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城门前，却一拐，驶上另一条道路。葛海看着车厢里沉睡的李无爱，扫过一边睡着凌谷蓝，然后别有深意的看向另一个人影。

第五十六章：斜月沉沉藏海雾

即使在战争时期，城中的娱乐之地仍旧灯红酒绿，歌舞升平。百姓们虽然经常将这场战争挂在嘴边，但是真正忧心恐惧的没有几个。这不得不归功于皇甫天华治国有方。自从登基以来，他励精图治，文成武就，虽然做不到人人富足，但百姓也都安居乐业。战争打响后，江湖一方又错走了一步棋——猖獗的暗杀朝廷官员。

朝廷抓住这一点不放，大肆宣传江湖人的恶行，使得百姓人心惶惶，社会舆论站到了朝廷这一边。为了自己的安危，百姓对待可疑人的态度虽然称不上草木皆兵，却谨慎了许多。不时有百姓匿名向官府举报疑似江湖人士的落脚之地，虽然抓获的有些人是无辜的，但大部分都确实是江湖乱党。可以说这省去了官府不少力气，却让江湖一方大受打击。

江湖人本是利用自己的优势，没想到却弄巧成拙。得民心者得天下，当今朝廷深得这句话的精髓。

在一处豪华的酒家中，丝竹悠扬。两个男子边赏乐舞，边举杯畅饮。

“来，为了这次默契的配合，干杯！”李碧海和对面的人碰杯，仰头一饮而尽。面上的表情并不像他的语气那般爽快，反而有些郁卒。

其实，李无爱才是最重要的。当时他那样说，只不过是为了误导葛海，让他的注意力放在黄金钥匙上，再争取青苍的配合，将无爱救回来。虽然有些冒险，但青苍配合的出乎意料的好，他本以为目的达成了。可没想到，李无爱竟然被掉了包，换了一个墨龙山庄的死士，自己那样做，反而中了对方的计。

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一回，他李碧海算是栽了个大跟头。想到不但没有救出李无爱，而且还差一点命丧黄泉，李碧海就懊恼不已。就连收获一个挚友的喜悦也无法将这种耻辱和懊恼的感觉冲散。

“算了，我还不是被你拿剑架在脖子上威胁，”喝了一口酒，青苍无奈的说。此时，他和先前所见简直判若两人。“你还好，在大多数根本搞不清楚状况的人眼里，还是个差点被杀的受害者，”看趴在桌子上喝得烂醉的李碧海安静下来听他说话，他灌了口酒，才又说道：“而我，可是当着数千个兄弟，这面子跌的，可比你狠多了。这样，你不是赚大发了？你啊，就一边偷着乐去吧！这借酒浇愁的，该是我才对。”

“呵呵”李碧海终于大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伸手拍拍青苍的肩膀，“呵呵，真没看出来，你这人还真有意思，原来平时那副死人脸都是装出来的啊。”

青苍无奈的看着他，郁闷的喝了口酒，“我这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不然怎么镇得住那些不要命的家伙。”

两人越喝越开心，不时能听到他们放纵的大笑。

曲终人散，杯盘狼藉，李碧海撑着头，醉眼朦胧的用手指沾着酒水在桌上划着地图。刚刚他们两人正在讨论这场战事。然后，李碧海突然眯了眯眼睛，喃喃道，“不对啊。”

“什么不对？”

“李，无，爱。”

“嗯？”

“呵呵，哈哈！”李碧海仰天长笑，然后一双灼灼的眼睛看向无所谓的等着他解释的青苍，“看来，我真的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个弟弟了。”

青苍挑眉，李碧海低声自言自语道：

“红之泉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这太不正常了。也许，我们都被这个弟弟玩弄于鼓掌之间了。一切只不过是他导演的一场精彩绝伦的戏码，而我们，不自觉的站在舞台下，成了他的观众。”

“红之泉？”

