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世话晴秋 下——十乔
十乔  发于:2012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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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半路,这主仆二人是被一阵枪炮声给震精神的,人群抱头鼠窜,和汽车正好对头,逆着人流寸步难行。小赵伸手抓住一个惊恐逃窜的路人,探出脑袋急吼吼问道:“你们跑什么!”

那路人显然是以逃命要紧,奋力挣脱开小赵的大手,一溜烟消失在人群中。

待到二人终于弄清楚真相,小赵猛踩油门,不管不顾的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载着江韶矽杀出一条血路,那些被他们撞倒的路人居然更加生猛,攒了力气爬起身继续逃窜。人群怕的,是日本人突如其来的屠杀。

115、安排

汽车一路磕磕碰碰疾驶狂奔回了阮公馆,家中的下人早就聚集成一团,躲在房中不肯出来。门房在窗户口探头探脑,一瞧见江韶矽回来了,立刻大喜似的推开了窗户大喊:“四姑爷!”

他这一嗓子把二楼的阮陌杨给惊动了,二楼的窗户登时也开了,只见阮陌杨那张脸从忧转喜,窗口忽然空了,窗帘被阮陌杨带动的风吹得飘散起来。阮陌杨下楼就搂住了江韶矽,顿了一顿,果断的揽着江韶矽往楼里走,且行且说:“你跑了一夜,我真是吓坏了……外面乱,家里人不敢出去找你,陌婷和陌寻现在在地下室待着呢,咱们得躲起来,不能让日本人找到。”

江韶矽来了阮家这么久,头一回听说还有地下室,他随着阮陌杨去了一楼尽头的一个小房间,那房间平日用来堆积杂物,灰尘满地,无人前来打扫。阮陌杨挪开了一大卷不知道是布还是绳子的物品,蹲下身来摸到了一个极不起眼的小环,用力一拉,地下登时传来了光线,二人顺着木梯往下走。

“一会儿会有人来把杂物重新堆放好,咱们暂时就先住在地下室了。”

“那家里其他人呢……小赵怎么办!”

江韶矽还惦记着汽车里的小赵,小赵是他的心腹,他决计不愿把人扔在外面等死。

“家中的下人各有避难的地方,不会不管他的,他跟着别人……”

“那不行!他和别人不一样!他是我的人,要走跟我一起走!”

阮陌杨这个时候没心情和江韶矽理论,只得应承下来:“我先把你安置好,一会儿我出去把他领过来,这样可以了吧。”

有了这话,江韶矽便放心了。这地下室不算太大,容纳七八个人却是足够了,江韶矽在里面见到了阮陌婷母子,阮陌寻,以及丫鬟小梅和阮靖霖的奶妈。他看来看去总觉着少了一个人,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直到小赵进来,他又点了点人数,这才想起大嫂宋静雅不在,忍不住问道:“大嫂呢。”

阮陌婷撇了撇嘴:“她被她娘家人接走了,人家有路子,躲得安全。不像咱们,还得缩在这地下室里受罪。二哥还想着到了香港能互相照顾呢,这还没出卢京城,人家就不管咱们了,指望得上么。所以说啊,这世道,谁管得了谁啊。”

地下室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极为破旧的沙发,上面罩了一层软布,小赵走过去抽掉软布,顿时尘土飞扬,众人不禁咳嗽起来。这个时候谈不上讲究卫生了,在场的女士自然优先,占据了沙发。

待到平静下来,江韶矽这才记起江韶年,他不由担心起来,心想着万一哥哥在路上遇到不测如何是好,可他转念又一想,江韶年是胡万七的人,胡万七和日本鬼子有交情,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江韶年肯亮身份,小鬼子就不敢随便动他。

实际上,江韶年在路上确实遇到了麻烦,他和江韶矽一样,被人群的逃窜弄得莫名其妙,问清楚之后他顾不上返回江公馆,当机立断把车开去了司令部,可惜半路上汽车轮子被日本鬼子的子弹打爆了一只,他只得带着司机一路疾跑。

