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名不答,眼睛里依稀有水光的样子,到把他裹在自己的龙床上,刘欣才放松下来,侧脸过去亲吻他,他微有些抗拒地圈起手肘,低声求饶,“不要这样,主子。”
倘若是阿卿,刘欣不过当作枕边人生性害羞,洛名却是全然不一样的性子,很少见了他这样畏畏缩缩,欲说还休。刘欣忍着怒,依旧是半哄半威胁地问他,“怎么又不听话了?你不愿给朕说心事,怎么连侍寝也不愿意了?这样下去,朕这里还能容得下你吗?”
他听了,慢慢地放下手,闭上眼睛,脸色沉得像具尸体,很久以后,并没什么动静,他才睁开眼睛,看到刘欣一脸不满地躺在身边,眼睛微微眯缝,像在思考什么。见他睁眼,终于正色道,“朕要你说,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他见了刘欣这样严肃的样子,不知所措,茫然了好久,才道,“你说过我不愿意的事就不逼我的。”
他这样完全乱了章法只能低声求饶的样子,确实是少见,一时间,刘欣也难以发火,的确是说过这样的话,当时不过一句玩笑,这孩子又是聪明的很,根本不会把这话当回事,今天却突然提出来,心里颇不是滋味。刘欣哼了一声,然而心里并不真想罚他,原本叫他去处理埋伏刘聍这事就没觉到可以把这权倾朝野的九王爷一网打尽,派洛名去不过是探底,只是今儿这态度叫他不舒服罢了,只好叹道,“那就不要再跟朕怄气了,乖乖过来。”
洛名咬住唇,微微向他的方向偏过头,他顺势拉过他进了怀,伸手除他的衣衫。洛名本不是第一次侍寝,并无惊慌,只在裸着身子被枕边人环紧时,静静看着窗外的月亮,不说话。这一下却吓得他险些从床上翻下,原来在这个角度是能看到窗外的宫殿屋角的,只是从前侍寝时没有今日这样的不愿意,很少抬头罢了,更令他感到惊恐不已的是,他竟从那偏窗一隅见了原处宫殿上有人影,不用猜也知道会是谁——承欢。隔得这样远,他看不到承欢脸上的表情,直觉上却感到了承欢的失望。他当下挣扎起来,用尽了力气把刘欣从身上推下,缩进被子,刘欣顺着他目光望窗外看,却只见了冰冷的一片月色,不待主子发怒,他先是抑制不住地哭出来,大概这些年,自己跟主子间的暧昧承欢早已知道了,更是在心里看他不起了,他竟是被蒙在鼓里这么久,每每见面,他可以恣意地指责承欢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可自己如今在他眼里又是怎样的不堪呢?他只是不说,心里呢?如何看他?
这一下果真惹毛了刘欣,披上衣服叫了人,愤愤地丢下一句,“去静姝宫!”
静姝宫是静妃的住所。进门的小太监忙掌上灯,在前方替刘欣开路,整个大殿静悄悄的,主子一走,灯也灭掉,留下他一人缩在床上,说不出的可怜。
待到殿内寂静一片时,承欢竟闪了进来,他本能地啊了一声,裹紧被子,后背靠在冰冷的床沿,因为寒冷和惊惧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浑身颤抖。承欢走过去,顺手脱下外衣从后面把他罩起来,伸手在他头上摁着,不说话。
他扭过脸不看他,却再也没有底气大声责骂他,只颤声道,“你走!你走!”扭头要挣脱他搁在自己头上的手。
承欢微微使了点力,不让他挣脱。
这样怵了一会,他眼里又是一片水光,颤抖着声线问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嗯。”承欢依旧是沙着嗓子,简单地答话。
他败下阵来,恨声道,“你变态吗?!干什么躲在屋顶看……”实际是说不下去的。他狠狠地咬住唇,嘴里漫出一股腥气。
承欢竟伸过去手捏住他下颚,哑着声说,“不要咬,”隔了良久,缓缓地道,“我原本不想来,只因……”一字一字像是在数,却还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只是见你今日这样激动,怕你出了差错,才跟着来看看。
等不到承欢的答案,他突然提高了音量问,“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再也不理我,不管我死活?”
