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闻人缓算着,自己最多也就离开半年的时间,可现在事情才解决一半时间却都快到了,他不由心急起来。
半年,自己在外面劳苦时时常会想他,而他却在宫闱中修养,日日与赵漓清谈国事论天下,慢慢的,会不会就把自己忘了?
他记得那个人一直对赵漓清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放着的时间长了,会不会就会……
闻人缓不敢想,现在他已经知道了,每当自己压不住心里的浮躁时,头就开始疼,厉害的狠了,头脑中便会是一片空白。
他知道,纵魂之术的最后一关,终于来了。
可自己,却是这样一个状态。
……
前些日子,黎青体内的真气和内里终于回归了原位,只是逆生经却不能再练了,不过这对黎青并没有什么影响。
——
“今天是个好天气,要不要出去一起吃茶?”赵漓清看着已经快完全透明的黎青道。
黎青往外看了一下,微微笑道:“好。”
赵漓清看着黎青有些恍惚了,刚才那句话他说的平静,其实心里却早已波涛暗生。
他知道,这个人真的就要消失了。就连他的微笑,如果不会仔细看,都快和空气混到一处了。
赵漓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
他真的……有点舍不得这个人。
在他在的这些日子,自己的心情出奇的愉快,连宫人见着自己都不再是颤抖的了。自己对着他完全没有戒心,可能是知道他从自己体内分裂出来,面对他时便真的像面对自己时那么自在。
赵漓清看着眼前的茶杯被那人端起,却好像浮在半空一样,心忽然就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那种酸酸的,难受一样的感觉。
为什么?他消失了,那自己不就是完整的么?为什么还有这样的感觉?
黎青似乎对他的心情毫无感觉,他轻轻啜着手中的茶,眼睛却看着辽远的天际。
秋天了,又是一年的秋天。
不知道黎青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赵漓清看着他,也没有说话。
到了晚上时,赵漓清本来歇下了,却怎么也睡不着,想了想,却还是起床来到黎青住的院子。
黎青正坐在院中亭子里,遥遥的看着天上的明月。他知道赵漓清来,却也没有动。
赵漓清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他身边慢慢坐下了。
过了好一会儿,黎青才开口,声音带着轻暖的温柔。
“我刚见他时,他也是这么坐在这里看月亮。静静的,什么也不说,甚至脸上连表情都没有,但他的眼睛,是却柔和的。
“他很喜欢这么安静的看着什么。”
赵漓清知道他说的谁,也知道他并不是要自己回答什么。
“开始我以为他性子淡然,或是不愿多过问人的是非,后来才知道,他是什么都不懂。”黎青顿了一下,似乎轻轻笑了笑,叹道,“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不懂感情,不懂生活,不懂说话,甚至连身体的需要也不懂。
“很单纯是不是?呵呵,他一直都很傻的。”
黎青的调子很柔和,但赵漓清听着越发觉得心酸。他甚至有时想开口阻止他,让他不要再说了。但是他没有动。
“我慢慢接触他,慢慢教他,慢慢喜欢上他,然后,爱上他。
“那个傻子,他也就那样爱上了我。
“他还是不多说什么,但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我也是。”
黎青说完将头转过来看着赵漓清,赵漓清被他几乎虚无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颤,却没有说话。
黎青却似乎没想那么多,只是对着赵漓清温和的笑笑:“本来想着为他好好保重自己,等他回来。……奈何上天不愿。”黎青说着顿了一下,再看赵漓清时,眼神便多了些坚定,“皇上,黎青虽心不甘,但却也奈何不了天命,只是想求皇上一件事。”
赵漓清觉得嘴唇有些干,说出的声音也变得怪异:“你说。”
黎青看着赵漓清,慢慢道:“我源自于你,也终会回归于你,到时,你不仅是你,你还是我。黎青求你,帮我……照顾好他。”
赵漓清喉头阻塞,只能点点头。
黎青见他答应了,脸上却没有高兴的表情,甚至更为哀伤。他笑了一下,却甚是涩然。
“我本想照顾他一生一世,爱他一生一世,甚至永生永世,可我……却再也不能……”他顿了顿,将胸中的气息顺下,才又道,“我爱他,不想将他假手与人,更不想给别人机会接近他,但……”黎青抬头看着赵漓清,“我要将他托付于人时,只能是你。虽然你和我不同,但我却在你体内,哪怕只有这样的维系,我也不想……”
赵漓清明白他的意思,虽然心中哽塞,但还是又点了点头。他知道黎青怕什么,他怕将闻人缓交托给自己,自己会如他一样爱上闻人缓,更怕闻人缓爱上自己。可他又不得不如此。
黎青再大方,也没有大方到将爱人拱手让人的地步。
可现在,即使他再不愿,再痛苦,也不得不这样做。