李碧海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了，眼睛亮亮的，但笑不语。

……

漆黑的牢房中，无爱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身上的痛楚渐渐麻木，然而，他的心中却一片宁静。

这里，他并不陌生，在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之中，他似乎仍旧能够隐隐的闻到淡淡的茉莉清香。虽然那是毒药的味道，但是令他一度沉迷不已。

牢房的门被重重打开，黯淡的火光下，那人的身影依旧如从前一般俊雅雍容。无爱眯着眼睛看着他，然后，给了对方一个见到久违的好友一般亲切的笑容。

脚步声顿了顿，继而继续向无爱走来。下巴被轻轻的抬起，对上一双狭长的凤目，“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无爱？”

“因为，”无爱看着他，想了想，道：“似乎很久没有看到楚大哥了。”

“说谎可不是好孩子。”手轻轻的抚摸着无爱的脸庞，楚南华笑了。

“虽然我常常说谎，”无爱苦笑，“但是，见到楚大哥真的很高兴，即使，我原是应该恨你的。从一开始的相遇，我便掉入了你的陷阱中，一直到落到现在的地步，我的生活几乎都被你的阴谋改变了。”

楚南华挑眉轻笑，看着憔悴不堪的少年，再也无法同往昔那个神气活现，八面玲珑的身影重叠，眼中渐渐弥漫起怜惜。

“当时，应该不顾一切的，把你从季无双手中夺过来的。”

听见季无双的名字，无爱眼里的光芒急速的淡去，化成一片死水。

叹息一声，楚南华将人拥进怀里。

“可是，为了和墨龙山庄的联盟，楚大哥没有那么做不是吗？”

楚南华抬起无爱的下巴，眯起了眼睛，然后笑了，“也许吧。”他俯下身，不顾一切的吻上了无爱干裂的唇。

为了联盟吗？没有良心的小东西。也许说的没错，但是，当时的他，想要这个少年快乐的度过所剩不多的时间，在他所爱的人身边。

因为，李无爱，早已成为他棋盘之中的至关重要的一颗棋子。

这个惩罚的吻令无爱吃不消，在无爱差点窒息时，楚南华放开了他，手指摩挲无爱磨破的唇瓣，宠溺的看着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声声魅惑，“不要这样看着我，笑一个，无爱。”

无爱眼神依旧清明，倔强的看着他，却见他的表情越发的温柔。

无爱故意掩藏了所有情绪的眼眸中，慢慢泄露出一丝悲伤的雾气。楚南华见状，几不可察的叹息一声，伸出手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用自己的手臂和怀抱给他撑起了一方安稳的天地。

“我应该接受这样的惩罚……”无爱哽咽着说出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语，便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他真的好累。楚南华的衣服上有淡淡熏香的味道，谈不上喜欢，却将被牢房中的气味逼得处在呕吐边缘的无爱带入了清静的天地。

时间慢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无爱情绪恢复平静。楚南华放开他，挥了挥手，身后的仆人走过来，手中端着托盘。

“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我特地送些吃的过来。”

伸手端过托盘上的碗，掀开盖子，清新香甜的味道弥漫开来。端到无爱的嘴边，楚南华看着他，示意他张开口。

无爱看着碗里的东西，再看看楚南华，闭上眼，扭过了头。

“怎么？害怕有毒？”楚南华的笑容变了。

无爱摇摇头，睁开眼睛，“这个是雪蘡，我知道，可是我不需要它，也不想吃任何东西。你就不要再管我了。”

“你以为，你现在这副样子撑得过在地牢里的时间吗？”

“撑得过是无爱命大，撑不过也是无爱命该如此，楚大哥还是忙你的去吧。”

“你这是在怪我不能现在将你救出去吗？”

无爱不答，楚南华眼睛危险的眯了眯，然后又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伸手抚了抚无爱的头发，“无爱，等事情过了，楚大哥会亲自将你带出去的。现在，养好身体最重要。还记得吗？这个雪蘡是当年在家父寿辰上你送的贺礼，我一直收藏着，现在正好拿来给你调养身体。”

