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凌珣又在下学后来给他讲课。
岳骁的书房内,凌珣与岳骁相对而坐,把上课做好的注解和重点篇章给岳骁详细的讲解,顺便帮岳骁把注解抄到书本上去。岳骁笑眯眯地虚握着毛笔,撑着脑袋歪头看着凌珣那精致的侧脸。凌珣写字的时候很认真,粉润的菱唇会轻轻抿成一个严肃的弧度,又长又黑的睫毛会随着眼睑的眨动而动,像小扇子一样撩的岳骁心,恨不能伸手去拔两根那长睫毛仔细看清楚。凌珣的手没了从前那种小婴儿般胖乎乎白嫩嫩的可爱,十指修长白皙如玉,贝壳般的指甲泛着柔和的光。岳骁偷偷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凌珣握毛笔的手,暗叹一口气,凌珣就连手都漂亮的气死人!
“别傻笑了,我刚才给你讲的听懂了没有?”凌珣为岳骁做完注释抬头,就看到岳骁脸上的傻笑。这半个月来岳骁几乎没出过门,倒是变白净了许多,但这初显出少年英气的英俊脸庞总是比从前少了那么一点将门世家的特有的不可一世的嚣张。凌珣暗想,还是从前那个黑乎乎的岳骁好看一点,起码气势逼人,现在这个更像个游手好闲的富贵公子哥儿。
岳骁盯着凌珣亮晶晶的大眼,笑容更深,道:“懂了,有一个这么好的老师在,怎么可能听不懂?”
凌珣听完,嘴角是憋不住的笑意,心里更是得意,比在课堂上夫子夸他还要高兴。岳骁称赞他,这可是这么多年来头一遭,比什么都稀奇!
不过,凌珣还是适度的保持了谦虚,摸了摸鼻子,谦逊道:“哪里哪里,是老师教的好,我只是照着他说的给你讲罢了。”
岳骁始终看着他,眼带笑意,特别是那张小嘴一张一合的时候,他就会想起那天在藏书阁里,不小心的一吻。那暖暖软软湿润的触感,是他一直无法忘记的。
蓦地,岳骁身子向前倾去,头靠近了凌珣的脸侧。凌珣一愣,本能地向后躲去,躲到一半看见岳骁那深邃的眼睛时顿了顿,僵直着身子没有动。
两人就这么近距离的对望着,心不安且剧烈的跳动。岳骁暗骂自己一时冲动做了这么一个动作,害的现在两人都下不来台。凌珣则后悔刚才为什么躲到一半不躲了,弄得俩人保持着这么尴尬的姿势。
就在这气氛逐渐暧昧,大冷天里俩人都紧张的冒汗尖时,书房门被推开,惠王优雅地迈着长腿走了进来。
“小哥儿俩又躲在屋里温习功课呢,外面下雪了,很漂亮。”惠王还在外间,走进里间时凌珣和岳骁已经分开了,只是脸上都还带着不自然的红色。
“见过王爷。”岳骁和凌珣起身给惠王请了个安,惠王摆摆手,上前顺势搂着凌珣的肩膀,亲切道:“不是说过了吗?你们都是怀礼的同窗,跟着他喊哥哥便是。”说完又对岳骁道:“岳骁身上还有伤,快快坐下吧。”
岳骁紧盯着朱怀德搂着凌珣肩膀的那只手,不客气的坐下。
凌珣则是不习惯与外人这般亲密,让了个身,微笑着对朱怀德道:“王爷说笑了,君臣之礼不可废,我们怎敢与王爷称兄道弟,坏了祖宗礼法?”
朱怀德只是温文一笑,不再提此事,看到桌上摆着一本《春秋》,便道:“还有两年就科考了,四书五经习得如何?”
