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自以为是神吗？

他冷笑，彷佛能看穿东谷博士的野心。

无所谓，野心再大也没关系，只要他能从此敲诈一笔便行。伊凡耸耸肩作了决定。

「从今天起，你就叫亚当。」伊凡如是说。

从此生化人一号，告别被称呼为小家伙的日子，有了一个真正的名字。

东谷博士又开了一个小型发表会，仅邀请各股东查看生化人实验的成果。主要是想留住赞助。

除了生化人的费用，又多加了个闲人的费用，他们非常需要钱。

东谷博士微笑介绍亚当，隔着玻璃墙，让他们看终于有自由意识的成品。

大部分的赞助商都很满意，他们的投资有了成果，仅有少数人察觉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赞助商之一，指出待在亚当身边，一直走来走去，格外突出的人，询问，「他是谁？之前没看过他。」

他一指，所有人的眼光纷纷靠上，注意到突兀的伊凡。

「他是新来的研究人员。」东谷博士解释。

「他可是个异族，怎么可能受过高等教育？」有人大大的质疑。

「他是我们特别训练出来，控制生化人的研究人员，最近加入我们的团队。」东谷博士委婉的解释。

他总不能说由于之前的内存无法消除，因此生化人亚当目前只听伊凡的话。而且伊凡又只是个异族。

「只是个异族，能做些什么？」赞助商们云云，十分不看好。

现实就是这样，歧视永远都在，不论是现在、过去或是未来。

幸好玻璃墙只能看到一面，伊凡并不知道玻璃墙外的众人是如何瞧不起异族。

他只知道在这玻璃墙外有一群人要看亚当，而他唯一的工作就是乖乖的待在亚当身边，让墙外的那些人知道亚当有行动的能力了。

因此，他得在这个房间漫无目的地随意绕绕，让亚当看起来像是随意地走动。

至于效果如何，伊凡无从知道。

房间的四个角落站有研究生，监察他的行动。另外还有一名则在一旁纪录着亚当的行为。

在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房间里，有五名研究生、伊凡跟如影随形的亚当。

伊凡已经绕了这个空间好几圈，实在无聊。

他忍不住跟亚当说话：「你最近又认识了哪些字？」伊凡询问，亚当最新的课程是看字典认识词语，增加他语言的功能。

由于之前跟伊凡一起生活的影响，所以亚当偶尔会不小心说出「你他妈的」之类的脏话，被东谷博士大大斥责，并且设计了一连串的课程教导亚当使用正确的遣辞用句。

本来亚当是不理会东谷博士的，但伊凡说了一句「去学」，他就去学。

亚当在脑海中思考，但于其说是思考，倒不如说是找出他脑袋中内存里最新增加的词语。

他回答伊凡：「空间，空白，空处，空洞，空话，空口无凭——」

「停！」伊凡赶紧阻止他说下去。

都是些无趣的东西，伊凡真后悔自己干嘛问他。

「是的，主人。」亚当应声安静下来。

但周遭的研究生却惊恐地抬起额，望向伊凡，又望向玻璃墙。

伊凡被他们的动作吓到，「难道这玻璃没有隔音设备吗？」

没有人响应。

伊凡望向墙外。

应该没有人听到吧？他还想过奢华的日子呢！

当晚，他被东谷博士狠狠责备一顿。

「幸好我赶紧带赞助商到别处！差点被你搞砸！我千交代万交代，要你不要出声，不要跟亚当交谈！你根本没听进去。」

是啊。可是真的很无聊。

伊凡自认理亏，摸摸鼻子，乖乖被骂。

亚当则是天真无邪地，看着伊凡被骂。

就在东谷博士气愤离去后，伊凡瞪了亚当一眼，埋怨：「你就这样默默看我被责备，也不帮我说话？祸明明是你闯的。」虽然是他先跟亚当说话的。

「主人，什么是责备？」亚当询问。

「刚刚东谷博士对我说的话就是责备的一种。」伊凡解释。

「那么我该说些什么？」亚当虚心问教。

「什么都好。」伊凡大叹，「说些全都是你的错，跟我一点没关系也没有之类的话。」亚当跟孩子一样，一切都需要教育。

「全都是你的错，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亚当说。

