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大人吃了多少?每家送来的都吃了吗?”
“不,她说胃口不好,只吃了两三块,是……”简宁抬眼看看朱南,“是朱林送的。”
众人俱是一惊。
朱南问:“你确定?”
简宁点点头,却又一脸疑惑:“但我也吃了,我没事。”
朱南红曜石般的眼眸眯起,爆发出一道锐利的光,气氛瞬间冷到极点,简宁不安地看着朱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
“你肯定你没记错?”一位家臣问简宁。
“嗯,我当时觉得那个点心很好吃,所以特意问了一下。”
朱南与几位家臣对视,目光交流中传达了不少复杂的东西,简宁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也隐隐感觉到不好。他有预感,好像有大事即将发生。
正在此时,抢救室门打开,医生走出来,众人都围上去。
“谢天谢地,伯爵大人保住了性命,这多亏发病时有人及时做了灵力疏导。”
“灵力疏导?”一位家臣皱起眉,“当时没有医生随行,是谁做的?”
简宁小声道:“是……我。”
顿时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着他,就连朱南也看着他,简宁看看其他人,又看朱南,他们的眼神很冷、很怪,好像他不该那么做似的。
“身体全方位的灵力疏导很不容易,你是医生吗?”
医生的话打断他心中的疑问,简宁道:“我……现在还不是。”
“哦,”医生并不执着,“伯爵大人身体很虚弱,需要继续住院治疗,最好能暂停一切工作。”
医生离开后,可仪被推出来,简宁急于看她的情况,没注意朱南和那几个家臣已经走到一旁,神神秘秘地不知在说什么。其他分家管事陆陆续续都到了,朱林也在。简宁看见他就不舒服,便走到一边去。大家又状似郑重地说个不停,竟没有一个人提出去病房探望可仪,简宁不禁心寒。
暂时没人把朱林怎么样,大概因为证据不足。
过了一会儿,那边说话声大起来,看来重要的事都谈完了。
他望过去,朱南个头最高、身材最好,最年轻、最潇洒……然后他听见朱南说:“诸位不好意思,我爱人身体不舒服,先告辞了。”
大家表示无妨,还说什么简宁是救了伯爵大人的功臣,简宁听在耳里,只觉得好无趣。
朱南揽着他的肩往外走,简宁不经意扭脸一看,朱南很严肃。回到车上,他心不在焉了一会儿才发动引擎,简宁越来越觉得怪。
肚子突然痛起来,他弯腰缩在座椅上,咬牙忍着。
朱南好像这时才意识到他的存在,扭头问:“你怎么了?”
“有点儿难受。”
“那上去看医生。”
“不用了吧,应该是刚才给可仪做灵力疏导,宝宝受到了波及,一路上又慌慌张张的,有点儿累,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朱南想了想,说了声好,开上车走了。
简宁有点儿意外,如果是以前,朱南肯定不听任何解释,直接拉他去看医生,可这次却……他忍不住抬眼偷偷再看朱南,他侧脸微仰鼻梁高挺,很嚣张的样子。他刚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可跟那些人谈完之后就变了。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简宁试探问道。
“一开始在说朱林的事。”
“你们怀疑是他害可仪?可那些点心我吃了没事,”简宁蹙眉再一想,明白过来,“难道点心里有些东西,正好会导致可仪发病?”
“我也这么想。”
“那现在怎么办?要抓他吗?”
“你觉得这样就能抓他了?”朱南看了简宁一眼,“如果是你,你会用这种方法杀人吗?”
简宁一愣,朱南接着说:“可仪一直在忌口,不能吃的东西坚决不吃,这说明朱林放在点心里的东西,导致发病的几率很低,或者还需要其他的触发条件,更何况食物发病,与病人体质也有密切关系,这些你肯定比我清楚。”
简宁点点头,“也就是说,朱林知道可仪不一定会发病。”
“没错,而且他怎么肯定可仪一定会吃他送的点心?”
“那他为什么这么做?”简宁很迷惑,“可仪不吃不发病,他的目的就达不到;可仪一旦发病,也很容易能查出原因,他不怕引火烧身吗?”
朱南不屑地笑了一下,“你有没有想过,他的目的根本不是让可仪死。”
简宁莫名,朱南道:“朱林下杀手,绝对是一击致命,他不会做多余的事。同时他有个习惯,也是个毛病,他很喜欢试探敌人的底线,以确定攻击的最大强度。”
简宁想起朱林抓他的那次,明白了。朱林看起来没做什么,但却掌握了非常重要的信息——朱南重视自己。下一次,等他们真正为敌,朱林就能以自己做饵,逼迫朱南。
简宁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你是说他在试探可仪?”
