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重新启动，眼神从混浊到清明，不过一会儿工夫，他睁开眼看见伊凡。他的内存里有项讯息，那就是伊凡喜欢他的笑。

于是，亚当冲着伊凡微笑了一下。

伊凡一愣，清醒，甩了他一巴掌。

「主人？为什么愤怒？」亚当思考，记得这种情绪是负面的愤怒。他不懂。

「从今以后，不准我以外的人接近你，你要记得保护自己，才能好好保护我。我可以是因为你的一时大意而差点丧命。」伊凡愤恨地说，「我不准你任人宰割，你得学会反击，你得好好的待在我身边。」他几乎要哭了。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依赖亚当？

以前就算没有他，他也能好好活着。但现在的伊凡却只能依靠亚当。

「你在说什么！」东谷博士赶紧上前，要摀住伊凡的嘴。

伊凡惊恐地大叫，抱住头，蹲下身，恐惧地发抖，「不准碰我！亚当！攻击他！」

亚当接受命令，像上了发条的机器，马上攻击东谷博士。

亚当狂揍手无缚鸡之力的东谷博士，揍得他血液纷飞。

伊凡看到了血，满地的血，才慌张地大喊：「住手！住手！够了。」

亚当停手，东谷博士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他对着一旁咳了一口血，他的牙齿断了几颗。亚当回到伊凡身边，蹲下与他的主人同高。

伊凡注意到他满手鲜血，对此十分恐惧。他覆盖上亚当的手，流下害怕的眼泪。

亚当擦了擦伊凡的眼泪。

「主人？」疑惑的语气。他对这个有印象。

「亚当，这是恐惧的眼泪。」伊凡解释，闭上眼睛，逃避鲜艳的红色。

「主人怕我？」亚当举一反三。

伊凡摇头，「不。我怕的是你手上的血。」说完，他便陷入昏迷。

菲力事件之后，从此伊凡看到血，恐怕是都会有阴影了。

「主人怕血。」亚当记下。

环抱起他的主人，越过凄惨的东谷博士，不理会他，甚至没有帮他叫人，亚当凭借着他的记忆回到他和主人的房间。

他脑中只有一个讯息，他的主人要休息。

伊凡对菲力有阴影。菲力让他亲身体验到力量的差距。

伊凡不是不会打架，但他绝对打不赢菲力，再加上有了一次被打得半死的经验之后，伊凡对菲力便有恐惧。

如果可以，伊凡对任何会遇到菲力的场合都避而远之，就算菲力想找他，东谷博士也会帮他挡掉。

毕竟他这个主人，要是再被打一次，恐怕连命都没了。

除去菲力这个人，其实伊凡生活非常富裕，这就是他梦想中的生活。

一天，伊凡惬意地躺在人造草皮，和亚当两人外出野餐。

亚当计划已经迈入最后阶段，等实验完成，便可以开始量产贩卖，他也就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一旦没有利用价值伊凡马上就会被踢开。

所以他早就跟亚当说好了，等到那些人赶他走时，他要带着亚当离开实验室。他们两个要逃到遥远的国度，租间小公寓，打打零工。

一起生活，就像当初的伊凡与小家伙过得那样。他都想好了。

「啊，冰块融化了。」伊凡遗憾地看着冰着香槟的桶子出现满满的冰水。

「我去拿。」

「不用，赶快喝掉就好。」伊凡拿起香槟，打开瓶子，豪迈地直接灌下。

「主人，喝慢点。人工器官不能承受超过时速十五的流速。」亚当劝说。

伊凡哀怨地放下香槟，「你看，人工器官让我连畅饮都没办法。」

这对亚当来说，也是一大遗憾。

遗憾、难过、失望、愤怒、开心、喜欢、欢乐、愉悦，现在的亚当几近完成品，懂得许许多多的正面与负面的情感，知识也补充了不少，在处理信息速度快如计算机、应答方面也能从善如流。