「不、不是这样——」伊凡否决。

要是他真的这样说的话，那还得了？

伊凡挥手，要他把这件事忘了，「算了，当我没说。」他要回房睡觉。

亚当还在思考着主人的话，一时之间忘了跟上，伊凡回头发现他还站在原地，便又呼唤他：「亚当，跟上！」

亚当回过神，跟上主人的脚步。

是的，从那天起，主人就叫他亚当。

他就是亚当。

亚当最近很红。

自从他们对外公开亚当拥有行动能力与学习能力之后，亚当就红了。很多媒体争先恐后地采访，采访亚当、采访东谷博士、采访其他相关人士。

这些都跟伊凡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就像影子般，无声无息，却充满冲突地存在于这个实验室里。

没有太多人注意他这号人物，也没有大众的束缚。

「你好。」身为赞助商之一的菲力，看过伊凡几次，但今天是第一次跟他搭上话。若不是东谷博士大张旗鼓地开派对招揽各赞助商，他还不一定有机会能跟伊凡说话。

「你好。」伊凡依样画葫芦回应他。

看着眼前这个年不过四十的男人，不断散发出「我很有钱、我很有权」的气势，伊凡下意识地感到受宠若惊。

「我知道你。」菲力对着他微笑，散发男人的魅力。

这个笑容让身为男人的伊凡都差点迷倒。

伊凡摇摇头，应该是刚刚那杯鸡尾酒，太烈了。

「听东谷说，你是特别训练出来控制生化人的研究人员。」菲力促狭一笑，举起高脚杯，透过白金色的香槟看着伊凡，「但我怎么看你都不像受过高等教育的模样。」

这下，伊凡该怎么做？

是哭还是笑？嘲讽回去还是不做抵抗？东谷博士撒的谎，他要帮忙圆吗？怎么圆？怎么做？要说些什么？得说些什么？

但这些又关他屁事！伊凡心底的一股愤怒涌起。

物极必反，怒极反笑。

于是伊凡带着微笑，抬头面对菲力，「我想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忍耐忍耐。伊凡心想。

「你有。」菲力轻笑，向前跨一步，逼近伊凡。

伸手抬起伊凡的下巴，长期营养不良造成伊凡身高不高，体重也过轻，下巴一直到脖子，纤细且白皙，却意外地触感很好。

菲力笑得开心，他说：「你当然有必要回答我的问题，因为我是这所实验室的主人，也是生化人研究的赞助商，没有我，就什么都没有。」

他的手沿着伊凡的下巴，随着他说的话向下，「你穿的、吃的、用的，全都得依靠我供给。所以——你说呢？」

说什么？伊凡皱眉，退一步，远离他的骚扰。

他厌恶地瞪他。

菲力咋舌，「不要这么看我，我可是你的衣食父母。」

伊凡冷笑，明明知道不能忤逆这个人，但还是忍不住开口：「那我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爸爸。」

菲力一愣，随即笑出声，觉得有趣。

「这不是菲力先生吗？」东谷博士摆脱其他人，急忙赶过来解危，和菲力打招呼。

「东谷博士，我没想到你还窝藏了这么有趣的人物，我对你这位特别训练出来控制生化人的研究人员，十分感兴趣。」菲力露出成熟的微笑。

「如果他做错了什么，我先跟您道歉。」东谷博士对菲力使用敬语。他用眼神示意要伊凡赶快走开。

识相的伊凡马上走开，离菲力越远越好。

所以说有钱人的世界，到处都是豺狼虎豹。还是小家伙最好，单纯又没心机。

菲力看着伊凡离开，带着兴味浓厚的口吻对东谷博士说着：「我想，邀请他来参加今年的春之宴，应该会很有意思。」

「他？他不够格吧，他只是个研究人员。」东谷博士紧张地婉拒。

「不够格吗？」菲力挑眉，「那么以生化人唯一认同的主人为名义呢。」

东谷博士吓出一身冷汗。

「你以为瞒得过我？」菲力的语气很淡，却威力十足，「我可不希望被自己饲养的狗反咬一口，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东谷博士彷佛被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菲力拍拍他的肩，准备离去，不忘提醒他，「别忘了，带他和他的忠狗来春之宴。我很期待。」

