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那会儿古谷川让叶海涛这模样弄得心里骤疼,什么恩怨矛盾也不顾了,只两手握紧了他,抿着唇满脸苦涩。
那时候叶海涛并没有完全昏迷,嘴里不断地喃着什么。古谷川想起了过去叶海涛生病时的习性——要是喊妈妈,就是
喊疼。唯一喊过一次哥哥,也就在他们一起被投入牢里的时候。古谷川想到此处,心里毫无缘由地生出一股酸涩,把
头低了下去,侧过脸,想要听清楚这十二年后,叶海涛心里装的是谁。
苏……苏……云……?
古谷川没法听清楚,他整个人几乎要贴到了叶海涛脸上去了。他听到后来,除了确定叶海涛喊的不是妈妈也不是哥哥
之外,其他倒是什么也不明白。
这让古谷川有些怅惘,他有股说不清的感受,但是,他这一晚上总算清楚地理解到一件事情——十二年,能改变的东
西,实在是太多了。
小哑巴磕过了头,见古谷川压根没理会他,就也爬了起来,趁那热水还没冷去之前,七手八脚地过来要给叶海涛擦身
子。
他先前单是给叶海涛擦脸和手臂,就把一盆水给染红了,十分惊心。然而,小哑巴工作之前,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瞧了
古谷川一眼。
古谷川坐在床缘,面无表情地看着叶海涛,手搭在床板上,偶尔去碰一碰叶海涛的手背。一双眼睛干涩涩地睁着,偏
着头对着叶海涛,有点像是傻了。
然而,过了一阵之后,古谷川突然发了狠一样地,抓起叶海涛的手,放在脸变,用力地蹭了一下,把小哑巴吓了一跳
。
囚徒 第九回
叶海涛这回病得不轻,又是胃出血,又是伤口发炎,迷迷糊糊地就给折腾去了半条命。
古谷川在旁边看了几天,可是叶海涛一睁眼瞧他,眨了眨看清楚之后,便要弱呼呼地扭过头,静静地闭上。
古谷川如今也不愿斥骂或是折磨叶海涛了——他单是瞧见这青年睁开眼来,都要激动得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来。
小哑巴非常谨守职责,古谷川为了要让他时时照看着叶海涛,就特许这小洋人铺个草席在床边,好随时皆能伺候病人
。小哑巴也没一丝怨言——这可不是笑他被割了舌头,而是他确实是尽心尽力地在干活着,然而因为那纤瘦的模样,
无端惹了古谷川的厌,日子虽不太好过,却也比先前好上千倍、万倍。
这几日来叶海涛让人勉勉强强灌了点葡萄糖水,伤处又控制得好了,总算是把一条命给留下来了。
这一日,小哑巴正给叶海涛按摩着四肢,仔仔细细地不碰着伤口,轻按柔捏了一阵,便听见一声暗哑的闷哼。他连忙
转头看去,就见叶海涛已经睁开眼来,黑色瞳眸黯淡无光地瞅着自己。
小哑巴咽了口唾沫,连忙快步走到矮案去要给叶海涛倒杯温水,他脚步混乱,动作却十分小心。他像先前那般,将水
杯往叶海涛嘴边凑。然而,叶海涛仿佛是不太领情,稍稍地侧过头去——他因为长了一头的虱子,如今被剃了光头,
唇色惨白,没几分人样儿。
小哑巴一脸为难地把水杯收了回来,无意识地揪着裤管。然而,这会儿,叶海涛却两手撑着床上,抿紧了唇,小哑巴
傻傻看了一阵,后来才会意过来,连忙小心翼翼地揽着叶海涛的肩,帮着他坐了起来——也许是提那大皮箱提久了,
也让这小哑巴把臂力给操练好了。
叶海涛一坐起便低咳了一阵,小哑巴急得又去把水杯取了过来。叶海涛颤巍巍地抬起手来,仿佛是要自己去握着那杯
子。小哑巴见他的手晃得厉害,便耐着性子,合着叶海涛的手,抓着杯子移近了嘴边。
叶海涛喝了几口水,便有些疲惫地吁了几口气。小哑巴一手揽着他的肩,一手轻拍着叶海涛的背,好让叶海涛能顺过
气来。
叶海涛慢慢地仰起头来,他喝过了温水,喉咙经过了浇润,终于能出点声音了。
他和旁边那双蓝色眼睛对望了一会儿,轻声低哑地说了一句“谢谢”。
