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也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可是，连无爱也没有想到，有些东西，真的将在今夜结束。

从地牢中出来，无爱便看到了漫天的大火，喊杀声此起彼伏，曾经辉煌繁盛的煜剑山庄，淹没在了熊熊烈焰之中，却依旧美丽的撼人心魄。

“鸩……”站在一处高地，无爱无力的靠在鸩的怀里，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炼狱。

仿佛出笼的嗜血猛兽，正在肆意杀戮着的人们，那是……

“姐姐……”无爱喃喃着，耳边忽然回想起公输雁旋那时的话语：伤害我的小爱的人，都会万劫不复。

他，独独漏算了这个人。

火焰散发的热流，霸道的掠过无爱的长发，他静静的看着一切，无力无为。

公输一族的人，如天将神兵，将煜剑山庄众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没人知道他们是谁，从哪里来，恐怖的敌人。

楚南华和葛海等人在一处，背靠着背，将背后交给对方，并肩作战。因为，他们没有选择，这些人，太恐怖了。

楚南华的眼睛里火红一片，煜剑山庄在他的手里化为飞灰，这个血海深仇，他一定要报。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眯起眼睛，挥剑格挡开一个对手，跳出战局，追踪那个身影而去。

那个人提着染血的长剑，是个身姿优雅的女子，她信步走在战场上，如一个睥睨天下的女王，那些敌人为她护卫，所有接近她的煜剑山庄之人，都葬身在她那柄长剑之下。而她所要去的地方，是煜剑山庄的宝库。那里重装的守卫在她面前像木偶一般不堪一击。

宝库大门上的几重重锁在她的宝剑下一齐落地，宝库的大门被打开，她就那样走了进去。却对里面的财宝不屑一顾。直直的走向最高的案上，那只锦盒。

取出里面的两块宝玉，她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向门口走来。

“是她？”楚南华潜伏在暗中，看清女子的面容，不由一惊，“公输雁旋？”

“你认识她？”不知什么时候，葛海和习乐风已经跟了过来，挨在他身后，看向那个女子，葛海问道。

“……她是，无爱的未婚妻……”

葛海和习乐风奇怪的看向他，“你说，她是李无爱的……未婚妻？”葛海的声音更加阴沉，转而看向公输雁旋，“暗云堂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人的资料。”

楚南华一顿，自知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当时，没有注意这个女子。

公输雁旋站在门前不动，周围十丈之内，被公输家族的人护着，没有人能够上前一步。杀戮，在离她十丈之外继续着，而她却仿佛午后在花园中漫步一般，脸上挂着惬意的笑容，悠悠的抬起手中的东西，对着当空皓月，“含真怀青，无爱见到它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楚少庄主再不出来的话，本君就这样将它们带走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宝库轰然一声，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化为一地瓦砾。巨大的火光映亮了她的笑容，魅惑妖娆。墨黑色设计繁复的长裙将她勾勒的美艳无边，冷酷无际。

即使三人此时对他恨之入骨，看到她的笑容，也愣了片刻。

“光是发愣可不行啊，”公输雁旋将宝玉收进衣袖，缓缓的举起长剑，嘴角的笑容越发妖娆，“本君可是为了被你们欺负的很惨的小爱特地来此的，可不要让本君失望。”一双凤目幽深，直直的看向他们，“你们三个，一起来吧，省的说本君欺负后辈。”

三人从暗处走出来，站到她的面前。

“公输雁旋，你到底是什么人？”楚南华看着楚家积累数代的财富顷刻间化为乌有，总是深沉平静的目光早已被疯狂所取代。

“心疼了吗？这可是小爱的杰作。”公输雁旋欣赏的看了一眼身后化为废墟的建筑，然后转过头有些遗憾的感叹：“不过，小爱到底还是太心软了。要知道，斩草除根才是天道。”说话间，便攻了上来。

