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雍也停了下来，注视着那个灰白色的牌楼。半晌，他一把抓过允祥的手，向那边大步走去。允祥抿住嘴，跟在他身后。

李雍死死捏着允祥的手，捏得允祥生疼，但却没有挣开。

走过了二座牌楼，允祥突然皱了皱眉头，脚下也是一顿：“四哥，这里怎么……”

但李雍却没心思听他多说，他现在心里其实比允祥还紧张，一面告诫自己不要多想，一面又不自觉地想到若是允祥真的消失，自己应该怎么办。于是拽了拽他道：“别多说了，快走吧。”

允祥没办法，只好将心中的疑问压下。虽然自己的陵寝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但依然能看出些原貌来。根据这仅有的几块建筑完全可以看出，这根本不是一个亲王陵墓该有的规格。

四哥……一时间，允祥的心中似悲似喜，反握住李雍的手，一起等待上天的裁判。

通过笔直的神道，就是允祥的墓室所在了。这时，本来艳阳高照的上空，突然飘过几片乌云，洒满阳光的道路忽明忽暗。夏日里的天气总是阴魂不定，看样子要下雨了。

突然阴沉下来的天气也让允祥的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眼看着，墓室就要到了。

天色迅速暗了下来，甚至让人有了一种要到傍晚的错觉。两人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前方已经能看到墓碑了。

这段路程似乎格外的漫长，允祥甚至错觉，觉得自己会这样走过一生。但最终，两人还是慢慢走近了墓碑。

允祥细细注视着墓碑上的字迹，字迹已经脱落大大半，几乎完全认不得了。但允祥仍然从为数不多的几个字中认出自己的名字，果真是自己的墓碑。

允祥长吸了一口气，慢慢伸出手去。这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乌云遮住了整个太阳。允祥的手接近了墓碑，一瞬间，李雍的手抬了一下，似乎要去握着允祥的手，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允祥的指尖碰到了墓碑，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冰得他的心中跳了一下。允祥的指尖触着墓碑停住，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还是非常阴暗，透漏着不详，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雍明显松了口气，一时间竟然有种虚脱的感觉。允祥等了等，慢慢移动指尖，最后将整只手覆了上去，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时，李雍狂跳的心脏终于恢复了些许的正常，脸上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允祥整只手盖在自己的墓碑上，看着墓碑上自己的名字，又种说不出的感觉。他手掌滑动，沿着墓碑上斑驳的字迹，滑遍了整个墓碑。掌心的热度和墓碑上的冰凉交融在一起。停了停，允祥抬起了手，手掌离开了墓碑。他转过手掌看了看，抹了一手的土。他拍了拍手上的土，他又打量了一下四周，荒废的陵寝，还有站在身边紧张看着自己的四哥，自己仍然在这里。

允祥抬了抬嘴角，此时微风吹过，他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了。”李雍情不自禁地大笑了起来，拿出纸巾擦了擦允祥的冷汗，然后又把剩下的纸巾塞给他，让他再擦擦手，“这回总行了吧。说到底那个老和尚定是在胡说，以后不必再理会！”

允祥这时心中大事放心，反倒不知说什么好，再多的语言也不能表达他现在的感觉，多日担在肩上的重负一朝被卸了下去，他只有冲着四哥笑。

李雍顺手又揉了揉他的头：“我就说嘛，根本不可能的事，你就会瞎担心。走了，咱们回家！”

“好。”允祥笑道，跟着李雍一起转过身。

就在这转身的一瞬间，天空突然打了一声响雷，吓了允祥一跳，他脚下微微一停，突然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四周刮起大风，尘土飞扬，允祥的眼睛立刻被迷住了，睁不开了。

他下意识向李雍的方向一捞，却抓了个空，接着，只觉得往下一沉，似是有股力量把自己向下拽去。

允祥心中一寒，浑身上下结冰了一般。只觉得一瞬间恐惧把自己淹没，从小到大，自己都没有这么害怕过。大脑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在自己脑海中回荡，告诉自己他这是要回去了，回到冰冷的棺材中，就像从没有来过。这几个月的一切，就如一场美梦，终于要醒来，再也无法回到这里，也……再也见不到四哥了。

52.回归

允祥直到这一刻方才明了，再也见不到四哥的痛苦是多么让他无法忍受，超过世上的所有灾难。

“四哥！！”允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向外挣，朝着记忆中李雍的方向扑过去。

他往李雍的方向狠狠一扑，竟然真的挣脱了脚下的束缚，他心中狂喜。接着只觉得重心不稳，狠狠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啊！”那人惊叫一声，允祥听得出是四哥的声音，还没来得及高兴，两人已经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直接摔在了地上。