凌珣一笑,有些拘谨道:“还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岳骁看了凌珣一眼,没说话。
朱怀德则是满脸惊讶的看着凌珣,说:“比上不足不下有余?本王可是听公孙夫子说过了,你可是他这么多年来教过的最聪慧的学生。而且,怀礼也常说,两年后的科考,定是小珣得头名状元。在本王看来,怀礼并没有夸大其词。”
“王爷谬赞了。”凌珣又是微微一揖,脸上不卑不亢,淡然道:“天下学子何其多,凌珣不过是其中一个。正所谓一山高还有一山高,凌珣从来不是最出挑的那一个。状元之名,小小凌珣真的担不起。”
岳骁微微抿着嘴角,手指轻点着椅子上的扶手,看着凌珣满眼深思。
朱怀德微眯的眼神泛着幽光,颇有意味的对凌珣道:“小珣,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或许将来在朝堂上,你会比凌大人更有成就。”
凌珣淡然的笑笑,没有因为得到王爷的赏识和夸赞就露出自得或是骄傲的神情,真真是荣辱不惊的姿态。
朱怀德满意的笑笑,眼中尽是欣赏。小小年纪,便会隐其锋芒不骄不躁,应答如流却又让人挑不出他的一点错处,内敛沉稳,当真是个人才。便是冲着他这一点,朱怀德也要把他招入幕中。若是将来来一个日久生情,便是最好不过了。
“好了,天色不早了,本王也要回去处理公务。小珣要随本王一起走吗?”朱怀德收起了自己那点小心思,笑吟吟的问。
“谢王爷好意,只是来时便答应了婶婶要留下用晚膳,凌珣不能言而无信。”
朱怀德只是挑挑眉,扫了一眼一直默不作声的岳骁,便道:“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勉强了。岳骁好好保重,告辞。”
“恭送王爷。”岳骁站起来,和凌珣一起把人送走了。
躬身低头好一会,等人完全走出了院子,凌珣才偷偷抬起头,鬼鬼祟祟地看了看院子外面,才转身对岳骁“扑哧”一笑,眼中满是狡黠。
“怎么样?我表现还行吧?”凌珣眨眨眼道,笑得很是调皮。
可正是凌珣这模样,令岳骁心里一冷。没个正行的坐下,一脚搭在扶手上一手拎着《春秋》,凉凉道:“嘁,我说你这个从来不知道‘谦虚’两个字怎么写的主今儿个居然会这么谦虚呢,原来是装的。看那惠王对你一脸欣赏的样子,就知道被你装出来的清高样子骗去了。恭喜你啊未来‘凌大人’,攀上这么一高枝您前途无量了!”岳骁刚开始还以为凌珣是不喜欢惠王才这么一味的冷淡,心里还瞎高兴。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个样子,想不到一起长大看似无邪纯真,前些天还因为自己受伤而哭泣的凌珣城府这般深,竟故意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来惹惠王的注意,算他岳骁白白认了这么一个兄弟!
被岳骁这么夹枪带棒连讥带讽的一顿削,凌珣一愣,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你说什么呢?”当他看清岳骁脸上那不屑的表情,霎时明白了过来,顿时脸色煞白。咬着唇死死盯着岳骁,一双大眼红的可怕,忍着眼里委屈的泪水,凌珣没有解释,只是冲着岳骁大喊了一声“混蛋”,然后转身跑了。
岳骁在看到凌珣红了眼睛的时候就后悔了,马上跳起来追了出去。可才跑出门口,就和岳兰舒撞了个满怀。
“哎呦!”岳兰舒被这么一撞,差点摔倒,还好岳骁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姐姐,你没事吧?对不住啊,我不是故意的!”岳骁忙扶着岳兰舒,焦急道:“不说了,我忙!”
