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棋盘都是王老师自己带来,两三个人一副棋,跟着老师的讲解摆棋子,和韩越之一组的还有三个人,一个便是同班同学赵紫,还有两个学生,一男一女,韩越之并不认识。
其实老师讲得都是非常基础的入门知识,韩越之早就烂熟于心,但还是一点一点跟着老师的进度走,倒是那两个不认识的学生,小声嘀嘀咕咕,是不是还发出笑声。
韩越之看着他们皱了眉头,赵紫本就性子急,见他们两个吊儿郎当的样子,立马火气上窜,压低声音警告他们:“就算你们已经懂了,也请尊重老师班里其他同学。”
那男生模样俊俏得很,一双桃花眼微微一挑,不温不火看了赵紫一眼,轻声说:“老师还没说什么,你又算老几?”
他旁边那个女生趁机搭腔:“徐语波可是有业余段位的,就连夏锐翔夏天元都曾经指导过他,哎,你们这些外行,可能都不知道天元是什么吧?”
韩越之眉头皱得更深,对于别人打着师傅的名号炫耀,心里没由来感到厌恶,但他并不知道这位叫徐语波的同学是不是真的在道场学习过,因此也只是低头看着棋盘,没有答话。
倒是赵紫一下子站了起来,充满怒意地喊:“我们都是来上选修课的,怎么你们这样看不起人,水平高就别来,我怎么就不能知道天元是什么了?”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了,王老师停止了讲课,静静地看着气呼呼的赵紫,没有马上训斥。
“呵呵,”那男生反而笑了,嘴角弯起了小小的弧度,一张脸看起来分外柔和,但却让人怎么也喜欢不起来,“这可是你不尊重老师了,快坐下吧同学。”
韩越之拽了拽赵紫宽大的校服袖子,低声说:“坐下吧,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这次又是那个女生叫了起来:“什么叫一般见识,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夏天元最近可是收了关门弟子的……”她留了个尾巴没说,不过看上去倒是极为得意。
徐语波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叫人看不出真假。
教室里的同学虽然许多都不曾学过围棋,但对于这门自己感兴趣的技艺大多都很关注,多少都曾看过一些棋坛动向,自然是知道传说中的夏天元收了关门弟子,如今叫这个女同学一说,有几个略有印象的都有些惊讶地看向徐语波。
那徐语波好像对这些目光极为受用,径自笑眯眯不答腔。
“哦?收了个这般不尊重围棋的学生,难怪祥瑞道场那边不肯说出关门弟子是何人了。”一把悦耳的声音打破班里的怪异气氛,说话之人,自然便是韩越之。
第21章:弟子
徐语波收起笑脸,转头看向韩越之,轻轻问:“莫非这位同学是不信了?”
韩越之抬头,他表情严肃,声音利落,掷地有声:“这样漏洞百出的话,我自然是不信的。”
徐语波表情像是在生气,他旁边的女生赶忙冲韩越之骂道:“你算老几,凭什么这么这样诋毁我们?”
