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一怔，笑道：“不愧是有学问的人，说出的话都这么有深意！”

“我问你呢。”

“哎……”常宁挠挠头，干脆地道，“不知道。”

允祥摇摇头，继续干自己的事去了。

“‘终结’的地方，莫不是人死的地方吧？”常宁继续道，“话说我真希望我将来能平静地‘终结’在自己家里。”

允祥没有说话，他也想到过这一点，但听四哥说，自己当初的王府早就被夷为平地，自己上哪找这‘终结’之地去。他便随口继续问道：“那你说什么是‘心愿了却之时’？”

“这我当然知道。”常宁笑道，“就是你愿望完成的时候嘛。”

“真是废话……”允祥小声道，不过马上住了口，这种问题，毫无所知的人当然无法知道。这几天他心情不佳，总不好去迁怒李卫，叹口气，允祥起身来到店门外，依着门看外面的人来人往，以平复自己的浮躁心情。

这琉璃厂跟自己当年的样子还是差了很多的，也怨不得允祥一开始没有认出来。看着这些变化的环境，允祥恍惚一阵，突然他看到一个人，那人抱着一摞书，急匆匆走着。

一开始允祥还没有看出他是谁，但马上就反应了过来，飞快想了想，然后向那个人走去。

那人似乎察觉到有人跟着他，回头看过来。允祥冲他笑笑：“赵谭？”

赵谭一怔：“你是……？”

允祥冷冷一笑：“你忘了吗？我是李编剧的表弟。”

听到“李编剧”三个字，赵谭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强笑道：“我想起来了……你、你有事吗？”

“跟你聊聊好不好？”允祥盯着他道。曾静的出现仿佛是一个发泄口，允祥只觉得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虽然是用的商量的口吻，但也可以说是命令。

赵谭脸色顿时白了，左右看了看，没一个人注意他们俩，连求救都不行，只得硬着头皮点点头。

48.交涉

赵谭和允祥来到了一家茶楼，或许可以说是允许逼着他来的。两人就坐后。赵谭就低下头不说话了，后来发现允祥直勾勾盯着他看，看得他直发毛，便犹疑地开口问道：“你有什么是吗……？”

允祥淡淡道：“你问我有什么事？我觉得你心里应该是很清楚的吧。”

赵谭不安地左右看了看：“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允祥懒得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问道：“最近关于我表哥的一些传言，是不是你搞得鬼？”

赵谭一哆嗦，目光犹疑片刻，强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想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说完作势要走。

“给我坐下！”允祥低声喝道。

赵谭果然很听他的话，再度跌回椅子上。允祥心中冷哼一声，无论轮回几世，曾静都是个没骨气的人。这种人，允祥跟他说话都嫌浪费时间，但为了四哥，还是要警告他一下。也是希望，自己在这个世界里不留遗憾。

心中突然转过这个念头，允祥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自己现在已经断定有朝一日会回到过去了吗？四哥当年曾多次抱怨自己太过悲观，还经常说丧气话，但无论四哥说多少次，这个毛病允祥依然改不了。虽然那日已经下定决心，不会轻易对上天妥协，但还是会忍不住往悲观方向想。

赵谭见允祥半天没理会自己，悄悄站起身，又想溜走。

“别动！”允祥冷冷看了他一眼。接着闭了闭眼睛，平复下去涌上心头的悲伤感觉，再次睁眼对找谭道，“你少给我装蒜，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赵谭见允祥这样说，急了起来，咬紧牙关嘴硬道：“我有什么好做的，你这叫诬陷，懂不懂，所谓……”

“少给我来这套。”允祥心道就算这次不是你搞得鬼，就凭你上辈子做过的缺德事，我也不会放过你，“你这等只会耍嘴皮子的人，我见得多了，别以为你可以糊弄过去。我劝你赶紧坦白，否则到那时你就别想这么好收场了！”

赵谭的脸顿时白了，允祥想得没错，他就是那种别人一强硬就龟缩的人。被允祥这么一吓，赵谭立刻忘了允祥根本没有证据这回事了，颤抖着声音道：“我、我也没想到会搞成这样……”

允祥听他这么说，火气顿时上来了：“你没想？我看你是想得很好吧！”

“我真没想，”赵谭争辩道，他潜意识里觉得允祥这个人不好惹，更加害怕起来，嘴里便开始坦白，“一开始，我只知道李编剧在同行圈子里有点小名气，想巴结巴结，找个台阶上位……我真的是真心把稿子给李编剧看的，可是后来……我看他那部剧大卖，我稿子又在他那，突然想到……或许……所以……”

