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一共有六排,至于有多少列他们没去数。刚开始,俩人还无精打采地一人一排掸着书柜上的灰尘,顺便把书籍摆放整齐。慢慢的,书柜上的书籍吸引了他们。过了一阵,便一人捧着一本书蹲在书架下津津有味地翻阅着,鸡毛掸子被夹在了胳肢窝下。
静逸的书阁中,除了岳骁和凌珣的呼吸声,就是轻轻地翻书声。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悉悉”声,显得格外突兀,但没有人去注意到它。
书阁外,天色越来越阴沉,乌云中落下了一滴雨,接着便是更多。雨下了一阵,又开始夹着雪花一同飘落。霎时,气温降了许多。
“啊讫!”凌珣猛地打了一个喷嚏,吸吸鼻子,抱着冷僵了的双臂,就这昏暗的光线继续沉浸在书海里,浑然忘我。
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凌珣没有注意到,直到一件熟悉的锦裘兜头罩下时,才有了反应。
凌珣一边把锦裘裹在自己身上一边抬头看,岳骁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尖刻地吐出两个字——白痴。
凌珣皱眉,把手里的书收回书架里,平心静气地对岳骁道:“你就不能不对我凶?今天我又没惹你。”
岳骁一愣,昏暗的藏书阁内没人看见他微红的脸。没有解释,转身一边走一边说:“天气这么冷,屋里又这么暗,亏得你还能看下去。我去找只蜡烛点上。”
凌珣吸吸鼻子,虽然从来没有期望过岳骁有一天能和他相亲相爱兄友弟恭,但看着岳骁转身他心里有着自己绝对不想承认的失落。
跟着岳骁离开书架前走向过道,低着头心情郁结的凌珣没有注意到自己不小心撞到了第一排的第一个书架。
“小珣!”
一声带着紧张和骇然的惊呼声响起,凌珣抬头望去,却见岳骁那惊慌失措的脸在自己面前放大,紧接着便是天旋地转——凌珣被岳骁护在了身下。耳边,是书架轰然倒塌的声音。眼前,是岳骁那双微微上挑的细长眉眼。唇上,是陌生的温度与触感。
凌珣瞪大了眼睛,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急促又紧张的呼吸声在两人周身缠绕,“怦怦怦”的心跳如鼓如雷。凌珣知道,自己的脸此刻一定红的可以,因为一向怕冷的自己居然全身都在发烫,甚至冒了汗!他也知道,岳骁的情况和自己差不多,因为他感受到了对方比自己还要高的温度。
原本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了,就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岳骁的唇离开了凌珣的唇。呆呆的凌珣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那温度离开后,自己有些失落。
“骁儿!珣儿!”公孙默的疾呼惊醒了俩人,凌珣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书架倒了,岳骁为了救他当了肉盾。
一本书“砰”地砸在岳骁脑袋上,岳骁“哎呀”了一声,看着凌珣水润的大眼道:“夫子,我们在这里,我被书架压住了动不了!”
好几人上前把那厚重的书架搬起来,又有几人上前把岳骁和凌珣扶了起来,送到椅子上坐着。
公孙默一手牵着一个,担心地问道:“怎么样?砸到哪儿啦?”问完后不等他们回答,又冲着门外喊:“还不快去请大夫!派人去通知岳将军和凌大人!”
“老师!”惊醒过来的凌珣忙拉着公孙默的手,带着哭声道:“岳骁哥被书架砸了!他都是为了救我才……”
“小珣……嘶!”岳骁刚想伸手去摸摸凌珣的脑袋安慰他自己没事,可是一动才发现自己全身都痛,特别是后背,简直就像是被一个大铁锤捶了无数下的感觉,痛到散架了!
“别动别动!”公孙默忙按住岳骁,“可能是伤着筋骨了,可千万别动!都怪夫子我,忘了告诉你们藏书阁里有好几个架子被白蚁给蛀了要小心。”
岳骁看向那倒下的书架,果然,架子腿上一片粉末,还有好几只苍茫逃窜的白蚁。难怪凌珣轻轻撞了一下书架,书架就倒了呢!
