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阳不说话，看着那鼓鼓的脸颊上缓慢爬过冰凉的泪水，如同珍珠一样，落在散开的羽织上。

“所以，很少清醒，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很清醒，没有办法睡过去……”

“因为七爷？”韩阳小心翼翼的问，对面的人瞪大眼睛看他，“谁？”

“七爷，就是，那个……”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韩阳有点尴尬。

“你说恒？你叫他什么？”

“不是我叫，是大家都这么叫，没人知道他的名字，至少我不知道，但是大家都知道斗兽场的七爷，所以……”

眼泪从那双比宝石还美丽的眼中接连坠下来，Tonny抹了抹鼓鼓的颊，吸着鼻子哽咽，“原来，他还在意着我……”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然他今天何必来这里呢——韩阳在心里咕哝，但又转而想到，这些对外人来说理所当然的事，在当事人眼里，竟然这么的难以印证。

“曾经我做杀手的时候，编号就是7，所以其实那时候小七这个名字比安家大少要有分量，在我跟恒吵架之后，曾经的安家大少就是小七的秘密才被公开，恒他，竟然还记得这件事。”

闹得那么惊天动地的事情，甚至于毁了他全部人生的事情，在他的眼里看来，不过就是一次吵架而已么？韩阳看着眼前这个如同透明水晶一般纯粹的人儿，忍不住胸口发疼。这么漂亮乖巧的人，为什么偏偏遇到那两个家伙，被深爱着自己的人用最残忍的方式对待，伤害，甚至毁灭，他的身体和灵魂上的伤，也许，远远比俊所遭受的一切更令人骇然。

与他相比，已经到了那个世界而终于可以解脱的俊，也许，真的是幸运的。

这个人，仍旧活在往昔的梦魇中，无法醒过来。

“呐”韩阳发呆的时候，Tonny叫住他，“给我讲恒的事情吧，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我只知道他放弃了我给他的全部，把那些留给了Lee，然后自己去开了斗兽场，然后呢？给我讲讲，这些年他怎么过的？他过得好不好？今天Evan打了他吗？打得重不重？恒结了婚吗？有几个孩子？他……”

看着Tonny异想天开的喋喋不休，韩阳胸口越发的紧，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你为什么不好好关心一下自己呢？不想知道你现在过成什么样子？不想问问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既然好不容易清醒，为什么不想想自己？”

Tonny瞪大眼睛，蓝色的眸子里有一点点委屈，低头翻开衣袖，手指轻轻戳胳膊上的伤，“别怪Evan，这些是我甘愿的，被他绑起来，被他打，被他……嗯，都是得到过我允许的。”细细的牙齿咬住唇，略略沉吟了一下，Tonny继续说，“只有这样，我的这里，才会觉得稍稍好一些，不然，会痛得要死，会痛到想要就这么死了。”细细的手指戳着胸口，两根肋骨之间的位置，“所以都是我要的，不要怪Evan。”

眼前的人，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将自己困在自我惩罚的世界里，将朋友惨死的责任全部归咎在自己身上，不断重复着以伤害身体的疼痛来赎那些并不曾犯下的罪，这么脆弱而敏感的人，为什么偏偏遭受最残忍的伤害？

曾经的自己，在遭遇这样的事情之后，选择了与他相同的方式，将李忆的死全部归咎在自己身上，一边从精神上逃避着，一边用极端的手段伤害自己的身体。

看到Tonny，仿佛看到不久前的自己，“没有人怪Evan，不会有人怪他，可是你要知道，同样的，没有人会怪你。”

Tonny摇摇头，单纯的心思也像个孩子，“我不能原谅自己。”

“他们之所以肯为你死，并不是想看到你因为内疚而痛苦的继续活着，相反，逝去的人一定希望，他们死了，你能继续幸福的活着，如果不是这样，不会有人心甘情愿的为了你去死，相反的情况，想让你因为他的死而内疚而痛苦的人，那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你流一滴泪。”

Tonny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向韩阳，“这样，不会太任性了么？”

“真正爱你的人，总会给你任性的权利，因为他们知道，你绝对不会就这么任性着而做出无法挽回的事，爱的同时，就给予了信任。”

“真的，可以这样吗？”

韩阳认真点点头，对面的人瘪了瘪嘴，突然扑在韩阳腿上，大声哭泣。韩阳温柔的抚摸他的发，细语安慰。

不知道水晶娃娃一样的人到底哭了多久，他停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亮，积压多年的委屈一瞬爆发的力量不容小觑，Tonny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眼睛肿的像桃子，抽噎着牵起韩阳的手，勾住他的指头，“我们，约定一下吧，你给我讲恒的事，我帮你找到莫相。”

这次轮到韩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可，可以吗？”

Tonny擦擦泪水，“嗯，虽然，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会不清醒，但是，我会努力的，作为弄湿你裤子的还礼。”

韩阳想说谢谢，却觉得谢谢这两个字太不够分量，这一天的时间像是在云霄飞车上，不断的被拎到云端又狠狠摔下来，在绝望的时候又突然看到希望，该死的，幸亏他的心脏非常健康！