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懂得变化，也就是没有所谓的创造力。

伊凡搞不懂东谷博士想追求什么，他将亚当培养成一个天才，并且打算将他量产。如果这世界充满天才般的生化人，那么人类以后是——

不敢想得太深入，伊凡总是装傻，不去理会。

反正小家伙是属于他的，对他绝对忠诚。其他的事，他不想理会。

秋风徐徐吹来，空气中还有淡淡青草味，伊凡舒服地闭上眼，「亚当，我想睡一下。」睡意来的突然。

「主人想睡多久？」亚当询问，这样他才能定好时间，准时叫主人起来。

「嗯，不用叫我。能睡多久就睡多久。」反正今天也没有实验要做。

伊凡懒懒地靠在树上，左翻右翻寻找最舒服的姿势，身旁的亚当伸手将伊凡抱入怀中，挪了一个最舒适的姿势。

伊凡满足地叹了口气，「真舒服。」

「嗯，这是主人最喜欢的姿势。」亚当脑中内存有纪录。

「有你真好。」伊凡赞叹，然后便舒舒服服地睡午觉。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在这时刻，不知道有多好？希望能做个好梦。

亚当抱着他唯一的主人，将自己的体温调节到最适合午觉的温度，徐风吹来，分析空气中的成分，二氧化碳的浓度太淡。

亚当调整自己的呼吸，中和他和主人间二氧化碳的浓度，让主人能在最佳状态下睡个好觉。

一觉醒来，原本惬意的午后都变天了。

伊凡问身后的亚当现在几点，才知道大约已经是晚餐时间了。伊凡伸个懒腰起身，看着亚当收拾好东西之后，两人便一起回实验室。

回去白色的牢笼。

亚当计划进行到最终实验阶段，东谷博士对最后一项实验有很大的信心。

他开放最终实验让民众进入实验室里参观，并且邀请许多相关人士与记者，这其中当然免不了也邀请了赞助商菲力。

菲力的座位被安排在最前排的位置，但他本人却不在位置上，他选择了站在一旁角落观看实验过程。

一点三十分，东谷博士现身，带着庞大的实验团队，准备实验器材，像是作秀般与隔着强化玻璃外的民众解释实验的流程。

「最后阶段是测试生化人的稳定性以及安全性。」东谷博士解说着。「生化人亚当将会面临——」

冗长的一段演绎，到最后终于让亚当现身。

伊凡与他一起，跟在亚当身后。

实验开始之前，伊凡已被告知菲力也会出席。

伊凡很怕对上菲力，他不是胆小的懦夫，但谁不怕曾把自己打得半死的人？

很不幸地，虽然伊凡的眼睛已经刻意避开不去看观众席，却还是赫然发现菲力就站在角落。

啧，好好的位子不坐，偏偏要站着，偏偏又让他看到他。真他妈的背。

「实验要开始了，麻烦你合作点。」东谷小声说着。

伊凡撇嘴冷笑，命令亚当，「你都听到了，等一下配合点。」

「是，主人。」亚当回应。

首先，东谷众人宣布实验开始。

研究团队们将亚当团团围住，形成一道人墙，实验人员拿出最原始的电磁波干扰，让亚当思绪陷入混乱，甚至开始胡言乱语。

东谷解释，「生化人亚当因为不明的电磁波干扰，而开始出现思绪混乱的现象，甚至开始胡言乱语。

「但在他的芯片里安装了三十秒停机扫毒的功能，就如人类的死亡一样，三十秒为生物肉体机能停摆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就算停机扫毒也不会因此故障。

