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苍看着，容色深沉，想了想，挥手。立竿见影的，城墙上，一队队弓箭手齐齐现身。一排排锋利的精钢箭头整齐列阵，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冷光。其他的百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疏离。

无爱的眼神变得阴冷，他已经准备召唤红之泉。背水一战，即使破釜沉舟，鱼死网破又何妨？在这世上，只有墨龙山庄给了他真真实实的温暖，让他体味了亲情，友情和爱情，这些在他原本的生命轨迹里不应该出现的东西。说他痴傻也好，疯狂也好，此时此刻，最难熬的，是那把在身体里燃烧的熊熊烈火。想到会这样失去他们，无爱几乎失去理智，不惜化身为魔。

可是就在这时，一声声悠闲的马蹄声从身后响起，即使混在激烈的打斗声中，那种清闲的节奏，还是清晰无比的在无爱的心中敲响。

马蹄声就停在他的身边，无爱一愣，抬头。雪白修长，骨节分明、肌肉精实的马腿，再向上看去，便看到乘坐在马匹上的青年，拥着雪白的狐裘，此刻，正用冷笑着的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那是，他习惯于远望的人之一。

无爱面色更加冷峻，沉默的抿紧双唇。正在这时，破空之声响起，万箭齐发。

感觉一颗心脏快跳出了嗓子眼，无爱的眼眸一红，却在即将召唤出红之泉时，一道冷冽的声音从头顶上像一盆冷水般浇了下来。

“还没闹够吗？”

第五十二章：背叛

马蹄声从耳边响过，在第二轮箭矢攻击之前，向青苍走过去。

远远的见到来人，青苍顿了顿，挥手示意城楼上的弓箭手停止射击。然后静静的看着那人走到他面前，淡淡开口：

“李三公子，不知有何见教？”说着，看了眼无爱。这个骑着白马的青年他当然认得，不久前还在一场饭局上见过。此人正是李碧海，李家的三公子，也就是李无爱的三哥。

李碧海客气的道：“不敢。青苍将军，舍弟是顽皮了些，给将军添麻烦了。”

“好说。”青苍的语气也缓和了些，毕竟，这些应付他早就习以为常了。

李碧海淡淡的看了战圈中的众人一眼，“不过，这些的确是我李家的仆从，还请将军高台贵手。”

青苍沉默，“是吗？”然后看了一眼众人，“这些人和我手中一些重要叛乱分子的资料相当吻合，三公子可要看清了。”

“呵呵，”闻言，李碧海却笑的如沐春风，“我看到很清楚，”说着，用马鞭指了指墨龙山庄的众人，别有深意的道，“李某奉家父之命前来处理一些家事，将军行个方便吧。”

李家世代皇商，虽然从不涉及政治领域，但在官场上人脉极广，地位举足轻重。青苍已经不是初出茅庐的义气将军了，更何况，他的家族和李家也有些联系。既无能又不受宠光有嫡子身份的李无爱他倒是不放在眼里，只要不是特别过分，李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李三公子可就不可同日而语了。他的面子，某种程度上正是代表了李家的面子，既然已经开了口，就不能不给。

即使如此，青苍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

无爱看着李碧海的背影，刀剑鸣响，距离又远，他根本听不清李碧海和青苍在说些什么。但没过多久，就见青苍挥手，争斗停止，只听他沉声道，“既然三公子出面，你们可以走了。”

季无双第一个冲到无爱身边，将狼狈万分的无爱揽进怀里。

李碧海和青苍又说了些什么，便做了个告辞的动作，向城门里面走来。骑着白马的李碧海悠闲的在季无双和无爱身边走过，只淡淡的瞥了一眼，便径自打马离去。季无双看着那远去的身影，再看看无爱迷惘的神色，什么也没说，将无爱抱上马车，跟随白马而去。

当无爱等人跟着掌柜来到回春堂的时候，李碧海早就已经到了。

无爱从马车上下来便见他施施然站在门口，“施掌柜，带这几位去休息一下，”他随意的吩咐道，然后看了无爱一眼，“你跟我来。”

墨龙山庄的几人也都是有身份的，又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奈何现在身份不宜暴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跟着施掌柜向后院走去。

可谁知道，刚刚已进入房间，四周便‘哐当’一声落下巨大的牢笼，将众人罩在其中。

……

在小厮的搀扶下，无爱走进花厅，李碧海已经在主位落座，看了他一眼，“坐吧。”

无爱依言坐到一边，刚刚被青苍扔到地上，不只是腿，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地方。他的额头鼻间沁着细微的汗，双唇紧抿着，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一改同墨龙山庄众人相处时的活泼，冷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李碧海也不在意，似乎习以为常，沉吟半晌，才道：“父亲受了重伤。”

无爱眼睫颤了一下，慢慢转头看他，欲言又止。李碧海只是端起茶杯，轻缀了口茶。无爱眼神闪过不知名的情绪，自嘲的笑笑，“是吗？”声音平静而冰冷，语气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哼，看来，你知不知道真的没有什么不同。”‘当’的一声，茶杯被重重的放在桌上，“为了一个男人，你连父亲都不要了？”李碧海直视着无爱，语气带笑，却难掩鄙夷。