他一身戎装在人群中分外明显,同时也成了小鬼子的目标,他运气不错,在流窜人群的掩护下没有被打到,直到司机替他挡了一发子弹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身处危险,果断的脱掉外套,握着手枪隐蔽进了小路。他知道,身上的这层皮已经不管用了,日本人翻脸不认人。

司令部层层防护严守以待,里里外外站得全是兵,日本人的意图和目标是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暂时没有明目张胆的对胡家军发动进攻,所以司令部相对安全。胡万七不是大善人,他只顾着自保,无意去管旁人的死活,故而眼睁睁瞧着大街上乱成了一团麻。

这场突袭式屠杀并没有进行多长时间,街道上很快撤兵,日本人坐车离开。幸免于难的人们逐渐走上街头,寻找自己失散的亲朋好友,沿途惨状无数,被刺刀钉在门板上的孩童,披头散发被抹了脖子的女人,被子弹扫射而死的老老少少,有力气的全跑了,死的都是那些跑不掉或者来不及逃难的人。

胡万七的人死伤数十个,全是驻扎在司令部以外的兵,据活着的人回来汇报,他们当时表明了身份,却依旧没有逃过屠杀。胡万七眯起眼睛,叹了一口气,这是直木青行有意为之,给他的一个警告。

而此次事件在第二天却成了日本人嘴巴里的误会,直木青行亲自发表了言论,声称他们不过是在执行追捕行动,日军司令部破获抗日组织的据点,实行逮捕时遭到反抗,于是全力追捕,在路上开了枪。

实在荒谬至极。

这样一场有预谋的突袭行动在卢京城内引起了巨大的恐慌,香港之行在阮家不得不再次被提上日程。事实上,很多人都在逃离,城内几大富商权贵的府邸一夜之间人去楼空,能跑的,全部都提前撤离了。

阮陌杨在阮靖霖的哭闹中整理着行李,奶妈在一旁哄孩子,那黏腻的声音惹得他愈发心烦意乱。

阮陌寻难得自己动手,他提着几件西装在房中走来走去:“张卿光他们一家明天就走,他们要跑到德国去,这一分别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阮陌杨无暇顾及别家的事情:“他家中有高官,走得远也是自然。我们不比人家,能跑出去就不错了,还有很多人因为没有钱走不掉而困在这里提心吊胆的。你就知足吧。”

阮陌寻叹了口气:“我哪里是因为这个而烦恼。我是想着,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此次一别,怪可惜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张卿光的电话居然打了来,阮陌寻与对方在电话里话别,不料半晌之后他放下了电话,傻愣愣的对着阮陌杨说道:“二哥……张卿光……他要我和他一起走……”

阮陌杨反应不及:“去哪儿?德国?”

阮陌寻点了点头,随即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陷入沉思。阮陌杨走上前来一巴掌拍在了阮陌寻的后脑勺上:“你别再想些不着四六儿的幺蛾子了,别人家的事少去掺和,他去德国是因为家里人都要去,去了有照应有靠山,你去能干什么,你还指望人家照顾你一辈子啊。”

阮陌寻摇了摇头:“我没有指望什么……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儿,你让我自己想想……”

阮陌杨见他疯疯傻傻的说着听不懂的话,本想再劝个几句,可手头上的事情多,他也顾不上了。等到忙完,他转身询问一旁的下人:“韶矽呢。”

“四姑爷一早就出去了……”

阮陌杨简直要气极:“这个时候了,他还跑出去干什么!”

