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出了秦淮河直奔平和王府,翻过高大的围墙,小心翼翼地落在无人角落,警惕着巡视的士兵,朝平和王的书房走
去。
啪!
“可恶!”广回拍案而起,“老子这便带兄弟们去救王爷出来!”
书房中央的一张红漆桃木桌,围桌而坐五个军队领袖,广回一人激愤,其余四人亦是满脸愤然,然则最末首的苏先生
悠然道:“广将军是要害死王爷吗?”
广回一愣,平日他便看这位手无缚鸡之力而且阴险的家伙不惯,便讥道:“我看你是怕吧?”
气氛一时紧张,就连躲在外面偷看的柳絮也感受到五位武将对这位苏先生强烈的不满。然则苏先生仍是悠悠的气派:
“广将军觉得王爷在朝廷很没有分量吗?”
“你少挑拨离间,王爷又不在这儿,老子不怕你!”
“既然广将军觉得王爷在朝廷上有分量,那么请问,一个小小的三品刑部尚书敢拿王爷怎么样吗?”
“废话,他自然不敢把王爷怎么样,可谁都知道他是谁的人。王爷落在那一位的手里,恐怕……恐怕……”
苏先生站起来,向广回抱了抱拳:“广将军敢不敢和我赌一赌?”
“?”
“太子定然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伤害王爷。他是想继大位的人,他不顾着皇上的想法,也要顾着大臣和百姓的说法,
这弑弟的罪名,我敢断言,他绝不会招惹。广将军如若不信,在下可以人头做赌,王爷若是作得一分一毫,我这你早
看不惯的人头让你拿去!”
广回默然。
“再则,如若将军带兵冲入了刑部,那便是兵变,其罪甚重,太子定然抓住这个机会明正言顺地对付王爷。广将军,
你想将王爷置于如此不利境地吗?”
广回被阳光晒得紫红的脸庞有一丝赧然,蔫蔫坐下。
此时坐着的四位将领中的一位忽然开口:“苏先生说得十分在理,我等认同。但与其在这儿什么都不做地等下去,不
如派个探子前去刑部探查探查,挖些消息过来。届时再商议怎么做。”
此言一出,众将皆深以为然。
这位将领名定冉,是禁军西营的统领。
苏先生看向这位颇白净的定将军,笑了笑。
定冉走到门外,唤来随身士兵,吩咐数句。
士兵得令而走,定冉微微笑了一下,转身回书房。
柳絮趴在墙角,迅速整理着听到的讯息。他离开太久,局势发生了变化:平和王如今被困刑部,而此为太子授意;这
屋内两方意见争执不下,文武不和,迟早要生事端。
他看了一眼在走廊尾消失的那名士兵,悄悄地跟上去。
那士兵先是回营换了身民夫打扮,后至刑部。他与刑部守兵攀谈一会儿,给了守兵一些碎银,进了门。
柳絮抬头看了看刑部城墙,并不比王府的高。只是刑部内部他不熟,冒然潜入很可能被抓。于是只能等在外面。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那士兵出来了,一脸的惊惶,勿勿奔回王府。只听他诚惶诚恐禀道:“王爷被关在刑部大牢,恐
怕受了大刑!”
五位将领并苏先生皆惊,广回怒起:“混账!兄弟们,这便跟我杀入刑部去!”
“慢!”苏先生两眼直瞪着广回,“广将军可还记得王爷临走前说的话吗?”
“王爷都快没命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苏先生孱弱的身形挡在门口,双手扶住门框,决然道:“今日谁要出这个门,就杀了我!”
五位将领顿时停下脚步。
“王爷待我如再造,我关心王爷的心和各位是一样的。王爷说得没错,这定是个阴谋。只要你们带兵闯了刑部,酿成
兵变,王爷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而太子一定会趁机发难,打压王爷登上大宝,到时你们就算死也不足以谢罪!”
五位将领却步。
“而且王爷失势,我等一定难逃一死。我孤身一人没什么,众位都有家有室,难道也要带着妻女一起死吗?”
五位将领为难地互看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担忧。默然半晌后,定冉道:“我听先生的!”遂回屋坐下。
四位将领先后回屋坐下,广回最末,走时狠狠瞪了苏先生一眼:“若是王爷有三长两短,我定不放过你!”
苏先生毫不动容。
五人并苏先生坐了一会儿,广回搔手挠腮,忍无可忍:“格老子的。老子待不下去了!”说完起身离去。
苏先生连忙跑上拦住:“广将军。”
广回眼瞪得铜铃,吼得声若洪钟:“怎么的不让老子出兵连老子出门都不让?”
苏先生脸色一白,下一瞬就被广回推开。他撞在桌角上,后腰顿时疼得钻心。
广回头也不回地走了。
定冉站起来扶着苏先生:“先生没事吧?”
