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亚当放下球杆，向伊凡所在的大楼奔去，他身后追上许多人，有人拿出麻醉枪，对准亚当的后脑勺。

伊凡心想，要是在他落下时，亚当早一步被击中昏倒，那他不就死定了？

还说会接住他——痴人说梦话。

手持麻醉枪的人，对准目标后马上射击。前方的亚当没有回头，身形一偏，躲开。

接着三两枪，也全都被躲开。

彷佛亚当背后有长眼睛一般。这也是非人脑的功能之一？伊凡十分惊艳。

这下，好像他不跳，会很对不起亚当。

亚当终于赶到，就在草地上，伸出双臂，等待主人跳下。

这是在考验主人说话威信的时刻。

跳，他会死，是傻子；不跳，下一次亚当不一定会再相信他。

但伊凡选择不跳。

「我不跳了。」伊凡反悔。

结果，伊凡又被暴怒的东谷博士斥责一顿：「亚当不是玩具！不要把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可知道亚当是多么伟大的存在？」

是，伊凡是屎，是杂草，是烂货，他烂透了，坏极了。

但他是亚当的主人。

对于东谷博士的责骂，伊凡充耳不闻，眼角不经意对上亚当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很迷人，很适合打发时间。

伊凡看着亚当发呆。直到东谷博士气愤离去，他才收回视线，做自己的事情。

「亚当，过来。」才刚被骂过，伊凡的坏毛病马上又犯，他挥手招了亚当过来。

亚当也乖乖靠近。

伊凡伸手，在亚当脸上拉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要求，「你笑一下。」

「笑是什么？」亚当询问。

「像这样。」伊凡微笑示范，还做出很科学的解释：「运用你两颊的肌肉，嘴角往上。」

亚当照着他的话作，露出微笑。

伊凡满意地说：「啊，没错。就是这样！」

亚当微笑。

「我喜欢你笑。」伊凡十分满意。

从此，亚当学会笑。

春之宴，就是那种场合。

纸醉金迷、达官贵人、极致繁华、人声鼎沸——所有奢侈的名词，都能拿来形容。

伊凡站在大厅一角，东谷博士带着亚当到处去炫耀，留他一个人在大厅。一点良心也没有。

他想大快朵颐一番，偏偏春之宴是非得等到主人上座之后，众客人才能坐在长到不可思议的餐桌，规规矩矩地用餐。

因此在用餐之前，会有一段空闲时间等客人到齐。早到的人会趁机聊天，交流贵族之间的感情。

这一切看在伊凡的眼中，那些开心聊天的贵族们，全变成猪的脸。不诚恳的笑声、炫耀的言行举止——这里的一切都跟他八字不合。

他的胃隐隐作痛。

「身体不舒服？」男人的声音在伊凡耳后响起。

伊凡吓了好大一跳，回头，看到让他站在这的始作俑者——菲力。

你他妈的，都是你害得老子得站在这里受苦受难，还得忍受肠胃不适的痛苦。

脑中掠过一串咒骂的话语，但伊凡却有礼貌地向菲力行礼，「菲力先生，你好。上次我有诸多冒犯之处，请多见谅。」他念着东谷博士逼他记的台词。

真是言不由衷又饶舌。

「是东谷那家伙教你的吧。」菲力爽朗地笑，毫不留情面地戳破伊凡的言不由衷。

你也很清楚嘛。

伊凡咬牙切齿，但依旧彬彬有礼，站着不语。

东谷博士再三提醒他，不讲话就不会有冲突。

菲力一手抬起伊凡的下巴，让伊凡看着高大的自己，他微笑，啧啧称奇：「几个月不见，猴子也能变成人类。」

「托福。」伊凡也微笑。在内心掠过更加难听的咒骂。

「但，我比较喜欢之前那只猴子。」菲力对现在这个中规中矩的伊凡不太满意。

你才是未进化的猴子。去你妈的，谁要被你喜欢啊？伊凡握拳忍耐。

菲力放开他，突然对他失去兴趣，转身离去。

贵族都是一些自以为是的猪猪猪猪猪猪猪——愤怒让伊凡又一阵胃痛。

当他们开始用餐，伊凡已经被一个个的贵族猪给气饱了，餐具几乎都没有动。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去，去哪都行，只要是没有贵族存在的地方。

