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雍正坐在允祥身边，手轻轻拍着允祥的肩头，眼睛不眨不眨地盯着给允祥号脉的太医。允祥此时已经是病得起不来身，只能勉强靠在床上，只动一下浑身都疼痛难忍，闭着眼睛艰难地喘息着。

太医的手刚刚离开允祥的腕子，雍正便急急道：“他怎么样了？！”

太医跪倒在地，嗫嚅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没用的东西！”雍正大骂道，随后自己也咳了两声。

听到雍正的咳嗽声，允祥挣扎地睁开了双眼，轻声道：“皇上……您、您龙体欠安还是回去吧。臣已经好多了。”

眼中一片酸涩，雍正紧紧抓住了允祥的手。

直到皇上走后，兆佳氏才缓步走进房间，帮允祥掖了掖被角：“爷，你好些了？”

允祥苦笑道：“我现在一动就浑身疼，恐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兆佳氏轻轻闭上眼睛，睫毛颤动，才勉强将眼中升起的雾气压下。

“唉……”允祥长叹一声，“还好张太医没多说，只盼皇上没有发现什么，他身体也不好，若是再为这事忧心，让我……”

“爷！”兆佳氏终于再也忍不住，崩溃似的哭了出来，“跟皇上说实话吧……”

相比较兆佳氏的悲伤，允祥却表现得非常冷静：“说了又怎样？富贵在天，生死有命……任谁都无法改变。”

“爷……”

“……我累了，”允祥叹息般地说道，闭上眼睛，“你是我的福晋，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兆佳氏拭去眼泪，起身退了出去。

——王爷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未曾向皇上坦露自己的病情，但我也知道，皇上心中一定早早就明了了一切。他们兄弟总是这样，只需一个眼神就能知对方心中所想。他们小心地保守着这个如同秘密般的事实，仿佛如果不说破它，就能阻止王爷的离去。——

2

“额娘，额娘！”兆佳氏昏沉沉地睁开双眼，恍惚一阵，才看清眼前弘皎焦急的面孔。弘皎见兆佳氏醒过来，哭道，“您终于醒了，阿玛他……”

兆佳氏颤抖着站起身，接着再度扶着允祥的床边再度跪了下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床上的允祥轻合着双眼，仿佛睡着一般，但兆佳氏知道这双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王……爷……”良久，兆佳氏才从喉咙里发出一丝声音。

“十三弟！”正在这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是皇上到了，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十三弟……”雍正的目光找不到焦点般在房间里寻觅一阵，才发现了床上的允祥。梦游似地走了几步，雍正坐到床边，握住允祥的手，“十三弟？”

允祥的手还留有体温，活生生一般，雍正仿佛看到允祥睁开双眼对他微笑道：“四哥，您来了。”

“是啊，朕来了。”雍正也笑了，但笑容慢慢消失，眼前的允祥依旧闭着双眼，从来没有睁开过。他突然觉得四周的空气被抽空一般，有种上不来气的窒息感，喉咙中也有了种铁锈的滋味。压下口中的腥甜，雍正抬手轻轻摸了摸允祥的脸。

“十三弟，你怎么不等等朕，”口中的铁锈味越来越重，雍正缓缓地道，“怎么不等等四哥啊……”

身边的苏培盛见皇上脸色不对，忙向左右使了个眼色，让太医在在一旁待命，自己小心地走上前，唤道：“皇上，您……”

雍正却像什么都听不见一样，毫无反应，只是紧紧握着允祥的手，一遍遍重复：“你为何不等四哥？”问了很久很久。

期间，兆佳氏一直垂首而立，看着这一幕。

——在那一刻，我觉得我就像是一个外人。我突然发现，虽然王爷对我宠爱有加，但我似乎从没有真正走进他的心中。而真正和他心意相通的人，只有皇上。——

3

“额娘，喝口茶吧。”弘皎走过来轻声道。

“嗯……”兆佳氏反应了一会，才接过了弘皎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满口的苦涩，“你阿玛走了多少个日子了？”

“八天了。”弘皎低头道。

“已经过了这么久？”兆佳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她见弘皎欲言又止，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明天就是皇后娘娘的寿辰了，”弘皎道，“您……要进宫去吗？”

“进宫？”兆佳氏缓缓道，“对，是得进宫去看看娘娘……”

皇后那拉氏这次的寿辰办得非常简单，几乎可以说是冷清。事后，那拉氏留下兆佳氏叙话。

“近日府里可好？”当初雍正未登基的时候，四福晋和十三福晋的感情就非常要好，即使现在那拉氏已经母仪天下，但对兆佳氏依然如同姐姐对妹妹一般。

“还好，”兆佳氏勉强笑笑，“娘娘呢？”

