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汝不识丁 上——酥油饼
酥油饼  发于:2012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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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果子道:“是寄给老陶的书信中说的。”他看陶墨瞪着他,缩了缩脖子,低声道,“我是无意中看到的,没想到老陶至今仍会在关注平城的消息。”

陶墨轻叹道:“他是为了我。”

“你说那旖雨公子会去哪里呢?”郝果子道,“会不会从良了?还是说跟了那个……”

“果子!”陶墨截断他。

郝果子自知失言,脸色满是尴尬,“兴许他是来找少爷了。”

“不会的,他不会来的。”陶墨低楠。

郝果子见他闷闷不乐,似乎又陷入到曾经的记忆中去,连忙道:“这可难说,毕竟他当初对少爷,也曾很不错。”

陶墨沉默半晌道:“过去的,便是过去了。”

郝果子忙不迭点头道:“是是是。比起顾射,旖雨公子实在差多了。”

“顾射。”陶墨轻声念着他的名字,思绪却早早地飘到明日傍晚之约上去了。

20.祸不单行(二)

老陶得知陶墨从顾射处回来,当即前来询问。

陶墨遂将今日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老陶听完,长舒一口气道:“如此结局倒也不坏。”

陶墨瞪大眼,道:“两条人命还不坏?佟老爷佟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再悲惨不过了。”

老陶干笑道:“少爷说的是。”

陶墨想了想道:“不过顾射的看法大倒与你相仿。”

老陶道:“少爷是在夸我?”

陶墨茫然道:“哪里?”

“顾射乃是一锤大师的高徒,在谈阳县声名卓着,我能与他看法相仿,岂非借光?”

“在我心中,老陶也很了不起。”陶墨说得真心实意。老陶悄悄地做了很多事,即使从来不说,但并不表示他不知道,他更知道这些事情背后所付出的心血。

老陶面露欣慰,“这两起案子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纵然真相大白,但少爷判案时还需谨慎。切记要顾及佟府的颜面。”

“颜面?”陶墨一愣,随即醒悟道,“你放心,我定然不会让佟姑娘和蔡丰源之事流传出去。”这原本便不关他人之事,又何必让他人多嚼舌根。他光是去了一趟一锤先生府,就流言四起,若这事真的传了出去,岂非扰得佟姑娘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他沉吟半晌。不如将这两件案分来办?反正外头人也不知那蔡丰源与佟姑娘的关系,而佟府自然也会将此事捂得严严实实,绝不会传出去。

他看着老陶,正要说出想法,转念想起明日与顾射的约会,立刻又吞了回去,含糊道:“此事,我还要斟酌斟酌。”

老陶笑道:“这事自然。少爷慢慢想,我先去厨房看看。”

“好。”等他走后,陶墨暗暗松了口气。他与顾射能说的话本就不多,兴许这个能多说几句。

一夜半日便在等待中度过。

正午过后,郝果子便在大门和书房之间来来回回。

至申时,陶墨的屁股挨不住了,亲自站在院子里头望着大门的方向。

郝果子见他光站着,怕他累,道:“也不知道那顾公子何时来。少爷,你不如在院子里头坐着,泡一壶茶慢慢等?”

“慢慢等?我心急得要命,如何慢得?”陶墨搔头。

郝果子见状直摇头,“少爷,你这样可不成。以后要被顾公子吃得死死的,翻不了身了。”

陶墨嘀咕道:“他原本就比我聪明。”

“话虽这样说,但你也不可表现得如此明显。”郝果子看他听不进去,又换了个说法劝道,“你若事事都依着顾公子,顾公子会觉得少爷无趣。”

“无趣?会么?”陶墨果真担忧起来。

郝果子见他被说动,连连点头道:“顾公子那人难说得很。”

“可是上次我反驳他,他看着也不像是高兴。”

郝果子瞪大眼睛,“少爷反驳他?”

陶墨大为懊恼,“我不是故意的。”

“哈哈……”郝果子捋掌道,“少爷干得好。你放心,顾公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他即便是高兴,也很难看得出来。”

陶墨迟疑道:“那是高兴?”

“是高兴是高兴。”郝果子道,“所以少爷千万不必与他客气。”

陶墨虽觉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有何不对。

郝果子转身又朝大门蹦去,“我去看看他来了没。”

陶墨兀自思索片刻,突地自言自语道:“他又没看到顾射当时的表情,如何知道他是高兴?”

少顷。

郝果子慢悠悠地走进来。

陶墨失望道:“还未到吗?”