朱南点头,“我相信,他一直在以各种方法试探可仪,即使这次可仪不吃点心也无所谓,他紧接着就会有别的招数。很可惜,可仪运气不好。”
简宁蹙眉,“他在试探……可仪有没有对付分家的决心?”
“对。”
“那你觉得可仪会怎么做?”朱南想了想,“朱林这次做得最绝的一点,就是巧妙地用很多个不确定因素,造成了一个确定的结果。打个比方,如果发病的诱因是点心里某种含量很小的成分、加上红茶里的某种成分、再加上吹风、体温、消化功能的影响,这样的话,朱林的罪名还有多大?他完全可以装作毫不知情,再来个深深悔过。所以可仪很可能……什么都不做。”
简宁大惊,“为什么?!她差点儿就被朱林害死了!”
“正像你说的,可仪温柔、善良、好心,她不愿用恶意去揣测别人,也不愿挑起宗家和分家的斗争。因为她不确定一个孱弱的宗家,是否能斗赢十个强大的分家。”
“那她身边的人呢?那些人也不管吗?”
朱南冷笑,“刚才你都看到了,你觉得那些人里有几个是忠心为可仪效力的?他们本来就是些酒囊饭袋,朱林拉拢他们,他们就跟着朱林,我拉拢他们,他们也会跟着我。”
朱南说的随意,简宁却敏感地听出了另一些东西。
他皱起眉不悦地问:“什么叫你拉拢他们?你为什么要拉拢他们?”
朱南心中一凉,扭过头,简宁正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一时间两人心照不宣,朱南面色平静,简宁却因为猜到了事实真相一脸惊恐。
僵持中,朱南余光里突然闪过一个黑影,他快速一摆方向盘,跟另一辆车擦过,有惊无险。
简宁晃了一下跌回椅背,朱南坐正了认真开车,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然而刚才用意念进行的交流却深深印在两人脑海中,挥之不去。
简宁心乱如麻,片刻后决定选择逃避。
“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什么都不懂,知不知道也无所谓。”
不料朱南却吸了口气,直言道:“简宁,你要记住,只要是你想知道的,我一定会说实话。”
第三十二章:悲剧突来
之后一路沉默,两人心里都压了块大石。
回到家,朱南只脱了鞋子便枕着双手靠在床头,简宁也没换衣服,低头坐在床脚。朱南的目光一直对着简宁,却没有聚焦。
简宁用余光只看得到朱南胸口,深灰色正装、亮蓝衬衫、宽阔的胸膛。
他很想上去靠一靠,就像刚才朱南突然出现,一下就稳住了他的心,然而现在的朱南,却是一副明显的拒绝态度。
很久后朱南问:“你很担心她?我看你刚才不太想走。”
“我想等她醒过来,确定她好一点儿再走。”
“她的病……没那么容易好。”
简宁一怔,“那些人说她一旦犯病就很难恢复,是真的?”
朱南点点头,简宁看不见,但感觉到了。
“简宁,我有话跟你说。”
“不要!”
不知道为什么,简宁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我不要听!”
“简宁……”朱南叹了口气,坐起来无奈地看着他。
“我不听,我刚才说了,你什么都不用告诉我!我不想知道我不在意!”
“不,你其实是想知道的。而且你迟早都要知道。”
“你不要说不要说!”
简宁突然就崩溃了,捂着耳朵闭着眼睛拼命摇头。朱南一脸心疼,然而现实逼到这一步,他不想等事情发生了让简宁没任何心理准备就看到一个残酷的结局,他宁愿提前亲口告诉他。
跪起身子紧紧抱住简宁,朱南道:“你和可仪认识才多久?为什么你就那么重视她?你让我觉得,她在你心里比我还重要,我很嫉妒!”
朱南双臂有力,但微微颤抖,语气更是激动。
简宁隔了很久才低声说:“因为她也重视我。”
“那我呢?我不重视你吗?”
简宁默然,他没觉得朱南不重视他,相反,他开始试着去爱朱南、或者说已经爱他、依赖他了。但这跟可仪给他的感觉不一样,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知道怎样能让朱南感觉到。
可惜此时的沉默对朱南来说无异于默认,他的手臂抖得越发厉害。
“你真的、真的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那我努力那么久……都在做什么?”
朱南抱得他呼吸困难,简宁抓住朱南手腕,眼中溢出泪水,“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
朱南火冒三丈,更因为爱人的无视失去了理智。
“不是?不是那是什么?!”
反手将简宁压在身下,两人呼吸急促地对望。朱南的红眸卷出狂暴的火焰,烧遍简宁全身。
“可仪有什么好?你为什么要喜欢她?!”
简宁从没见过朱南如此疯癫,有点儿害怕,“我没有喜欢她,朱南你理智一点儿!”