见赵漓清点头,他想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早就笑不出来了,却一直在强颜欢笑。
想装痛苦并不难,难的是在痛苦时要面带欢笑。
黎青又将目光看向天边的月亮,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我们在一起那么长时间,却没有想起相互交换一个什么物件,要不然现在,也不会只能看着这明月来想他……”
赵漓清看着眼前越来越透明的人,心却又难受又跳动的厉害。
这时,黎青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睛忽然亮了起来,他甚至缓缓伸出了手,像是在触摸什么一样。
然后他的手慢慢变成了四散的光点,接着是整个胳膊、肩膀、胸膛……
似乎是轰的一下,赵漓清便觉得身边飞满了那四散的光点,似梦似幻,如露如电。
耳边,似乎还响着那个温柔的声音的最后轻唤。
“阿缓……”
……
到了西北后闻人缓才知道这里远比蛮族那更麻烦,蛮族虽剽悍,但至少只是普通的游牧民族,他用纵魂之术时完全没有障碍。而这西域的纠兰七部,却有着很多的巫术师。
闻人缓第一次使用纵魂之术便被巫术反击了回来,他那时大意了,完全不知道这里还有巫术这种东西的存在,当时只觉得似乎一面透明的墙向自己撞来,然后人就飞了出去。
血吐出后,闻人缓觉得自己的心脏几乎都要碎了,跳动的特别快。脑子也开始越来越疼,他抖着手想掐指默念些心法,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能控制。他蜷曲着,双手抱着头努力想压制住头脑中那似要爆裂的剧痛,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心中忍不住一遍一遍的叫着那个名字,直到不醒人事。
——
闻人缓再次醒来却看到自己正在一个帐子外,那帐子是暗金色的,周围修饰了很多繁复的花纹,守卫的士兵也穿着异族的服饰。闻人缓呆愣了一下,后来才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是在纠兰七部哪个首领的帐子外面。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这里的,看看从自己眼前走过去不看自己一眼的守卫,也觉得自己不是被俘虏来的,倒好像他们真的看不见自己似的。
闻人缓皱了下眉,然后小心的触了下帐子外的旗杆,果然,自己的身体是可以穿过去。
这就是说,他们看不见自己?自己成了透明人?
闻人缓看看自己感觉很正常手,想了想,决定进了那个帐子。
既然他们看不见自己,那自己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杀了他们的首领,让他们无主而退?
他真的感觉,没有时间了。
就在他抬脚向那个帐子准备迈去的时候,忽然心神一震,然后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
闻人缓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去擦落下来的泪水,只是轻轻抬手抓抓了胸前的衣襟,然后真个人颤抖起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忽然那么疼,疼的厉害,疼的让他不由自主便落了泪。那时他头疼的那么严重眼泪都没有出来,这次只是突然的心疼,便让他就这么哭了。
他抖的越来越厉害,牙齿几乎将嘴唇咬出了血,一滴滴都落在了衣服上,和那些眼泪一起。
他感觉自己真是受不住了,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体里硬扯下来一样,连血带肉的那么痛。
慢慢的,他滑坐到地上,双手紧紧的扣在土里,眼泪也一颗一颗落入尘埃。他想大叫,想把心中的痛呼喊出来,那种压抑的,让人不能自持的痛苦与哀伤。
黎青,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不然我为什么这么痛?不然我为什么这么伤心难受?
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
第八四章:阴兵
闻人缓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似乎在朦胧的黑暗中都能感觉到那痛彻心扉的痛苦,那种无法压抑、不能逃离的痛苦,难受的几乎让他死去。
再次醒来时,闻人缓依然在那个帐子前,似乎他失去意识只是极短的时间而已。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抬头注视着那个帐子。
是不是?是不是因为在这里,才会有那种黎青出事的感觉?是不是?是不是只要这里消失掉,那种感觉也会不见?