“行了！”允祥打断他，曾静的心理路程他一点都不关心，他只关心四哥的事，“别的我不管，我只要你给我表哥澄清事实。”

赵谭立刻闭上了嘴，神色不安。

“听不懂吗？”允祥冷冷道，“你从哪传出的谣言，就再从哪澄清。”

“这……”赵谭迟疑道，“那若是传出去……以后哪个剧组敢让我写剧本啊……”

“那是你的事，我不管。”允祥的语气中不带一丝温度。

“好……”赵谭小心地看看他，嘴里答应道，“我、我一定……”

允祥知道他只是嘴里答应，事后肯定跑得无影无踪，自己也不一定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能遇到他。突然允祥想到四哥曾经说过这个时代里有一种东西能将人的声音存储下来，便信口说道：“刚才你说的话，我已经录下来了。你若是不去澄清谣言，那我就帮你做，但若是我做的话，我会加点料进去，至于是什么料，你就自行想象吧。”

听到这话，赵谭脸上一丝血色也不见了，瘫倒在椅子上。允祥知道自己说到点子上了，看赵谭这个样子，总算是出了口恶气，好整以暇地抿了口茶，斜眼看着他。

看来曾静轮回了一世，到底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一样的胆子小、不聪明。允祥边看他，心里边感叹道，这种人，何必劳烦四哥处理。

赵谭最终是失魂落魄地走了，他曾经伪装得很好，体面谦虚又文质彬彬的文人，但一个人的本性，终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允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允祥不知道赵谭会不会去澄清谣言，亦或是他会继续侥幸地等待，直到发现允祥根本是在诓他。但是自己已经无法再理会这件事了，起码他现在已经尝到了苦果，他会一直恐惧担心很长时间。这样也算是了却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了却心事……允祥再度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老和尚的话。这样算是了却了自己的心愿？允祥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愿是什么。曾经，他的心愿是帮四哥治理好这个国家，国泰民安，四海升平。但自己却早早过世了，终是没有实现那个愿望。

然后，他来到了这个，二百年后的中国，大清朝已经覆灭，四哥变成了天天宅在家里，吃饭上网看电视，给人写剧本赚钱过日子的平头老百姓。自己在这里闲到养老鼠玩，还谈什么治理国家。

在这里，自己的心愿又是什么呢……

“郑哥，”允祥转过头，见常宁犹犹豫豫站在自己身后，指了指他的店面，“你今天还想上班吗……？”

“……”允祥叹口气道，“抱歉。”

“你这几天怪怪的，”常宁跟在他身后回到店里，“心不在焉，看起来精神也不好，不会是生病了吧？”

允祥摇摇头，没再说话。

晚上允祥下班，一出店门就看到了李雍。这几天，李雍都在坚持送他上下班，不管允祥怎么拒绝都没用。允祥不知道四哥是在刻意延长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以防以后没有机会，还是只是一时头脑发热。他也没有问。

琉璃厂离两人的家不远，所以李雍是走着来的。夏日里，虽然已经到了傍晚，阳光依旧很充足。两人挨在一起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四哥，”最后允祥开口道，“我今天遇到曾静了。”

“哦？”

“他承认那些谣言的事是他搞得鬼。”

李雍的语气很平静：“知道了。”

他这样淡定，允祥反而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了，顿了顿继续道：“他说会澄清那些谣言。”

“好。”

“四哥，你不高兴吗？”允祥不解地看看他。

“当然高兴。”李雍笑道，顺手把他拽近了一些，揉了揉他短短的头发。

“这样……”允祥松口气道，“那我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李雍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沉着脸哑声道：“你说什么？”

“四哥，”允祥低下头，唤了一声，然后道，“你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李雍突然激动起来，“你什么意思？为着一个疯和尚的疯话，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我……”

“你那天怎么跟我说的？”李雍丝毫不给他还嘴的机会，怒道，“你说不会轻易放弃。和着这才几天啊，你就开始积极准备身后事了？！你可真是有备无患啊！”

“我只是……一时想到。”

“想也不行！”李雍知道允祥性子素来比较悲观，他那个决心，下了没几天定然又要开始多想，不禁怒火中烧，一把抓过他，“快点跟我回家！”

49.答案

李雍心中烦躁，越走越快，最后允祥只能小跑着跟在身后。不过就体力而言，他绝对不如允祥，所以最后他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片刻再走，允祥便趁着这个功夫赶上李雍：“四哥……”

