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站起想要走过去。

尚一博没看他。

警察走过去问他的话。

“你就是尚一博？”

“是的。”

“能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尚一博把当时的情况面无表情地说了一遍。

梁萧心慢慢提起。

眼睛直直盯着他，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昨晚的事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梁萧脸色苍白。

他忽然间有点搞不清楚了，自己当时有没有推尚妈妈。

当时争执得那么厉害，说不定……说不定……是自己无意识推了她一把也说不定……

“那么，高敏，也就是你妈妈是怎么滚下去的？”

警察问。

梁萧神情一僵，全身都绷劲了，眼神中透出焦灼。

他想说话，想和尚一博说他没有推她，但是他说不出来。

空间陷入沉默。

尚一博依然没看他。

过了很久。

他说：“是她自己掉下去的。”

“你确定？”

“是的，我亲眼看到的。”

“梁萧……”

“不是他。当时我就在旁边。”

尚一博说完，低下头。

警察点点头。

梁萧狠狠松了口气，全身像是要虚脱一般。

心中翻涌起无比的感激和激动，他在保护自己！

他依然喜欢自己！

“她为什么要拿刀追你们？”

梁萧心中一紧。

尚一博依然冷着脸，“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

“不知道。”

“她先前有什么迹象没有？”

“她出去了，和爸爸在一起。”

梁萧从来不知道，尚一博能够如此面无表情地撒谎。

他说谎，是为了保护自己。

心情激荡着，梁萧终于忍不住上前去拉尚一博。

尚一博避开了他的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转身。

那一眼说不上来是什么，只是那一瞬间，梁萧忽然觉得自己和他之间的距离是天涯海角。

刚刚涌起的激动瞬间凉了下去。

之后，他们没说话，很久都没说话，直到离开。

尚妈妈终究走了。

尚爸爸终究和梁妈妈离了婚，这样的罪恶根本承受不起。

尚一博和尚爸爸去了外国发展。

走得很匆忙。

梁萧那时候已经跟着梁妈妈从尚家搬了出来，重新回到那间小小的拥挤的屋子。

梁萧是最后才知道的尚一博要走的消息，因为没有人告诉他。

那时候女生们都在看偶像言情剧，梁妈妈也爱看这样的剧，梁萧没事的时候会陪着她一起看。

梁妈妈始终都淡淡笑着，自从离婚后，她的容颜忽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苍老下去。

这一次，她没有克死任何人。她觉得幸运。

梁萧陪着她看的时候，看到女主角听到男主角要走的消息，然后疯狂地追过去。

梁萧依然面无表情的。

只是心里却像是被谁破开一个口子。

心神有些恍惚。

他想：他大概已经走了吧？

他是不是已经坐在去机场的路上？

还是已经上了飞机？

他会不会回来？

会不会回来？

电视里的女主角开始大声喊男主角的名字。

梁萧看着泪流满面的女主角，在心里默默地说：尚一博，一路顺风。

尚一博走后，生活似乎忽然被陷入某个特定的轨道，每天做着同样的事，面对同样的人，日子安静又枯燥。好像生命的火焰就这样突然熄灭。

又或许，他从未燃烧过。

只是尚一博是火，点燃了他，带着他一起燃烧。

现在尚一博走了，他自然就熄灭了。

几年的时光漫长又短促，当回顾起来的时候，梁萧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记不得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事。好像日子就这么朦朦胧胧的过去了。

大学在S城，一个比余城大得多的城市。远离余城，也远离了一切。

这么多年，他没有接到尚一博哪怕一个电话，一封信。他竭尽全力去打听，希望能跟他说一声谢谢，但是他知道这声谢谢是不能说出来的。

他也没机会。

他只能从陈明嘴里寥寥地知道他在外国过得还不错，在那边生活得很好。还听说他刚去那边的时候，在那边打过架，后来被打得进了医院。

梁萧很紧张，他很想问问他怎样了，想和他说话。但是无从下手。

再后来，听说尚一博变得很懂事，不再打架斗殴，全身心投入学习，还跟随大人做生意。

再后来，陈明和尚一博的关系也渐渐淡了，联系得少了。

陈明去了另一个城市，梁萧彻底和尚一博断了联系。

只是心中还是有点渴望。

渴望有一天能再一次和他联系上。

他都惊讶于自己的执着和坚持。

大学里的一切都很新鲜，梁萧知道自己和尚一博彻底完了，或许一辈子也见不到。

在学校里，他沉默寡言的，很少说话，不管是对男还是对女。原本他长相俊秀，一开始还有很多人来找他，后来架不住他的冷淡，不再来找他联谊什么的了。渐渐的，甚至有了梁萧高傲不合群的传言。

梁萧知道自己不正常，总有种孤独的感觉。他想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听说时光是治疗伤口最好的药物，梁萧想，虽然他现在还是在痛，但是相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好起来的。