“自然不是。”
他哆嗦着嘴唇,泪水滂沱而下,却不愿让他瞧见,倔强地扭开脸,不看他。承欢依旧把手轻轻摁在他头上,低声道,“跟了主子,自然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只不要真动情,到适当的时候总可以全身而退。”
“我还可以吗?”
“自然可以。”
他一偏头,鬓角的几缕碎发微微一动,承欢便听到他赌气的声音,道,“要是我动了情呢?”
承欢似乎是怔了下,摁着他脑袋把他搂在怀里,不记得多少年没有过这样的动作了,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生气或是委屈得大哭的时候,承欢会这样把他抱进怀。承欢从来就是那样的性情,不会说话,不会表达,从小就是一样,这一刻,他突然就在想为什么这么多年他还是没有问出承欢进宫的真正原因呢?他其实知道,原因不会是承欢轻描淡写的那句,“只要能拿到报酬做什么都无所谓”。可是,他又怎么能这么肯定承欢就是为了荣华富贵才进了这深如江海的皇宫呢?这时候听得承欢低哑的声音对他道,“你不能对他动情!知道吗?你不可以!”
他怒从心起,推开承欢,愤声问,“为什么不可以?既然他能提供我吃穿用度,为什么不可以对他动情?!反正你也说过,只要能拿到钱,做什么都是一样!”
“你不可以!”他注意到承欢脸上的伤疤似乎微微牵动了下,瞬间,又恢复了暗哑深沉的语调,依旧伸手摁在他细碎的头发上,道,“你不能的!真动了情,必定是要葬身在皇宫。”
他撇着嘴,努力抑制因心情激荡而抖动的唇,收起了平日见他那种怒发冲冠的不冷静,轻轻问他,“你会在乎吗?”
“难道我不在乎吗?”这时节承欢竟还不愿肯定表达自己的关心与担心,修长的手指在他头上摩挲良久,才叹了一声,道,“这世间,我最在乎的不就是你吗?”
他几乎是猛栽进他怀里,撞在他的肋伤处,一声闷响,承欢不动声色地蹙紧了眉,搂住他,“听我的话,刘聍的事再也不要管了,这天下,要变了。”
他却是恍恍惚惚,不应也不否定,抱得他很紧,伸手在他胸肋间抚摸,光裸的胳膊从被里滑出来,肌肤是一片透明美好的亮白,承欢不能适应被人这样触碰身体,微微僵直了身子,道,“把衣服穿起来吧,会着凉的。”
他不理承欢的话,兀自在他胸肋间摩挲,问道,“我先前打了你,还疼吗?”
承欢微用力掰开他圈紧自己的手,从床上拾起他的衣衫,“我没事,你穿上衣服。”
他接过衣服穿上,两人便这么对视着。良久后,他才恢复了平静,静静地道,“我可以听你的话再不管刘聍的事,原本,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承欢才松了口气,看着他平静的眼眸感到他还有话想说,也便静静等着,静了会儿后,他又道,“你要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有一天,我们要一起退出这个是非之地,我们两个,只有我跟你,我们在一起,”他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强调道,“你从前就答应过爹娘的,也答应过我。倘若你再骗我一次,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找到你杀了你!”
