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戾的眼神看向一脸平静的李碧海，葛海笑着，手腕微动，手中的利刃缓缓流溢过一缕寒芒，无爱的脖颈上立即出现一道血痕。痛苦的呻吟一声，无爱缓缓的睁开眼睛，过了一会儿，涣散的眼神才找到焦距。刚一开口，却先吐出一口血，顿了顿，微弱的声音随着寒风破碎的传到人们耳中，“三哥，救我。”

世界安静了。

李碧海面色冷峻，紧紧盯着葛海，半晌，朝属下挥手，声音冷硬，“放人！”

‘轰隆’一声，将季无双等人困住的铁笼缓缓升起。下一瞬，众人便飞身到屋顶，站到了葛海身边。季无双看着无力的被葛海挟持着的无爱，却只看得到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令他心动的俏皮睫毛无力的半垂着，惨白的面容上染着殷红的血，让他心中的保护欲如出笼的猛兽。

“四哥，不要乱动，否则，我的剑再深入一分，他就真的没命了。”葛海阴沉的声音及时制止了季无双欲夺过无爱的动作。

“放开他！”赤炎出鞘，不容分说的架在了葛海的脖子上。这样的情形令众人愕然，屏气凝神注视着。

“四哥不用如此紧张，等我们脱离危险，我自然会放了他。”

“我说的是现在。”

“现在？那么是将他给四哥你，还是还给他正牌的哥哥？”

季无双眯了眯眼。

“把无爱给我。”

葛海垂眸，看着无爱，“四哥，你要是真的为了他好，我劝你打消了这个念头吧。墨龙山庄已经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地。”

“那么……我带他走。”

季无双语意坚决，强硬中透着化不开的温柔，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无爱，仿佛看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内心十分宁静，宁静到甚至有心情一根根数着无爱因为这句话而颤抖的睫毛。

可是——

“已经晚了……”无爱喃喃着，唇角勾出一丝苦笑，“对不起，无双大哥，无爱，再也不能……”

即使季无双真的，能够放下一切带他走，不再回来，但是他却不能。

李家的男子就算有再多的缺点，再薄情寡意，但是，他们都有着极强的家族使命感，一直都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责任为何。就算很少有人知道李氏一族是皇甫家的嫡系，但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时刻提醒着他们，家族是他们骄傲的资本，荣光的所在，家族的安危正是他们的底线，八百年来，血液里传承的，血液的记忆，无法违背，不愿反抗。

正因如此，他那三个哥哥即使想尽办法，用尽手段，图谋的不过是他李家的继承权，却没有要他的命，还在这样的时刻宁可放掉墨龙山庄的敌人也要保下他。作为黄金钥匙的持有者，红泉之主的他。

“无双大哥，无爱一直想听你说这句话，虽然已经没有意义了，但是，无爱真的很高兴。可是，自从这场阴谋导致的动乱开始，无爱就失去了和你一起隐居远走的自由。有些东西，是无爱必须背负起来的。”

即使被人挟持，即使此刻的他脆弱狼狈不堪，可是说这些话的时候，无爱就像一个傲然屹立在天地之间的王者。

“那些东西，由别人来背负好了，这次，我一定要带你走。”季无双声音沉静，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意志，就算无爱做出了抉择，就算用强的，他也要带无爱走。

“那么……你只能得到无爱的尸体。”无爱嘴角挂着笑，脖颈却往利刃上撞去。

“不！”

季无双嘶吼着抢身而上，葛海动作快他一步，避过无爱自戕的行为，也躲过季无双，“四哥，不要过来！”

季无双定定的站在那里，真的一动不动。

葛海对无爱道：“要死可以，不要在这种时候。你一死，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四哥他们恐怕也难以从这里活着出去吧？”

不断有血从无爱的嘴角流出，“无双大哥，对不起……无爱只希望，你能保重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说这些诀别一般的话？

季无双觉得自己的心沉入了深深的潭底，过往的一切在无爱那嘶哑而无力的声音中，都成了铭刻在心头的梦境。

“吾爱……”

“快走啊！”无爱突然竭力大吼，然后不断的咳出血来，分明就是受了严重的内伤。季无双阴沉的双眼飞快的扫了一眼葛海。

半晌，无爱终于找回了声音，可是已经飘渺如烟，“不然等惊动了城中的守军，谁也走不了了……从今以后，我们……再无瓜葛。”

周围一片沉寂，季无双只听到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崩塌的声音，震耳欲聋。

“求你，快走……否则……”一滴泪水自眼眶中滑落，无爱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那滴泪水仿佛滴在了他的心里，那样绝望的低声请求和无言的威胁，萦绕在耳边，纠结在心底……季无双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衣袂翻飞，季无双飞身而去，那身影如同一柄锋利无匹的宝剑，杀气四溢。

凌谷蓝看着无爱，欲言又止，泪流满面而不自知。直到徐尔槐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才感觉到自己脸庞上的湿意。看了无爱一眼，狠狠一咬牙，转身追随季无双的身影而去。