江韶矽在矛盾中挣扎,走,是为了安全,不走,是为了爱的人。他爱江韶年,也惜命,这花花世界他还有活够呢。江韶年很忙碌,除了给江韶矽打了个电话确定宝贝弟弟没事,就再没有来见过他。

此刻江韶矽在胡家军司令部门口转悠,卫兵老远就看见他了,只觉得此人长得和自家江团长很像,生怕对方和上峰沾亲带故,不敢冒然撵人。

直到江韶矽走上前来询问,那卫兵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直觉,腆着笑说道:“我们团座在开会,这会儿上可能出不来,要不然我给您叫个人?您是……您是我们江团的亲戚?”

江韶矽模棱两可的轻哼了一声,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吓得那卫兵紧张兮兮的,卫兵得罪不起江大团长,屁颠屁颠的跑去通报。这一通报没把正主儿给招来,倒是把正主儿身旁的副官给招来了。

唐小五大约是听着那卫兵说得严重,以为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所以走得有些急,他只要一走急,步子就要一瘸一拐,看在江韶矽的眼中,样子相当滑稽。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彼此都没有好脸色。

“我找江韶年。”

“开会,没空。”

“我等。”

“请便。”

寥寥数语,连卫兵都听出来这俩人之间不对劲。江韶矽果然在司令部大门口等了起来,唐小五不予理会,转身就走。

江韶年开完了会,和众人从会议室中走了出来,瞧见唐小五等在门口,他不甚在意,把外套扔给了对方,且行且说:“司令要撤离,为了掩护他安全离开,我要留守,做样子给日本人看的。等到司令抵达上海之后,会有人来接应我。”

而后他神神秘秘的探过头来:“据咱们安插在日军司令部的眼线汇报,随后可能会有规模更大的袭击行动,日本人彻底翻脸了,司令必须赶在直木青行动手之前秘密离开。”

唐小五不大理解江韶年为何跟他说这些,他的级别只能够服从,不能够发表见解,况且此事一定是绝密的。

“我已经安排好了,唐小五,你第一批走吧,我让别人替换了你,从今天起,你就不是我的副官了。”

脚步顿住,唐小五愣在原地,他抱着江韶年的军装外套不知所措。江韶年知道他接受不了这个消息,生怕他一时控制不住在走廊里理论起来引起别人的注意把消息败露出去,于是拉着他拐进了一处房间。

“等去了上海,你就离开军营吧,我已经和张副官打好了招呼,他会给你安排好一切,钱自然好说,这几年我在这里也捞了不少,不会亏待你。到时候你做个小生意或者找个什么营生,把香菊接过来,好好的过日子吧……”

唐小五不等江韶年说完,唰的一下把外套砸在了对方的脸上,江韶年拉扯下衣服,正欲发火,却见唐小五的眼中蓄满了泪水。

“我跟你过的,就是日子。跟别人过的,不算!”

江韶年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唐小五的头发:“别傻了,我以前挺喜欢你这种孩子气。可是现在怎么觉得你这孩子气不招人喜欢了呢。唐小五,我以前招惹过你,可是我不后悔……谢谢你陪我走过那段荒唐的时光。”

唐小五抓住了江韶年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低下头来泣不成声:“我……我不会走……江韶年……无论如何……是生是死……我都陪你到最后……”

116、散

江韶年既然赶不走唐小五,只有带着他先回江公馆,俩人一前一后出了司令部大楼,近来城内不安全,司机都在小门等候,江韶年也不例外的走了小门,他坐上汽车之后顺嘴问了司机一句:“没有人找我吧?”

司机摇了摇头表示没有,这个时候唐小五才记起江韶矽还在司令部的大门口等着呢,他不动声色的坐在副驾驶座上,歪头看窗外风景,装作毫不知情。

汽车一路疾驶回了江公馆,江韶年有些疲累,他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因着军务而睡眠不足,如今闲上一时半刻,他第一个念头便是洗澡睡觉。

唐小五不敢打扰江韶年休息,只得在客厅里翻看报纸,管家丁贵殷勤的送来许多小点心,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唐小五说着话。

江韶矽颇有些一根筋,一直在等司令部大门口等到艳阳高照,大中午连饭都不吃,小赵下车来催了几次,他从口袋里摸出钱来扔给小赵:“不必管我,你自己去吃吧。”

卫兵换了岗,新来的小兵蛋子瞅了瞅江韶矽,到底是没有老兵老练,不会看人,不会察言观色,更联想不到自家江大团长,对着臭着一张脸的江韶矽出言不逊:“喂!司令部门口是随便站的么,走!”