李雍被摔得眼冒金星，这是允祥第二次扑他，力道却比第一次大得多，况且第一次他还有个沙发可以靠，这次可是直接摔在硬地上，李雍只觉得身上的骨头都要裂开了，若是十三弟再来几次自己非死了不可。

“我……的……”李雍抽搐着说不出话来。他刚刚根本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只觉得尘土扬了起来，道是刮风所致，只顾得揉眼睛，结果刚能睁开眼睛，就被允祥扑倒了。

允祥紧紧抱着四哥，只觉得浑身上下难以控制地发抖，好久都没能平复下来。缓了一会，允祥急忙撑起身子，飞快地打量着周围，庄稼地、树林、破败的陵墓，自己还在，没有离开。

允祥喘着气，紧接着低下头，拽跩自己的衣服，利落的短袖。接着他看到了四哥，短头发现代装的四哥……好像正努力地冲自己表达着什么。

允祥呆了呆，才猛然发觉自己坐在四哥身上，忙手忙脚乱地跳开，问道：“四哥，你怎么样？”

“还行……吧……”李雍又躺了一会，才挣扎着坐起身，“你以后……再来这个，记得跟我说一声……”

允祥尴尬地笑笑。

李雍扶着允祥站起身，问道：“你刚刚怎么了？”

“我……”允祥心有余悸道，伸脚踩了踩地面，坚实的地面，稳稳托着他，这才松了口气，只觉手脚发软，伸手扶住李雍，将刚刚发生的事同他说了。

李雍听完这一切也白了脸，允祥虚弱但肯定地笑笑道：“一切都过去了，四哥不必再担心。”李雍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伸手紧紧抱住了允祥。这时天空已经开始向下掉雨点，雨慢慢变大了。

“走吧。”李雍抱了良久，才放开允祥，低声道，“我们回家。”

因为车子离这里有些路程，两人虽然是小跑着回去，但到车那里的时候，还是被淋成了落汤鸡。这样湿着衣服回家一定感冒，李雍想了想，便开车去了附近的一个小旅店。

这里的远郊，没有什么好的旅店，最后李雍只找到一个勉强还行的，跟允祥住了进去。

允祥刚才受的刺激有些大，现在感觉累了，想继续睡觉。两人都没带换洗的衣服，只好脱了外衣裤钻进被子里。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天色昏暗，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墙皮脱落了好多，上面斑斑点点。

“什么破地方……”李雍只有在去郊区采风的时候才住过这么破的旅馆，他是可以忍，但现在允祥跟他在一起，他不想让弟弟住这么破的地方，“等衣服干了咱们换个地方住。”

“我倒觉得这地方不错。”允祥看样子已经恢复了很多，脸色好了一些，轻笑道，“感觉很好。”

“？”

“这里让我感觉很真实。”

李雍笑道：“在这么破旧的地方？”

允祥点点头。

李雍沉默了一下，被子中的手握住允祥的：“好在你现在还在这。”

允祥往被子里缩了缩，注视着破旧的墙壁，陷入了沉思。

“刚才，”李雍停了停道，“真是吓得我够呛，还好上天将你还给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又能留下了？”

允祥没有回答，沉默了片刻道：“四哥，我们就这么过下去吧。”

“嗯？”李雍一怔，微微抬起身看向允祥。

“没有，”允祥笑道，“刚刚我突然想起四哥那天夜里对我说的话来了。”

“……”李雍无语道，“你反应的时间够长的。”

允祥撑起身向李雍靠过去，眼睛亮晶晶的：“现在还不晚，是吧？”

“是……”李雍话刚说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刚刚他二人心情紧张，没察觉什么。现在他才反应过来，他和允祥没穿外衣，盖在一个被子里。允祥离自己非常近，近到可以感受到他的温度……这种状况下，不做点什么，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允祥见四哥没继续说下去，一呆，然后发现李雍看自己的眼神变了。“……”允祥小心翼翼往后面挪了挪，“现在是中午……”

李雍看了看外面，雨还在下着，看来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你看着天色，跟晚上有什么差别。”说罢伸手拉上了窗帘，“现在更像晚上了。”

允祥不知道四哥的思维怎么跳跃得这么快，刚刚还说正经的，现在立刻转到这里了，挣扎道：“四哥……”

李雍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掀被子，将两人盖在了下面，被面一阵波动，破旧的床板也咯吱作响。

“不许乱动，这是圣旨！”一会被子里传出李雍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不听！”允祥的声音传出。

紧接着，被面又是一阵乱动，然后慢慢停下，然后允祥的声音传出，微微气喘：“你这简直是耍赖……”

李雍得意的笑声响起：“我早告诉你要学着换气嘛，你学不会又不是我的错。”

……

允祥和李雍在这个小破旅店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李雍一扫昨日的阴郁，神清气爽地开车往家走，只觉得从小到大没这么开心过。