他笑笑,牵动了面上的疤痕,触目惊心的恐怖,洛名却一点也不觉得可怖或是厌恶,这个人,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住到心里,无论容颜变到怎样,总还是心里住着的那个人啊。他静静地盯着他,等他的回答。良久良久,在他心里,这一点时间几乎足够颠覆一个王朝,才听得承欢道,“我不会再骗你。”
他恬恬一笑,眼里还含着泪。他有一张孩童颜容,笑起来很单纯,尤其这样含着泪发笑,看来很美。承欢只觉心里微微一荡,轻叹一声。从来没有骗过你,何谈不再骗你呢?或者,就是会骗你,你也不必追逐我到天涯海角报复了,如果我的死能换取你的全身而退,我一定是心甘情愿……
12.夜
刘聍的军队驻扎边防一月有余,并没出现他所担忧的边防侵扰问题。边关的天气全不像京城那样温和,说是日日风沙缭绕亦不为过,董贤在这里呆了这些日子,肤色由初时见刘聍时的一片苍白渐渐转成微微的红,脸蛋看上去还是柔嫩干净的,不若边关的士兵,满脸的风霜尘土气息。偶然的一次,刘聍带着他在营帐喝酒,多饮了两杯,有些醉意,粗糙的大手抚在他脸颊,说道,“阿卿,你就是那种天生该被人怜惜的人,你跟我手下的兵不一样。”
很少有刘聍醉酒而他清醒的时候,他壮着胆子,轻声问道,“有什么不一样?”
“呵呵,”他笑着打了个哈哈,说,“我手下的兵,都是保家卫国的好战士,跟你不同,跟你不同。”
他握紧青铜酒杯,久久无言。
边关的夜空很美,也只有在夜深看漫天繁星时,他才会觉得边关是比京城好的,起码这梦幻的夜景,京城没有。可惜,刘聍很难抽出空陪他看这满天繁星,往往他宁愿在营帐里挑灯研读《孙子兵法》,或是练练武术也不爱陪他这样风花雪月。是的,王爷管这种半夜里看星星的行为叫做风花雪月,谈到时,脸上的表情往往很平淡,他却知道,若不是表现出兴趣或是怜惜,便是他觉得无聊的事。他静静地看着刘聍半醉的星眼,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出了营帐。
这时还是白日,副官进来后又出,碰上他,问了一句,“哪里去?”
那时候,整个军营只有副官和为数不多的几个王爷的心腹知道他真实的身份,那副官是骁勇善战之人,也该是王爷口中那种保家卫国的好士兵,性子耿直,一直没法认同他,自然在称呼上是极难叫他,偶尔与他说话便是直接问答。也是因为他觉得寂寞无聊之意,常常在王爷出了营帐巡视时自己跑出去解闷儿,那时节王爷就令几个心腹看住了他,要知道他的确切行踪,毕竟,边关这样的地方,走失或是被敌军掳去都不是闹着玩的。此时这副官与他撞上,只是职责使然,这么问了句。他道,“随便看看。”
“别走远了,将军醒来后看不到你要着急。”除他之外,整个军队都称王爷为将军,他听了副官的话,点点头。
这时候还是下午,边关的白天极短,他觉得自己走了才不几步,天就渐渐暗起来,心里有些惴惴的难受,瞧着不远处有驻扎的营帐,便在原地坐下了,放眼望去,一片荒芜。他顺手捋地上的枯草,草硬梆梆的,扎在手上,有点疼,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起了大风,周围一片尘土气息,他扔了缠在手上的枯草,伸手用袖子遮住自己的脸,还是忍不住咳了几声,而后一个温暖的胸膛靠了过来,把他拥进怀。
他闭着眼睛也能嗅出这是刘聍的气息,安心地靠在他怀里,反手环住他。风沙来得快,走得更迅速,一过去,刘聍就放开他,道,“明知晚上天凉,还穿得这么单薄就出来。”
他心里还是隐约的难受,睁着大大的眼睛静静看着他,可一对上王爷那双深沉的眸,又什么也说不出,只好答,“我也没料到天暗的这样快。”说话间注意到王爷已换了装束,因为这些天边关一直安稳无事,王爷在军营也常常是便装示人,此时已由下午在营帐里穿着的墨色缎子衣袍换成了雪白的一件箭袖,腰间系了一根月白色的腰带,王爷很少会穿白色,这一身更是衬的他高贵奢华,不能逼视。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刘聍道,“总盯着本王瞧做什么?”话里隐隐的不满。
他吐吐舌头,调皮道,“没有啊,就是觉得你这样穿衣服很好看。”想了想,歪着头道,“不过你这个色调的衣服太少了,可以多做两件。”
刘聍却哼了一声,道,“行军打仗的人哪能穿这样的衣服?这鄂都,替本王打点几套衣服都办不好!”