坐在韩越之旁边的赵紫被气笑了:“哎?我们诋毁你们?真是笑话。”
徐语波停了片刻,然后撇了一眼韩越之,说:“听你这口气,倒还知道祥瑞道场,也很不错了,不如下一盘,我指导你一下,好让你见识见识。”
韩越之笑笑,十六七岁的年纪,已经摆脱了少时稚气,他眉目晴朗,气质出众,在一堆青涩的高中生里面分外扎眼。当然,像徐语波这样的,也很吸引女生目光。
“许久不下,确实有些手生,倒是可以同你切磋一二。”韩越之说,颇有些挑衅在里面。
徐语波冷哼一声,伸手就去拿那白棋罐子:“我不能欺负你,让先吧。”
赵紫担忧地看了韩越之一眼,看刚才那架势这个徐语波同学明显是个业余段位高手,她和韩越之一个班两个多月,还真不知道他会下围棋,就更不可能知道他的水平高低了。
韩越之倒是没有注意同班同学的担忧,他刚想反驳徐语波的那句“让先”,就被站在讲台上的王老师打断。
他并没有生气,只是语气颇有些无奈:“好了同学们,大家能在选修课聚到一起也很不容易,老师本来以为不会有人选这样深奥无趣的课,结果名单一过来,居然也有十几个同学,说实话老师是很高兴,打心底高兴。”王远叹了口气,教室里一片安静,就连徐语波都放下一直端着的不屑表情。
王远看着讲台下十几个同学默然的表情,笑了笑:“老师是真的喜欢围棋,从小就喜欢,喜欢了很多年,所以啊,想要把这种喜欢带给你们,让你们也能在围棋里找到开心,找到快乐,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乐趣,”他顿了顿,然后看向韩越之和徐语波,“迫切想要切磋的同学,等老师上完课,你们可以尽情享受对弈,享受围棋,可以吗?”
韩越之一瞬间心里产生了莫大的愧疚感,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极为幼稚不理智,学棋一年多了,他还是不能控制自己的那种冲动性格,每当生气或者受到刺激,都会想也不想就进行反击,因此听了王远老师说的这一番话,心里很难受,他甚至觉得自己愧对师傅的教导。
他站起身,对老师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坐下不再吭声。
王远看着低下头地徐语波,和道歉了的韩越之,这才说:“好了同学们,我们继续上课吧,其实围棋没有常人想象的那样深奥,只要你有心,都能学会。”
第一节课剩下的时间里,班里的同学都安安静静认认真真听课,就连徐语波和那个女生都没有再说话。
王远的讲课风格更生动一些,他对于小地方的描述都很精准,一些简单的术语和基本知识点都讲解透彻,一节课下来,许多同学都记了个七七八八,韩越之不免感叹,一中真是藏龙卧虎,还有这种业余高段隐藏在教师队伍中。
下课铃一打,王老师扔下粉笔,让他们自由活动,下节课可以自由结组,尝试一下对弈的感觉。
韩越之他们这一桌气氛诡异,他们不动不说话,班里的其他同学也不动,全都安静地看着他们。
王老师似乎当和事佬惯了,笑眯眯走到韩越之旁边,他示意赵紫和另一个女生坐远一点,刚好让徐语波和韩越之对坐在棋盘两边:“两位,刚才不是还说要对局吗,现在老师给你们时间,开始吧?”
韩越之坐着没动,倒是那徐语波伸手去摸白棋罐子,嘴里仍旧坚持:“让先?”
韩越之拽过黑棋罐,手伸进去摸子:“猜先,省得到时候你输了不承认。”自学棋以来,他虽然已经尽力收敛脾气,不过对于徐语波这样假冒师门身份的人,心中难免厌恶,说话十分不客气。
徐语波不置可否,倒是没在嘴上和他多说,直接摸了一把白棋。
韩越之捏出两枚黑棋,猜错,徐语波执黑先行。
见他们真的要开始下棋,班里所有的同学都默默围在一边,饶有兴致看着两人,王远定定站在两人正中位置,静静等待着。
先动的自然是徐语波,他纤长白皙的手指上下交错夹着黑棋,优雅地落在棋盘上,周围的同学发出惊呼声,看电视上面棋手下棋是一回事,现实中看到,还是感觉起手式分外漂亮。
这样的惊叹自然让徐语波分外开心,他一直轻勾着嘴角,露出他自以为是的邪魅表情。
韩越之看他一眼,心底叹气,也不怕笑抽了嘴。他迅速回应,捻起一枚白子,干净利落轻放在棋盘上,再次得到周围同学的惊呼。
