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是消失了，但他在赵漓清体内却可以感知到闻人缓的存在，他知道那个傻子为自己做了些什么，也清楚的知道他如今的样子，他心疼着，却无能为力。

有时黎青真的恨自己，如果自己没有消失，如果自己一开始没有遇见闻人缓……呵，如果真的没有遇见他，那这世上也不会有黎青吧？

自己和他的纠缠，这一世是分不清了。希望……生生世世也如此罢！

——

黎青在赵漓清体内感知闻人缓的现状是一回事，当真正看到时，却还是心痛难当。

这个人，这个面容惨淡眼神黑暗的人，真的是自己爱着的阿缓么？他真的是他的阿缓么？

可是，若不是他，谁还能为他牺牲到这个地步？

闻人缓是在午夜忽然出现的，他仿佛没有看到屋中的众人似的，径自走到桌前坐下，连黎青走到他身前都没有眨一下眼。

黎青心中难过，却还是微微笑着。他必须笑，他知道他的阿缓是很喜欢他的笑容的，即使他从来都没有说过。

黎青仿佛没有看到闻人缓黑气围绕的双手，他在他身前慢慢蹲下，双手轻轻放在他的膝上，微笑着抬眼，语气轻柔：“阿缓，你回来了？”

就是这么个问句，却险些让赵漓清红了眼。黎青和闻人缓两人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最清楚的，他眼见了黎青消失于眼前，眼见了闻人缓被阴兵反噬，他清楚的知道，黎青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问句，如果不是特殊的原因，是本不该再出现的。

如果……黎青没有出现，那闻人缓终其一生也是等不来这样一个问句的。

他看着闻人缓面前的黎青才知道，为什么自己穿着水青色的长衫，但神志不清的闻人缓却还是知道自己不是他，因为他和黎青真的相差太远了。赵漓清明白的知道，自己永远也说不出这样温柔的话语，也永远不会有这样温柔的眼神，更不要说拿这样的眼神去看着谁。

他是赵漓清，永远也成不了黎青。为什么自己答应黎青照顾闻人缓却最终使闻人缓被阴兵反噬，就是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成为不了闻人缓爱着的黎青。

闻人缓个性单纯，说白了就是傻，就是死心眼，他认准了黎青，即使赵漓清变化有多大，人有多好权势有多高，对于闻人缓来说他只是陌生人，充其量只是个认识的人罢了，他永远也不会是黎青。

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代替的了黎青。黎青在，他好好在他身边，黎青不在了，他就没有了心，疯了也不知道，死了也不知道。

说是黎青为闻人缓而存在，可闻人缓何尝不是为了黎青而存在呢？他为他成了一个会喜会怒的人，也会为他失了心没了情。

这样两个人，谁离开谁，怕是都不能独活的。

不是自己没有谁就活不下去，而是身体和意识都失灵了，没有了那个人，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就是两人之间这种牵绊这种纠缠，才使得黎青就那样轻轻一唤，闻人缓身体就颤了一下。

在黎青之前，任何人在他眼前他都如没看到一般，若是向他攻击那必死无疑，可现在他却像是有感应了一样，虽然眼睛还是黑暗的，但身体却比意识最先认出了眼前之人。

就在闻人缓身体颤动的那一瞬间，水斩门人快速上前，抬手就挥出一道灵符，然后毫无预警的，闻人缓直接栽倒下来。

在闻人缓身前的黎青大惊，忙伸手将他搂在怀里。当时水斩门人告诉他们，在闻人缓心神震动时他来封印珍珑兽，可现在为什么闻人缓栽倒了？

黎青搂着闻人缓上下摩挲着，见除了瘦了憔悴了身上并无伤时才略略放下心，然后抬头看向水斩门人。

那人微微蹙眉上前看了看闻人缓，然后道：“珍珑兽不愿出来。”

此话一出黎青还没说什么，倒是赵漓清忍不住了。

“你不是说珍珑兽一出就可以将它封印么？怎么现在却这般说话？”

水斩门人不喜不怒，他看了赵漓清一眼，道：“珍珑兽是上古圣物，通晓人性，或许是过于喜欢这个人，不愿意出来。不过，它已经有所妥协。”那人又看了看闻人缓，然后对着黎青说，“它现在暂时沉寂于他体内，但何时醒来却也不好说。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和它一起去他的来处，在那里将它唤出，这人方可真正无碍。”