小哑巴揽着叶海涛的手一紧,嘴角忽扬了扬,然后转身将杯子放回了矮案上。
古谷川如同往日一般,在临近傍晚的时间回府了。他照常直接走到了房里,正好瞧见小哑巴手里捧着托盘,上面只有
一碗清粥——胃坏了,只能吃些易消化的东西。
然而,古谷川瞅见倚着床头坐着的叶海涛时,脸上虽是面无表情,不过眼里却实实在在地染上了一抹喜色。
他拉着红木椅子到了床边,坐下来也不同叶海涛说话,只光盯着他。叶海涛并没有与他对视,只慢慢地往里边扭过头
去,也没有露出憎恨的神色,一样地面色平静,只有那双露在被子外的手轻轻地颤着。
小哑巴平素最是害怕古谷川,一见到这一身戾气的日本将军,总要无故发抖,仿佛是小媳妇儿见到了恶婆婆,十分可
怜。
古谷川瞥去一眼,“把东西搁下,出去。”
小哑巴猛地一个颤栗,也不敢多瞧,把托盘稳稳地放在了矮案上,走出去前又满是担忧地回头去看——没想到和古谷
川对上眼了。这可把小哑巴吓的连忙扭头逃窜。
古谷川把人赶走了,心情也好了,微微凑向前,想要去瞧叶海涛的面色如何。不过叶海涛如今这副尊容,实在是难辩
气色。古谷川也不知是要安慰对方,还是欺骗自己,只轻轻地点头,说:“好看多了。”
他伸出手来要去碰叶海涛的脸,但是这青年在前些时候吃尽了苦头,身体本能地要避开去。古谷川也不恼恨,只将手
一转,覆在了叶海涛的腹部上,轻轻地按了按,只觉得那里扁得厉害,似乎凹了一个大坑。
古谷川捧着那碗粥,舀了舀,自己先尝了一口,确定温度适中、味道不错之后,才舀了满满的一匙,送到了叶海涛面
前。
叶海涛看过去并无胃口,无声地抿着唇,微微地抗拒着。
古谷川不像先前那般直接逼他,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你不吃,怎么好得了,又怎么有力气逃?”
叶海涛听到这话时,抬起眼来看着前头,见古谷川脸上挂着淡笑,倒不像是在讽刺他,也没有一丝怒意。他是永远都
跟不上这个男人的思维的,而他也放弃这种去理解对方的想法。
也许是这一句话为叶海涛燃起了一点希望,不过他不想让古谷川喂他,而是颤颤地抬起手来,想接过那碗粥。
古谷川是知道这人的脾性的,他将托盘取了过来,把粥放在上头,就搁在叶海涛的腿上。
叶海涛低垂着头,抓着汤匙,舀了一匙颤颤提了起来,等送到嘴边的时候,粥水差不多都抖落了。
古谷川也不帮他,只是看着他一下一下地舀着,一些粥水倒在了衣服上,又弄得满嘴都是。
他嘴角噙着淡笑,为叶海涛恢复精神而暗自高兴。
古谷川心里是清楚的,只要叶海涛一日活着,便要想法设法地逃离他。这让他很长一段时间,感到愤怒、怨恨和伤心
。然而事到如今,他也不去想这一些让人烦躁的事情——叶海涛此时此刻是在他身边的,这便成了。若是再逃,那么
他再追,也就成了。
叶海涛是没这个本事,逃出他的手掌心的。
◎ ◎ ◎
古谷川这些时候俨然变了个人,他没像之前那般把叶海涛关着锁着,反倒十分宽容地允许他在身体好的时候,在这幢
房子的范围以及院子四处晃晃。
尽管如此,在屋子内外看管的宪兵却比往日多了一倍。
在叶海涛能稍微下床走动的时候,小哑巴便在天凉的时候,搀扶着他到院子里去走一走。
而这一日古谷川很早便从外头回来,他神情愉快地跳下了吉普车,转眼便瞥见院子那方向的一大一小了。藤野平也在
之后从车里跳了出来,不过他手里却是抱着一直小黄狗,帽子歪斜地戴在头上,急急地跟上古谷川的脚步。
“阿海,看看我给你带什么了。”古谷川似乎兴致高昂,连叫着叶海涛的时候,语气里都夹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
他也不等叶海涛回应自己,就转身去,从正好迎头赶上的黑小子手里一把拎过那只小黄狗,直接放到了叶海涛怀里。
叶海涛果真是一顿,当下抬起头来,看着古谷川,那神情似乎是在问——你送只狗给我干什么?