没有不结疤的伤口。

他开始了教学楼、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他的生活窘迫，偶尔还出去做做兼职什么的，勉强能够支撑着自己的大学生活。

更多的时候，他喜欢在图书馆里看书，找一些关于同性恋、心理健康方面的书籍来看，不过做这事的时候，他都是偷偷地藏在书架之间，或者跑到小树林里看。从内心里，他有一种想要过上正常人的渴望。

找一个女朋友结婚生子，这样挺好的。

坐在小树林里的石凳上，他默默地想。

上次那个叫孙晓燕的女生，其实挺好的，为什么不试试呢？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天生就是个GAY呢？

他不断地说服自己。

第二十一章

树林里很安静，这地方偏僻，很少有人来的，偶尔会有情侣来谈恋爱，如果离得太近，梁萧都会走人。

正想着事情，忽然从树林里传来一阵吵闹声。

“陆子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一个女生的声音愤怒地质问，声音很尖利。

没有回答。

“你说啊，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初你追我追得那么紧，现在又爱理不理的，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好像不喜欢你唉。”一个吊儿郎当地声音说。

原来是在吵架。

梁萧皱皱眉，正想走人，忽然又听到一个响亮的耳光声。

那一巴掌想必打得极狠，梁萧听了也觉得脸疼。

“从今以后，我跟你没关系！”

女生愤怒的声音过后，是高跟鞋急促踏在石板上匆匆离去的声音。

梁萧想着他们肯定要走，就干脆不走了，坐下来继续看书。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个身影出现住梁萧面前。刚刚听了他墙角的梁萧忍不住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打扮吊儿郎当的男生出现在面前。那一刻，梁萧是被惊艳到了。

是的，被惊艳到了。

这个男生长得实在太好了，身材修长，五官非常地漂亮，加上皮肤白皙，站在深绿色的树林里的时候，忽然就有了那么点妖气，就好像周围的环境忽然都成了陪衬，就为了凸显他一样。他眼皮一抬，浓密的睫毛下面，一双带着点儿邪气的眼珠子就往梁萧看了过来。

“哟，是你啊。”他抬抬手，仿佛刚刚甩了一个女生挨了一耳光和他毫无关系。

梁萧不认识他，没搭腔。

男生就收回手插到裤袋里，勾了勾嘴角，抬步走了过来，“看什么书呢，这么认真？”

梁萧不喜欢人接近，就连忙收了书本站起来要走。

“你跟我站住！”男生在后面叫到。

梁萧转头疑惑地看他。

男生脸上不再又笑，他大踏步走了过来，走到梁萧身前十几厘米处，几乎都要贴到梁萧了。梁萧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你刚刚看到了吧？”

梁萧承认，“是。”

“不准说出去。”男生的手指头几乎都要戳到梁萧的鼻尖了。

“我不会说出去的，不关我的事。”梁萧说。

男生又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够意思。”

没想到梁萧反应很大，就像被针尖戳了一样跳到一边，树林里的地形不平，他就踉跄了几步，手中的书本掉了下去。

男生弯腰捡起来，随口念出上面的书名：“《论同性恋的心理原因》……你看这个？”

男生惊讶地抬头看梁萧，梁萧沉着脸冲过来一把夺走了书，转身就走。

“为什么要看这种书？难不成你是那个？”男生笑嘻嘻地在背后问。

梁萧原本想直接回去的，听到他不屑的声音，猛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黝黑的眼珠子看了男生一眼，一抬下巴道：“是有怎样？不是又怎样？关你屁事！”

说完扭头就走了。

男生有点吃惊，眼睁睁看着他走了。

梁萧以为这件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他的人生依旧不会不平不淡地延续下去，直到死亡。然而他错了。

不久之后，他去图书馆还书，徜徉在书架之间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搭在他肩膀上说：“HI。”

梁萧差点没跳起来。

转头一看，却是那个叫陆子皓的男生。

他依然美得像个妖精一样，带着邪气，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容，那眸子里流动着莫名让人想抗拒而又被深深吸引的光华。

“我等你很久了。”

他说。

梁萧看着他，疑惑的神情过后，是淡然到冷漠的表情。他一个字也没说，像对任何一个学生一样点点头后离开。

陆子皓看着他离开，没有追过来。

然而，梁萧却发现，此后的很多时候，他都会在无意中“偶遇”陆子皓。偶遇次数多了，梁萧就知道这些偶然绝非偶然。

“你想做什么？”

僻静的大路边，梁萧终于转过头问他。

陆子皓这一次没再说自己是“吃饭顺路”“借书顺路”“还书顺路”“等人顺路”等理由，反而很官方地伸出手来说：“我叫陆子皓，想和你交个朋友。”