“来处？”黎青一愣。

水斩门人点头。

“是，来处。”

……

一辆马车在干涸的驰道上快速前行，但却很稳，杏黄的车帘似是为疾走的寒风增了不少暖意。

黎青将怀中的人又揽的紧一些，将温暖的大氅严严的裹住怀中人。他怀中的人双目轻闭，面洁如玉，因为露出的太少，乍看之下会以为黎青抱着一个孩子。

黎青抬头看一眼拉车的巨马，又低下头细细的看着怀中人，嘴角噙着一丝温柔的笑意。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实在忍不住了，他终于低头在那人额上轻轻吻着。

“阿缓阿缓，你何时会醒来呢？我们已经快到廖苍原了，过了廖苍原再往东北走，越过星零海，再过了维雪山，就到了不归山的入口，那里，就是仙境了呢。”

黎青边说边亲吻着闻人缓的额头，手上还轻轻拍着，如在哄一个孩子醒来：“你不是一直想和我看遍所有的风景吗？现在廖苍原的正值冬季，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整洁又漂亮。清晨时的阳光打上去，都是会发光呢，你不想看吗？你难道真的想一直睡到不归山口么？”

黎青兀自说着，但怀里的人却始终没有睁开眼。

不过即使如此，黎青还是很满意，满意的几乎每天都带着微笑。

那时水斩门人说让他带他去珍珑兽的来处，他知道是不归山仙境，但心里却一直觉得那是人们口中的神话传说，真实的世界里是没有这样的地方的。但那人却摇头说不是。

过了廖苍原，便是极北之地，那里有处星零海，渡过星零海，是高大无边的维雪山，翻过维雪山，就是不归山的入口。

不归山，明者不来，来者不归，那里，是仙境的存在。

因为很少人知道那里是入口，即使知道也很难越过重重的障碍到达那里，所以人们才一直不信仙境的存在。而且不归山不是在正东，而是有些偏东北，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误导了人们。

记得幻空花么？那就是不归山上的花，如果到达了那里，它们便会飞出来迎接。

黎青当时知道真有这么个地方时便笑了，在他眼里，只要能救闻人缓的地方，就是修罗地狱也去得。何况还是仙境！

就这样黎青辞别了赵漓清季澜殇萧钰，带着闻人缓北上。

闻人缓自珍珑兽沉寂后便再也没醒来过，这对任何人都是一个好事，当然除了黎青。不过对于现在的黎青来说，还能这样将闻人缓抱在怀里，就是最大的幸福。

——

廖苍原寒风疾厉飞沙走石，碰上冬天更是风雪夹杂冰雹霹雳，赵漓清派来跟着的很多好手在这里折了不少。

但相对于星零海，廖苍原还是很好走的。星零海占地不大，但因处于极北之地海水极冰，人触之便浑身生寒，而且水下长满奇长的水草，一不小心便会被缠上。

等过了星零海，他们的人数只剩十人不到，翻过冰雪交加高大苍茫的维雪山后，便只剩了黎青和闻人缓。

闻人缓一直没有醒来，但黎青却从不假手于人，他紧紧抱着他，被水草缠上时抱紧他，被风雪围困时抱紧他，任何时候，从未撒手。

黎青时常在平静的时候会看着闻人缓，有时他会轻轻说着什么，无视身边的雪莽高山，他轻笑着低语：“阿缓，那时我走火入魔，你一路照顾我来到西凌，现在，你是不是想报复回来呢？所以才一直不醒，才总让我抱着你。”他温柔的点着闻人缓的鼻子轻声骂：“坏家伙，我的小傻子，醒来啊。”