三人齐齐招架，可谁也没有想到，她的剑术已经出神入化，就算他们三个联手，也没能过一百招，就已被逼至绝境。

“你……和唐蓝轩是什么关系？”楚南华突然说出一句话，公输雁旋眼神一变，宝剑锋芒闪过，雄浑的内力将三人重重的摔到三丈之外的地上，血顺着伤口汩汩的流出。

公输雁旋一步步靠近他们，脸上的笑容越发温柔，墨发却无风自动，杀气四溢。

楚南华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手中的宝剑，“那是，名门唐家传说中的宝剑——流湛，你和唐家当年的灭门惨案……”

低低的笑声自公输雁旋的喉咙中传出，“没想到，还有人记得名门唐家。”宝剑高高的扬起，“作为奖励，本君就赏你一个痛快好了。”

“不要！”无爱的身影忽然出现，挡在楚南华身前。

“小爱。”公输雁旋眯起眼睛，无爱抖了抖，但还是倔强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身后，鸩默不作声。

无爱回过头看了已经无力动弹的楚南华一眼，又放眼看去，四处火海。

还记得，他初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感到的震撼，度过的美好时光，如今都已经淹没在茫茫火海中。就算这个人曾经那样对他，他还是无法忘怀那段逍遥惬意的短暂时光。

“姐姐，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只这一次，求你放过他们。”无爱身受重伤，气息微弱，声音几乎要消失在夜风中，震痛了楚南华的耳膜。

他挡在他们的面前，由别人搀扶着，那样倔强……

公输雁旋看着而他，慢慢的放下剑，嘴角缓缓勾出一个笑容，伸手将无爱拉到自己身边，从衣袖中取出宝玉，“无爱，你可知道，怀青宝玉本来是结婚时要送你的礼物？”

无爱默不作声，公输雁旋拢了拢无爱被风吹得凌乱的染血的长发，悠悠道：

“本来就想将含真宝玉也夺过来送给你的，没想到楚南华竟然敢从你这里骗走怀青，呵呵，那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现在，含真怀青都是你的了。”

无爱看着两枚宝玉，伸出了手。却在下一瞬，被揽进了另一个怀抱。

第六十章：决战之夜

“无爱……”季无双将人紧紧的抱在怀里，喃喃着，感受着怀中瘦弱不堪的身体，看着他衣服上的血迹，眼睛渐渐充血。伸出手抬起那张越发瘦削的脸庞，细细摩挲。

无爱本来死寂无波的眼神在看到面前的季无双时渐渐出现裂痕。这个满身酒气，一脸胡茬，面容憔悴的人，真的是那个季无双吗？可是，他认得这个怀抱，认得这个温暖的温度。

无爱看着他，努力压抑着心中的声音，渐渐的，眼神又恢复波澜不惊。

忽然，覆在脸上的手离开，宝剑出鞘，“叮”的一声，格挡住公输雁旋的流湛。公输雁旋笑的十分愉悦，挥剑的姿势优雅至极，丝毫看不出杀气。她的声音弥散在夜色里，十分动听：“季无双？你来的正好，上次你拐走小爱的帐，我们还没有算。”她一边挥着剑，一边颇有兴致的和拥着无爱躲闪格挡的季无双说着。

“你看，这样如何？”公输雁旋停下攻击，持剑站在夜风里，修长白皙的手指摩挲着下巴，似乎是在考虑什么有趣的游戏。然后笑的如盛放的曼珠沙华，妖艳而致命。

“今天我心情很好，你和我比试一场，谁赢了，小爱就归谁，怎么样？”公输雁旋十分期待的看着季无双。

季无双闻言展颜一笑，然后将无爱放在地上坐好。

他眼中的光芒让无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无爱有一种错觉，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个俊朗的青年，虽然现在的季无双形象糟糕之极，但是丝毫无损于那个不怀好意的笑容的杀伤力。

他，想做什么？无爱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两个人的决斗只在一瞬间就爆发了。他们一个是当今世上的第一剑客，一个虽然是女子，但实力深不可测，很有可能是以剑术享誉武林的名门唐家灭门案的罪魁祸首。

