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汝不识丁 上——酥油饼
酥油饼  发于:2012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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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老爷淡淡道:“是何令大人手下留情?”此句其实分外不留情。

陶墨道:“是我鲁莽。未收蔡丰源的供词,便莽撞前来,还请佟老爷见谅。”

佟老爷见他服软,脸色一缓,道:“好说好说。只是不知这位蔡丰源又是何人?”

陶墨道:“是佟姑娘的心上人。”

佟老爷脸色又是一黑。

18.名师高徒(九)

顾射眉头一挑,似惊讶于陶墨的直言不讳,转而放松身体,饶有兴致地看向佟老爷黑白不定的脸色。

佟老爷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半天才一字一顿道:“大人说笑了。小女不曾出阁。”

陶墨道:“那人说他叫蔡丰源。”

佟老爷眉头一皱,“什么蔡丰源肉丰源,老夫都不曾听过。坊间传言不可轻信,大人身为一方父母官,怎可人云亦云,不分青红皂白。”

陶墨道:“可是那蔡丰源说得极为动情。”

“动情?!”佟老爷眼睛猛然闪过厉光,手掌下意识地抬起,却慢慢握成拳,轻轻地放在大腿上,沉声道,“蔡丰源此子破坏小女声名,居心叵测,还请大人明鉴。”

陶墨道:“可是……”

“大人!”佟老爷喝止他。

陶墨心头别得一跳,瞪大眼睛望着他。

佟老爷道:“既然那个蔡丰源这样信誓旦旦,就让他上我家来对质!”

佟府下人突然跑进来道:“老爷,外头有个叫蔡丰源的求见。”

佟老爷一怔,随即强忍着怒火道:“让他进来!”

陶墨看着他的面色,隐隐感到不安,转头看顾射,却是老神在在。

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顾射的视线淡淡地扫过来。陶墨心头的不安顿时冰消瓦解,化作臀下的坐立不安。

少顷,外头终于传来脚步声。

陶墨引颈而望,果真是蔡丰源。

此刻的他一身素装,低垂着路,脚步微显局促,跨门槛的时候差点绊了一跤。

佟老爷冷哼一声。

“晚生蔡丰源见过佟老爷。”他双手抱拳,深深揖礼。

佟老爷高坐堂上,一动不动,“蔡公子客气,老夫与你素未蒙面,怎经得起大礼?”

蔡丰源身体微颤,半晌方道:“晚生是来请罪的。”

“何罪之有?”佟老爷语气僵硬。

蔡丰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晚生未经三书六聘之礼,便,便与佟姑娘私定终身……”说到这里,他已面红耳赤,口不能成言。陶墨看着不忍,帮腔道:“他与佟姑娘是两情相悦。”

佟老爷的目光刷得望过来。

陶墨面上一凉,不敢再说。

蔡丰源猛然伏在地上,痛哭道:“是我害了英红,是我害了英红!”

佟老爷面色铁青,胳膊轻轻颤抖,放在腿上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这个……个,混账!”

陶墨想开口,但看着他的神情又不敢,只好求救般的看向顾射。

顾射懒洋洋道:“这其中怕有误解吧。”

“误解?”佟老爷突然抓起手边的茶杯就朝蔡丰源的脑袋砸过去。

茶杯擦着蔡丰源的脸颊过去,滚烫的茶水飞溅上左脸,让他整个人哆嗦了下。

“如果误解,英红两个月的身孕是怎么来的!”佟老爷的恨意终于突破坚冰,带着冰渣子射得蔡丰源无地自容。

陶墨半晌反应过来,“身孕?”

“你干的好事!”佟老爷不解气,拍桌而起,冲着失魂落魄的蔡丰源就是一脚。

“脚下留人!”陶墨大惊,猛地飞扑了过去。

蔡丰源只觉头顶被阵冷风刮过,再抬头,陶墨正压着佟老爷,双双倒在左前方。“佟……老爷?”他无措地看着陶墨。

陶墨挣扎着想起来。

“别动!”佟老爷差点被摔断骨头,此刻说话都觉得喉咙里含着血腥气。

陶墨当下不敢再动。

佟老爷喘了口气道:“起来。”

陶墨又挣扎起来。

“别动!”佟老爷又是猛然一喝。

陶墨汗水下来了。

佟老爷又道:“快,起来。”

陶墨小心翼翼地挪了下。

“别……动!”佟老爷的声音开始虚弱。

这次陶墨早有准备,很快又静止下来。

佟老爷深呼吸,慢慢道:“起来,但手不要按我的腰。”

“……哦。”陶墨打量双方的姿势,最终一个翻滚,从佟老爷身上翻了下来。

佟老爷这才长舒一口气,觉得又活了一回。他看到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想也不想地搭住,借力站起,“多谢。”

“言重。”对方明显受宠若惊。

佟老爷猛然甩开他的手,回手就是一个耳光。

脆响声疾厉,震得整个厅堂发闷。

陶墨慢慢吞吞地爬起来,小声道:“佟老爷息怒。”

佟老爷愤愤回头。

陶墨努力挺了挺胸道:“凡事好商量,莫要动粗。”

“好商量?”佟老爷咬着牙根冷笑,“小女已死,还怎么商量?若当初他肯上门求亲,我佟家也断不会落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可怜我三十得女,疼如珍宝,却落得老来膝下后继无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蔡丰源肿着半张脸,嗫嚅道:“我只是想有朝一日金榜题名,风光迎娶英红。”

“风光?”佟老爷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他道,“你说的风光就是英红为了你假作泼辣,吓退上门提亲的人?还是她宁可堕胎也不肯透露出你的姓名?!”