古谷川去摸了摸那只小黄狗,这狗儿可是刚洗过澡,香喷喷的,十分干净。“你不是喜欢狗么?我找了一只,陪你。
”
叶海涛乍听这话,一时之间有些犯糊涂。古谷川又接着笑道:“你以前说要养狗的,不记得了么?”
叶海涛没应他,只是感觉到那小黄狗在很不安分地直探头,便伸手来揉了揉小黄狗的脑袋。这小黄狗竟是个与人亲近
的,不断地用脑袋去蹭着叶海涛的手心,又伸出手来舔了舔。叶海涛觉得那感觉有些热乎乎的,还搔得他有些痒。
古谷川仔细观察着叶海涛的神色,接着说:“取个名吧。”
叶海涛抬起头来,微微地眯眼。日头太刺眼了,而古谷川的身型高大,他唯有仰起头来才能看到对方的脸。
然而,叶海涛并不说话——他几乎都不跟古谷川说话,仿佛他们之间完全无法沟通。
古谷川已经很习惯自说自话,也不发火,只笑了一声,道:“叫黄毛吧,好记。”
说起来,这小黄狗还是古谷川从锅子里解救出来的。他今日跟着本田尉官去了集中营,走过一处便闻到一股味儿——
肉味。古谷川厌恶这味道,他踢开门走了进去,果真瞧见几个宪兵正围着炖肉。草屋角落有除了大狗的尸骨外,还拴
着这么一只小黄狗。
在把宪兵给训斥严惩之后,古谷川便让藤野平把那只小狗给带走了。
藤野平满心欢喜,以为将军大人是要让自己吃顿肉,没想到古谷川赏了他一个巴掌,让他下去把狗给洗干净了。
如今叶海涛得了这条狗,确实是有了个解闷的对象。但是,叶海涛没管着它,只让这只狗儿在屋子里四处跑,饿了自
然会回来。
古谷川倒是越发诡异了,平时一有时间便要守着叶海涛,自言自语似地说些话。一些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悄声
无息地站在门口,瞅着房里的叶海涛和小哑巴,偶尔还有一条狗。
小哑巴还真是照顾叶海涛照顾出了感情,也许是因为他觉着叶海涛对自己有恩——有了叶海涛,他才能从那修罗地狱
里跳出来,活得像个人。而小哑巴生得白皙清秀,身材却颇高,偶尔单瞧着背影,总要让叶海涛生出一股诡谲的熟悉
感。
这样的情况在古谷川眼里也是一样的,他看着那两人一狗的平静画面,心里居然有些欣慰——他常常要把小哑巴看成
过去的自己,和叶海涛和睦地在一块儿,并且养了一条狗。
就像是一家人一样。
囚徒 第十回
古谷川因为生出了“一家人”的美好想念,故此对叶海涛比往日更加温和,连带小哑巴和黄毛也跟着鸡犬升天,宽容
以待。
这天他还未走路房里,就听见了一阵笑声。古谷川已经偷窥成瘾,如今熟能生巧地一个侧身,无声无息地拉开了一点
门,就能从那小细缝一览全貌。
叶海涛正抱着黄毛,另一只手去揉着那条狗儿的脑袋。也许是在将军府里吃得饱,这才一个月,原来瘦巴巴的小狗仔
一转眼便茁壮成长了——相比之下,叶海涛依旧不长肉,瘦得跟条竹竿子似的。
“看你顽皮……好好的棋局都毁了。”叶海涛和声细语地说着话。小哑巴蹲着把散在地板上的棋子给拣起来,浅浅地
笑着,左颊有个小酒窝,窗外的日光把他的脸蛋晒得红扑扑的。
叶海涛揉着黄毛,这条狗老爱舔他的手,是个贪吃的。
小哑巴把棋子收好了,就去端来旁边矮桌上的梨子,殷勤地拿起牙签戳了一个,送到叶海涛嘴边。叶海涛伸手要去接
,小哑巴如今是不怕他了,微笑着逗他似地将梨子缩回来,待叶海涛把手回去,才又将梨子凑到叶海涛嘴边。
叶海涛淡笑摇头,小哑巴好笑地又凑了凑,他才张开嘴来,咬了一口。
黄毛见主人不理会自己,有些不甘寂寞,跳起来要去舔叶海涛的下巴。