两虎相争，场面撼人心魄。

公输雁旋的剑术无爱见识过，看上去漫不经心，优雅如同最赏心悦目的舞蹈，但是无论从出剑的速度还是招式都会致人于死地毫不容情。那是一种登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磅礴气势。自幼时起，公输雁旋在无爱心目中就是强大无敌的。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酷和傲然睥睨的姿态，深深铭刻在他的心中。就算知道季无双被公认为江湖第一剑客时，无爱也不曾怀疑过公输雁旋的力量，或者说，在无爱的眼中，世俗的一切，根本就是不能和公输雁旋摆在同一界面上的，就连季无双被公认为第一的剑术也不例外。因为，就像是神和人的区别，从来就没有可比性。

季无双的剑术，他曾经见过，但是，眼前发挥全力的季无双，他真的，是第一次见到。

此时，公输雁旋那华丽优雅暗藏杀机的剑术，根本无法将无爱的眼神从季无双的身上吸引回来。无爱波澜不惊的眼神，就算在听到公输雁旋将他作为筹码时也没有变过的眼神，此刻早已不见踪影。那双黑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艳和动容。

面对相差几个等级的强敌，奋勇而前，无惧无畏，凭着一腔热血，挥舞手中的三尺青锋。季无双脸上没有一丝畏惧，那种满满的自信的笑容，一直如此生动。那种被锋利的剑锋划出一道伤口时闪过的，懊恼气愤和不屈不挠的坚韧的眼神，一下下，重重的撞击着无爱的心房。

无爱紧紧的攥住胸口前的衣襟，浑身冰寒，战栗着，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激动。看着那样的季无双，他几乎控制不住的热血奔腾，好像见到了在战场上陷入绝境，仍旧拼尽全力，要和敌人来个鱼死网破的英勇无畏的将军。他，是那样一个真实的存在，有血有肉的存在，和高高在上，执掌众生却虚无缥缈的神只截然相反。

可是，人毕竟是人，和神对抗的结果，一早就已经注定。

公输雁旋脸上愉悦的笑容，渐渐变成懒散的浅笑。无爱知道，公输雁旋已经失去了好奇心。

仍旧是那样漫不经心的动作，公输雁旋带着不明的笑意挥下流湛。

那一瞬间，好像慢动作一般，在一旁屏息观战的众人，眼睁睁的看着季无双手中的赤炎一点点的龟裂，最后，变成一堆碎片。

季无双一愣，只是一眨眼的时间，但是再躲闪已经来不及了。锋利无匹的流湛毫无阻挡的嵌进季无双的肩膀，众人几乎忘记了言语，眼见着季无双将要被砍成两段。

公输雁旋却懒懒的停下了。在剑锋没入季无双身体四指宽的时候，停下了。然后，她笑着说，“季无双，你输了。”看着季无双，公输雁旋缓缓的抽回宝剑。

剑离开身体的一瞬，季无双却吹了一声口哨，然后飞快的起身掠到无爱身边，将怔愣着的无爱抄进怀中，翻上一匹驰骋而来的骏马，迅速的奔离人们的视线。

……

众人全部愣在了当场，就连公输雁旋脸上那一直十分悠然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那个，堂堂墨龙山庄的四庄主，江湖的第一剑客无双公子，竟然在比剑输掉之后，不顾事先约定，一声不响的就这样带着无爱逃跑了……

半晌，葛海才笑着摇摇头，“我们都忘记了，四哥他，其实是个无赖啊！”

坐在奔驰的马背上，无爱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他笑了，笑的无比愉悦，憔悴的面容，像是盛放的鲜花一般。

“哈哈哈哈哈！”

无爱不可自制的笑着，一手抱着一抽一抽的笑的发疼的肚子，一手抹去眼角笑出的眼泪，“无双大哥，你竟然……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笑吧笑吧！”季无双有些赌气但难掩笑意的声音从无爱的头顶传来，无爱笑得更欢了。

