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洛名性子很强,从来不愿意照着宫里的规矩应他的话,幸而他也不愿计较,只听洛名道,“不过主子可以利用这次机会对聍王……”抬手利落地又做了一个杀的动作后问道,“何必要费事呢?”
“我自有打算!你只要做好朕交代给你的事。”他才有了些不耐,额头两旁太阳穴上一突一突。
“主子就是心软。”洛名也无法再说,退了出去。
06.未央宫的人
一盘棋。二“马”围一“车”。棋盘前坐着的是刘聍。
宫里出来的人就像马,活跃,可以到处安插,一旦曝光,也可以立即消失,而他一个王爷,定根定性,有什么招数也须在明面走出,便像这直来直去的车。他知道这当口未央宫定然会派人过来,长乐宫那边也不会安分,他冷冷一笑,宫内可以插人在他身边,他就不能以眼还眼吗?
不动声色地拨开两匹马,棋局便一片柳暗花明。那么小舞呢?他又锁起眉,犹疑了一下,握住一颗棋子,小舞就像这火炮,外表冷漠圆滑,内心并不安分,有了机会就会爆发出较大的杀伤力,不过始终是借力打力。他攥紧了棋子,或者当务之急不在那个痴纯的董贤,而在这个跟了他几年的小舞。
不知不觉,那冷玉所制的棋子已被他握得满手生温,其实当初小舞来到他府上,他又何尝不知他有问题?未央宫出来的人,眼里多多少少藏着些怔忡,他看得很明白,却在那一刻,被小舞微微怔忡的神情打动了一下,也便收了这个来历不明自称与家人失散的孩子,也因为他知道皇帝想要在他身边插人,他拒了一个必定还会跟来第二个。
小舞或许还只是明面上的线人,这些年,这个鸾子的心理变化,他实实在在地瞧在眼里,却从不过问,他给了小舞足够的空间考虑跟谁的问题,渐渐发现,这个鸾子在慢慢倾向王府一边。他只不动声色,也没有因为这样而有丝毫大意。
他是这样一个人,轻易不会勉强别人做不愿意的事。深谙强权收买不了一个人的心,或许是对自己足够的自信。
有人在一下一下毫无节奏地敲书房的门。
他没抬头便道,“进来。”
他的妻妾深知他的喜恶,轻易是不会来书房打扰他的;只有他的贴身侍卫和小舞会来这里找他。
他的侍卫敲门都是连续稳当的,只有小舞,敲门时断时续,让人听了烦躁。还在小舞受恩宠的时候说过他一次,小舞倔强得很,赌气有几月没踏进他书房,当时小舞也还没练成这一身的功夫,后来两个人之间日益淡了,他反而懒得去说,小舞的这个习惯也就一直没改过来。现在的小舞,似乎秘密杀手的身份多于鸾宠的身份。他就这么把皇帝插过来的人为自己所用了。谈不上放心也谈不上担心。他只是不在乎。
“未央宫的人不会有太大的动静,长乐宫那边却要防严,你这几日负责他的安危,也不必叫他感到。”他依旧没有抬头,这么吩咐小舞道。
“好。”小舞与王爷剥离了男宠关系后便是冷淡疏离的,他低声问道,“为什么不让董贤知道?他会对王爷死心塌地的。”
王爷抬头看了他一下,口气微冷,“本王要收一个人的心还需要让他知道本王在这之前都做了些什么?小舞,你太小瞧了本王!”
他哑然。王爷身上是蕴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吸引着人走到他身边,生死不离。他的确不需要去证明什么,就能俘虏一个人的心,也正因为这样才更可怕,即使在暗地里他想要除去你,你还是会不知不觉心甘情愿地爱他顺从他。
夜。寂静的暗笼罩整个天空,屋子里挑起几盏灯,整个屋子明晃晃的,董贤却没有被这寂静的夜色影响,一只手支在下巴上怔怔地想些什么。
未央宫出来的人,果然是有怔忡的习惯的,他来到安置董贤的屋子瞧他,就见了小东西微愣的神情。一身雪白,愈发显得小脸白若良玉,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态。
他便推门进了,清楚地观察到小东西脸上一闪而过的欣喜。他却知道自己的面色一定是淡然的冷静的。
“王爷。”小东西迎了上来,“你来看我吗?”