伊凡吃多少，身边的亚当就吃多少。他的一切都以主人为中心。

沉重的晚宴，伊凡越发笑不出来。到底这个宴会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

晚餐过后，还有交际舞时间。

菲力和某位很高贵的妇人跳完开场舞后，大家便开始跳舞，舞厅中央开始热闹，笑语频频，跟心情沉重的伊凡完全是不同的世界。

那位和菲力共舞的贵妇来到伊凡面前，她雍容华贵、气质非凡，貌美而成熟，她与伊凡说话：「新面孔，你是——」

「夫人您好，在下伊凡．爱维斯。」伊凡行礼，感觉身体僵硬的自己才是生化人。

「听菲力说，你是生化人亚当的主人。」贵妇询问。

没有打听的意思，只是陈述她所知道的事实。

「是的，夫人。」伊凡应答。

「不知道爱维斯是哪里的贵族世家呢？」这句话就有点打听的意思了，贵妇促狭一笑。

伊凡握握拳，忍耐，「在下并不属于任何贵族世家。」

「喔，这倒稀奇了。非贵族世家，那么是哪位达官贵人啰？」贵妇调侃。

「在下并非达官贵人，也不属于任何贵族世家。在下只是受邀而来，参加春之宴。」伊凡突然抬起头，眼睛一定，直视着贵妇，丝毫没有畏惧。

贵妇一愣，赶紧回神，开扇遮掩轻笑，「你胆子挺大的。」

伊凡依旧盯着她。

贵妇收扇，轻轻拍拍伊凡的单薄胸膛，「我欣赏你。今晚要不要到我房间，就你跟我两个人好好谈谈心。」她暧昧一笑。

伊凡不是傻子，听得出来言语背后的意义。

但他该怎么拒绝？

「夫人，将军请您过去一趟。」所幸菲力及时过来解危。

贵妇一脸无奈，对伊凡说，「我去去就来。」之后她便转身离开。

伊凡真是大大松了口气。

他看了菲力一眼，「你——」

「不用太感激我。」菲力自以为是地笑说。

「那位夫人是你的靠山之一吗？」伊凡询问。

菲力笑容一僵，表情一换，变得邪魅，「也可以这么说。」

伊凡沉重地看着他，那是种鄙夷的眼光，「这样跟男娼有什么差别？」

这句话换来的代价是一顿毒打。

所谓祸从口出就是指他这个情况吧？

在被菲力殴打时，他居然还有心思想别的事情。

菲力是动真格的，拳拳到位，每一拳都使足全力。

一直到亚当将菲力的手扭断，伊凡才得救。

伊凡撑起自己，吐出一口扎实不带口水的血，而且不是一口就吐完，而是连绵吐出好多血，可见他的内伤很重。伊凡觉得自己会死。

但他还是阻止亚当将菲力头扭下来的举动。

伊凡命令亚当，「亚当，住手。」

亚当停下手，到伊凡身边。周遭一片静默，没有人敢上前，没有人敢吭声。

伊凡又下第二道命令，「带我回去。」

亚当接受命令，将人带走。快速离开。

他们一走，众人才松了一口气，他们上前检查菲力的伤势。

菲力的手腕骨折，头部被亚当抓出瘀青，那是一个完整的手指印。

除此之外一切安好。

但这场意外，足以令众人议论纷纷，大家对生化人亚当留下了不稳定的印象。

反观被揍得七荤八素的伊凡，则是在死亡边缘绕了一圈，才救回来。

他睡了整整一个月，醒来时，绝食的亚当也已经达到极限了。

亚当凡事都是以主人为重，主人没有进食，自己也不会进食。忠心耿耿的亚当，沉默的绝食。

直到伊凡醒来，在众人强迫之下，吃下现在根本吃不下的食物，亚当才恢复进食。

可怜伊凡吃完就吐，依旧没有得到任何营养。早就知道实验室的人不把人当人看，但受到这种屈辱，伊凡再也不能无动于衷。

伊凡趴在地板，地板前还有先前自己吐出来的呕吐物。

他愤恨地、咬牙切齿地，诅咒着他们，「你们这些人，全部去死算了。」

一旁的亚当偏头，不理解他的愤怒。

但却已经把话听进去了。

虚弱的住院期间，伊凡的病房来了意外的访客，将他揍到住院的凶手——菲力。

菲力捧着怵目惊心的鲜红玫瑰来看他，因为知道亚当在场，所以他身边还配了两位保镳。一进门，便摆出和善的模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标准黄鼠狼的嘴脸。