凌珣泪汪汪地看着岳骁,已经把刚才那个意外的吻忘了个干净,眼下只有内疚和感激。他不知道岳骁会为了他去挡那书架,那书架一看就知道又沉又重,被砸一下一定痛死了!
“别胡思乱想。”岳骁痛得坐立不安,心里却因为凌珣那声“岳骁哥”而乐开了花,吸着气安慰凌珣道:“你那小身板如果被书架砸一下非死即残,哥我皮粗肉厚,顶多痛两天。如果被我爹娘知道我对你见死不救,一定会挨家法的。”
凌珣一听,强忍着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这什么人啊?都伤成这样了也不忘打击报复。
“喂喂,小珣,你别哭啊!我真不疼!别哭别哭……”岳骁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凌珣哭。可是他现在又动不得,一动就痛得呲牙咧嘴。小时候凌珣和岳骁天天打架从来没哭过,可是自从那次差点害得他溺水之后,岳骁就怕凌珣哭。非常怕,因为他一哭,自己的心脏就难受,痛的难受。
公孙默死死按着想去安慰凌珣的岳骁,看着这俩冤家又是好气又是欣慰,虽然他们从小斗到大,可那感情却被谁都好。所谓患难见真情,就是这样的。
凌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看的岳骁心疼之余又觉得好笑。
这时,一双温柔的大手伸过来,手中拿着带着柔软的锦帕,轻轻的给凌珣擦着脸,那帕子上有很好闻的檀香味。
凌珣转头望去,一双泪眼朦胧,不明所以地看着来人。岳骁皱着眉头,也看着那人,眼中带着不明显的敌意。
公孙默看了那人一眼,淡淡地为俩人介绍:“骁儿、珣儿,这位是惠王。”就是因为惠王提出想参观一下媲美皇家书阁的藏书阁,公孙默才能在意外发生的时候及时赶到书阁。
凌珣和岳骁都没有心情去理会来人的身份了,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也不知道行礼。
惠王身边的侍从刚要出声,就被惠王举手制止了。微笑着为凌珣擦掉脸上的眼泪,温和地说:“我们小时候见过面的,记得吗?九年前,重阳之时,父皇曾带着我们去日照山登高。你们俩当时只有四岁,还在父皇怀里打作了一团。”
年轻俊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怀念,十七岁的惠王朱怀德一向温文儒雅。
“哦……”凌珣无意义地张了张嘴发出声音,事实上他只记得自己被岳骁咬的很惨,因为肩膀上那牙印至今未消。至于其他人……就连皇上他都忘了长什么样了,更何况是当年的三皇子?
岳骁可没凌珣那么给面子,黑着脸直接了当地说:“忘了。”眼睛紧紧盯着朱怀德那只还在凌珣脸上流连的手,心里有一种想把那爪子给剁了的冲动!
“小珣!岳骁!”收到消息的朱怀礼急冲冲赶了过来,也顾不得朱怀德在场,挤到他身前捧着凌珣的小脸猛看,着急道:“你哪里摔坏了啊?哪里痛?大夫来了没有啊?”
“我、我没事,不是我……”凌珣抽抽噎噎地说。
朱怀礼一愕,问:“那你哭什么?”
“岳骁哥他救了我,被砸坏了……”凌珣指着岳骁,眼看又要哭了。
“唉!”朱怀礼真是被这两个人打败了,平时老爱打架,一出了事比谁都紧张对方。毫不犹豫推开凌珣,朱怀礼跑到岳骁跟前,担心地问道:“岳骁,哪里痛?没事吧?”
“背痛。”岳骁艰难地蹦出两个字,这下他可不是闹脾气什么的,是因为真的很痛,痛到说不出话来了。
“你脸色很难看啊!”朱怀礼越发的担心,抬头问公孙默:“夫子,岳将军来了吗?”
“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公孙默扶着岳骁,满眼担忧,岳骁已经痛得满头大汗,后背的衣服都湿了!