“不,已经到了。”郝果子仍是表现得十分悠闲。

陶墨愣了下,拔腿就往外冲,却被郝果子一把拦住。

“你做什么?”他惊愕道。

郝果子道:“上次我代少爷去见他,他就摆了半天的架子,这次他送上门来,少爷也不可表现得太急切。”

“可是,我真的很急切啊。”陶墨掰开他的手指,一溜烟跑得没影。

郝果子叹了口气,转身慢步追上去。到了门口,只见那顾射的马车拖着影子,骨碌碌地就转着轮子便走了。

“少爷!”他喊了一声。

车辕上突然伸出个脑袋来。顾小甲冲他做了个猪鼻子。

郝果子气得跺脚。

陶墨坐在车上,心不在焉地想着郝果子之前的话。他与顾射相识以来,甚少听顾射说话,莫不是真因为他觉得他太无趣,才会如此寡言?

“你在想什么?”顾射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陶墨老老实实地回答。

顾射挑眉道:“想什么?”

陶墨道:“想,想我该说什么,方才不显无趣。”

顾射嘴角微扬,“我几时说过你无趣?”

陶墨眼睛一亮。

顾射又淡淡地接下去,“不过,我也不曾说过你有趣。”

陶墨茫然道:“那究竟是有趣还是无趣?”

“或许,”顾射似笑非笑,“介乎于两者之间。”

陶墨似乎更为茫然。

顾射扯开话题,道:“蔡丰源的案子你准备如何结?”

陶墨道:“不管是不是殉情,他都是投河自尽,怨不得旁人。”

顾射道:“他算是死得其所。”

陶墨心中顿时摇摆不定,不知自己究竟应该“有趣”地反驳,还是“无趣”地沉默。他掀起窗帘,看窗外景色,见街道越来越眼熟,忍不住问道:“我们去佟府?”

顾射道:“不错。”

陶墨试探道:“为了蔡丰源的案子?”

“不是。”

“那是……佟姑娘的案子?”

顾射道:“如此说也可。”

陶墨还待在问,却被顾射截断道:“是否口渴?”

“有点儿。”陶墨眼巴巴地看着他。

顾射却并未如他预想那般泡茶水,“既然如此,便省点水。”

省点水?

陶墨为这句话费心了一路,车至佟府门口,才灵机一动,反应过来顾射的这句“省点水”等同于“闭嘴”,不由羞红了脸。

顾小甲看陶墨红着脸下车,目光疑惑地看向顾射,“公子,你是不是……”

顾射淡然地回望着他。

“……没事。”顾小甲扭头去敲门。

佟府的门房对他们隔三差五的光临已是见怪不怪,匆匆进去禀告完,便领他们进门。

近厅堂,便可见与佟氏夫妇一同在座的还有一名少妇。

尽管三人对坐,却是一派静默。

顾射率先迈入门槛。

那少妇见到他,凝重的脸色微缓,颔首道:“顾师兄。”

佟老爷如梦初醒,站起来道:“顾公子,陶大人。”

少妇目光看向陶墨,惊讶道:“莫非这位便是新上任的县太爷?”

陶墨道:“正是。”

少妇道:“我是杨垂柳。家父杨垂一。”

顾射见陶墨毫无反应,解释道:“家师之女。”

陶墨惊讶道:“你除了一锤先生之外,另有名师?”

少妇一愣,眼中顿时有笑意凝聚,“家父姓杨名垂一,号一锤先生。”

陶墨尴尬得无地自容。

顾射问少妇道:“你因何来此?”

少妇看向佟夫人,“我正要向舅母讨教两件事。”

佟夫人脸色发白。

佟老爷挥手道:“此事以后再说。”

少妇道:“难得师兄与陶大人在场,有些事情更好说得清楚明白。您说呢?舅母?”

佟夫人不语。

佟老爷沉下脸道:“这事我之后自有交代。”

少妇眯起眼睛,“我谈阳县素有规矩,若遇无法明辨之纠纷,皆可交由讼师判断。再不然,便按我朝律例,送交官府。”

听到官府二字,陶墨精神微微一振。

21.祸不单行(三)

佟夫人突然拍案站起,疾言厉色道:“莫以为你依仗乃父之名便可在我佟府狐假虎威!我们纵然是一场亲戚,却还不至于让你一个区区晚辈在此大放厥词的地步!”

少妇不紧不慢道:“舅母何以气急败坏?我不过是对英红之事有几处不明,想向舅妈问个清楚,免得英红死后再地下也不安宁。万一她在地下想不开,常回佟府看望舅母便不好了。”

佟夫人冷笑道:“你休以鬼神之说吓唬我。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不是那些浅识妇人。英红是我一手养大,她若是愿意回府来看我,我求之不得。”

“舅母是真心才好。”少妇皮笑肉不笑,“既然舅母信誓旦旦,何不正面回答我适才的疑问?为何英红与那姓蔡的私会这么多年,舅母竟然半点不知?”