无爱深吸一口气，仰靠到椅子里，扭头眼睛看着前方，却不去看李碧海那嘲讽的眼神，“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哈，呵呵，多好笑，”李碧海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乐不可支，“那刚刚，是谁追在我身后，落荒而逃？嗯？”

无爱头又向外扭了扭，这次干脆看向外面，好像和他说话的人不是自己的哥哥，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如果不是你多管闲事，还不知道是哪个会落荒而逃呢？”

短暂的静默过后，李碧海道：

“是季无双做的。”

“你说……什么？”无爱转过头，皱眉，似是没有听清刚刚的话。

“季无双就是刺杀父亲的凶手，”李碧海冷眼看着无爱，“父亲差一点命丧他手，而你，却还这么拼命的去救自己的杀父仇人。”

父亲，多么遥远的名词。李无爱笑了，笑的无力，笑的苦涩。因为就算如此，就算那个人从来没有施舍给自己一分父爱，那仍然是自己的父亲。他可以忍受父亲派人来追杀他，但是如果墨龙山庄真的在打那个父亲的注意，甚至派无双大哥去杀他，那么……

“就算李家遭遇灭顶之灾，你是不是仍旧愿意和那个罪魁祸首在一起？”李碧海的说教还在继续，“哼！想想吧，没有了李家和皇甫家，你李无爱什么都不是。你这样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们想做什么，帮他们推翻大周，建立新的王朝？那么到时候，只要有心人稍稍动动脑筋，那么你就不是什么开国功臣，而是前朝的余孽。会有什么下场，不用我告诉你吧？”

“我不知道的。”无爱望着雕栏画栋的屋顶，喃喃道。

“什么？”李碧海没有想到无爱会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不禁顺着问了句。

“我不知道的，墨龙山庄……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墨龙山庄是和朝廷为敌的，没有人。”泪水自眼眶中滑落，无爱努力的仰着头，却仍旧无法挽留住决堤的泪。

李碧海沉默了。从小到大，这个弟弟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哭泣。

“你们只会在一旁袖手旁观，看着我跌倒，看着我出丑……从来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无爱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悔恨和不安也如决堤的泪水汹涌而出。

“我不知道，知道的时候，晓风已经死了，风之刃已经不复存在。我还能怎样？谁能将他们还给我？而你们，明知道墨龙山庄的底细，却眼见着我一头掉进去无法自拔。现在的结果不正是你们喜闻乐见的吗？难道你们还期待着我舍弃用风之刃换来的一切，站到你们那一边吗？真是可笑！”

无爱的激动似乎没有对李碧海造成任何影响，他面容冷峻，带着讥诮的神色。

“是有如何？我们的确眼见着你调入坑中，还要落井下石又怎样？要怪只怪你自己无知。除了站在我们这一边，你根本就没有选择。”

李碧海继续伤口上撒盐。

“别忘了，你不光是李家的继承人，更是红泉之主。天下太平便也罢了，你背叛家族，只不过剩下十年的寿命可以轻松享乐。但是，如今皇甫家的天下受到了威胁，作为皇甫家的一员，更是作为红泉之主的你，只要黄金钥匙还在你身上一日，只要你还掌握着它的秘密，你便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半晌，无爱安静了下来，泪水早已干涸，一连串的笑声从喉咙里溢出来，

“呵呵，李家的继承人吗？骗骗不知情的人还可以。但是，自从父亲下达追杀我的命令时起，我就不再是李家的继承人了吧？你们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吗？”

无爱坐直身体，直直的看向李碧海，嘴角挂上了最初的冷笑，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笑。

“你这样对我劝降，难道就那样自信，不怕我重新掌握主动权？那样，你们心心念念，千辛万苦才有机会继承的李家，岂不是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碧海面上的冷峻渐渐化成了灿烂的阳光，虽然没有人会觉得那样的阳光很温暖。

“呵呵，主动权吗？恐怕已经晚了。现在的李家，已经不是你能够控制的了，你现在，只能是红泉之主。”

“是么，那可不一定。”无爱派轻松的笑了笑。

“你以为公输家主还会支持你吗？你的退婚令她掩面大损，无论怎样，和她重新履行婚约都是不可能的。”

“所以，要由大哥来吗？”

“你以为呢？”

“呵呵，真是讽刺。大哥他，为了权力，还不是要和仇人的侄女结婚吗？你们既然都可以这样做了，却又为什么单单不肯放过我？我知道了，你们只是需要一个寄托，一个发泄仇恨的寄托，所以把上一代的仇恨全部算到我的身上，即使血缘的羁绊也无法消弭这种恨意？你们这样恨我娘，却不惜重蹈父亲的覆辙，多么可笑。一切都只是为了权力啊！”

无爱感叹一番，然后无力的靠在椅子上，不再言语，许久之后，他笑了，“呵呵，好的很，我就如你们所愿好了。”