两个人一来一往,不过片刻,就下了三十几手,韩越之的速度越来越快,而徐语波的速度却越来越慢。徐语波用了错小目平行开局,韩越之上来就厚压,实打实地攻占地形,不过三十来手,盘面上已经开始出现大局面。白棋的型,地,势都极好,应对迅速,落子精准,棋感高于常人,倒是黑棋略差一筹,尤其棋感不够,感觉上便吃力许多,旁边的同学们自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王远却是能清晰看出的。
谁输谁赢,序盘之中,便已经能够见分晓。他心底极为高兴,看来这个围棋班,倒是开对了。
两位对局之人心里,只怕是比王远更为清楚局面。韩越之自然棋感极好,几手下来便能感觉徐语波的水平远远未够,因此也没用得那般尽力,单凭棋感和经验,便能稳稳压住徐语波的边角黑棋,看来约莫中盘便能逼迫对方投子认输。
徐语波脸色难看起来,他看了看气定神闲的韩越之,心中恨极,他还真没想到,以成绩排名录取的市一中,还隐藏着这样棋力高超的学生。
他没有否认是夏锐翔的关门弟子不过是为了享受那种被人仰慕的感觉,他幼时也在祥瑞道场学习过,不过他棋感只是一般,只学到高级班就没有再继续,此刻阴沟里翻船,心中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却也只能咬牙继续下下去。
韩越之见他不肯认输,便也索性放开了陪他下,他心中自然是厌恶他,手里的棋趋势凶猛,处处紧逼压死,搞得还未百手,徐语波就没地方下了。
他左思右想,心中着实不甘,却也莫可奈何,只能投子认输。
周围的同学还未看出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徐语波脸色难看地跑出教室,那个同他一块的女生见他输了,不满地瞪了赵紫一眼,跟着走了。
赵紫莫名其妙,只得问韩越之:“咋回事,他俩咋跑了?”
王远看了看同学们的表情,大部分人都还未看懂,少数几个看出胜负的,这会儿也都愣愣看着韩越之,没啥反应。
“好了同学们,咱们班运气不错,真难得第一天就碰到水平不俗的对局,下面我和韩越之同学给大家复盘,尽量讲解慢一点,请同学们好好听。”王远做到徐语波的位置上,帮着韩越之捡干净棋子。
他没有问韩越之还记不记得落子顺序,或者愿不愿意复盘,他用的肯定语气,笃定韩越之水平在他这局棋的表现力之上。他当然猜得没错。
韩越之跟着他一步一步摆出刚才的对局,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在王远讲到变招的时候跟着下正确的应对手,以便王远讲解。
一节课下来,班里的同学学到了知识,看到了对局,听过了复盘讲解,心满意足走了,韩越之留下来帮王远收拾棋盘。
周六的下午,一下课,同学们自然是跑得干干净净,不一会儿,诺大的教学楼便安静下来,十一月初的午后有些凉了,韩越之拉好校服拉链,背起书包准备回道场。
王远在他身后叫住了他:“韩越之,你等等?”
韩越之回头,有些不解看着王远:“老师,还有什么事?”
他把草编的棋罐整齐码放在袋子里,语气倒颇为肯定:“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才是夏天元的关门弟子,对不对?”
韩越之愕然,没有搭腔,从师父到师兄师姐,甚至道场的帮忙小工,没有一个透露过他的身份,他自己也猜到是师父不愿意别人打扰他的正常生活,因此除了家人和李慕,再没有告诉别人,眼下被老师一语道破,他短时间内不知道怎么反应。
王远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外,笑着说:“你放心,我是你的老师,自然不会胡说。”
“老师我自然是相信的。”韩越之反应过来,回答。
“那么,你的答案是肯定的?”王远仍旧是笑着,他语气颇为高兴,“其实我之前见过你,只不过一开始没有想起来,等到看了你的棋,才回忆起来。”
“?”韩越之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费解地看着他。
见他仍旧心存疑惑,王远索性告诉他:“我儿子,叫王旭光,这下想起来了吗?”