多少有些诧异,盛传董贤深得皇帝恩宠,怎么这样不矜持?
“随意走走。”他随口答,又见了小东西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心里好笑,顺手揽过单薄的小身子,吻了一下。只是应付罢了,一触到小东西软软的唇齿却忍不住凶狠地掠夺,小东西愣愣地大睁着眼,面色慢慢涨红,鼻中溢出咿咿呀呀甜腻的哼声,修长的指渐渐嵌入他皮肤。
他有心要逗弄小东西,更抱紧了他些,深深地吮吸那香甜的唇,小东西的泪就滑下了,身体在不住地颤抖。
他才放开了身前这副单薄的小身体,心里失笑,吻技并不怎样么!一个长吻就榨出了他的泪,大抵也就胜在容颜倾城,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能挑起人的征服欲罢了。
“你来了以后府上生人也多了起来。”不等小东西缓过神,他便不咸不淡地扔下一句。
小东西软在他怀里,呼吸急促,听了这句微抖了下,“王爷要赶我走吗?”
深知自己的身份,他不确定王爷是不是在向自己下逐客令。
“我的府上,从来只带人进来,何时赶人出去过?”他不满地问道,只是想点拨这个小东西一下,王府正处在多事之秋,自己要小心,小东西却给了他这样的答案,的确笨到可以。
小东西轻轻地环住他,生怕他一怒便推开自己似的,怯怯地答,“我不认识那些人的。”
“我知道。”冷哼。不自觉地抱起他轻巧的小身子。算不上温柔也不算粗鲁地把他扔到床上。
小东西偷看下他,便垂下眼角。
他开口了,“阿卿,你是本王的人,身上只能有本王的味道。”
他垂着眼帘,不晓得王爷的意思。他要这个时候在这张床上要了他吗?他害羞地看了看王爷,不自觉地又缩了缩身子。
“怕?”他又有些不高兴了。他并不会喜欢故作姿态的男宠,既是做了鸾宠,他不信他没经历过情事,如何是这一副迷蒙的神态?他是个王爷,有很多的问题要处理,没有时间一次次耐下性子哄这小东西,最重要的,他也不乐意。心里这么想,手上不自觉地就加重了力,雪白的绸衣呲的一声就被他扯断了,他的显赫地位得益于军功,手上的力量不会小。
他确是怕的。平生所爱,只来源于刘欣,而那天子给予的爱一直是温柔的,霸道的温柔,见不得他受一点点委屈,没有过这样粗鲁地扯裂他衣服的经历。而这一刻,王爷的眼神却有些凶狠,甚至,有点儿厌憎。如果是厌恶,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呢?下意识地就拉住王爷的手。
王爷有些玩味地看向他,“你是要告诉本王,你不愿意么?”
“我……我……”他咬着唇,说不出完整的话。
王爷俯身下来压住他单薄的身子,吻在他锁骨上,渐渐变成了咬噬,那么重地咬在他细嫩的脖颈上,他痛得抓紧床单,脑袋不安地扭动,王爷就摁住他,吻得更用力,有点恨恨的味道。
就在他以为会痛得晕过去的时候,王爷渐渐停了动作,渐渐变得温柔,突然翻身下来,躺在他身边,冷冷道,“睡吧。”
没有要他,也不知道之前恶狠狠的发泄是为了什么。眼里慢慢蓄满了泪,不安地绞着双手,声音细若蚊蝇,“你干吗要这么对我?”
王爷甚至没有睁眼,“未央宫的人。本王该怎么办呢?”
心里咯噔一跳,原来王爷是发觉他的身份了,瞬间脑中百转千回,犹豫地道,“我也不想这样子。”说话低低的软软的。
“嗯。”王爷微微应了一声,语调柔和了些,睁开眼,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问道,“吓坏了?”