实在是和乐融融的一副画面啊……古谷川瞧得心里又甜又酸,还有些发痒。他真是不晓得有多久没瞧见叶海涛笑了。
故此,他有些陶醉地闯进了这二人一狗的世界,顿时把小哑巴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退到了桌子旁边。而黄毛因为屡
次在晚上被古谷川拎着从床上扔出房外,也有些害怕他,啊呜地低叫一声,从叶海涛腿上跳了下去。
古谷川走进来的第一件事情,自然是要把小哑巴给赶出去的——既然他都来了,这替代品自然是不需要留在这里的。
古谷川回头走向他,微俯下身去摩挲了叶海涛的头,看到那里的发根长出了些头发,心情颇好。接着他转头瞧见了桌
案上的那盘梨子,依样画葫芦地戳了一个,送到叶海涛嘴边,轻声说:“吃梨子。”
叶海涛并没有反应,只是静静地抿着唇,也不看他,慢慢地将头扭到了旁边,看着窗外。
古谷川并不气愤,自个儿将梨子给吃了。
接着,他坐到了方才小哑巴的位置,专心致志地将那西洋棋摆到了棋盘上,轻轻说:“不吃梨子,阿海,我陪你下棋
。”
叶海涛垂了垂眼,并不看他。
古谷川伸出手来,冷不防地抓住了叶海涛放在桌案上的手。叶海涛一惊,眼神十分惊恐地要缩回来。古谷川拉着那一
只树丫子似的手腕,低下头去,在那手心重重亲了一口。
这举动让叶海涛全身都颤了起来,脸色也有些变化,眼里又惊又惧,不论他怎么缩古谷川就是不放开。在古谷川又去
亲他手背的时候,叶海涛因为阴影太重,终究是死咬着牙沙哑地说:“……放开!”
叶海涛不怕古谷川拿鞭子抽他,就怕古谷川要做出这种荒唐事。他脑中想起装傻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连忙抗拒地用另
一只手去推古谷川。古谷川却猛地放开了,叶海涛用力过猛,往后撞在椅背上。
古谷川蓦然咧嘴轻笑,像是怕吓着叶海涛一样地轻声说:“你终于是愿意跟我说话了,我很高兴。”
叶海涛最怕古谷川与自己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偏生古谷川不知是不是想透过这种法子来折磨自己,总要软言软语地说
些荒唐的话。
叶海涛如今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懵懂无知少年了,他又有了老婆孩子,已经是个拥有正常思维的男人——古谷川在他眼
里,便又变态了几分。再者,古谷川这两个月来,时不时就要在他耳边提几句肉麻话,总要让叶海涛想起许久之前的
一些事情,心情非常复杂难堪。
古谷川的想法自然是和叶海涛全然不同的。
他先前对叶海涛百般折磨,是因为心里咽不下气,可是叶海涛伤了,终归还是他自己不舒服。
现下要做的,是得让叶海涛习惯眼前这般生活——等日子久了,也就不会成天想着要逃了。
他很清楚叶海涛是个养不熟的,就算拿了鞭子来管教也是没法安分。但是,他就是稀罕这个青年——他觉得自己有些
傻得没药医,不过他愿意。
古谷川对着叶海涛浮想联翩,他对于现在的情况十分乐观。
他边想着,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叶海涛走了过去。叶海涛顿时如临大敌一样地瞪视着前头,两手抓紧了椅子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