蔡丰源脖子几乎要锁到肩膀里去,“我,我并不知……”

“不知?”佟老爷伸出手指戳着他的鼻尖,“一句不知,就可以白白断送英红的性命吗?你可知英红为你付出了多少?哪怕是……她也不曾有半句怪责于你!”

蔡丰源张大眼睛,却已无泪可流。

陶墨蹭到顾射身边,悄声问道:“如今,如何是好?”

顾射悠悠然道:“大人处理得挺好。”

“是吗?”陶墨双眼放光。

“很见义勇为。”他指的是他猛扑的动作。

陶墨羞涩道:“身为本县父母官,这是我分内之事。”

“大人!”佟老爷骤然喝道。

陶墨肩膀一缩,茫然道:“何事?”

佟老爷气得发抖,“我要告他!我要告蔡丰源!”

蔡丰源木然而立,仿如神魂尽失。

陶墨看看他,又看看佟老爷,小声问道:“老爷要告什么?告……和奸吗?”

佟老爷身体猛然一震,气得发红的面色顿时血色全无。

陶墨心有不忍,“其实,此事……”

“罢罢罢!”佟老爷一腔怒火泄尽,对着蔡丰源挥手道,“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从今以后,不许你再踏入谈阳县半步。我更不希望在外头听到任何有损英红清誉的风言风语。”

蔡丰源双眼无神,似闻又似闻而不知。

“老爷!”外头传来哭喊声,“可是那混账上门来了。”

话音未落,已进来一个神情憔悴的妇人。她目光在堂内一兜转,当即落在那蔡丰源身上,立时扑上去,叫道,“是你,是不是你害死英红?!”

“夫人。”佟老爷垂下老泪,将那妇人拦腰抱住。

“是他害死英红是他害死英红……”佟夫人张牙舞爪,拼命地冲向蔡丰源。

蔡丰源呆呆道:“是我,是我……”

“蔡丰源。”陶墨担忧上前。

蔡丰源突然双膝一屈,向着佟老爷和佟夫人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即一声不吭地朝外跑去。

陶墨大惊,拔腿就追。

但是蔡丰源此时已是疯狂,速度之快,比飞火流星不枉多让。

陶墨追到府门口,便不见了他的踪影。他连忙问守在门口顾小甲。

顾小甲朝东边一指还不及说话,陶墨就冲过去了。

顾小甲茫然地看向跟着出来的顾射,道:“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顾射冷笑道:“报应不爽。”

19.祸不单行(一)

陶墨又跑了两条街,确是无头苍蝇乱撞,连问几人也是一问三不知。他无可奈何,正准备打道回府,找衙役再寻,就听一个脚夫吵吵嚷嚷地冲过来,嘴里直叫唤:“死人啦,死人啦……”

陶墨心神大乱,拔足奔向他的来处。

县里有塘,荒废已久,不大却深。

此刻正有数十个人围在塘边,陶墨挤了两次挤不进去,又听里面有水声,急得大叫道:“我乃本县县官,旁人统统让开!”

果然有用。

原本还严严实实的人墙顿时分开两边,露出通道来。

陶墨当即挤到全头,却看到蔡丰源浑身水漉漉地躺在地上,看那僵硬的躯体,竟是了无生机。一个脚夫坐在尸体旁,边喘气边打哆嗦,拼命穿衣服,嘴里嚷嚷着晦气。

“究竟发生何事?”陶墨半天才蹦出这句话,脸色已然发青。

那脚夫原本想径自回家,但看到他询问此事,眼睛一亮,也顾不得浑身冷意,跺着双脚,颤抖嘴唇描述着来龙去脉。

原来那蔡丰源知晓真相后,已是了无生趣。他从佟府狂奔出来,原是发泄,但后来竟萌发死志,看到水塘,干脆一投了之。为怕自己死志不坚,他跳的时候怀抱大石。据旁人形容,这样大的石头,就连普通的屠夫、铁匠也未必能抱得起,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但一举抱起,并且在落水之后并没有松开半分,可见他心中死亡执念何等艰巨。

脚夫说完,眼巴巴地看着陶墨。

陶墨被看得不好意思,连忙嘉奖道:“多谢你见义勇为。”

见义勇为?