江韶矽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心烦意燥毫不客气的回敬道:“把江韶年给我叫出来!我等了他一上午了!”

这小兵嗤笑:“别忙活了,我们江团长早就走了!”

江韶矽听闻此言,二话不说追上了走了一半的小赵,急吼吼命令道:“走!江公馆!”

小赵饿着肚子,却丝毫不敢懈怠,把汽车开得像飞起来了一般,不出片刻便到了江公馆。江韶矽对江公馆十分熟悉,不等门房和下人阻拦,熟门熟路进了客厅,一眼就瞥见了正在边喝茶边说笑的唐小五。

江韶矽很是嫌弃的瞪了瞪唐小五:“我就知道是你。”

说完直奔江韶年的卧室,丁贵傻了眼,急忙上前去拦:“阮……小……小少爷……江团在休息……您别去吵他……”

江韶矽果断推开了阻碍他的人:“滚!他就是死了,我来了,他也得给我活过来!”

唐小五嘲讽道:“阮五少爷本事真是大!”

江韶矽侧头一笑:“别人我管不了,但是管一管江韶年,我的本事是足够了。”

他说到做到,本事果真是大,别人连门都不敢敲,他闯了进去,众人不禁捏了一把汗,哪知他往床边一站,江韶年听到动静,一溜烟爬了起来,又惊又喜,末了,把人搂到了怀中。

江韶矽心中颇为得意,瞥了大开的门板一眼,十分可惜唐小五没有跟来,否则他一定示威。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我这里了。”

江韶矽冷哼一声:“我这不是没法子了嘛,在司令部大门口又等不到你,只有找到府上来了,江团长架子真大,见一面还需要我亲自登门造访。”

江韶年亲了亲宝贝弟弟的脸颊:“怎么不叫人通报一声。”

“叫了,不都说江大团长在开会么。”

江韶年皱了皱眉头:“这帮人……你别生气,谁怠慢了你,我一定饶不了他,一会儿我让人去查一查今天谁站的岗。”

江韶矽很认真问道:“你真的在开会么。”

江韶年点了点头:“恩,司令有些事情要交代。”

江韶矽摇了摇哥哥的手臂:“那你就别去找卫兵的不愉快了,他们说的是实话。”

江韶年捏了捏江韶矽的鼻子,笑了:“哟?小祖宗还发了善心了?跟以前大不一样啊。”

这俩兄弟在房中腻腻歪歪了一阵,江韶矽这才想起自己要说的事,尽数道了出来:“阮家要远走香港,我可能要跟着去,哥,我听你的,你要是让我留下,我一定不走。”

江韶矽本以为江韶年会拽着自己不放手,兄弟两个同生共死共同进退,哪知对方沉思片刻,大手一挥,十分爽快:“行啊,我正愁没有地方安置你呢,离开总归是安全,你先跟着他们走吧。”

江韶矽惊得目瞪口呆,半晌之后脸色微微泛了怒意:“我走了,你呢!”

“留守啊,我的部队在这里,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弟弟恼羞成怒毫不犹豫的给了哥哥一巴掌:“你编个瞎话骗骗我不行么!非要说得这么明白!我早知你和我之间长久不了,我也没奢望着你能陪我多久,可是你也不必这么着急忙慌的赶我走!”

江韶年听了江韶矽这一席话,简直气极:“你又在说什么鬼话,什么叫你早知长久不了。老子要是玩玩你就算,你我一张床上这么久,我睡也睡腻了,何必追在你屁股后面不放!我是让你先去香港,随后我想办法接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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