“夫子,”岳骁忽然哑声道,脸色发青,“我好像……”话还没说完,岳骁直挺挺地从椅子上倒了下去。
“岳骁!”公孙默和朱怀礼惊慌地把人扶住,凌珣吓的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旁的朱怀德连忙安慰着哭断气的凌珣,一边命自己的侍从进宫去请太医。
霎时,众人乱作一团。
第十五章:短暂的温馨
晕迷了一个晚上的岳骁在第二天醒来,就看到凌珣趴在他身边睡着,红润的菱唇一张一翕,长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岳骁定定地看着眼前那张越长越招人的脸好久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也是趴卧着的。
不舒服的睡姿让岳骁皱了皱眉,刚想伸个懒腰甩一甩因为压了一夜而酸痛的手,谁知才刚动了动,就痛的直吸气。
痛呼的声音惊醒了身边睡着的凌珣,凌珣一个翻身坐起来,眼睛还是迷迷糊糊的,却紧张地看着岳骁问:“怎么啦怎么啦?哪里痛?我去给你叫大夫!”说着就要跳下床。
“你穷紧张什么呢?”岳骁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可这一动又痛的他龇牙咧嘴,吓得凌珣一动不敢动的定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岳骁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心中一动,便起了逗弄他的心思。眼珠子转了两转,说:“别去叫人了,我爹娘他们肯定也忙活了一夜,现在天还没亮呢,那请得来大夫?你帮我看看就行了,背上疼得紧呢。”
“哈?”凌珣一愣,小模样像是被吓傻了般道:“我、我给你看?”
“是啊!这里就只有你,你不给我看谁给我看?”岳骁一脸理所当然地说,“而且又不是让你给治,只是让你看看伤的严重不严重,我自己看不见啊。”
“哦……”凌珣傻傻的点点头,心里很是紧张,他从昨天到现在都没看过岳骁背上的伤,一个是因为岳纵横和岳夫人怕吓着他不给他看,一个也是因为他自己怕而不敢去看。而岳骁自然是非常了解这一点的,所以他故意叫凌珣给他看伤,单纯就是想吓吓他……
凌珣重新爬上床,跪坐在岳骁身侧,伸出两只手小心地揭开了被子。岳骁背上有伤,被子只是做个样子搭在他身上,衣服也只是披着,凌珣很容易就脱了他的亵衣。
“啊——”凌珣带着哭腔的惊呼只叫出了一半,另一半被他忍了回去。岳骁从小习武,自然比同龄人甚至比年长的人都要高大结实,可那可只是跟小少年比。在凌珣看来,现在的岳骁显得无比单薄瘦弱,而那更加单薄瘦弱的背上,全是惨不忍睹的青紫,即使伤了药也遮不住那伤。特别是背翼那地方,还渗出些血丝来。
“呜呜呜呜~”凌珣丢掉手里的衣服,趴在岳骁手边,把头埋进被褥里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打嗝道:“对咯~对不起咯啊!都咯、都是我害了你!”这么严重的伤,一定痛死了!
“嗳嗳,别哭啊!”岳骁没想到会把人吓哭了,一下子心里乱的没了主意,也不管背上痛不痛了,赶紧坐起来把凌珣拉起来,捧着他的脸笨手笨脚地给他擦眼泪,安慰道:“别哭别哭,我没什么事,也不疼了,真的不疼了!”看着凌珣那张梨花带泪的脸,岳骁觉得心比背疼。同时也有点疑惑,凌珣打小就不怎么爱哭,怎么越长大就越喜欢哭了呢?
凌珣抬头看着岳骁,然后又低下头,用额头抵着他的胸口,闷声哭道:“岳骁哥,对不起啊……”
岳骁一震,只觉得被凌珣贴着的地方热乎乎的,很舒服。岳骁心跳如雷,鬼使神差地伸手环着凌珣的肩膀,轻声道:“没事,又不是你的错,这只是个意外而已。”鼻端传来凌珣身上特有的小孩儿甜香的味道,从前他特别鄙夷这个味道,老是嘲笑凌珣是个长不大的小奶娃。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凌珣身上的味道比他娘亲和姐姐的还要好闻。
恰巧,一夜未睡的岳夫人因为担心儿子睡不安稳,想给他燃一些安神的香料,推门进来就看到岳骁抱着在抽泣的凌珣。
“小珣,这是怎么啦?”岳夫人连忙走进来,坐在床边把凌珣搂在自己怀里,责怪地看着岳骁道:“你这臭小子,都伤成这样了还不忘欺负人。人家小珣担心你,陪了你一个晚上连家都不回,你就是这么对人家的?”