第五十三章：挑拨

“喂，放我们出去！混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凌谷蓝怒气冲冲的敲打玄铁筑成的铁栏，撒气一般。“那不是无爱的哥哥吗？他为什么要关我们？”

徐尔槐坐在椅子上，看了眼季无双，“四弟，你中毒的事情事发突然，又正赶上朝廷同江湖之间的纷争爆发，我们都没有了解当初你和五弟发生争执的缘由。”

正在闭目养神的季无双闻言，睁开了眼睛。

徐尔槐继续道：“当初，五弟要你去刺杀的那个皇商，和无爱，是什么关系？”

凌谷蓝突然安静了下来，看着季无双，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季无双苦笑，抬头看向徐尔槐，“二哥，五弟让我刺杀的那个人，是无爱的父亲。”

一室的寂静。

“怎么可能，无爱怎么会是皇商的儿子？”凌谷蓝喃喃道，“传说中的黄金钥匙，如果无爱真的有黄金钥匙的话，那么，其实，黄金钥匙的背后是皇商？不，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黄金钥匙的持有者不是出自民间吗？如果是皇商的话，我们墨龙山庄经过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半点信息？”

季无双看着他，没有说话。但是，无论怎样，无爱家族的身份，和他们墨龙山庄，站在对立的立场上。

“舍弟他，的确是黄金钥匙的持有者。”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静默。众人向门口看去，见到李碧海正好整以暇的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他的身后站着一排排弓箭手，挽弓拉箭，似乎就等着主人的一声令下，房间中的众人就等着被万箭穿心。

江湖中人武艺高强，朝廷的战士都是在疆场上出来的，自然比不过，只是，在人数和金钱上，朝廷显然占据着优势。从交战至今，朝廷虽然对一些江湖人士的刺杀行动不胜其扰，但是，对付明着来的，却也有自己简单却行之有效的应对之策，那便是弓箭。无论你武艺有多么高强，只要被人数众多的弓箭手包围，那么生还的几率小之又小。更何况，这些战士本来就是战场上磨练粗来的弓箭手。

弓箭，自从这场纷争开始后，几乎成为江湖中人见之便燃起冲天愤慨的兵器。

墨龙山庄的一行人纷纷起身，徐尔槐上前，“这位李公子，难道这就是贵府的待客之道吗？”

“哼，像各位这样的贵客，我们李家可招待不起。不然就算像猫儿一样有九条命也早就用完了。”

“你把无爱怎么了？”季无双眼睛逡巡了一圈，问道。

“舍弟有些困乏，现在已经睡下了，就不劳无双公子操心了。不过，”李碧海笑着，有些遗憾的摇摇头，“虽然我觉得对着将要成为箭下亡魂的你们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不过，还是成全你们，让你们做个明白鬼吧。你们会出现在这里，都是舍弟的功劳。另外舍弟令我转告各位，他从今以后，与墨龙山庄的各位再无瓜葛。”

“你的鬼话，我一个字也不信！”凌谷蓝咬牙切齿，怒不可遏，“无爱是不会背叛我们的！”

“呵呵，这么肯定？你认为自己就那样了解我的小弟吗？”

“你什么意思？”

“你们和舍弟认识也不过两年的时间吧？”

“是有如何？”

“那你可知道，对他来说，最为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当然是……”凌谷蓝看了季无双一眼，“和四哥之间的感情。”

李碧海冷笑一声，“应该说你们，是低估了……还是高看了我那宝贝弟弟呢？”

“让我来告诉你们吧，对他来说，最最重要的，是权势和钱财。没有这两样，他就会被打回原形，过那猪狗不如的生活。所以——在墨龙山庄和李家最终只能选择一个的时候，他选择了能够保证这些东西的李家。和你们墨龙山庄，即使对他再亲，可说到底，根本就没有血缘的关系，所以，我的傻弟弟，终于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

“你说谎，无爱不是那样的人！”

“信不信由你们。墨龙山庄意图谋害我们的父亲，今日，就让我们把一切都了结了吧。”

“无爱在哪里？”季无双一字一句的问。

李碧海但笑不语，踱步走到弓箭手包围之外，转身举起手，便要下令，却听见一声厉喝：

“想要他能够活命，就让人全都退下。”

第五十四章：断情残意落人间

众人闻言看去，不远处的房顶上，一行人逆风而立。当先一人一身修身黑袍，墨发张狂的飞扬，不是葛海又是哪个？

而他的怀中，双目紧闭，满身是血的少年，正是无爱。

“五哥，你在做什么？”凌谷蓝不可置信的看着奄奄一息的无爱，冲葛海吼道。

季无双眼神直直的射向葛海，以命令的口吻道：“五弟，放开他。”

葛海阴寒俊美的面容上，渐渐泛起笑意，“你们难道没听那个人说吗？他已经背叛了墨龙山庄，你们之所以被关在这里任人宰割，全都是他设下的陷阱，作为回归自己家族的祭礼。就算这样，还要护着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