菲力拍肩的力道很轻，东谷却觉得沉重得不得了，肩膀似乎会垮掉。

一直到派对结束，东谷都不能从菲力所施阴影中脱离。

那天，东谷又教训了伊凡一顿。

「你闯大祸了。」东谷说。

「我根本什么都没做。」伊凡何其无辜。

「今天和你谈话的那个人，他是谁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有说。」

东谷差点气结，「有一天我会被你害死。」

「我说了，我根本什么都没做。」

「算了！多说无益。」东谷气愤至极，「从明天开始，你将接受礼仪的训练。」

「我？」伊凡一阵错愕。

「没错，就是你！你和亚当！」

「为什么我要——」

「你也可以拒绝，只是菲力先生会撤掉所有资金，最后不只是我们，连你也没有好日子过。」东谷冷冷地说完，便甩门离去。

伊凡在心里冷笑。

没有好日子？

哼，对他而言只是回复原状而已，老实说没什么太大影响。

伊凡若想摆烂，东谷也不能拿他怎样。

只是，好日子啊——

他还想过得过瘾些。

第四章

想是这么想。

但实际去做时，还真他妈的想放弃。

这礼服真他妈的紧绷；餐桌礼仪真他妈的繁琐；走路姿态真他妈的别扭。

你他妈的！

伊凡穿着华丽的礼服，蹲在实验室的某个角落，不管周遭是否有监视器，开了瓶啤酒，大口大口喝起来。

啊！爽快！伊凡打了一个酒嗝，十分满足。

这酒得来不易，都怪这间实验室里的人都禁欲的跟和尚没两样。

没酒没烟的员工餐厅，能叫做餐厅吗？

这时候伊凡特别想念工厂的餐厅，虽然餐点没有实验室的餐厅丰盛，但至少该有的都有，例如啤酒威士忌伏特加，还有一些酒跟酒跟酒。

突然，伊凡所在的区域，拉起了红色警戒。

广播的声音从墙上响起，是东谷博士，「伊凡！亚当往你的方向去了，他有点失控，你自己小心。」他警告着。

夸张。

伊凡一听到消息，便手滑将酒罐掉在地上，他慌慌张张捡起来，还是洒了一些酒在地上，好不心疼。

这酒得来不易，非常珍贵呢。

啪啪啪一阵骚动，训练有素的脚步声急促地响起，彷佛是在追逐着什么人，逐渐往这里逼近。

喔喔，来了来了。

伊凡站起身，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未知数，他的脚在发抖。不知道东谷博士口中的「有点失控」是怎样的情形？

他面对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等待那纯白的墙角，会跑出什么样子的亚当？很快的，只见一个黑影，跳上墙壁，像武术片中的忍者一样，跳到他面前。

伊凡原本应该是很害怕的心情，在此刻全消，心情转为大好。

亚当站在他面前，像武术片中的忍者一样，半跪在他面前。对他说，「主公。」

伊凡大笑，笑得弯下身，笑出眼泪。

后面的警卫队赶上，古怪地看着伊凡，将他们团团围住，想抓亚当却又不敢动手，就怕弄伤他。

「没事没事，别紧张。」伊凡挥挥手，他一边拭去眼眶的眼泪，还一边要大家不要紧张，「亚当，起来吧。快回去，不然东谷博士会骂死我。」

「是。」亚当起身，跟在伊凡身后。

伊凡走了几步便又停下，笑到肚子痛，他招手要亚当过来他身边，对他说：「不要演了，我笑得很不舒服，到此为止。」

亚当露出浅浅的微笑，这是他到目前为止唯一懂得表现开心的方式。

「很完美喔，比我想象还完美。」伊凡对亚当赞许有加。

结果，还是被东谷博士骂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到底对亚当做了什么？」东谷博士从监视器看到所有的经过，显然亚当的异常是伊凡搞的鬼。