说着，扳过无爱的头，将碗放到无爱的嘴边。无爱皱着眉头，但还是张开了嘴。就在楚南华露出满意的笑容时，无爱叼住碗口一扭头，随着一声脆响，碗掉在地上，应声而碎。

牢房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听说嫂夫人怀孕了，”无爱虚弱的声音打破了僵硬的气氛，却不知道他正将自己推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楚南华眼神变了又变，只听无爱接着道，“楚大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成亲的时候不告诉无爱，现在有了小侄儿也不告诉无爱，无爱还想做小侄儿的干爹来着。”

下巴再次被捏了起来，无爱被迫抬起头，对上楚南华危险的眼睛，“谁告诉你这些的？”

无爱笑了笑，“楚大哥，你怎么说也是声名赫赫的煜剑山庄的少庄主，你的婚事无爱怎么可能没有听说？只是那时已经过去很久了，无爱很生气，也便装作不知道罢了。”

无爱看着他的眼神变换着，突然涌起一种不安。楚南华笑了，摩挲着无爱的下巴，“是吗？无爱已经知道了……”

说着，低头狠狠吻上了无爱的唇，同刚才的不一样，带着欲望的霸道的吻。

“楚……”终于呼出一口气，可是楚南华并没有放开他，一路沿着脸颊吻上他的耳垂，脖颈，一只手揽着他的腰，一只手挑开他的衣襟，扶过他的胸膛，顺势而下。

“你……”无爱真的怕了，楚南华的手很烫，他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的。无爱拼命的挣扎起来。

“不要这样，楚大哥……”无爱颤抖着求饶，楚南华抬起头，呼吸沉重，眼中充满了欲望和狰狞，“无爱，你可知道，每当想到你和季无双会做这样的事，我的心中便如刀割一般。”

“楚大哥……”无爱来不及说完，已经被封住了声音，楚南华紧紧揽着他，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啪啪啪”正在这时，传来一阵拍手声。“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撞到了这样活色生香的一幕。”

楚南华的动作顿住，面色阴沉，伸手给无爱拉好衣襟，缓缓转身，已经恢复泰然自若的模样。

葛海斜靠在门口，对着这边冷笑。

楚南华若无其事的整理好衣服，“葛兄见笑了，楚某只是给这个不识好歹的孩子一点惩罚罢了。”

葛海扫了一眼地上的碎碗，“楚兄对他还真是体贴有加啊。本来这种时候我也应该躲开的，只是有两人迫切的想看看他是否还活着，才肯为我做事。”

楚南华挑眉。

葛海笑了笑，“进来吧。”

无爱向门口看去，见到两个身影，愣了一下。那两人一个是红着眼睛却难掩一脸怒气的凌谷蓝，另一个，是他自己。

第五十七章：罪过

“六……”无爱张了张口，却没有叫出声。现在的他，已经没有资格叫那人六哥了吧。

楚南华见状，开口道，“既然你们有话要谈，楚某不便打扰。告辞。”说着，便向牢房门口走去。

葛海笑道：“这可难办了，我们想要他交代些事，可是不动用一些刑罚的话……”

“葛兄随便，我刚刚和他，只不过是玩玩而已。”楚南华和葛海擦肩而过，无所谓的说道。他永远不会让人抓到自己的弱点，即使是站在统一战线的人。

葛海拦住了他，“楚兄且慢”，葛海对身边的两人道：“六弟七弟，你们见到了吧，我没有破坏我们之间的约定。”

凌谷蓝看着无爱，“你要将他关到什么时候？”

“七弟，你应该知道，他之所以现在还有命在，完全是六弟的功劳。至于什么时候放了他……这辈子都不要再想这件事。”