“五弟，手下……留情。”徐尔槐看了葛海一眼，只留下这一句话，便带着墨龙山庄的众人施展轻功离去。

葛海和自己的手下压后，看着手中像一片落叶似的无爱，嘴角勾起不明意味的笑，跳上早已准备好的马车，策马离去。

“追！”

李碧海一直冷眼看着，见墨龙山庄的人走出一段距离，一声令下，李家众人立即紧追而去。

第五十五章：较量

在墨龙山庄和李家的合力下，南城门相对薄弱的守卫不堪一击，众人很快出了城门。葛海挟着无爱站在飞速行驶的马车后，无爱的血沿途蜿蜒而下，却都比不上挂在他嘴边的那缕朦胧的笑容凄惨。

紧随其后的李碧海眼睛有一瞬间被那个笑容吸引，眉头几不可见的挑了挑，看来，对这个弟弟，他从未真正的了解过。

葛海一双黑眸看着没来的及骑马，凭着卓绝的轻功紧追不舍，气息依旧平稳的李碧海和李家众人，暗暗惊心。这李家实力深不可测，恐怕今后会是十分棘手的敌人。以现在的速度，再过两个多时辰，就可以到达墨龙山庄的势力范围，到那时干脆一举铲除。

枯黄的树木染尽冬的萧索，马车飞快的在树林之间行驶，扬起的细雪纷纷扬扬，迷了人的眼。曾经相互信赖依靠一方的利剑横在颈项上，曾经相互为敌的一方却在拼命救援。多么讽刺。

墨龙山庄和等在树林中的人会合，骑上马，从马奔驰。很快，李家一众被落在了后面。等李家后面的人牵马赶过来，人已经不见踪影。

可恶！李碧海咒骂一声，身下雪白的马匹像风一般奔跑起来。

然而墨龙山庄的人并没有放松警惕，毕竟，这里是朝廷的势力范围，而且他们隐约嗅到了危险的味道，这座树林之中太过寂静了。不出所料，就在他们都意识到不妙时，密集的箭矢划破长风的声响呼啸而来，墨龙山庄的一行人虽然有所察觉，但还是伤亡惨重。

李碧海追上来时见到的就是一副极其惨烈的景象，他眼神一沉，扫视四周，很快找到了罪魁祸首，打马而去。

青苍转过头来看了李碧海一眼，淡淡的开口：“李公子，如果你无法解决家事的话，本将不介意帮你一把。”

“有劳青苍大人了。”李碧海也不怒，“青苍大人，舍弟还在乱贼手中，如果有什么闪失，李某恐怕不好和家父交代。”

青苍无所谓的一笑，“为捉拿叛党而牺牲，我想这样的功劳足矣。令尊会感到骄傲的。”

李碧海挑挑眉毛，不怒反笑，身影一闪，便到了青苍的背后，手中的利剑稳稳的架在了青苍的脖颈上，高喝：“全都住手。”

数千名士兵闻言齐齐的看向这边，愣了愣，依言住手。

墨龙山庄的众人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然而情况并不乐观。徐尔槐中了一箭，伤势颇重。虽然很小心，但是那一箭无论是角度还是时机都来的刁钻，即使徐尔槐武艺高强，又有季无双在身边，也没能躲过。凌谷蓝身手虽然不行，但是一直坐在马车里，马车是特制的，利箭也无法穿透。

想到刚刚察觉不妙时，葛海便挟着无爱躲到车里，季无双才放下了心，为徐尔槐查看伤口，并随时警惕这周围的动静，不动声色的注意着青苍和李碧海。

葛海挟着无爱从马车中出来，正好听到青苍毫无波澜的命令，“都愣着做什么，听令，放箭！”

李碧海眼睛一眯，手上用力，“谁敢！”

士兵们左右为难，虽然听从命令是他们的天职，但是他们也不希望看到带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军丢掉性命。

“李碧海，你只是一介皇商，这样挟持朝廷命官，该当何罪！”青苍眼神深沉不见底。这样被挟持，对于作为将军的他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少废话，如果李无爱有什么闪失，你们谁都别想幸免！”李碧海冷哼一声，看向葛海。

葛海忽然明白了什么，忽然笑起来，“原来青苍竟然不知道。”

“葛海，”青苍见到他眯了眯眼睛，“原来你真的没有死。我不知道什么？”

“久违了啊，青苍。不过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间。”

葛海冰冷的手指在无爱的颈间摩挲，“他说的没错，若果这个人死了的话，你们的皇帝陛下，恐怕会大发雷霆，那时，连你恐怕也难免遭遇灭顶之灾。”

青苍波澜不惊的眼神一动，“陛下？”随即在因失血过多已经处于昏迷状态的无爱身上打量一番，眼中闪过费解。

“不错，”葛海冷笑着，手指一勾，一枚黄金钥匙的吊坠从无爱的衣襟里被挑了出来，看着那枚黄金钥匙，“青苍，你不会不认得这个吧？”

惊讶的情绪一闪而过，征战疆场多年，即使利刃架在脖颈上都不动如松的青苍，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黄金钥匙？”