闻人缓慢慢站直了身子,眼中的泪痕尚没有消失,但却从那里透出越来越狠利的光。
他盯着那个帐子,然后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当他走到帐前时便已感觉不对,四周流动的空气似乎变的扭曲,像是被人用什么操纵着一样。
若是以前,闻人缓肯定谨慎的退了回去,他本就不笨,只是在很多事情上不上心而已。但现在闻人缓脚步只是顿了一下,却还是踏进了帐里。
他不想退,也不能退,心里那种难受到死的感觉还在,那种黎青出事的感觉还在,这种心情几乎能灼伤他!他多想立刻就回去,回到那个人身边,最起码确定他还好好的在那里,可是他怎么能?他知道赵漓清的秉性,如果自己不遵守约定,他肯定会对黎青不利。
他不想做一点有可能损害到黎青的事,所以即使再心痛,他也会坚持,他相信自己爱的那个人,也会坚持。他相信他在等他。
所以即使知道眼前有问题,他也会进,即使不能消灭他们,至少也要清除那种让他不安的感觉。
闻人缓一踏进来就知道不对。帐子里空荡荡的,但是四周边角却竖着刻有咒符的木牌。闻人缓皱了皱眉,再去看时,那四角分别站着四个人。
四人都穿着奇异的服饰,手中拿着的也不是普通的武器,倒像是咒术的用具。
那四人一动不动,紧紧的盯着闻人缓。
闻人缓现在还未从刚才的大恸中缓和过来,现在见这几人这样看着自己,心里顿时焦躁狠利起来。他看了他们一圈,然后便开始默念纵魂之术。
闻人缓一动那四人便也立刻动起来,他们却没有像闻人缓那样念咒术,只是来回交替着变幻方位,没过片刻,闻人缓脚下便画满了诡异的咒符。
那咒符一画好便立刻动了起来,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似地向着闻人缓的方向越收越紧。闻人缓开始似不觉,只是一味的将纵魂之术加强再加强,每加强一分那四人便有一个受伤的。
等四人都毙命之时,那个用他们生命画好的咒符终于起了效果,闻人缓只觉得周身一紧,然后头开始剧痛,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闻人缓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大帐内,体内似乎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他试了试,竟发现纵魂之术操纵不起来了。
闻人缓皱了下眉,没有再动。
他自学了纵魂之术后,面对的一直都是普通人,即使稍会一点术法的也敌不过纵魂之术的威力,这一次,是他第一次直接对上会巫术之人。
若是在他平时清醒时,或许他不会这么快被俘,但昨晚……
一想起昨晚,闻人缓身体顿时僵硬了。
他觉得他知道了什么,可他却又将那些模糊了。
他不想明白,只要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努力,赶快打了胜仗回去,就能见到他,这就够了。
真的够了,不能多想的。黎青一定会等着自己,他那么爱自己,怎么……
闻人缓赶紧深呼吸两下,将那些汹涌的情绪压下去。
现在只要想,怎么逃出这里就好了。
闻人缓又试着动了两下,发现还是不能操纵术法,看来这西域真的是有高人在。
正在想着,帐帘一动,一个人进了来。
那人个子很高,穿着深紫色奇异的衣服,额上有个猩红的火焰图腾。他一见闻人缓就笑了,笑容带动额上的图腾,使得那火焰像是在舞动一般。
“很厉害啊。”他道,“西域四巫都被你弄死了,嗯?”他上前一步捏住闻人缓的下巴,又轻轻笑了笑,“纵魂之术?哼,真以为这是最厉害的么?赵漓清也真敢,只派了你这么一个人来,真的看不起纠兰七部的巫术么?现在你听听,外面都是什么声音。”
闻人缓一愣,仔细去听时,竟是从远处传来喊杀之声,难道……他惊疑不定的看向眼前这个人。
这人点了点头:“西凌军中最厉害的你被抓了,我们还有什么好顾忌的?现在那些西凌士兵,正遭受着武器与巫术的攻击,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全军覆没吧?”
闻人缓顿时一怔,西凌全军覆没?那……自己还怎么回去?
那人似乎被闻人缓的表情取悦了,他心情甚好的上下看了闻人缓两眼:“你作为纵魂之术的操纵者的确不错,但实战经验实在太少。不过留下你依然是个威胁,趁现在我心情好,便成全了你吧。”
那人说着,双手合拢后倏地一分,手上便燃起了霹雳的火焰。那火焰的颜色如他额上一般猩红,透着隐隐的血光。
“能死在离若真火下,你也算不枉此生了。”话音一落,他手上的火焰如有意识班倏地向闻人缓袭来,只是瞬间,闻人缓身上便燃起了大火。
闻人缓亲眼看着那火焰蹿在了自己身上,但却不知怎的,竟一点感觉不到疼痛。而那火焰也真不似寻常火焰,看着燃着他的身体,但衣物头发什么的,竟是一点也没有燃着。
闻人缓抬眼看着那人,那人嘴角含着诡谲的笑,一瞬不瞬的盯着闻人缓。闻人缓正惊疑间,忽然觉得心中一疼,随即便起了焦灼之感,似乎那火焰没有燃着衣物,而是穿过身体直接灼烧着他的心,他的意识。
一切疼痛都似在瞬间起的,几乎在同时就让他受不了了。心被灼烧着,那种燥热的焦虑感让他难受的几乎叫出来。闻人缓紧紧咬着牙,想将这感觉压下去,但是越反抗那灼烧感越剧烈,这种心被灼烧的感觉比身体上的疼痛难受一万倍!
闻人缓身体被绑着,连操纵的意识也被束缚,他难受的费力的扭动,却一点也无法减轻那种几乎心被烧焦的感觉。而这时,自己的头也开始痛了起来。
两种让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同时凌虐着闻人缓的身心,没过多久他意识便开始模糊了。
他知道,自己或许就要死了。
自己有那么多次快要死的经验,但最后都化险为夷了。那个人在身边,自己总是有惊无险的。
但这次……他不在身边。
是不是他不在身边,自己就无法逃离出困苦呢?自己以为自己已经可以了,会术法能保护自己,有时也能保护他了,可最后呢?自己还是要死在这遥远的西域大漠,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思念着他死去?
是不是很没用?黎青,我努力那么多,却还是无法回去见你健康起来的样子,你,会不会怪我?
不过,死了也好啊,那样,就可以和黎青永远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