季无双用受伤的手臂紧紧揽住无爱，不断溢出的温热的鲜血染在无爱背后，和无爱衣服上的血迹融为一体，另一手紧紧的拽着缰绳，策马奔驰。

“无爱，我不会再放开你。我们就这样一直奔跑下去吧，马死了，我带着你跑，直到跑到没有战争，没有该死的责任的地方，在那里找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安家。”

无爱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感觉眼泪不自觉的涌出眼眶。

多久了？有多长时间，他在伤心的时候再也无法流出眼泪？似乎，是母亲也最终抛弃他的时候，是那个人在梅花盛放的雪地中离去的时候，他就算再伤心，也没有眼泪可流。他有时候很任性的希望，自己不要有那么好的记忆力，连悲伤的事情也记得一清二楚。

可是，现在，他自心底，流出了眼泪。

好畅快！

原来，哭泣也是上天给予人们的一种赏赐。

季无双更加用力的抱紧他，无爱哭了，哭的放肆。在季无双染血却温暖依旧的怀抱里，在驰骋的马背上。强风灌入耳中，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所以他越哭越大声，似乎是要让所有的人都听到，要将所有的痛苦和委屈全部都宣泄出来，抛弃在风中。

然而，随着骏马的一声长嘶和季无双的闷哼，风停了。一阵摇晃，无爱感觉自己跌下了马，却仍旧被季无双紧紧抱在怀中。重重的撞击到地面上，无爱吐出一口血。

睁开眼，季无双的胸前，离他只有一寸的地方，一只染血的箭头散发着的寒芒。

这是……

季无双咬着牙坐起来，慌张的检查无爱的伤势。

“无爱，无爱，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

然而，无爱却一直面无表情看向他的身后。季无双感到一阵凉意，警觉的转身，挡在无爱的面前。他的背上，还插着一支箭。无爱感觉心中一阵纠痛，看向那个缓缓走来的人的眼神更加的阴沉。

季无双看到了什么？那双血红色的眼睛，如同黑夜一般漆黑的长发，那是，传说中的鬼魅一族，红泉之主忠实的仆从。

季无双警惕的看着要来夺走无爱的鸩，可是，手中却没有了武器。

眯起眼，季无双将手伸到背后，一使力，鲜血喷出，他咬紧牙关，将从身体中拔出的箭握在手中，同缓缓的走过来的鸩对视。

见状，鸩的嘴角却露出诡异的笑容。渐渐的，季无双的眼神也不同了。他看着手中的箭发呆。

这支箭，同徐尔槐当日中的那一箭，是一样的……

正在这时，葛海策马追赶上来，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信，一封，用白色信封包裹的信。

无视掉鸩，葛海勒马停在季无双身前，扑通一声跪下，紧紧攥着手中的信，声音颤抖而迟疑。

“四哥……墨龙山庄安排在朝廷的人员名单失窃……”

季无双面无表情，葛海看向无爱，咬牙，“我，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才让暗云堂的机密外泄……”

葛海再度攥紧手中的信，慢慢的转过头来看向季无双，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大哥他，在从龙煜城赶回墨龙山庄的道路上，被敌人狙杀，身亡！”

一个晴天霹雳击在季无双身上，他一直屹立的身体晃了晃，不可置信的看着葛海。

“是我做的。”一个飘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季无双僵硬的转过头。

不知什么时候，无爱已经站在鸩身边。

他凌乱的黑发在夜风中飘洒着，嘴角还残留着血丝，那双明亮的眼睛变得深邃幽沉。季无双，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无爱，无血无情，高深莫测的无爱，作为红泉之主的无爱。

两人沉默相对，只有夜风，撩过耳边的鬓发，发出轻微的声响。两人对视着，咫尺之遥，却没有人迈出步伐，也没有人，真正的敢去看清此时此刻，彼此眼睛中的东西。季无双一直看着无爱耳边的一缕随风飘扬的长发，而无爱，一直看着他肩膀上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