「在扫毒过程中，系统会随着病毒入侵的种类，而强化本身的防火墙，就像人类身体中的白血球，能自我防卫。」

伊凡在这之前，就跟玻璃外的民众一样，不知道最终实验的内容。

现在他知道了，他知道最终实验是这样虐待他的亚当，一股难以言状的愤怒涌起。

亚当进入假死状态，三十秒后，又恢复正常。现在他已经可以抵抗电磁波的干扰，于是实验人员迅速撤退。

东谷满意点点头，亚当计划总算是完全完成了。

很多人鼓掌，祝贺东谷早日将亚当生化人量产。东谷虚伪的笑着回应众人。

这一切伊凡都不放在眼底，他眼中只看得见亚当。

幸好，亚当看起来似乎没事。

「亚当你告诉我，有没有哪里不对劲？」伊凡小声询问亚当。

亚当面无表情地回答他，「有，我脑中的芯片有一部分受到损坏。」

「严不严重？能不能修复？」伊凡被吓坏地抓住亚当的肩膀。

「不严重，但不能修复。」亚当回答主人的问题。

不能修复的损坏会不严重吗？

伊凡觉得矛盾。

但既然是亚当说的，那就不会错。叹口气，伊凡摸摸亚当的头说，「亚当你要好好保护自己。」

在实验人员拥簇之下，离开了实验场地，伊凡和亚当都没有交际应酬的必要，两个人早早回到自己的房间。将其他事统统隔绝在外。

但他们回到房间，坐下来才不到十分钟，就又有人来开他们的门。

能不敲门擅自进出的，也只有东谷才有这个权利。东谷带着开心的笑容，一来就要带走亚当。门后的菲力，也走了进来。

伊凡下意识地紧握住亚当的手，而东谷也拉着亚当要离开房间，菲力在一旁冷眼旁观，他只是看着。

「实验都做完了。你要带他去哪里？」伊凡问着，不肯放开亚当的手。

「实验都做完了，当然是进入最后阶段。」东谷理所当然地说。

菲力在一旁好心的批注，「也就是说，你心爱的亚当要被解剖脑部取出芯片，然后复制量产。」

「开什么玩笑——」伊凡紧抓亚当的手，更加不敢放开。

「没人跟你开玩笑。」菲力冷道：「亚当是本公司很重要的产品，若是不能量产就糟了。」

菲力让更多人进来房间，要分开亚当跟伊凡。

「走开！」伊凡挥舞着手，命令亚当，「亚当，不准放开我的手。」

亚当收到命令，反握伊凡。

他的双手被东谷博士与伊凡双方拉扯，无法做任何的动作。如果主人下命令，让他折断东谷的手——

但伊凡没有这么说。

僵局一直持续到菲力出手搭上伊凡的手，向下压，「放开。」

伊凡差点松手，放开亚当。

被菲力碰触到的手，开始发抖，伊凡很恐惧，几乎站不住脚，他无力地向后倒，手却还紧握着亚当。

直到他不受控制的身体被菲力接住。

救命。

伊凡止不住恐惧，他睁着眼睛，却不敢看离他极近的菲力，他盯着亚当，发出求救讯号：亚当救我。

亚当收到讯号，用力拉起主人，将主人拉离菲力的怀抱，并用单手将他抱住。

菲力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抬头对上亚当的视线，冷笑，他对东谷说：「我看所谓的最终实验，应该还有一项才对。让我看看，亚当对主人的忠诚度有多少。」

菲力不怀好意的表情，似乎在盘算着坏主意。

菲力、亚当双双对峙，互不相让，各据一方。

门外来了越来越多人，他们拿着武器，全部都是来对付亚当的人。

伊凡认出那些武器，就是刚刚能伤害亚当的电磁波器具。

「你们要做什么？」伊凡慌张地问。

「看看不就知道了。」菲力坏笑，「用电磁波攻击亚当，让他瘫痪，接着再取出芯片。」他故意解释得清清楚楚。

伊凡怒瞪菲力，「你们都计划好了，等实验结束就要带走亚当！」

「谁叫东谷没能做出跟亚当一样优秀的人工智能，只能拿现有的复制。你也不用太伤心，等量产成功，到时候就会有千万个亚当。」菲力嗤笑一声，「但前提是，你得有钱买得起它。」