脚夫冻得发青的脸更加青了,愣了愣才干笑道:“大人你说笑了。”

“不,我没说笑。”陶墨认真道,“如此冷得天气,不是人人肯下水的。”

围观众人都面露羞愧。

脚夫心中暗暗叫苦:他之所以救人,乃是抱着知恩图报的心思,不想人是千辛万苦地拉上来了,却是个死的。本来还指望陶墨看在他英勇救人的份上能稍给赏赐,现在看来,只是痴心妄想了。

陶墨蹲在蔡丰源的尸体前,又是摸脉,又是探鼻息,但人死焉能复生,纵然千般手段也是无法。

正在围观众人犹豫这是否离开之际,就听一阵吆喝声,随即便见崔炯带着衙役匆匆赶来。

“大人?”崔炯一惊。

陶墨站起来,轻声道:“死了。”

崔炯目光瞄向地上那具身体,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又是一桩命案!佟英红案子的余波还没有过去,就又闹出一条人命。眼见新春临近,命案的频频发生让他头疼欲裂。而更头疼的是,他发现最近发生的这两起命案似乎都能见到陶墨的身影。无论直接,亦或是间接。

“大人,请恕我越俎代庖。”崔炯说着,朝后面的衙役使了个眼色。

此时留在现场之人所剩无几,但描述的事实却是大同小异。

崔炯犹不满意,问其中一人道:“你口中所言的脚夫现在何处?”

那人道:“多半是回家了。那人下水弄湿了衣裳,冷得直打哆嗦。”

“正是正是。我可作证。”陶墨的脑袋从那人的身后探出来。

崔炯被吓了一跳,道:“大人,此事……交给下官即可。”

“我身为一方父母官,自然要……”陶墨话音未落,就听顾小甲在街那头喊他。

崔炯看到心目中温吞如乌龟的陶墨一下子变身小白兔,一蹦一跳地冲到街对面。

“你,你们?来了?”陶墨有些语无伦次。一天之内两番遭遇顾射,又岂是幸运两次可以形容。

顾小甲朝差役簇拥的方向努了努嘴巴,“死人了?”

“是蔡丰源。”陶墨神情黯然。

顾小甲好奇道:“蔡丰源是谁?”

陶墨道:“是佟姑娘的心上人。”

顾小甲想了想,道:“啊!是不是从佟府跑出来的那个?”

陶墨点头。

“他怎么死的?”顾小甲问道。

陶墨道:“投塘自尽。”

顾小甲吃惊道:“殉情?”他没想到竟然真有如此生死相随的事。

“上车。”顾射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来。

“稍等。”陶墨跑回尸体边,向崔炯告罪一声,便立刻跑了回来。

顾小甲在他爬上马车的刹那,猛然想起一事,拽着他的裤脚道:“等等,你可曾碰触过尸体?”

陶墨回头看着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当然。”

“不许上车碰我家公子!”顾小甲想将他拉下来。

陶墨刚想配合,就感到肩头被一柄扇子轻轻按住。顾射淡淡道:“无妨。”

“但是……”顾小甲还待说什么,但顾射冷冷道:“驾车。”

顾小甲无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陶墨爬上了车。

陶墨上车之后,也不安稳。不但拼命将身体缩成一团,而且还要小心,尽量不让自己的手碰触到车厢内壁。

“喝茶。”顾射倒茶。

陶墨受宠若惊地接过来。

“死的可是蔡丰源?”顾射问。

陶墨眼中因顾射贴心大的举动而明亮起来的眼眸又黯淡下来,“正是。”明明之前还生龙活虎的一个人,不想短短时间内,就变成一具不识人间爱恨的尸体。

顾射突然冒出一句,“他也是得偿所愿。”

陶墨道:“但佟姑娘若是地下有知,一定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而非追随她而去。”

顾射道:“他纵然活着,也将活在自己的懊悔之中。与其如此,倒不如一死百了,以求解脱。”

“话不可如此说。”陶墨难得反驳他道,“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的。”

顾射见他说得满面感慨,撇了撇嘴巴,却是不再争辩。

马车掉了头。

陶墨看顾射不再言语,只是慢慢地喝着茶,心中懊恼,悔不该与他争执,几度想开口,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掀帘看床窗外。不看不知晓,一看去让他一惊道:“我们去何处?”

“县衙。”顾射道,“我送你回去。”

陶墨脸颊一红,表情却是欢喜万分。

县衙不远,不多久便至。

陶墨从未如此恨过县衙坐落得如此之近。

他恋恋不舍地跳下马车,转头去看顾射。

顾射道:“明日傍晚,我来接你。”

陶墨一愣,正想问为何,那马车已经顺着街道,朝另一边飞驰而去。

他回到房间,正欲换人准备浴桶沐浴,就见郝果子神秘兮兮地摸进来,小声道:“公子,你可知旖雨公子已经离开平城?”

陶墨怔住。

旖雨公子这个名字对他来说,遥远又熟悉,亲近又陌生。他好半晌才定神道:“你如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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