“回家再收拾你！”李雍没好气道。

好不容易到了家，一进家门，李雍就直接把允祥拉了进来，按在墙上一阵深吻，由于过于用力，两人的牙狠狠磕在一起，允祥急往后退，但身后是墙，根本无法躲开，李雍不肯退让，忍着牙疼继续按着允祥后颈凑上去。

允祥下意识想伸手推开李雍，但他现在依然不太适应这种接吻方法，有些透不过气来，手上无力，只好扶着李雍的肩头。

良久，李雍才放开他，允祥这时彻底老实了，只喘着气不说话。李雍捧住他的脸问道：“老实了？”

允祥抿了抿嘴，似乎有点不痛快，但还是点点头。

李雍很满意，接着道：“以后不许想那些有的没的。”

“四哥……”

“这是圣旨。”李雍正色道。

“……”允祥顿了顿，点头道，“好。”

“真的？”李雍确认道。

“……真的。”

李雍叹口气，知道允祥十有八九还是言不由衷，他有时真是恨死允祥这个性格了，但却毫无办法，只能伸手紧紧搂住他，“你要记得，四哥永远不想让你离开。”

第二天，允祥腰酸背疼地挣扎着起床，上班险些迟到。昨天晚上他本以为四哥已经气够了，却不想到了睡觉的时候李雍又把他摁在了床上。

“为了让你没时间胡思乱想，咱们来做些消耗体力的运动，快来！”

允祥抽搐着嘴角往一边爬，结果还是被李雍抓着脚踝跩了回来。

“不许拒绝。”李雍最后道，“这是圣旨！”

“……四哥你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句口头禅。”

“这样不是会让你更听话嘛。”

“……”

昨天晚上做得狠了，李雍早上看允祥不是很舒服的样子，不想让他去上班。但允祥还是坚持去了，虽然常宁那去了跟没去差不多，但自己之前已经请了很多假，自己当年恪尽职守，结果到这里变得这样颓废，总是不太好。

李雍还想劝，允祥便直接不理他了。想到昨天晚上他搞得自己连连告饶，允祥不禁有些生气。

没办法，李雍便跟着他出了门。结果一出小区门就遇到了林子连和唐络，四个人打了个照面。唐络一见允祥二人，脸就沉了下来，林子连轻轻扯了扯他，他才没有说什么，兀自往一边走了。

“李哥……”林子连犹豫了一下，走过来道，“那天真是多谢你了。”

“伯母怎么样了？”李雍不想和他说别的，直接问道。

“比那时好多了。”林子连脸上闪过一丝安慰的神色，“还好发现得早一些，现在已经定好了手术时间，只要手术后好好调养，应该会好很多。”

李雍松了口气，道：“那过段时间我去看看她。”

几句话后，两人便分头走了。唐络见他们聊完了，才回到林子连身边，道：“走吧。”

林子连点点头。

唐络突然开口道：“北京又干燥又热，冬天还冷。等伯母做完手术，修养一段时间后，咱们带伯母换个气候宜人的城市住一阵子吧。”

林子连一呆：“你……”

唐络自顾自道：“我已经安排好了，也和我家里也打好了招呼。等那时，事务所里先让武子盯着，再招几个人帮他。实在不行，以后把事务所安在那个城市都行，反正武子也没意见。咱们这种事务所，到哪里都开得起来的。”

“你……”林子连怔怔看着他，喃喃道，“你又安排好了？”

唐络见他这样，心里有些忐忑，问道：“怎么，你不高兴？”

林子连沉默了一下，道，“不，我很……多谢你。”

唐络笑了，但随后又沉下脸来：“你可别又觉得你欠我什么了！”

眼中有些酸涩，林子连低声道：“再也不会了。”

心中一阵满足，唐络深吸口气，突然觉得这多年的感情总算是有了希望。总之慢慢来，他心中暗道，反正一辈子的时间还很长。

李雍小心地看了看允祥，见他走路有些吃力，便拉住他道：“你在这等着，我去开车。”

“这一段路程还坐什么车，”允祥闷声道，“走走就到了。”

李雍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还在生气，反省了一下昨天貌似是做得过火了。昨晚，他一想到允祥说的那句丧气话就恼火，结果有些没控制住力道。

心里不安，李雍尴尬道：“你在这等着啊。”说罢就赶紧往地下停车场跑去。

允祥虽然还在生闷气，但还是听话地等在原地。

李雍火速开了车过来，允祥闷闷地坐进车里，看着窗外。李雍理亏，也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在看路的空闲时间扫他一眼，看他还在不在生气。事实证明，允祥的气性是很大的，一路上都没理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