“为什么？”

梁萧脱口问道，眼睛疑惑地看着这个魅惑的少年。陆子皓，财管学院的学生，刚一进来就风头无两，听说甩的女人不少，还听说似乎家里有点儿底儿。

陆子皓被他的问话逗笑了，说：“上次见到你就觉得投缘，想和你交朋友很奇怪吗？”

这么一说，是没什么奇怪的。

但是，他和陆子皓，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而且一看就不是一路人，所以梁萧压根儿没想和他有深入交流。

“我不善交际，咱们也不是一路人，恕不奉陪了。”梁萧的面色和缓了一些，但是言辞却并没有和缓。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是一路人呢？”陆子皓笑嘻嘻地过来拉他。

梁萧忙退开。

“给个面子呗。”陆子皓看他抗拒，就停下来。

梁萧要走。

“你是同，对吗？”

梁萧停住，转过头来，忍住气，冷声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我很想了解。”陆子皓说。

梁萧原本以为他在捉弄自己，听到他这么一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好奇。”

梁萧的脸冷了下来，不想多说，转身又走。

陆子皓在后面笑眯眯地说：“你刚才没否认你是同哦。”

梁萧一顿。

陆子皓继续说：“我想知道我是不是。”

梁萧惊讶地转过头来看他。

陆子皓手插在裤袋走过来，笑眯眯地说：“走，我请你吃饭去。”

“你刚才说你想知道你是不是同性恋？”梁萧看着慢慢吃菜的陆子皓问。

陆子皓点点头。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陆子皓放下筷子，迎着梁萧的视线认真地说：“因为我对女生感到厌倦。”

梁萧没交过女朋友，没说话。

陆子皓继续说：“不管是交什么类型的女朋友，不管她有多漂亮，只要交往不到一个月，我就觉得特别厌倦。所以我想，是不是我根本不喜欢女生？”

梁萧听了他的话，越听越觉得，这不过就是一个花花公子玩女人的事情。

他忽然间对于自己跟过来的行为感到气愤，冷笑了一下，说：“你这人还真有脸说，是你自己喜欢拈花惹草喜新厌旧，得手了就把人甩掉，真是恶心！”

“说话不要这么带刺行不行？”陆子皓皱皱眉，“天天像只刺猬似的，我惹到你了吗？”

“你没惹到我，是你浪费了我的时间。”

梁萧站起身就走，他就不该跟着过来的。

只是寂寞了那么久，好像全世界只有自己是这一类似的，乍然听到有潜在同类，他就懵了，心里居然泛起一丝窃喜。然而他错了。

“等等，你还没吃饭……”

陆子皓话没说话，梁萧已经走了。

陆子皓眉头皱了皱，他也是个有脾气的人，梁萧这么不给面子，他也不必再贴着他。

此后，陆子皓果然没再找梁萧了。

梁萧偶尔听到别人的传言，说陆子皓又交了新的女朋友，对方是个社会上的，已经二十七岁了。

这种姐弟恋让学校里好一阵谈论，梁萧原本没刻意去听他消息的，但是周围人说得多了，也多多少少听了一些。

心中无任何波澜。

第二十二章

再一次见到陆子皓的时候是在他打工的餐厅。梁萧端盘子的时候，看到陆子皓和一个成熟妩媚的女人坐在两边，气氛看起来有些僵硬。

女人说话的声音很大，有些激动。

梁萧端着盘子过去，眼观鼻鼻观心，放下盘子报了菜名就走。

陆子皓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眼里有着深深的疲倦和惊讶。

梁萧和他的目光一触就离。

他拿着菜托走开了，隐隐听到后面传来陆子皓慵懒而爱理不理的声音。

晚上十点的时候，梁萧换衣服下班。

天色已经暗沉沉的，路灯和霓虹早已点亮，像一片灿烂的星星铺洒在城市中，绵延得无穷无尽。

走到楼下的时候，一道人影转过身来，笑了笑后对他说：“终于等到你了。”

第二句话是：“我和她分手了。”

梁萧看着陆子皓，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来等自己。

陆子皓脸上的疲倦之色更重，整个人像是开到灿烂至极的花朵，有了凋零的趋势，全身上下弥漫着一股堕落和挣扎的艳迷味道。

两人走在充满五光十彩的街道上。

“你想说什么。”

“我和她分手了。”

“你刚刚说过了。”

陆子皓沉默片刻，说“我真的觉得厌烦，我真的和女人过不下去。”

梁萧转过头来，凝视他片刻说：“会找到的。”

陆子皓笑了笑，那笑容很勉强，“你说我是吗？”

“是什么？”

“同性恋。”

“不是。”

梁萧斩钉截铁地说。

不管他是还是不是，他都会这么回答。因为他心里清楚，陆子皓不会明白，选择这条路他会有多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