伊凡耸肩，无辜地说：「我什么都没做。」

「你要是什么都没做，亚当怎么会——」东谷博士指着亚当，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毕竟那种特技般的身手，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是说飞檐走壁吗？」伊凡笑着帮他解释。

记得上次他们一起看影片时，出现忍者的角色，当时伊凡很激动的要求亚当学。当时亚当说，等他把忍者的程序输入脑中，便学给他看。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的亚当好棒喔！居然会飞檐走壁。」伊凡揉揉亚当柔软的头发，开心极了。

「我不管那是什么，总之太乱来了。」东谷怒气腾腾，他拍开伊凡放在亚当头上的手，反被亚当戒备地瞪了一眼。

东谷脸色顿时铁青。

伊凡嘻笑着，「唉呀，看来你被亚当讨厌了。」

「闭嘴！」东谷博士瞪了伊凡一眼，拂袖而去，离开伊凡与亚当两人的房间。

伊凡哈哈笑着。心里庆幸，多亏亚当这么一闹，让他躲过一节礼仪课。

听说，春之宴似乎是三天后就要举行，现在就算再怎么恶补也没救了。

给猴子穿上衣服，猴子还是猴子。

伊凡笑说：「猴子就猴子吧，到时，我非大吃特吃不可。」他看了亚当一眼，询问，「你说对不对？」

「对，主人说的都对。」

伊凡摸摸他盲从的宠物，笑得十分开心。

从那次之后，伊凡被看得更紧。

东谷博士本来要求很多，要求伊凡记住所有春之宴出席宾客名单、要求伊凡对某特定人士得尊敬万分、要求伊凡——

太多太多要求，对从来没受过教育的老百姓伊凡来说，根本是天方夜谭。

既痛苦也折磨，弄得双方都不好受。

最后东谷博士愿意妥协，不再要求伊凡一些有的没的，现在他只求伊凡能举止合宜，不要再出大错。

但光是如此，就足以让伊凡一个头两个大。每天都在跟亚当商讨如何逃过礼仪课。

亚当比他轻松多了，毕竟亚当的脑袋是非人类，只要输入程序，便能马上记忆，马上使用，甚至能够举一反三。

有时伊凡会想，既然非人类的脑袋这么厉害，那么人类究竟要做什么？

如果非要说非人类的缺点，那就是无法拥有与生俱来的感觉。

亚当还不能体会最基本的喜怒哀乐，这是他最大的遗憾。但他的缺陷也仅止于此，基本上亚当很完美。

「你说，如果我假装感冒能不能逃过一节礼仪课？」伊凡询问。

「成功机率百分之三十。」亚当这么回答。

亚当说百分之三十，那就是百分之三十，伊凡毫不怀疑他说的话，「那成功的机率岂不是很低？你倒说说看，我该怎么办？」

「装病百分之三十、爬窗机率百分之十、跳楼百分之六十。」

「你要我跳楼？」伊凡一愣，「我会死。」

「不会死。」亚当很坚定的说，「我会接住你。」

「要是你接不到怎么办？」伊凡瞪他，觉得是这个超级烂主意。

「机率零。」

笑话。

亚当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伊凡同样嗤之以鼻、不以为然。

然而，当天礼仪课，上到一半，中途休息时，他刻意走近窗边，探头一看，亚当在外面草地练习打高尔夫球。

他倒好，不用上礼仪课，到户外学习高尔夫球。

套句东谷博士的话，这一切都是为了未来铺路。要让亚当适时地陪高层人员打打球，应酬一番。

夸张。伊凡低语。

突然远方的亚当，回头望向这边。伊凡一愣，心想他该不会听得见自己说话吧？

简直跟狗没两样。

灵机一动，伊凡低声对亚当说话：「过来接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