无爱注意的凌谷蓝的双手一直背在背后。对上他的视线，凌谷蓝却扭过头去不看他。实际上，他的双手一直被反绑在背后。

“葛兄这是……”楚南华问道。

“当然是发挥黄金钥匙的作用了。”

“哦？”

葛海看了看另一个无爱，“六弟。”

易容成无爱的习乐风点点头，从脖颈中将黄金钥匙拿了出来，用无爱的声音道，“听闻楚少庄主曾经见过无爱用黄金钥匙去取怀青宝玉。”

楚南华看向葛海，“原来是这样。”

“我们走吧。”

牢房的大门哐当一声闭上，无爱看着昏暗的灯火完全消失，嘴角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容。

昏昏沉沉的，似乎一天的时间过去了，又或者是两天。在完全黑暗的牢房中，无爱已经渐渐失去知觉。就连有人打开牢房的门走进来也毫无所觉。他的身体已经快到了极限，没来的及好好调养的双腿钝痛难当，内伤更是严重。然而却仍旧无法唤回无爱的一丝意识。直到一桶冰冷的盐水自头上浇下，身上伤口的刺痛和沁骨的冰凉，终于让无爱从深度的昏睡中苏醒。

忍不住痛吟一声，无爱缓缓的睁开眼睛。昏暗的灯火下，一片模糊，只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盐水流进他的眼里，刺得薄弱的眼睛生疼，半晌，他才看清眼前的人。

这是一个一脸凶恶的老人。他佝偻枯瘦的身材完全无法将人的注意力，从他那矍铄狰狞的眼睛上转移。

无爱想了想，心里便有了底。虽然他从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在墨龙山庄的那些日子，在众人的只言片语中，他知道有这样一个一直和葛海站在一边，将他视作眼中钉的老者的存在。对自己存有敌意的人，无爱都会留一个心眼。所以看到这个老人，他很快就确定了身份。

“哼。”一声中气十足的冷哼，老者看着一脸平静的无爱，满脸的皱纹更加向一起聚拢。“小子，你很镇静，就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葛海的……师傅？”无爱的声音沙哑而轻微。可老者还是听清了。他脸上的皱纹一阵荡漾，“小子，看来你还有点脑子。”

“前辈过奖。”

“哼，奖？老夫的确该好好奖赏你，奖赏你勾走了少爷的心，害的他家破人亡！”

无爱皱眉，他昏沉的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当然，老者也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下一刻，他手中的皮鞭就呼啸着抽在了无爱的身上。

“啊！”那鞭子比普通的鞭子粗很多，抽在身上只有一道青紫的痕迹，却仿佛生生的抽断了骨头，无爱不禁大叫一声，便晕了过去。这次，就算盐水再次泼在他的身上，也无法将他唤醒。

一股暖流霸道的流进身体里，无爱渐渐的苏醒。那老者见他醒了，却仍旧继续为他输入内力，抬眼皮看了他一眼，“小子，别给我死了。”否则，他怎么跟少爷交代。他狠声道“还有你好受的呢！”

一鞭鞭抽到无爱的身上，可是有老者输入的真气撑着，无爱怎样也无法昏睡过去，逃离这种痛苦。

半晌，老者终于打累了，站在一边盯着无爱，“小子，你就不想知道，我刚刚说那句话的意思吗？”

“哪句话？”无爱顽劣的性子又上来了，故意不知所谓的问道。

老者急喘几声，鞭子再度呼啸而来。

“想起来了吗？”

“……没有。”

又是一通鞭子，可无爱就是不松口。

“好，让老夫来告诉你，”最后一鞭子朝着无爱的脸上挥去，却在最后一刻改变了方向，抽在了无爱的肩膀上。

“你究竟有什么好的？小小年纪就勾走了少爷的魂魄，”老者狠狠的看着无爱，“少爷只不过忍不住打听你，便被那夏蔚枫盯上，被冠上谋反的罪名，抄了家，灭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