“我啊……”那拉氏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素服，“不是很好……怎么会好呢。”

兆佳氏一怔，那拉氏从来没有这么直接地表达过自己的感情，不禁看了看她。

那拉氏微微一笑，转移了话题：“怡贤亲王的陵墓修缮得如何了？”

“尚好。”兆佳氏低下头道。

那拉氏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皇上终是没听怡贤亲王的，那墓的规格可是……”

“娘娘，”兆佳氏觉得那拉氏今天的精神不是很好，便道，“这一切都是皇恩浩荡。”

“不。”那拉氏突然激动起来，“你不懂我的意思。”

“娘娘？”兆佳氏愕然道。

那拉氏摇摇头，平静下来：“没什么。”然后她突然道，“其实，皇上真的很希望怡贤亲王被葬在自己身边吧……”

兆佳氏怔了怔，不明所以。

——我好似听懂了她的话，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听懂。这天，娘娘又跟我说了很多，说自从王爷去后，皇上无心朝政，身体也很不好。我觉得她是想跟我说些什么，但最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4

又是一年春来到，兆佳氏坐在凉亭中，看着自己的小孙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到处玩耍，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

五年过去了，怡亲王府依然是那个怡亲王府，从没有改变。兆佳氏站起身，微笑地摸摸她的小孙子的头，缓步向一间屋子走去。

那间屋子貌似很久不曾有人居住，但一切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尘埃，这是允祥的房间，自从允祥去世后这件屋子便被空了出来。虽然如此，兆佳氏却命人不许移动屋中任何物品陈设，并且每天都要前来打扫。下人们只道是她难忘和王爷的恩情，便也认真地维护这间屋子。

“爷，”兆佳氏坐在床边，轻轻抚摸早已凉透的床铺，“皇上驾崩了。”

停了一会，兆佳氏继续说道：“听说，皇上的陪葬物中有爷的那件鼻烟壶，就是爷天天拿着的那件……其实，你一定早就知道了吧。”

觉得这几句话说得不明所以，兆佳氏不由得失笑一声。

“额娘，”弘皎在门外唤道，“要吃饭了。”

兆佳氏点点头，起身走出房间，突然转头对弘皎说道：“以后把这间屋子封起来，谁都不要进了。”

弘皎不知她什么意思，不解地看向她。

兆佳氏淡淡道：“它已经没有用了。”

——这间屋子不是留给我的，而是留给那个人的，虽然他一次都没有来过。那年，我从皇后娘娘那里回来的路上，我就明白了一些事，或许说，我早就明白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王爷和皇上终其一生没有看透的事，我和娘娘不见得看不透……逝者已矣，多说无益，只盼得他们来世再相聚。——

兆佳氏走了几步，然后再度回头对弘皎道：“改日，咱们去看看你的阿玛吧。”

47.波折

林子连夺过唐络手中的手机，压抑着声音道：“你干什么拿我手机？”

“我干什么？”唐络怒笑道，“这话我得问你！”

林子连避开他的目光：“你别在这疯，这里是医院。”

唐络一言不发，几步逼近了他，林子连忍不住退后了几步，直到后背撞到墙壁，无路可退为止。他紧张地瞥了眼一旁人来人往的走廊道：“你到底疯什么？”

唐络气结：“你还问我？！我还要问你呢！”不等林子连说话，唐络继续道，“我早跟你说过，钱的事你不用担心，需要多少钱我都有的，你干嘛多事！”

林子连无话可说，只能沉默以对。

“而且你找谁借不好非要找他借！”想到李雍，唐络更怒了，“从小到大他都没给过你好脸色，你还上赶着……”

“谁上赶着？”林子连冷冷问道。

唐络登时停了口。

林子连叹口气，脸上缓和了些许，淡淡道：“这事没提前跟你说，是我的错。其实我……我只是觉得我已经欠你太多，不想再欠了。”

“什么叫不想再欠了？”唐络一惊，按住林子连的肩膀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子连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下定了决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低头继续道，“……其实我早已经看出来了。”

“啊？”

“……我早该看出来了，从大学时就应该……结果，可是”林子连语无伦次道，“你……”

“你想说什么？”唐络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故作镇定地问道。

“我不想你因为你的……那种感情而这样帮我，我欠你太多。”林子连摇了摇头，“还不起了。”

他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听到唐络回话，林子连犹豫着抬起头看向他。唐络紧紧抿住嘴，看样子都像要窒息一样，林子连神色一僵，再次低下头去。

