他敛下眼神，眼睛在厚厚的眼皮下，咕噜噜地滚动着。

墨白完全被李振遮蔽着，什么都无法看到。

他的头从李振的肩膀后探出，他想要看看阿一，想要将那个孩子从中年男子的身边拉开，让他站在自己的身边。

李振牵着墨白的手一紧，他甚至没有回头，就知道墨白的动作。他不想让墨白暴露在那样的目光下。

墨白收回头，感觉到李振的阻止，迟疑一下，便乖乖站在李振身后。

这个王建业的风评向来不好，喜好玩年轻男孩，没想到连十一二岁的小孩也不肯放过。

李振的脸一沉，他转眼看向王建业身边安静不语的阿一。

阿一的头低垂着，头发顺着脸颊滑落，盖住所有的表情。他的下巴很瘦弱，带着深刻的尖细，有种不自然的青白之色，蕴育着脆弱的倔强，像是一朵即将被折断的蔷薇花，还未绽放，便被打散在狂风骤雨之下。

阿一弯下的脖子形成一个淡淡的弧度，耳朵下方有一条赤红的鞭伤从发尾蔓延着，爬进衣服中，有种残忍的诱惑。

他的手，那样紧地抓着裤缝。

李振的心，莫名地柔软了下来。他看着这时候的阿一，觉得像是回到与墨白的第一次见面，那个孩子也是这样子，低着头，默然不语，像是被困在自己世界中的小兽，只能用那小小的手，抓紧唯一可以抓到的布料，带着一种让人心疼的孤寂。

王建业的眼睛偷偷瞄着李振，发现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身边的小男孩，瞬间想到什么。

他收回环着阿一的手，两只手掌摩擦着，他“呵呵”笑着，打破这一片寂静。

“李总，这个男孩，干净得很。”他推着僵立着阿一，把他拨到身前，站在他与李振的中间，“他来的那个地方，是有规定的，不能破身。不过其他的怎么玩儿都可以，别看他稚嫩，可劲玩都没事，保管李总尽兴。”

阿一被推着上前，他的眼睛微微一抬，那样直接地对上李振，与李振那样相似的双眼中，除去了冷漠，带着再也无法忍受的羞耻。

他僵硬着手，想要从所有人的身边逃开，刚扭头疾步走了两下子，便被喘着气小步跑过来的王建业抓在，油渍沾上他的手腕，那力气大得像是要将阿一的手给掰断。

王建业的动作从没有那么迅速过，他的手掌高高扬起，然后便重重落下。

阿一的脸上“啪”地一声，肿起一片红，他的脸被打偏，连嘴角都有些出血。

他茫然的眼睛，盯着地板。

王建业抓着阿一，喘着粗气，“死贱人，跑什么跑，李总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他还想说什么，便被快步上前的李振掰开了手腕，推到一边。李振盯着踉跄后退的王建业，慢声说道，“既然送给我了，就不劳王总你教训了。”

王建业低着身子，颤了颤身上的肥肉，连声说了好几个“那是”，便主动站在远处。

李振扯着阿一的手，带着墨白转身离开。

坐在餐厅安静地包厢中，墨白小心地走到阿一的身旁，手指慢慢伸向那条伤痕，动作轻得像是怕弄疼了他。

他的手刚刚触碰到那微凉的肌肤，便被阿一一手打开。

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如此清脆响亮。

阿一没有看他，只是抚上脖子，手掌贴着，盖着，不让人看到那条红痕。他望着房间中的玻璃窗，他看着窗外的车辆，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沉默了很久，才说，“别碰。”

他的眼神幽远又复杂，带着一种挣扎。墨白几乎在想着，他是不是想着，想要推开那一扇窗，从这个压抑的空间中，跳出去，落下去，然后消失在这个世界里。

因为，他的声音压抑又失落，似乎每一个字都压碎在喉间，变得支离破碎，让人听了，疼痛难耐，心痛难止。他说“别碰，别脏了你的手。”

墨白觉得窒息，抖动着嘴唇，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李振的手缓缓覆上墨白，他牵着他，双眼那样盯着他，“如果你相信爸爸，就让我和他单独交谈一下，好吗？”

墨白看着李振，又侧着脸，悄悄望了望再次陷入沉寂的阿一，他无力地任李振握住他的手，小小地点了点头。

李振拉下墨白，轻柔地在他的额头印上一吻，“我会给你满意的结果。”

墨白放开李振，踱步走开，在推开门的一瞬间，扭过头，便看见阿一留下的一滴泪水，在阳光的折射下，绽放着五彩的光芒，璀璨得让人的心一阵紧锁。

他轻轻地关上门，将自己与他们隔离开，听不到任何的一切。

他坐在楼下的位置，托着下巴，无神地看着，没有聚焦。

他在等待着，时间悄悄地流逝，滴答滴答的响声，在餐厅高悬的复古挂钟体内被敲响，一下一下，让空气变得稀薄，让回忆变得清晰。

墨白眼前的世界，慢慢扭转着，似乎成了一片被石子打破的水镜，一圈一圈的漩涡，带着他走入真实的回忆中。

一个男孩，一个小男孩，那样缩在角落，盯着自己，看着伤痕遍布的自己，他望着趴在地板上，无力动弹的自己。

所有人都离开了，被打开的门，被风鼓动着，来回晃动。

这座什么都没有的，荒芜的房间，在沉默中，只有门摆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回响。

飘荡在两人之间。

阳光撒入这里，带着看透一切的光明，带着令人窒息绝望的气息，包裹着那两个孩子。

那样的耻辱，深刻地镌刻在身体里、灵魂上，他的手吃力地移动着，抓过散落在边上的破碎的衣服，他的手指，带着沙石的伤害，划出了一道道伤口，流着一点点的鲜红的刺目的血液。

他用那无法蔽体却无法选择的布料，遮盖着布满污浊的身体，那一刻，想要痛哭出声，却失去了哭泣的功能。

那个小孩，慢慢地爬过来，淤青着的小脸，带着伤痕的脖颈，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胖胖的，像藕节一样可爱的，手臂，抱住冰冷的自己，带着温暖。

小孩手脚并用地缠着受伤的墨白，哭着，喊着，他对自己说着“对不起”。

记忆里的墨白，拂过那流泪的脸庞，感受那湿润，小心地将伤痕累累的孩子拥入怀里。

他记得，自己说着，“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他的心底有种绝望的，却放松的，感情，复杂地让他抱紧了怀中的唯一的温暖，他告诉小孩，“不用怕，都过去了。”声音那样轻，甚至，不知道是在对他，还是对自己说着。

恍惚着，像是有一次陷入那难以自拔的痛苦中。

他的耳朵里，传来一阵奔跑的声音。

他凭靠着本能，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墨白看着眼前奔跑而过的阿一。眼前那样模糊，让人看不清，他以为，他看见了那个孩子，在他的世界里，他看见那个孩子，从那胖嘟嘟的小孩，慢慢地抽长了身子，他每一次的步伐，都让他变得更加挺拔。

在这模糊不清的视野里，只有那个孩子是清晰的，他在自己的眼前，快速又缓慢地成长着。

当“哐当”一声，门响，记忆里的孩子，长大了，长成了阿一的模样，又一次从自己的眼前跑过，离开。

心，砰砰地跳动着，带着深刻入骨的痛意，像是再一次经历了那一次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