韩越之恍然大悟,这个名字他当然不会忘记,自己在正式比赛上输的第一场,十一岁的单薄少年,棋力了得,把自己杀得中盘投子告负,便是这个王旭光。
王远见他表情,就知道他仍记得:“我那天去接他回家,走的时候看见你和李显茶九段的小弟子在对局,我儿子指着你说,‘爸爸,他很厉害。’我就记住了,就是没想到,你是一中的学生。”
韩越之听他这样说,便放下心来,索性开口:“我输给他,他还夸奖我,我才要说,老师,您儿子真厉害。”
王远哈哈笑了两声,然后说:“我家那个小子,可是从来都不服什么嫡传弟子出身,估计他也不知道你是夏九段的弟子,才会由衷佩服的。”
说到这里,韩越之终于忍不住问:“老师,现在除了我亲人和师门,没有人知道我是关门弟子,您是怎么猜出来的?”
“其实,我曾有幸同夏九段对过局,刚才看你棋风,颇有些犀利,且你认识李九段的弟子,我才大胆猜测,没想到还真猜中了。”王远说。
韩越之松了口气:“老师你刚才那句话,还真是吓死我了,不过既然师父不让说,您自己知道就好,希望您也别告诉王旭光同学。”
王远点点头,表情很是严肃:“这个是自然,不过为何不能告诉旭光?”
韩越之走到门口,坚定地说道:“因为我希望,下次在赛场上,无论我二人谁输谁赢,都能得到他真心的一句,‘你很厉害’。”
他背着书包扬长而去,没有注意到,楼梯拐角一个人影,已经听完了他们的全部对话。
第22章:旧事
一中的校服样式简单,白色的运动上衣,深蓝色的运动裤,穿在韩越之身上倒难得干净利落,他推开道场大门的时候,光线逆着照在他身上,小伙子看着特青春阳光。
站在楼梯上的李慕一看见他,心里就默默感叹,这人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韩越之见到穿着绛紫色运动服的李慕先是一愣,然后笑出声来:“你们学校的校服真难看,哈哈哈。”
李慕翻个白眼,亏我还在心里夸你。
“你和谁过来的?今天下午没课?”韩越之把书包扔给打工的小张,跟着李慕爬上二楼。
李慕走在前面,指了指里面那间最大的对局室,那门正紧紧关着,听不到一点声音:“叔叔和师兄都来了,正在里面,你三个师兄师姐也都在,就差你一个。”
“我这不是刚上完课嘛,”韩越之一把揽住李慕的肩膀,在他耳边得意道,“我跟你说,我们学校有围棋选修课哦,那个老师还挺厉害的。”
“你上周打电话和我说过,自己都忘了?”李慕瞥他一眼,小声说,“你师父今年又直接参加棋圣赛的最高棋士赛,叔叔特地过来陪他练练手。”
“我师父这一阵子状态大勇,估摸能拼到总决赛也说不定。”韩越之拉住他,两个人停在二楼的走廊里,头凑在一起小声嘀咕起来。
两人月余没见,虽然时常电话往来,但见了面,难免话多起来。
不过叫李慕这样一说,韩越之倒想起个事情来:“咦,小慕,你叔叔那么厉害,为啥当初离开职业棋坛,再也不参加职业比赛了?”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记得那时候他才二十多岁吧?退休也太早了。”
他声音极小,似乎是贴在李慕耳根子上说话,李慕低下头,眼睛里黯淡许多,他半垂着眼,说话的时候,没有看着韩越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那是我叔叔自己的决定,这么多年来,他过得很好,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他过去的事情。”走廊里光线很暗,韩越之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准确抓住他语气里的伤感,
见他不愿意说,韩越之聪明地转换话题:“我跟你说,我们选修课班里,还有个男生厚脸皮冒充师傅的关门弟子。”
李慕果然被他引到了这个事情上来:“怎么会,明明是你啊,不过我记得你们师傅是没有对外说过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