“没错。”唐络突然开口道，“我是喜欢你，又怎样？”见林子连闷头不吭声。唐络勉强笑了笑，问道，“那你愿意接受我吗？”

“你……？”林子连愕然道。

唐络摆了摆手，不想再听他的回答，指了指林子连道，“你没欠我的。”接着戳戳自己的心口，“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我自愿！”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半晌，唐络才再度开口，声音平静，道：“我现在就去准备好钱，你也快点把借的钱还给李雍和其他几个人，明天我再来陪你给伯母做检查。”说罢，又淡淡道，“你接不接受我无所谓，你只当我们没说过刚才那些话就是了。以后我对你好，你只需要接受就行，因为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乐意，与你无关。”

唐络走后，林子连注视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语。

下午，李雍接到了林子连的电话，说已经把钱还给他了，并谢谢他的帮助。李雍不知道他这样翻来覆去是什么意思，但现在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打听了几句林母的情况便放下了电话，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允祥。

这一下午，李雍都在想着老和尚的事，他低头看看身边的允祥，允祥这几天心中焦虑，一直睡不好，刚刚把事情跟李雍坦白后，心里的压力得到释放，立刻就困了。这时正抱着被子睡得正香。

李雍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干净利落的短发，离自己当初给他剪头发的时候已经过了好长时间，回想起来却仿佛就在昨日一版。接着李雍又拽了拽允祥的头发，但没有用力。接着手向下移动，抚过允祥的额头和眼睛，接着揪了一下他的鼻子。允祥无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把脸缩回了被子中。

李雍笑了，十三弟现在正在自己的身边，活生生的。想到上辈子，自己几乎跑断了腿，仍没有来得及阻止允祥的离世。

“我不会再让你走的。”李雍低下头，凑近允祥露在被子外的耳朵说到，像是在告诉允祥，又像是告诉自己，“我发誓。”

之后的日子里，李雍果然如他所说，没有再关注谣言的事，只是抽空给导演打了个一电话，想让他帮忙澄清一下事实。但事与愿违，导演似乎对这个谣言颇为高兴，安慰李雍道这叫越传越红，于是李雍直接摔了电话。

允祥也回到常宁的店里上班，工作依旧很悠闲，从允祥向李雍坦露老和尚的事之后，他们俩就再也没有讨论过这件事，只把它当做没有发生过。虽然如此，并不代表两人忘记了它。李雍觉得这种感觉很像是当年允祥过世前夕，他们二人都小心翼翼避开允祥的病情不谈那样，这种微妙的平静，让人很不舒服。

相比较李雍，林子连那边就好多了。在唐络的督促下，林子连一一将借来的钱还了回去。之后，唐络再不提那天的事，尽心尽力为他们母子跑前跑后。

虽然说不再提，但既然这层窗户纸已经被捅开，唐络也没了太多的顾忌，闲下来的时候，他不再偷偷的，而是光明正大地盯着林子连看，那样的眼神，任谁都能看出什么来。连林母都曾小心地旁敲侧击地问过林子连几句，但林母素来看得很开，对唐络这样的感情也没有过多在意，说只要儿子自己过得好就行，其他的无所谓。林子连虽是心中有些别扭，但不知怎么的，并没有阻止唐络这样的行为。

郭非非依旧继续给他发短信打电话，但次数远没有以前频繁，或许这个高傲的女子终于厌倦了林子连的含糊态度，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林子连松口气之余，心中还有一丝淡淡的遗憾，今生她终是和自己无缘。

“……总之，伯母的手术时间和后期治疗都已经安排好了。”晚上下班后，唐络像往常一样再次来到了医院。

林子连低下头：“多谢。”

“不用谢。”唐络一笑，“你以身相许就行了。”

“……”林子连无奈，脸有些发红。最近唐络除了在眼神上，连在说话上都变得非常大胆。他没有反驳唐络的话，转身进病房照顾母亲去了，唐络笑着跟过去。

白天，常宁敏锐地察觉到允祥工作时的心不在焉，虽然他的店不大，也比较冷清，但作为允祥的老板，常宁深深检讨了自己对待员工时不应该有的卑微态度，终于鼓起勇气，来到允祥的面前。

“……郑哥”逼人的气势只持续了几秒钟，常宁一见到允祥又再度恢复了笑脸，“你有心事？”

“嗯？”允祥回过神来，叹口气，“没事。”

常宁这时完全忘了自己刚刚来找他的初衷，大咧咧坐下来道：“有什么心事说说呗，没准我能帮到你。”

允祥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心道他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还能帮到自己？但他转念一想，李卫的鬼点子历来很多，真能说出点什么来也未可知，便耐着性子问道：“你知道什么叫做‘终结的地方，就是开始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