既是问句，也是肯定。随后，他再看向无爱的表情就变了。半晌过后，他打了个手势，士兵们纷纷收起弓箭。

李碧海收回宝剑，坐回到自己的白马上，言笑晏晏，仿佛刚刚用剑架在青苍脖子上的人另有其人一般，“得罪了。”

青苍淡淡的对他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葛海：“你们可以走了，但是，放了他。”

“当然，到了墨龙山庄的势力范围，我自会放了他，不过，”手指一使力，吊着黄金钥匙的丝线无声的断开，刮过无爱原本的伤口，昏迷中的无爱痛吟一声，却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欣赏般的看着手中的黄金钥匙，葛海笑着道，“这黄金钥匙，就归我们了。”

季无双静静的看着一切，心如刀割，不过他不能动，不能将那个人夺过来抱在怀里安慰。虽然他可以不惜一切的带无爱远走高飞，可是既然无爱已经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就算他将他夺走，又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看着倒在他身上昏迷不醒的徐尔槐，他苦笑。作为墨龙山庄的庄主之一，他自己又何尝真的放得下肩上的责任，真的眼见着自己的兄弟和亲人陷入危机而袖手旁观？

他的心里忽然凉意四起，也许，无爱早就看透了他。

他们两个注定要站到对立的立场上。

季无双的眼神缓缓的移到葛海身上，深沉的，令人胆寒。

如果当初杀了这个人，战争就不会爆发，至少，在他和无爱的有生之年不会。所以他才会在发现自己刺杀的第一皇商，就是当初见过一面的无爱的父亲，他才发现自己上当了，然后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杀了这个人，虽然知道他一定在自己离开墨龙山庄期间做了什么，但是只要杀了他，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可人算不如天算，他由于毒发而错过了最佳的时机。醒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他隐隐的感觉到了无爱的不一样，他知道无爱有时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就像是……要将自己的模样永远的记在心中一般。

葛海似是感觉到了，回过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对视片刻，缓缓移开。

皱眉看着那枚黄金钥匙，青苍刚要开口，却听李碧海说道：“且慢，”

葛海的心情显然没有刚才那么好了，他一脸阴沉，“怎么，你想反悔？”

李碧海慢慢抬起手，用马鞭指着无爱，

“如果没有那枚黄金钥匙，他什么都不是。你们想要活着离开这里的话，就把黄金钥匙留下。他，你们可以带走。”

闻言，葛海的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真是无情。不过我可不赞同你的想法。因为至少，他还可以做你们皇帝的宠物，”葛海抬头，“我可是曾经亲眼看到过，他和你们的陛下关系不一般，你们舍得，你们的陛下不一定舍得吧？”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李碧海继续道，“如果你执意要带走黄金钥匙的话，那么我就不能轻易的放你走。”

“放他走。”这时，青苍开口了。

“不可能，没有人能从我眼前带走黄金钥匙。”

“葛海不会说谎，如果真如他所言，李无爱是皇帝陛下在意的人，身为将领的我，有保护他的义务。”

“你！”

青苍不再看他，向士兵打了个手势。

看着一部分按照青苍的指示向他们包围过来的士兵，“青苍！”李碧海气急，青苍却不理，看了看葛海，“你们可以走了，只要如先前所言，到了前线便放了他。”

“好。”葛海对身后的手下下了个指示，众人上马，继续飞速的奔驰。而葛海，就那样挟着无爱站在车尾，盯着青苍和李家人的动静。两个时辰过去了，青苍和李家一直跟在后面，李家人在青苍军队的掣肘下，无法做出什么动作。

日落时分，在经过几个大城市后，终于到达了墨龙山庄一方和朝廷交战的最前线，临鸣城和安梁城的郊外。

他们各自的身后，是双方整装待戈的军士，凛凛对峙。

葛海对季无双道：“四哥，你先带二哥进城医治，未免他们玩什么花样，我等到你们进城后再放了李无爱。”

季无双沉默，然后载着昏迷的徐尔槐打马离去，回头时，却只看的道到葛海的背影，和无爱的一片染血的衣角。

时间一点点过去，估计季无双等人已经进城了，葛海看了对面的两人一眼，“你们可要接好了。”

然后就将昏迷中的无爱用力抛了出去，转身进入马车，迅速远去。没有看到当无爱的身体像一片秋风中的落叶划过半空向地上落去时，李碧海眼中的紧张。

当然，他也不需要看到。

李碧海长身而起，堪堪接住了无爱下坠的身体，刚要检查一番，却见怀中的无爱突然睁开了眼睛。

一道亮光闪过，他迅速的躲闪，却来不及了。暗道自己命已休矣，却感觉一阵血喷在脸上。睁开眼，怀中人的头颅已经滚到地上，而那把锋利的匕首堪堪停在自己的脖子上。

抬头，见到青苍正收起长剑，看着他有些呆愣的样子，说道：“被摆了一道呢。”

沉默的站起身，狠狠的踢开没有头颅的尸体，李碧海眯着眼看向前方，在大军的掩护下，那辆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