“回去吧，Evan看到会骂的。”

“眼睛肿了，要怎么跟他讲？”

“没事”Tonny看看天色，“我自己会解决。”

韩阳也觉得放思贤一个人待着的时间太久，默默跟着Tonny起身回去房间，Tonny把他送回去之后，转身进了Evan的房间，韩阳把冻到冰凉的身子缩进思贤怀里，拖过思贤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肩，微弯的唇角藏着笑意，小声说，“小贤，我们好像又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呢。”说完，闭上眼睛睡去。

刚刚睡着，便又听到奇怪的动静，这一次，是从Evan的房间传过来，急促的呼吸夹带着轻微的啜泣声，Tonny糯软的嗓音压低了喊着疼和不要，抵抗着，却又像是被什么困住似的，无法逃离，渐渐哭声越来越大，韩阳睁开眼，茫然看着墙壁，安静的听。

“不要把那个放进来，疼，ToTo会疼，啊——”

“求求你，饶了我吧，不要再，呜呜呜呜——”

“不要把手绑起来，不要，呜呜呜——”

“不要咬那里，啊！”

断断续续的哭诉持续了十分钟，之后Tonny好像没了力气，只剩下一个音节的呜咽，连话也讲不出，渐渐连呜咽的声音都没了，只听见撞击与摩擦声，以及Evan粗重的喘息，和某个瞬间叫出Tonny名字的疼痛与撕裂。

天亮的时候，Evan第一个起来，出门便遇到了等在走廊的的七爷，两个人争执起来，韩阳能猜到大概的内容，争到最后，Evan冷冷的说，“我这么对他，是他自愿的！他自己要的！你听到的那些只是他大声说出来的话罢了！他还说了更多你听不到的！你这个人总是这样！自己看到什么就总以为是真的，如果你不是这么刚愎自用，他也不会被你逼到今天！”

韩阳被思贤推着出门的时候，这场争吵已经白热化，Evan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七爷跟在后面，医生也跟着，金恩宏不感兴趣的去外面散步，Tonny还在睡，透过半长的拉门能看见他可怜的蜷着身子，露在外面的肩膀上是青紫的吻痕和不明所以的伤，哭肿了的眼睛藏在散开的金发下，让人心疼，思贤犹豫了一下，还是推着韩阳跟在一群人身后。

走廊尽头的房间一直锁着，没人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Evan打开门，让一群人进去，转身走到墙角动了什么按钮，分布在四处的黑色音响突然发出尖细的呻吟，在那同时一侧黑色的墙壁亮了起来，硕大的屏幕映出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Tonny躺在Evan的身下，柔软的手臂勾住Evan的脖子，蓝宝石一样的眼眸不似白天看到那般清纯干净，像镜子一般映着Evan身上独有的妩媚，也因此变得妩媚，比Evan更纤细，比Evan更柔情似水，比Evan更魅惑，比Evan更风情万种，就那么安静着，虽然一动不动，可眼波一转，就勾得人心里痒痒，恨不能将这妖精生吞活剥下去，那带着些委屈的风流模样，直接触动人心底最原始的疯狂，想将那晰白干净的身体狠狠凌虐一翻，让那双宝石般的眸子流出眼泪，让他的清白变成污黑，让他的纯粹变成浪荡。

“尤物。”思贤咂咂嘴，比起眼前画面中的人，俊和Evan虽然也算是各自有着别样风情，但总觉得稍逊一筹，韩阳轻轻给了他一肘子，崽子立刻很狗腿的蹲下来亲亲韩阳的胳膊，“那不是我的风格，我对太妩媚的没兴趣。”

“给我闭嘴！”站在墙角的Evan狠狠呵斥他，话音才落，音响里传来极具诱惑的喘息。

屏幕上蓝色眼睛的妖精开口，唇蹭在Evan的耳边，小声，“我要。”

Evan像是极不情愿的推拒，冷冷的训斥，“别又这样！我真的会揍你！”

“我要！”他固执的缠上去，下身贴着Evan的开始缓慢摩挲，似乎感觉到Evan的反应，满意的笑，“我要，像以前一样，把我绑起来，打我，我知道你有那种药，但是我不要，就这样就好，就算我哭，就算我反抗，就算我说不要，也别停下来，按照你心里所想的去做，做很久之前就想对我做的那些事，让我为你而哭泣，随心所欲的折磨我，我要，如果你做得到，我就永远属于你，如果你可以满足我，我就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

从拍摄的角度看不见Evan的表情，但却能清楚看见Tonny眼中的满意，而后的事情同所有人之前的想象差不多，一场并不算太残忍的虐待与被虐的激烈游戏，整个过程中Tonny都在激烈的反抗，哭泣，骂着或者哀求，但从他大敞开的身体的反应来看，他习惯于享受这种对待。

“这就是事情的真相。”站在角落的Evan扶着疼痛的额头，“是他求我才会这样，最开始的时候如果我不答应，他会自残，所以，与其他没轻没重的对自己下手，还不如我来，我们犯下的罪，一直都只有他一个人在赎。”