他边开车边在心里规划着和允祥的未来。等到拍完手头的这部戏，自己休几个月的假，带着允祥全国各地到处玩玩，欣赏欣赏中华大好河山。越想越高兴，李雍不由得哼起歌来。不时转头看看在一边打瞌睡的允祥。

回到了城里，允祥才醒过来，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望着窗外看风景。

回家的途中路过法源寺，允祥突然撑起身，努力向窗外看去，然后道：“四哥，我想下去看看。”

李雍一怔：“看什么？”随即他发现他们到了法源寺，皱眉道，“你不会是想去找那个老和尚吧，还是别去了……”

“没事的，四哥。”允祥笑笑。

李雍觉得允祥的笑容里似乎有些别的深意，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陪你去。”

允祥摇了摇头：“不必了，四哥先过去吧，我到时候自己回去就好。”见李雍似要反对，又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最后李雍还是让允祥下了车，并且自己叮嘱了半天才略略放心，开车走了。允祥注视着李雍的车开远后，才转身走进法源寺中。

允祥围着寺庙绕了一圈，问了几个僧人，接着就向一个小院落走去。

进到院中，允祥就找到了想找的人，那人正要往屋里躲。允祥冷哼一声，对着前面背对着他的人影道：“给我站住！”

前方的人影一僵，跑得更快。

允祥继续叫道：“苏培盛！你给我站住！”

听到这一声，那人影才停下来，转过身来，一张满脸褶子的脸，陪笑着道：“十三爷……”

“果真是你！”允祥立刻黑了脸，面前这人正是四哥身边得宠的老太监苏培盛，“你这次可把脸上的泥洗了？！”

看这苏培盛的身形，赫然就是当初那个疯和尚，不过这次他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脸也洗得干净，看着根本就是两个人。若不是刚刚允祥在车上看见苏培盛穿着僧衣探头探脑，真是将两人联系不到一起。

想到自己第一次根本没看清他的脸，第二次来找他，只对寺庙里的和尚说要找一个脏乱疯癫的老和尚，自然没有人会想到眼前这个干净利落的人。

允祥气道：“你搞什么名堂？！”

苏培盛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方才跪下赔罪道：“十三爷，是奴才的错。”

允祥刚刚只是一时火气上来，但又想到苏培盛当日对自己说得话倒都是真话，便无奈道：“你那日说的话，到底是怎么……？”

苏培盛见允祥不生气了，松口气道：“奴才也是从过去来的，自然知道那些个道理。”

“你也……”允祥惊愕道。

“奴才不放心皇上，临死前想再见见皇上，不知道怎么得就来了，在这里已经过了四年。”

允祥愣愣道：“那你……”

“看到皇上今后有王爷陪伴，奴才心愿已了，这就要回去了。”

“这……”允祥和这个老太监也是极熟悉的，想不到刚一相见就要分离，不禁有些难过。

苏培盛笑了笑，满脸的褶子都堆到了一起：“王爷不必伤感，上天有好生之德，王爷和奴才都是有福之人，能来到这里弥补往日遗憾。奴才一个阉人，没有皇上就没有奴才。奴才一直想能看到皇上今后能开开心心地生活，这次终是得以尝愿了。”

允祥叹口气，扶起了他。

苏培盛继续道：“心愿了却之时，就是回归之日，奴才心愿已了。那王爷呢？何时会回去？”

允祥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直到昨天才发现我真正的心愿是什么。就是和四哥在一起，今生今世不再分开，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是一样。我的心愿永远不会有了却之时，怎么可能再回去。”

听到允祥这话，苏培盛沉默良久，方才深深一揖，声音似是有些哽咽：“听王爷这样说，奴才便彻底安心了。”

允祥回到家里时，李雍已经等着急了，他刚刚跟老田打了半天电话，他把昨天给老田发定时邮件这事忘了个干干净净，而且他这次出门着急也没带手机。结果那邮件把老田吓得够呛，李雍只得解释了半天都不得法，被老田好一通数落。

刚刚经历了差点失去允祥的过程，李雍现在一刻也不想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允祥一进门，李雍就着急地迎了上来，给了他一个拥抱。允祥的头在李雍肩上枕了一会，突然轻声道：“四哥，我爱你。”

李雍差点呛着，扶着他的肩头，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说，”允祥笑道，“我爱你。”

李雍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再度搂住他，闷闷道：“我也是。”

两人就这么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然后李雍突然松开允祥，正色道：“既然如此，那咱们来做点什么吧。”

“四哥，”允祥尴尬道，“现在是中午。”

“你想什么呢？”李雍眯起眼睛笑道，“我是说，咱们吃午饭吧。”

“哦……”允祥的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