他捧着朱南的脸,朱南愣了愣,好像真被喊回了些许神智,红眸一顿再一闪,放开简宁,低头坐在一旁喘气。简宁撑着腰艰难起身,往后退了退,心有余悸地看着他。
“你害怕我?”朱南问。
简宁摇头,朱南冷笑,“明明就是害怕我。你喜欢温柔善良的女人,像可仪那样的,我知道。”
“我没有!”
“你听我说完!”
简宁大声反驳,无奈朱南吼得比他更大声。
“不管有还是没有,总之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绝对不会。”
简宁一怔,这句话似乎别有深意。
“有些事你早知道,绝对比晚知道要好。你想过没有,如果没有你的急救,可仪就会死。她没有孩子,又没有任何关于接班人的委任书或者口信留下,那么接下来……”
“接下来……”
简宁眼神呆滞,朱南的声音冷酷而生硬,仿佛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静了半晌,简宁抬起眼,发着抖小声问:“你是怪我……救了可仪?你希望她死?”
朱南摇摇头,“不止我怪你,大家都在怪你。”
顿时简宁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吃惊地张开嘴,面露恐惧。
朱南脸色阴沉,“可惜你做的是一件表面看来正确无比的事,大家都拿你没办法。”
简宁想起医院里那些人异样的眼神,什么都明白了。
他跌坐在床上,浑身软弱无力。朱南就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可感觉却那么远,远到仿佛这一辈子都无法触及。
“你们怎么能这样……”简宁喃喃自语,“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她从没想过要害你们,你们却要害她,为什么?”
朱南漠然道:“没人想害她,怪就怪,她坐上了那个位置。”
“你还狡辩?!”简宁突然坐直身体嘶声大喊,红着一双眼瞪着朱南,“十九年来她没有一天过得快乐,备受身体和心理的折磨,本来就短命,这样你们都等不及吗?!她是你们的妹妹和子侄,你们难道没一点儿亲情?!你们有站在她的立场上想过吗?你们能稍微理解她一下吗?”
“稍微理解她一下?那有没有谁来稍微理解我一下?!”朱南身体前倾,也喊起来,“二十五年来,我又有哪一天真正过得快乐,你问过吗?你知道吗?”
“既你不快乐你还要做?”简宁一脸惊异,“我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就那么贪得无厌?!让你们过过连饭都吃不饱的日子,我保证你们谁也不想当家主!”
“你说的对,”朱南平静了,目光冷漠,“可惜这种假设不存在。十个分家绑在一条绳子上,有一家动了,其他家族就不能不动。因为不赢得胜利,就只能迎来最悲惨的下场。还记得朱林绑架你的事吗?哪怕仅仅是为了保护爱人和孩子,我也一定要爬到山峰最高点。”
简宁一愣,失神低暔:“那如果……那时已经没人让你保护了呢?”
朱南没听清,问他说什么,他只是失望地摇头。
“说是为了保护孩子,可你所做的事却伤害了其他人,这真的对孩子好吗?”
“我知道你无法接受,但我不可能改变。所以我们俩只能耗时间,看谁先妥协。”
“我绝对不妥协。”简宁笃定答道。
“别这么肯定。”
“为什么不肯定?你让我认同你去害人?这绝对不可能!”
朱南笑了一下,那笑容冷冷的,简宁顿时头皮发麻,他明白了,朱南铁了心,他再说还有什么用?心瞬间凉了,整个身体都凉了,他忍不住问:“如果有那一天,你们会把可仪怎么样?”
“至少终身幽禁,但如果是我,”朱南看了他一眼,“考虑到你的因素,我不会让她活着,我要斩断你们两人之间的念想,这对你们来说……是好事。”
轰隆一声晴天霹雳,仿佛一座大山在简宁面前坍塌。
他根本没听朱南后面的解释,那句“不会让她活着”如一把利刃插在心口,剥夺了他的一切感官和判断。“你……”他嘴唇青白,抖个不停,“朱南……你太可怕了!”
他彻底崩溃,指着朱南撕心裂肺地吼,“仅仅为了一己私欲就杀人,你跟朱林有什么区别?!你还有没有一丝善心良心?!”
“你说什么?!”朱南扭过头,眯起的红眸爆发出锐利的光,“你把我跟朱林相提并论?!”
“那又怎么样?你们本来就是一丘之貉!你们太肮脏了!”
简宁下床要走,朱南猛地拽住他手腕,“你要去哪儿!”
“不用你管!”简宁踉跄一下,使劲儿抽手却没成功,因为生气,肚子也隐隐作痛好一阵了。
“你再说一句不用我管!”
“就是不用你管!永远都不用你管,我不会再跟你这种人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