岳兰舒身上头上还落着薄薄的雪花,一把抓住要跑的岳骁,把他推回书房去,反手把门一关,就气势汹汹地指着岳骁说:“是你把小珣给气哭的吧?好家伙,我从来就没见小珣这样哭过,不哭出声也不说话,就憋屈的流眼泪。你到底怎么惹他了,快说!”岳兰舒就大了岳骁凌珣一岁,从小就带着俩小家伙到处闯祸打架,对凌珣她是打心底里把人家当弟弟来疼。刚才不止是岳骁撞了她,凌珣也撞了她。看到凌珣那俊秀的脸上满是泪水,问他话他也不说,就这么低着头在风雪中走了。岳兰舒一猜就知道他又受岳骁欺负了,便赶紧跑来兴师问罪。
岳骁低下头沉默,心里却想象着凌珣隐忍哭泣的模样,只觉得心痛难忍。他怎么就这么不长脑子呢?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时常吵吵闹闹,却朝夕相处了十几年,怎么可能不清楚他的为人?只是,一想到惠王明显对凌珣的不一般,还有这段时间凌珣与惠王的友善,他就一下被猪油蒙了心眼,误会了凌珣。从前凌珣跟他有什么不对付,直接吵一架或是打一架就完了,过后照样黏在一起吵吵闹闹的过。可是这一次,凌珣却是哭着跑了。岳骁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伤了凌珣的心。是他的错,所以他不会辩解什么。
岳兰舒骂了岳骁几句,见他也是一副难受后悔的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不一会,收到消息的岳夫人也赶了过来,看着岳骁那模样忍不住叹气,没有骂他,只是有些疲惫地说:“你和小珣吵吵闹闹这么多年,怎么就不知道累?从前还小不懂事,我们这些做大人的看一看笑一笑就算了。可如今你们也十三了,不是小孩子了。这些天见你们相处的这么好,我们都以为你们长大了,懂事了。可一眨眼功夫,又变了个样。骁儿,珣儿这半个月来为了你,每天下学都过来教你功课,就怕你养伤的这些日子落下了功课,为了你他人都瘦了大半圈了。你怎么就不想想呢?”说完又道:“今晚你就在书房思过,饿着肚子想一想自己到底对不对。为娘看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明天就回书院去吧。”说罢就拉起女儿的手离开。
岳兰舒扶着岳夫人,转头偷偷看了岳骁一眼,发现他的眼睛红了。
第十六章:情至心怯
饿了一晚上又在书房思过了一晚上的岳骁精神很不好,眼底发青双目无神,甚至还有些恍惚。
岳夫人看着岳骁憔悴的模样心疼的不得了,可儿子是她罚的现在后悔也不能说。便叫来岳骁的侍从府岳骁回房休息,说今天不去书院了过几天再说吧,然后转身去给岳骁张罗吃的。岳兰舒则怀疑地盯着神情恍惚脸色难看的岳骁,她昨晚明明偷偷地给他送了吃食,而且是看着他吃完了的,书房里也有软榻和棉被,也不至于被冻着。怎么一晚上就成了这幅鬼样子呢?
岳骁回了卧房,洗了一个热水澡,把门一关,爬上床就用被子蒙着头缩成一团。
痛苦的低吼一声,岳骁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想到昨晚那个梦,岳骁只觉得自己龌龊又下流,还很无耻。昨晚因为自己伤了凌珣的心,岳骁一直想着他,然后忐忑不安的睡去。一睡着,他就梦见了凌珣,凌珣流着泪骂他混蛋,他冲过去抱住了凌珣。然后……然后他竟然吻了凌珣!一点一点地吻去凌珣脸上的泪水,接着是唇,那触感很真实,就像那天藏书阁那个意外的吻一样,柔软湿润带着凌珣特有的甜香。最后,最后竟是他和凌珣俩人光裸着身体抱在一起,紧紧的抱在一起,而凌珣在他怀里哭。那属于另外一个人的体温他也很熟悉,一年前凌珣溺水,他就见过赤裸的凌珣……这个梦异常真实,若不是岳骁醒来了他绝对想不到那只是梦!
梦醒了,岳骁一脸惊恐,脸色苍白。裤子底下一片湿凉,岳骁颤抖着手摸去,更是不敢置信!岳骁在时常在军队里混,那些大兵们从来不在岳骁面前掩饰,讲风月场上的那些事从来不避讳,这些事情自然懂得比较多。他竟然在梦里亵渎了凌珣,还,还……
岳骁看着脏了的裤子和手里的液体,发了很久的呆。他知道自己对凌珣不一样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凌珣,就不一样了。可没等他自己想明白,就做了这么一个极具冲击力的梦,让他措手不及,甚至有些崩溃的自厌自恶。他还记得五年前的李楠青,被怀阳废了的李楠青,就是因为对怀礼不轨才遭此下场。当年他也觉得李楠青恶心至极,对龙阳之事更为不耻,虽然知道这世上有不少,但他还是觉得这种事情只有下作无耻之人才会喜欢。可是如今,他竟也成为了这下作无耻之人,而且还是对着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凌珣!