东谷博士在菲力的示意下，命令众人，「动手。」

他们打开了手中仪器，集中对准亚当。伊凡吓得命令亚当快逃，亚当抱着伊凡，跳上墙边，避开了第一次攻击。

亚当动作宛如忍者，那是非常人所能达到的动作，他手里还抱着伊凡，往其他方向逃离。

那些人跟不上亚当的速度，很快地他们就甩掉众人，但也不能因此放松。

伊凡用坚定的眼神看着亚当，对他说，「我要带着你逃到遥远的国度，说好了要租间小公寓，打打零工，一起生活。我们得一起平安的逃离这里，听到了吗？」

「是的，主人。」亚当接受命令。

一定要逃出去。

纵使两人的意志强烈，但当早有准备的佣兵将他们团团围住，对着亚当发射出强烈电磁波时，这一切梦想便全部瓦解。

佣兵们躲在围墙上，趁他们跳起欲越过围墙时，倏地站起，武器都全部对准亚当，发射电磁波。

亚当失去控制地倒下，连同伊凡一起。由约莫三十公尺的高度，往下坠落。

伊凡睁大了眼，往下的速度极快，但那瞬间对伊凡来说却漫长得可怕——那是一种相对的矛盾。

抱持着会死的念头，坠落，连绝望的时间都没有。

落地时，亚当以身包住伊凡，虽无法作出灵活的反应，却还是保护了他的主人；落地时，伊凡压在亚当之上，减少许多冲击，不过仍是撞得伊凡瞬间昏眩。

伊凡从冲击中醒来，逐渐看清周遭事物，菲力与东谷已经伫立在他们面前，而在伊凡身后抱着自己的亚当，虽苟延残喘，但还能勉强动作。

「啧啧，这么忠心的狗，我也想要一只。」菲力用羡慕的语气说。

「没问题，待芯片复制成功，马上送你一只。」东谷也笑着回应。

伊凡看着他们谈笑，不自觉流出绝望的眼泪。抓住亚当环抱自己的手臂，他忍不住地颤抖。

伊凡祈求老天，不要把亚当从他身边带走。他不想要又变成孤单一人，不要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房间。

最后，亚当还是被拉离伊凡的身边，代价是一双手臂。

东谷命人将亚当的手臂砍断，才能将他们分开。

一地的、鲜艳的，血，拖移着长长惨烈的曲线。

那是亚当绝对忠诚的象征。

伊凡无能为力，他只能看着亚当，就这样当着他的面，被砍断手臂，被人拖走。

东谷博士一群人，就这么对待曾经是他们最珍宝的亚当。

伊凡的两侧都有人架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他嘶吼：「放开我！把我的亚当还给我！」因为他挣扎得厉害，身边的人用蛮力将他压下，伊凡的脸贴着地面几乎没有距离。

眼泪就这么夺眶而出。

「会还你的。」菲力轻笑，他站在伊凡面前，没和东谷一起离开。

他用脚尖抬起伊凡的头，大发慈悲地说，「等我们把芯片拿出来就会还你。」

然后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说，「啊，没看到过程，你肯定不放心。不如带你去看看，东谷会怎么把芯片拿出来。」

菲力带着残忍万分的笑容，宣告。

伊凡被拖入观察室。

观察室面对着东谷的实验室，那就是今天早上最热闹非凡的地方。只是记者、观众已人去楼空。

菲力让那些架着伊凡的人退下，观察室剩下他和菲力两个人，而实验室则有东谷与他的助手。

亚当躺在实验室正中央的台子，闭着眼睛，已经失去意识。

在他脑边有个极小的针状仪器，正对准他的脑门，深深插进，仪器连接着屏幕，可以看到脑袋里的景象。

东谷的动作很快，那细小尖锐的仪器，已在亚当脑中探索很久，但那芯片似乎被藏的很深，周遭的血管被割破了好几个，血液几乎要满溢整个画面。

得到自由的伊凡，贴近玻璃，他握紧拳头，看着这画面。

他问身边的菲力，「为什么要这么做？亚当他也是有血有肉的生命，你们怎么下得了手？」

「伊凡．爱维斯，别忘了，生化人亚当，他只是生化人。并不是真正的人类。」连名带姓地称呼伊凡，奇怪的是，菲力的语气格外轻柔。

「他是人类。」伊凡咬牙切齿地辩驳。

东谷找到了芯片，固定针孔摄影仪器，准备插入另一个取出的仪器。

「他是商品，不是人类。」菲力微笑，仅是嘴角上扬。

「他是。」伊凡几乎要崩溃了，「他是亚当，他是我的小家伙。」

「他不是，他只是一个程序，一块芯片。他不是人类，他没有感情，他连哭都不会。」菲力说着残酷的话语，但百分之百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