七爷惨白着脸慢慢转过头看向Evan，头却在转到一半的时候停住，越过赵思贤的肩膀，向他身后看去，门口的位置，站着只裹了床单的金发人偶，那张可爱而干净的小脸上，全是泪水。

第12章：雪舞

透过百叶窗，可以看到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很快将地面铺成一片白，思贤起身把暖气温度向上调高到28，扯了扯领带，从桌上拿起手机的同时，刚好一通电话切进来，吊在手机上的蓝肚皮小熊一闪一闪的，思贤忍不住嘴角上扬，按下接听键，故意让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诱惑，“喂——”

“咳——”电话那一头的人咳了一声，显然被诱惑到，吸了吸鼻子，“在干什么，声音好奇怪。”

“嗯，真想知道？”

那边的人老实的嗯了一声。

思贤笑得狡猾，“看着你的照片做些事，刚刚忙完，感觉很不错。”

“……”

那边瞬间沉默下来，思贤甚至能想像到韩阳脸色通红的映在薄薄的雪面上。

“逗你的。”

“……”

“生气了？”

“……”

“喂，我不是，那个，喂，我那个什么，喂……”

“逗你的。”

“……”思贤抽抽嘴角，抹去额角的冷汗，“别吓我啊。”

“外面好冷。”

思贤踱到窗前，挑开百叶窗一点，往外看，街上鲜有行人，仅有的几个人也把自己裹进大衣里，风雪中撑不住伞，只能被雪淋头，“今天雪这么大，他应该不会动手的，算了吧。”思贤换了一边耳朵，把手机夹在肩膀上，抬手翻日历。

已经七天了，成功把Tonny带回来，并商讨出由他主动暴露在公众视线中引蛇出洞的作战计划，之后决定回李氏正常上班，到现在，已经七天。

七天里，他恢复了出事之前的作息，重新执掌李氏，Sun和Mickey、Dunk把李氏重新交给他的时候，完好无损，他感激得要放这几个人大假，可他们偏偏坚持要等解决死神之后。

这种时候放松警惕，万一你被一枪爆头，那岂不是功亏一篑，别傻了，等解决了那小子，你不让我放假我先爆你的头——Mickey口无遮拦的玩笑，但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惬意，仿佛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这一天，拨开云雾见月明似的感觉。

有Tonny在，对他们来说，解决死神，只是时间问题。

思贤在李氏上班，住在李家大宅，一些公司以外的会议或者媒体活动也都会正常出席，完全恢复了之前的生活状态。而韩阳始终跟Tonny在一起，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在他出没的任何地方寻找着或许正用狙击枪瞄准他的死神，Tonny还是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只是跟七爷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他清醒的时间也就越久，最初的几天，Evan还坚持跟着他们，从前天开始，便已经不再出现，只每晚等在李氏大宅，坚决不许Tonny同七爷睡在一起罢了。

金恩宏留在斗兽场，偶尔带着Evan去医院，算是韩阳多少解开Tonny心结的回礼，Evan答应帮希涵看病，郑宁为自然不会将这份情算在韩阳身上，而希涵的情况，就算在Evan看来，也不容乐观，这让恩宏更加注意盯紧郑宁为的动静，防止他一时失去理智对韩阳不利，因而分不出身管死神的事情，幸好那件事情并不用他去管。

医生跟Evan并没有和解，医院里随时会爆发战争火药味正浓。

这对赵思贤来说却是件好事，医生忙着跟Evan打架，就没空欺负他，小日子又过回跟韩阳相处最甜蜜时候的模样，于是更舍不得就这么死了。

“他这几天都没有动静，越是这样，越可能在我们想不到的时候动手，只有白痴才会在现在放松警惕。”

突然插进来的声音提醒思贤房间里还有他以外的第二个人，思贤瞥了一眼缩在窗边墙角的金发男人，露出要死了的表情，用口型问——你刚刚听到了？

金发男人很给面子的点点头，对他竖起么指。

思贤拧着眉，龇牙咧嘴——给我等着！

听筒那边传来一声咳嗽，思贤瞪了Mickey一眼，转身继续跟韩阳讲话，“回来吧，Tonny不是说他这几天都不在么？回来吧，医生说你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打着石膏不要乱跑啊。”

“石膏已经拆了。”

“什么？”

“石膏已经拆了。”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你到公司以后，在车里拆的，妈妈的药很好，骨头都愈合得很棒，别担心了，没事的。”

思贤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戳穿韩阳的逞强，只嗯了一声，“别让我担心就好。”

那边突然有什么动静，思贤紧张的把耳朵贴紧了听筒，还没等开口，只觉得肩膀一沈，人往后直直倒去，幸好有人勾着他的手臂，没摔得很疼，慌乱中手里还紧紧捏着电话，韩阳好像也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急急的问，“怎么了？”

“没事”思贤安静的回答，黑色的眸子冷静的沿着Mickey的手指看过去，地板上距离他刚刚站着的地方不远，一个小小的红色光斑，得到Mickey的暗示，思贤会意的点头，打了个滚把自己藏进墙边的死角，正准备跟韩阳寒暄两句收线，却听到韩阳在电话那一边认真的喊他的名字，“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