岳骁讪讪地不作声,因为确实是他故意吓哭了人家……可凌珣哪知道啊?所以他严肃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认真地对岳夫人说:“婶婶,岳骁哥没有欺负我。我是心疼他的伤,才哭的。”在凌珣的心里,虽然岳骁从小就和他斗,可那也是他兄弟,好兄弟,兄弟受伤了他自然心疼,这是很纯粹的感情。在岳夫人听来,那也是很纯粹的弟弟关心哥哥的感情,是手足之情。可在岳骁看来,凌珣竟然心疼他,而他也因为凌珣说心疼感到异常甜蜜,这种感情,他觉得很复杂,复杂到理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岳夫人很是欣慰的看着俩人终于长大的小家伙,为凌珣擦干净了脸,又张罗着俩人重新睡下,点燃了安神的熏香后打折哈欠走了。
岳骁和凌珣并排趴在床上,面对着面。岳骁看着凌珣困顿迷蒙的双眼,伸手抓住他的手,小声说:“睡吧。”凌珣点点头,一合眼就睡着了,折腾了许久又哭了许久,他是真的困了。
而岳骁看看凌珣熟睡的脸庞,又看看俩人交握的手,心里有迷惑,有不安,还有一丝丝的甜。
待岳骁再次醒来后,已经过了正午了,而凌珣早就已经回家了。看着平白觉得有些空的床,岳骁很是惆怅地叹了口气,他这是怎么了?不过才刚刚分开,他竟有些想凌珣了。身侧的位置还残留着凌珣的余味,岳骁鬼使神差地蹭上去,鼻尖凑近枕头上轻嗅,然后舒服的叹了口气。一口气还没叹完,岳骁猛地一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中惊疑不定。他这是……怎么了?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岳骁背上的伤虽然没有伤到筋骨,可是被那么大那么结实书架狠狠砸了一下,也能让他痛个十天半个月了。而这一个月里,他被勒令留在家里躺在床上——养伤……
这对于野惯了的岳骁无疑是一场酷刑,要他躺在床上不动?那不如再来一个大书架把他砸死算了!
书院里的小同窗们都来看望过他,每次听到他们说东大街上来了一个藩国人卖着新奇玩意,心里就跟猫抓似的,恨不能跳出去也去看看那新奇玩意儿有多新奇。
当然,最常去的就是凌珣和朱怀礼了。可自那天后,岳骁单独对着凌珣的时候就觉得非常尴尬,心跳也比平常快了许多。幸而凌珣每天来都是为他给他讲功课,让他不至于休养一月而落下了进度,凌珣讲的很认真,所以根本没发现暗自纠结的岳骁的心情。也因为岳骁纠结的心情,凌珣不小心把他最爱的镇纸给摔破了也没有去计较。倒是凌珣自己不好意思,硬说要赔给他一个。无奈之下,岳骁只好说这镇纸是他爷爷当年亲手给他制的,要赔的话就自己亲手制一个赔给他,凌珣这才作罢。
而朱怀礼则是给他带王妃亲手做的小点心,每天一个花样,天天都不同,加上凌夫人给他做的,吃的岳骁那叫一个油光满面,还比从前胖了许多。不过最让他纠结的不是朱怀礼来的时候凌珣在,而是朱怀礼来的时候还带着一个拖油瓶——惠王朱怀德。朱怀德只是某天心血来潮想跟着朱怀礼来看看英雄救美的岳骁,可偶遇一次给岳骁讲课的凌珣后,他几乎天天跟着来,就算怀礼来不了,他也一定自己登门拜访。来了也不过是假惺惺地慰问慰问岳骁,然后就一直笑眯眯(岳骁:是色眯眯好伐!)的看着凌珣。偶尔还会借机跟他搭上几句话,甚至把朝堂上的国事拿来询问凌珣的意见,同时又把他那篇《万民赋》拿出来夸赞一遍,虽然没把凌珣哄得晕头转向,但对他的态度倒是友善了许多。岳骁看的那叫一个窝火。如果不是碍于惠王亲王的身份,又怕吓走了凌珣,按他的脾气早就忍不住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