他有破涕为笑的冲动,却笑不出来,面前的这个男人,一时叫他欢喜如置身天堂,一时又可以叫他担忧如堕地狱。
“我不好。不许哭了。”这霸道的男人,哄人都是这样,不许哭了,而不是不要哭了。
王爷突然就伸手温柔地解开束着他身体的亵衣,王爷的手掌很大很暖,新旧茧子密密地躺在掌中,从他细嫩的皮肤摩过时,有些沙沙的快意。慢慢地把他揽进怀,吮吸他挂在嘴角的泪,“阿卿,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他涨红了脸,在王爷霸道的亲吻中迷醉。
王爷多么懂得收买人心,让一个人爱上自己,打他一下再给他一点儿甜头,他便欲罢不能。他半生在朝堂摸打滚爬,这种段数信手拈来,眼见董贤臣服在自己怀里,满意地笑了一声。
07.不归
刘欣正在宣正殿里写一副对子。近来他练字比较勤,却不在御书房呆着,搬了笔墨到宣正殿,每天总有那么一刻是在写写画画,之中不满意的居多,写坏的字被他随意握成一团,殿里时时散着一圈废纸。这些日子耽下来,写的字稍稍称心的不过几张,内容都是对子。
洛名进来时他没有觉察到。其实也正常,洛名是暗地里养着做事的人,来主子这里常要避人耳目,不过他自己都不能察觉,洛名便觉着主子很有些掉以轻心。
“主子。”洛名叫他,声音低低哑哑的。
这些年里,洛名替他做事少有失手的,每次回来汇报都是淡淡的样子,不过偶然失手的时候也是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恐慌或歉疚。也是,两下之间不过是雇佣关系,拿命博主子欢心,任务完成便罢,失败了也确实不需要愧疚。只是这从不恐慌的性子叫刘欣捉摸不透。
刘欣点了下头,示意他说下去,洛名还是一样的语调叫了他一声,他不由在想,这么些天了,阿卿大概不会回来了。
“主子,他不会回来了。”洛名静静地道。
手中的笔还是不经意地歪了一下,尽力把那写坏的一笔改回来,一个偕字还是去尽了味道了,笔锋软塌塌的,他皱着眉便把那纸团了,随手一抛,问道,“怎么办成这样?”
洛名随意瞥了眼龙案,摊在岸上的几张纸,零零碎碎拼凑出“执子之手”的意思,他一向不爱为自己找借口,也不爱解释,从来一副不怕他罚的态度,除非是指责主子的时候才变得口舌伶俐,便道,“我办不了。”
“没有要说的?”刘欣这么问,笔却没停下。
“主子找旁人办吧。”洛名答话干净利落。
“我想听听。”刘欣抬眼看了他下,稳了稳自己的心绪,放下手中的狼毫,“说说看,朕也好安排旁人接手。”
“他不会回来了。聍王府,并没扣着他。”
“我说过要你把他带回来。”刘欣尽量用平缓的语调强调道,心里突的一下。
“聍王安了个武艺高强的人在他身边,东宫也派了人去,我自问做不来主子交代的把他毫发无损地带回,还不能跟聍王起任何冲突。”
他一怒之下便掷了砚台出去,平板砚周身都散着晦暗的色调,漆黑的墨汁淋淋沥沥浇了洛名一身,好在是夜,洛名一身的夜行衣出来,也不觉很显眼,只是颈子处有那么一小块沾上了几粒墨水,白皙温存的皮肤上触目惊心的一团黑亮。
“东宫派出的人身手矮了我一截,依我看是刺探为主,倒不足为患。”洛名却并不在意,任墨汁顺着衣襟淋下,继续道,“只怕是他自己不愿回来。”
手指在太阳穴深摁了一会,那么多日子的恩宠终究敌不过聍王府的半月生活么?竟然是自己不愿意回来?洛名做事一向是干净利落的,这点他信得过。想来大抵是如此了,其实自己也清楚留阿卿在身边时,他的心并不完全在这儿。不过看来是很乖顺的一个孩子,怎么存了这么大的胆子,自己不愿意回来?反了!真是反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抬头见了十步之外,洛名依旧定定地站着,大约是等久了也不见他有吩咐下来,也就静默地站着。这时候,先前浇了洛名一身的墨汁子先后印干,胸前不小的一块干硬的墨渍显了出来。他看着他又恼又好笑,叫道,“过来。”
洛名不吭声,快步走近他。他顺手就扯过一张宣纸,在他沾染了墨水的颈子上揉擦,男人的手并不细腻,上好的宣纸有些粗暴地在洛名颈子周围摩挲,并不好受,洛名听到他微有些责备的语气问,“怎么不躲?”