后来才知道,当天王爷在醉酒后不慎弄脏了衣服,在军营里带的衣服本不多,不得已换上了最不喜爱的这套白色箭袖。他其实一直也不明白,为何九王爷这样不偏爱白衣,却可以接受他穿着白色衣服在自己面前跳舞。或者就如王爷所说,行军打仗的人与他这样的鸾宠是不一样的。永远不一样。
他看到王爷不高兴,往往就忘了自己的情绪,跟着着急,连忙攀在他身上,柔声劝他,“那以后阿卿替你管衣服好不好?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刘聍却并不领情,皱皱眉说:“哪里就为这点小事生气了?”他有一种挫败的感觉,每每他不开心,王爷只要说一个小笑话就可以逗得他重展笑颜;而王爷不开心的时候,无论他做什么,他都是觉得好笑,就那么微微一笑,或是轻描淡写地带过话题。刘聍细心地觉察了他的情绪,捏着他柔滑的脸颊问他,“怎么不开心了?下午出来时便是这样,一个人到这里来,是躲着我了?”
他知道是那副官把他的情绪报告了王爷,还是辩道,“我从前也常常出来走嘛。哪里是躲你?”
“不是最好了。”刘聍在他头上轻轻拍抚两下,他瞬时感到安心,冲着他静静一笑。他跟刘欣一起时,并没有这么爱笑;只有跟着九王爷,即使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下生活,还是甘心情愿,看着他没有什么烦忧的话,自己也会跟着开心。
刘聍一用力把他带进怀里,俯头上去吻他。他跟着刘聍久了,对他的性情脾气都摸出了些,不再像从前,一个吻都会叫他觉得惶恐不安,闭上眼,接受这个有些暴虐的吻,乖巧地伸出舌回应王爷。
放开他时,还是看到他脸上一片娇嫩的绯红,刘聍笑着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他被王爷笑得害羞起来,皱着鼻子想,还不是你太暴虐,却不敢说,微微嘟起嘴不满地看着王爷。刘聍在他鼻子上轻轻一刮,“这样嘟嘴,我会想咬。”作势要撕他衣服,吓得他猛捉住他手,微恼地叫,“怎么能在这里吗?”
刘聍一阵大笑,恼的他呼的一下涨红了脸才作罢,道,“今儿我陪你看夜景。”
“真的?”他欣喜地抓住他手问。
“当然。”他没让他失望,含笑给了他肯定答案。
他还不放心地问,“今天怎么肯陪我了?”
“怎么?不好吗?”刘聍反问他。
“当然不是。”他忙忙地否定,说道,“只是你一直都觉得这样的事无聊的。”
刘聍轻轻抚摸他栗色的长发,并没正面答他的问题,只说,“真是个麻烦的小东西。”
他努努嘴,识趣地不再追问,躲进他怀里。
浩瀚的夜,漫天的繁星点点,他多想时间就静在这一秒。就这样,不说也不闹,两个人依偎一处,一生一世。
刘聍从来都是寡淡的性子,与人相处时也会爽朗的开怀大笑,静下来时又是自有一股威严,此刻便是静静地拥着他,彼此没有说话,身后是一片荒芜的黄草地,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他只觉得这一刻世间万物都不重要,他已拥有了整个世界。
隔了不知有多久,突然听到寂静的夜里刘聍缓缓的声音,他说:“我要把你送回去。”
他还靠在他肩头,听他这样说,没吱声。刘聍便道,“你不出声我只当你答应了。”
他默默地想,原来陪着看这浩瀚夜空也是有目的的。收回目光,道,“那你当初带我来作甚呢?”
刘聍在他头上揉了下回说,“这么久边地都相安无事,我不久也要回京述职,到时整军行进,带着你诸多不便,不如你先回去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