「托福。」伊凡内心里咬牙切齿，表面却伪善地说：「菲力先生怎么有空前来？」

「没什么，为了庆祝我的救命恩人康复，所以我特地前来献花。」菲力将花交给别人处理。

玫瑰花束大得可怕，装不进花瓶里，根本是个难题。

「不敢当。」伊凡微笑，将花接过，只抽出三枝，「我只要这样就好，剩下的送给其他病房的人吧。」说完，他把花束还给处理花的人。

「三朵玫瑰的花语可是我爱你喔，难道说伊凡是想对我表达爱意吗？」菲力调笑。

伊凡笑了笑，对菲力说：「可是我有亚当了，一个人的爱只能给一个人。还是说菲力先生的爱多到能够分给许许多多的人？」

伊凡在暗地里腹诽菲力是「人尽可夫」的家伙。

「你胆子真大。」菲力轻笑。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伊凡打了个呵欠，摆明送客。

但显然地菲力看不出来伊凡的「明示」、「暗示」，依然屹立不摇地站在他面前，没有离开的意思。

伊凡和他眼瞪眼，还是只能忍气吞声，低声下气询问：「菲力先生还有事吗？」

「有。」

菲力脸上依旧和善微笑。但伊凡看得毛骨悚然，战战兢兢地询问之下，菲力才好声好气地告知，「你可知春之宴之后，大家对生化人亚当的看法？」

伊凡知道。唠叨的东谷博士为了这件事咒骂他上万次了吧？

想不知道都难。

生化人亚当有极高的不稳定性，被政府重新归类为危险性SS级的实验。

以后若是东谷博士有新的测验，都得通过政府SS级的检验，才能施行。

而检验就等于金钱。

「生化人亚当，被归为SS级的实验，这对我来说，可是损失惨重。」菲力和善的笑容开始扭曲，「试问无依无靠的你，打算怎么赔偿我？」

伊凡冷笑，「别搞错了。当初邀我去春之宴的人是你，揍人的也是你，事情全是你招来的，别把错都算在我头上。」

「所以啊伊凡，我才说，你胆子真的很大。」菲力扭曲一张可怕的脸，他对门外一声令下，将一直守在门外的其他人都叫进来，其中还有东谷博士。

菲力命令东谷博士，「把亚当带走。」

东谷博士上前，逼近亚当。

伊凡慌张地询问：「你要干嘛？」

东谷冷冷地说，「只是让他睡一觉罢了。」

不懂防卫自己的亚当，傻愣愣的任由东谷博士在他颈间打入一针，立即入眠。

任务完成，菲力命令下属带走亚当，并让所有人离开病房。

「没有亚当作后盾的伊凡，」菲力残忍地笑着，「只是一个废物。」

他用力地拉扯伊凡。

「哈！」伊凡想哈哈大笑，他还想爬起身体，跟菲力大打一场，但他身体不允许，光是拉扯的动作都让他痛得大口抽气。

菲力像是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他将伊凡整个人拉倒在地，伊凡痛得发不出声音。他感觉得到自己好不容易接回来的肋骨，似乎又断了。

菲力穿着厚重皮鞋的脚，用力踩上伊凡的脸，毫不留情地。

他现在就可以用脚踩死这个下等人类，「被男娼踩在脚下的感觉如何？」

伊凡其实没有什么太多想法，所以没有回话。

菲力用脚将他的身体翻了过来，伊凡身上的衣服染上大片鲜血，从肋骨的伤口流出来，菲力又踩上他的肋骨，轻轻的踩上，温柔的声音响起：「弄痛你了，真不好意思。我应该更加温柔点。」语毕，菲力缓缓施力，折磨着伊凡。