“英红自幼懂事,我自然对她信任有加。若非那蔡丰源诱惑于她,她本该安分守己地呆在家中等待出阁,随后相夫教子,安度一生。”说到动情处,佟夫人忍不住以袖拭泪。

佟老爷不禁搂住她。

少妇道:“不想舅母竟如此疼爱英红。看来她生前对舅母的种种抱怨全是误解。舅母应当从未对她横眉竖目,冷嘲热讽吧?”

佟夫人怒道:“她干出此种下流之事,难道还不许我说她不成?”

佟老爷身体一僵。

少妇笑容中透露出几分奸猾来,“原来舅母早已知晓她与蔡丰源之事。那么每逢初一十五,你从不间断地去观音庙上香,也是有意成全了?”

佟夫人发现自己失言,脸色愈加苍白,半天说不出话来。

少妇笑容突然一收,疾厉道:“舅母!你嫁入佟家近三十载,不曾诞下一儿半女早已犯了七出之条。若非舅舅对你心存怜意,又可怜你家中无人,早该将你休离!可恨你不但不知感激,先是逼死舅舅纳的三位小妾,随后竟连他的亲生骨肉也容不下!如若不是你蓄意放纵,那蔡丰源又怎么能轻易接近英红,甚至私会数年?!”

佟夫人身体一软,踉跄退了一步,跌坐在椅子上。

佟老爷看着她,眼中充满失望和愤怒。

少妇望着默默无言的两人,语气微软,道:“舅舅,你还要容忍这个女人到何时?你真的想要佟家绝后不成?”

“够了。”佟老爷声音嘶哑。

少妇一怔。

佟老爷朝门口一指,“你走吧。”

“舅舅?”少妇皱眉。

“这到底是我佟家之事,与你杨家无关。”佟老爷口气生硬。

少妇俏脸一红,随即干巴巴道:“是我多管闲事了。告辞。”

陶墨看看气冲冲出门的少妇,又看看一坐一站默默无言的佟老爷佟夫人,最后看向站在一旁的顾射,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你所闻。”顾射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佟老爷。

佟老爷顿时觉得脸上热辣辣的,竟比那少妇的话更加刻薄百倍,好似自己只是个无能的笨蛋,不值一顾。

“顾公子。”他到底不敢翻脸,只能加重语气道,“我府正值多事之秋,不敢留客,还请两位自便。”

“佟夫人……”陶墨开了个头,又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佟英红和蔡丰源之死……佟夫人只是个旁观者,虽然不能说毫无干系,却也不能赖到她的头上。他想得一个头两个大。常言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如今终于有了体悟。

他还在犹豫,就听顾射道:“告辞。”

陶墨愣了愣,也匆匆向佟老爷辞别,追了上去。

出了佟府,却见那少妇还未离开,只是站在顾射的马车前。

“师兄。”少妇微笑,全然不见在佟府的咄咄逼人,“这次若非你提醒佟夫人行为古怪,心中有鬼,我也不能诈她说出真相,出这一口多年的恶气!”

顾射道:“我只是不喜欢演技拙劣的笨蛋。”

陶墨听两人对话,仍是一知半解,“你们是说,佟夫人有意要害佟姑娘?”

少妇笑道:“你大概是头一个受我师兄青睐的县太爷。”

陶墨喜形于色道:“当真?”

“我骗你做甚?”少妇瞟向顾射,“只是不知从不对任何人假以辞色的师兄何以例外?”

陶墨双眼发光,紧紧地盯着顾射。

顾射泰然道:“只是想让他知道,他以为的真相未必是真相,他所知道的事,其实不过是冰山一角。”

陶墨茫然。

少妇大笑道:“师兄仍是如此的……孤芳自赏啊。”

顾射淡淡道:“并非我孤芳自赏,而是天下无与我共赏之人。”

陶墨呆呆地看着他。明明刚刚还站得那么近,近得好像一伸手,就可触摸到他的衣袖,可一句话的工夫,他与他之间,就生生地劈出一道鸿沟来。

陶墨回到县衙,闷闷不乐。

老陶见而问之。

陶墨不敢提对顾射的种种念想,只说了少妇激佟夫人之事。

老陶听完也是一番感慨,“一切不过妒心使然。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人有七情六欲,就难免爱恨羡妒。只是一念为善,一念为恶,是善是恶,皆由心起。”他说完,又是一声长叹,竟是若有所感。

陶墨道:“老陶,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老陶道:“想到我的过往。”

陶墨好奇道:“怎么样的过往?”他见老陶沉默,急忙道,“你若是不想说,便不要勉强。”

“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老陶慢步到窗前,望着窗外暗沉的天色,缓缓道,“我曾经背叛了我的……东家。”

“上一任东家?”

“嗯。”

陶墨道:“你……那上一任东家怎么样了?”

“很好。”老陶露出欣慰的笑,“他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家产。”

“夺回?”陶墨紧张道,“有坏人霸占他的家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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