“躲了,主子下次砸过来的就该是花瓶了。”
逗得他禁不住也笑了,“朕吩咐你的事但凡有这油腔滑调功夫的一半心思,也不会这么回来报。胆子真是越养越大!”
洛名抿紧嘴,不理。他心里却知道,洛名办事一向尽心尽力,鲜少的失手必定是遇到极大的阻力,他不过是随意这么一说,洛名倒认了真,跟他赌气不开口。这么一想,心里又是毛毛的,心思立刻灰败下来,挥手道,“算了,朕再派给你旁的事情罢,阿卿的事,留到他自己想清楚。”
皇帝的不高兴洛名瞧得很清楚,嘴上却是不服软地道,“主子这么跟洛名置气也没意思。”他跟皇帝间除了君臣关系,总有些暧昧,皇帝要一些鸾宠是无所谓的,但大概不会叫个鸾宠做一些诸如暗杀这类的事,他也就一直理不顺跟皇帝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然而这个天下,又有几人能抵达皇帝的内心呢?好在皇帝还算纵容他,他也从没想过在皇帝面前藏藏自己的锋芒。
气得刘欣拾起狼毫在他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吃了这一下,一会额前便涨起一个小包,看着心疼,刘欣嘴上却道,“滚滚滚!赶明儿叫东宫的人瞧见,随便给你安个斗殴的罪名撵了出去。”
洛名不说话的时候颜面会显出童真的感觉,心里一恍惚,他也就伸手就在他额上按了按,听到他嘶的一声浅呼。
“怎么着?朕叫人找了冰袋给你送过去?”到底是心疼他的,刘欣这么半调笑半怪责地问道。
“不必,不碍什么,主子就是赐死,洛名也不能说什么。”他答得淡淡的。
刘欣叫他这么噎了一下,拉着他手说不出话,两下里晾了许久才幽幽地说了一句,“朕哪能舍得?”
洛名便笑笑,一派天真的模样。他搁下手,心里仍有些余怒,不语,又是这么静了半晌,幽幽地叹了一声,“你一点儿也不听话。”
按着洛名的性子,原本是要反驳,几乎脱口就要说出,“我自然不能像他那样听话!”然而看着刘欣一向淡定冷酷的脸孔也变得幽深莫测,心内泛出一丝不忍,正犹疑着,却又听刘欣叹道,“小五也是一样!”隔了一会子,摇头,“怨朕,把你们带到这条路上,如何还能指望你们不怨恨朕呢!”
他整个人只觉胸腔血气翻涌,听了皇帝这话,几乎要接不上气。原以为主子这话是在说董贤,哪里料得到竟是在想小五。他跟着刘欣时日不短,彼此间却很少交心说话,一则自己性子强,二则身份低贱,所以很少去想自己的出路。可小五的例子就在眼前,便是自己也是劝过刘欣斩草除根最保险。总有一日,自己也要走到这个境地。对于生死,他一向是看得淡,可心内始终是有一个结,自己很清楚心里还存着对一个人的恨,他不知道到他死的那日,两人间的结是不是便这么自然松解。
这么一走神,再也不能说出话来,胸中泛出点点惆怅……
08.密报
惊蛰过后,天气渐渐回暖,洛阳城内却还有些残余的湿冷。这一天,城内竟下了场小雪,值夜的衙役叫苦不迭。
“兄弟怎么就赶上了这个苦差!受这份活罪!”一个衙役裹得严严实实,时不时动下笤帚,好在雪积得不甚深,纵是做事少,咒骂居多,路倒没堵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