伊凡茫然地望着前方，菲力已经疯了，他的表情根本不是人类。

他有一口气，不吐不快，但菲力踩着他，他无法说话。

直到菲力想到别的方法折磨他，脚才放开他的胸膛。

他离开伊凡，欲往病床走，似乎想拿什么东西。伊凡突然抱住他的脚，还咳出一大滩血，怵目惊心，看在菲力的眼里，只有痛快。

在伊凡终于吐完一口血，菲力正好举起另一只脚，准备往他头部狠狠踩下，但伊凡快他一步在他脚踝上狠咬一口，拚死咬住不放，非要他掉一块肉不可。

菲力哀嚎一声，在门外的人赶紧冲进来探看，分开伊凡和菲力。

菲力被咬了很深的一口，而伊凡的胸前惨不忍睹。伊凡嘴边有着菲力的血，全身上下也都染上自己的血，所有人护着菲力，没人敢动伊凡。

伊凡静静看着他们所有人，包括菲力、包括东谷博士、还有其他的护卫者。

他流下愤恨、不甘心的眼泪，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但身上的伤口却不断叫嚣着不公平。

伊凡想，如果他就这么死去。那么他做鬼都不会放过这些人，所有的人。

瞬间失去意识。

伊凡不知道，当他倒下去时，菲力也盯着自己。像是要把他刻在内心深处一样，死命地盯着他。

那时菲力意识到，他已经爱上这个下等人类。

第五章

当东谷看到濒临死亡的伊凡，心里在敲大钟。一声声，惊心动魄。

如果伊凡死了，那么就没有人能启动亚当。

如果伊凡死了，那么他的实验全部都得停摆。

如果伊凡死了，那么他之前的心血全部白费。

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伊凡不能死。

在伊凡被送进加护病房时，东谷博士再三告诫医生，千万不能让他死。

东谷博士在加护病房外手足无措。

他是个科学家，他只能坐在病房外，什么忙都帮不上。

伊凡掌握着他研究的资产亚当，他是千千万万不能失去他。

他开始后悔，当初为何要答应菲力，让他好好教训伊凡一顿。早知道菲力会把他打成这样，东谷说什么也不会答应他。

回想起伊凡倒下前愤恨的眼神，他打从心底感到毛骨悚然。

就算伊凡得救，能否继续协助自己做实验也很难说。

后悔的情绪，笼罩在东谷博士身上，久久不能散去。生平第一次，他祈祷。

对着他向来抱持着半信半疑态度的神祈祷，愿伊凡能脱离险境。

握紧的双拳，血红一片。他发誓，若是伊凡平安，他会倾尽所能，让伊凡远离菲力，远离所有危险。

他诚心诚意祈求。

手术长达十二小时，期间东谷博士签了很多同意书，很多人工器官移植同意书。

有肺部、有胃、有肝，甚至是肋骨以及气管。伊凡的身体残破的像娃娃般，里面的器官全部都要被人工器官取代。

东谷博士祈祷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或许是他的祈求奏效了，当手术灯熄灭，医生宣告，伊凡获救。

这是奇迹。

是用钱堆栈出来的奇迹。

东谷博士感谢上天让他活了下来，让他的实验能够继续，让启动亚当的钥匙活着。

伊凡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三个月，醒来之后他得知，从今以后他必须得仰赖机器生活时，他镇定地叹了口气。

没有怨天尤人，没有大吵大闹，伊凡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对这里所有人的憎恨，没有消失没有减少，他只是暂时忍耐。

东谷博士对他变得小心翼翼，让他有些不习惯，除此之外，他恢复得挺快的。人工器官比他想象的还要好用许多。

他现在可是比亚当还不像个人类，至少亚当身上所有的器官都是活生生的，跟人工制造的毕竟不同。

伊凡能下床走动的第一件事，就是被东谷博士领了过去，重新启动亚当。

声音跟血都是必备的，但东谷很小心地只取了一小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