可闻人缓依旧没醒，黎青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继续抱着他往前走。

从维雪山下来，黎青不知道自己抱着闻人缓走了多久，但似乎不管走多久，眼前都是茫茫的白色，好像永远都不来维雪山下似的。

水斩门人只说过了维雪山便是不归山口，可却没说不归山究竟在什么方位什么地方，不过黎青却好像并不担心，他是想，即使自己和阿缓永远走不出来，那就一起死在这里好了。

处身于茫茫白雪之中，抱着自己最爱的人，被大雪掩埋，似乎，也不错啊。

但现实没有给黎青雪葬的机会，在他又走了一天时，忽然一个低头，发现阿缓鼻子上正落着什么，那东西见黎青看它，便旋转了一周，轻轻飞了起来。

它全身洁白无瑕，层层花瓣交错绽放，周围散出莹莹的光。

幻空花。

不归山的迎使者。

随着黎青的前进，四周的幻空花越来越多，它们不知道生长在哪里，似乎就是一下子出现的。

然后，他看见了不归山。

不归山隐于茫茫白雪之后，它乍看之下也是一片苍茫，但眨一下眼再去看，却发现它满山的苍翠欲滴，可再去看，却又是红叶遍地。

不归山，无形无体，世之仙境。明者不来，来者不归，便是说明智的人不会放弃人间繁华来此地，但若是来了，便再也不想离开。

单是外表既如此，一旦踏入此内，便真正是人间仙境了。

琼楼玉宇交错而建，朱玉宝树侧手而立，奇珍异兽徜徉其间，而且，这里还是有人的。那些人多是白衣广袖玉树临风，谈笑间轻尘尽染微光，他们一进来，便有童子模样的人过来引路。

“已近百年没有人进来了。”那童子道，说着微一侧头看黎青怀里，随即便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个小家伙带你们来的。”说完朝着闻人缓身上一拍，一个身形如白貂模样的小兽便滚了出来，还未仔细看清模样，那小兽便变幻化成了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孩童。

孩童看见童子就嘻嘻笑了起来：“我去人间玩了，他们我很喜欢，于是就带了来！”

童子轻轻打了下孩童的头，笑着黎青道：“珍珑不懂事，请勿怪。”

黎青也笑着应下，心里却为有这样一个存在惊诧不已。原来，真有这样的地方！他知道这里闻人缓定会喜欢，忙低头看去，却见闻人缓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微微蹙眉茫然的看着四周。

半晌后他终于抬头看向黎青，似是不明白发生了何事：“唔，黎青，这是哪里？”

黎青看着他温柔的笑：“仙境。”

——正文完——

番外：诱玉之殇

我躲在树荫下，看他阿缓窗前走动着、观望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等待着什么，内心一片复杂。

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从树下走出来，将他引诱到我的手中。

这个人，笑的太明朗，不适合阿缓。

其实，也不适合我。

我总觉得，像我这样的人，只有那些阴暗的暗黑的如季遥钧萧灵之类的才有可能与我同行，因为彼此相像，所以相近，因为彼此相像，所以也总会有距离。

因着如此，我将闻人缓救出来，觉着他好，却还是不会自己拥有他。

可是这个人……

一开始见时，我总觉得他笑的样子会像季遥钧，虽然我从未见过季遥钧如他这般笑。但是后来我知道，季遥钧永远也不会如他这般笑。

他不管什么时候，焦躁着也罢烦乱着也罢甚至是愤怒着，脸上笑的痕迹也不会消失，他站在那里，我就会觉得他是在明朗的笑着。

是爱上了他？呵，那太假了。

我活这么大，说爱上我的人如过江之鲫，但最后都怎样呢？不是个个都在指着我的鼻子在骂我贱人，说我淫乱后宫误国误民。

误国误民？我又不是手掌大权的君主，怎会误国误民？可笑。

但却依旧被季遥钧几次从刀下救出。

其实对于季遥钧，我想我已经放下了，虽然不会有人相信，包括我。但我还是觉得我放下了，我在等着的，只是他死去的那一天。

这么个人，我爱了那么多年，爱他几乎当成了习惯，如果说一下子就不爱了，我也不会相信。

但世间的事情就是那么复杂，何况是更为复杂的人心？

所以我放下了季遥钧，放下了童年的唯一的安慰，放下了少年舍命的执着，也放下了在黑暗中的匍匐前进。

我想，去触摸一下阳光。

不管他合适不合适我，不管他现在爱着谁，我都想去触摸一下。

哪怕被阳光灼伤，哪怕会得到轻蔑，哪怕只触摸到了阳光背后的黑暗。

我都想去试一下。

只为我自己，不为别人。

这一次我只为我自己的希望，只为心中存留的那一点点温暖。

我从树下走去，慢慢来到他面前，微微将眉挑起，然后抚上他的唇角，踮脚吻上去。

“萧钰，他不适合你，我，才是你要找的人。”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