岳骁只觉得心里越发的冷,他知道自己喜欢凌珣了,可是这份喜欢,却是如此的不堪。眼眶里的泪刺痛了眼睛,岳骁闭上眼睛,他自己一个人堕落就好了,从今以后,离他远远的吧……
三日后,岳骁终于重返书院了。本就死气沉沉的课堂似乎又有了从前的活力,就连公孙默的笑容里都带着真心的欢喜,虽然岳骁的顽劣时常让他头疼不已,可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学生的。
岳骁性格爽朗又时常带笑,即使是课堂里那些长他许多岁的同窗都能和他称兄道弟。岳骁回来了,他们自然高兴,搂着他又笑又闹好一阵才算放过了他。
只是,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岳骁变了。除了凌珣,因为岳骁看着他时微扬的嘴角少了一分真心多了一丝玩世不恭,眉梢眼角处多了份冷漠疏离,没了从前的热情阳光。
就连朱怀礼也感觉到了岳骁的不寻常,用手肘碰了碰凌珣,小声道:“小珣,岳骁怎么了?他对你,好像有些不友善……”
凌珣默然地看着书本,淡淡道:“不知道。”朱怀礼疑惑地看了过分冷淡的凌珣,不知道他们又怎么了。按理说,岳骁是为了救凌珣才在家躺了一个月的,而且凌珣这么些天里也没少往将军府跑,俩人的关系应该比从前缓和许多才是。可是现在看凌珣冷漠的态度,又看看岳骁从进了课堂就没正眼看过凌珣一眼的模样来看,俩人似乎比从前闹得更僵了。
朱怀礼虽然奇怪,却也没去深想,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们都是这样相处的。转了个话题,怀礼压抑的声音带着少有的激动和兴奋:“你知道吗?怀阳要回来了!”
凌珣一愣,反应过来后忙问:“怀阳要回来?皇上下旨的吗?”
朱怀礼看了眼正在摇头晃脑读着书本的夫子,低头小声在凌珣耳边道:“不是,是因为三哥要行加冠礼了。本在前年他封王的时候就得行礼了,可是因为战事而拖延了。眼下看着就要到年末了,年一过三哥就十八了,是时候要及礼了。理所当然的,皇叔也得回京观礼,太后一听这事,就说想念怀阳了。进来太后身体不好,皇上又是孝子,即使怀阳被贬皇上也得遂着太后的心意来,就连带宣回京了。我父王说了,皇上很可能恢复怀阳的爵位!”
凌珣听完,心里也很高兴。当年怀阳为了怀礼被贬离京,怀礼内疚了五年,性格也越发的冷清,就是偶尔会和凌珣闹一闹。如果怀阳能恢复爵位,怀礼心里的包袱就没有了,自然是好的。
“看你高兴的。”凌珣竖着本书偷偷凑近怀礼,挪揄道:“怀阳回来了,你会把那写了五年的信都给他看么?”
朱怀礼的脸蓦地红了,恰好这时下课的钟声敲响,怀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轻捶了凌珣一拳,凌珣笑着躲过,俩人便笑笑闹闹的追打着。
岳骁看着那欢闹的两道身影,目光沉了沉,随即敛去眼中的冷意,继续和他人说笑。已经下定决心要里凌珣远远的,就趁着这次的误会,不再接近吧。
其实,对于岳骁的转变凌珣并不是不在意,相反的,他甚至觉得很伤心。对于岳骁改变的原因,凌珣自动归咎于那天晚上的误会。他以为是那晚的误会令岳骁变得如此厌恶他,所以才对他摆着一副冷漠讥讽的模样。可是,凌珣并不想去解释,从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和岳骁是最熟悉对方的人,即使常常斗得要死要活。岳骁该是最懂他的那个人,虽然从小就不和,可他应该还是最懂他的那个人。而一直这么认为的自己,却在那晚被狠狠伤了心。他终于认清了事实,岳骁从来不懂他,甚至,从来没有真正的把他当朋友当兄弟一样看待。那天会在藏书阁里奋不顾身的救他,凌珣想,可能就像岳骁说的,如果被他爹娘知道他对自己见死不救,一定会挨家法的。
自认为想清楚了的凌珣只觉得自己可笑,竟然自作多情了那么久,甚至为他掉了好几次眼泪。也是,岳骁打小就看他不顺眼,怎么可能忽然就对自己这么好了呢?摸了摸怀里的东西,这是准备送给岳骁的,可惜直到书院放年假了也没有送出去。凌珣发现这么多天来自己所做的事情就跟白痴没什么两样,是自己傻,怪不得别人。
凌珏看着又次拿着毛笔盯着宣纸发呆的弟弟,深深的叹了口气。自十几日前凌珣从将军府回来,时不时都会像现在这样发会呆走走神,让人很是担心。要不是凌家的人都知道凌珣的交友情况,一定都以为他是爱上了哪家姑娘陷入了单相思的苦闷中。毕竟凌珣都快十四了,他们会这么想也无可厚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