“广将军……”
“先生放心。我派人跟着广回,不让他擅自行动。”
苏先生松了一口气,抬头感激地看了一眼定冉:“将军他日定能飞黄腾达。”
定冉笑得洒脱。
“先生伤得不轻,我扶先生回房上药吧。”
“这……”
“我也有些关于王爷的事想与先生商量。”
苏先生点了点头,被定冉搀着按着后腰一歪一歪地走出去。
肖白陪俞青用完了膳,吃了十二分的饱,甚惬意地看着宫婢收了碗筷,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地消化。
俞青宠溺地摸了摸肖白的头:“要是困了就在榻上睡吧。”
肖白刚想说“我又不是猪”,一个哈欠就忍无可忍地拉了出来,气息甚绵长,鼻音甚洪亮,鼻头一酸,眼泪冒了出来
。肖白擦掉眼泪:“我不困。”他想了想:“就是睡懒了。”
“睡懒了就睡懒了吧。我喜欢你在我身边懒懒的。”
肖白笑着躺到俞青怀里:“你想得美!”
俞青笑。
两人相拥着,目光顺着桌案看向面前的地板,黑色的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
“俞青,我很久没回去了,明天我想回去看看。”
“过几天吧,我担心有刺客余党对你不利。”俞青拍拍肖白的背,“等过几天,我陪你一起回去。”
屋外人影一闪,俞青见了,将肖白推开来:“我出去一下。”
出到外面,太监禀报崔家家丁求见。
书房外是个庭台,庭台南角有个亭子。太子走到亭中,准家丁进来。
家丁低着头,甚小心地走进来,跪下行了礼,道:“我家大人叫我传话,说他已经按照监国大人的吩咐做了,流言已
经放出去。”
太子抖了抖衣袖,似是上面沾了灰尘。上好的丝绸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做得很好。”
那家丁又跪了一会儿,旁边侍立的太监看着太子的意思便叫他走了。
夏末黄昏的太阳像一团极鲜艳的红绸,霞光落在亭子内,落在太子的放在石桌上的手上。五根指头纤细而白净,微微
用力扣着桌沿,指甲粉红。伫立在桌边的太子抬起头看着落日,目光深远而带着淡淡忧愁,良久沉默静止,像一幅凝
固了时间的水墨画。
直至最后一丝红光消失在地平线上,太子才转过身,大步流星地向宫外走去。
肖白在宫婢们进屋点灯时不小心碰倒了烛台发出了不小的声音后转醒过来,他揉了揉眼睛,仔细辩论着昏暗中书房的
一切,问早就跪下请罪的宫婢:“俞……太子呢?”
“奴……奴婢不知道。”
肖白站起来走出去,问值勤的太监:“太子去哪儿了?”
“回大人,奴婢不知。”
一丝疑问升起在心间,肖白威胁道:“老实点,太子究竟去哪儿了?”
太监跪下,手脚发抖,但回话不漏滴水:“大人饶命!”
肖白转身向外走去,临门口却被太监拦了下来。两名太监拦在身前,两名太监跟在身后。前面一名太监说:“大人,
晚上风大,请您回房。”
“让开!”
太监无动于衷。
肖白伸手扳两名太监的肩膀,想从中扳出一条缝让自己过去。但那两名太监铁了心如锥子一般立在门口,又有后面的
太监拉着,口中不住劝道:“大人您就饶了奴婢们吧,您这一出去奴婢们就是一个死啊!”
他扳、推、拉、打、踢一一用遍,浑身是汗,这四个太监仍是不退。并与此同时,引来了更多的宫婢太监,他们都监
视着他,软禁着他。
他到此方明了,今晚自己无论如何也出不去。俞青存心让他今晚见不到任何事端。可以想见,明日,明日定有消息传
过来:某一个战场上,定有鲜血流满地,尸体蔽房屋!
正如肖白预料,宫墙之外的刑部大牢里,即将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22(更完)
这场争斗从定冉扶苏先生入房上药来正式拉开帷幕。
苏先生忍着疼,一歪一歪地被定冉扶着进房。他坐在椅子上,告诉定冉跌打药的柜子。定冉取了来。
苏先生脱了外面的袍子,打开了内襟,取过桌上的药瓶,看了眼定冉:“将军没事了吗?”
“我等先生弄完再走。”定冉笑了笑,“反正都来了。”
苏先生不疑有他,继续上药。
此时正是夕阳时分,血红霞光从门口流泻进来,映着门口到桌前的地一片血红。苏先生低头上着药,忽见地上黑影一
闪,惊抬头:“谁?”
定冉顺着苏先生的目光朝外面,只见外面一片残阳如血,院中草色碧绿,哪有半分人影?
“你看见刚有人过去吗?”
定冉摇头。
苏先生不放心:“你出去看一看,我担心在这个紧张时候有人趁机不轨。”
定冉听话地出去左右看了一看,仍是回来摇头。苏先生疑惑地看着他,但随即眼神变为惊恐。因为定冉的后面,如鬼
魅般飘进来一个黑衣人,一双闪着毒光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小心!”苏先生脱口而呼。
定冉似丝毫未觉,笑容清浅地挂在脸上。
那黑衣人转身关上了房门,桃木房门年久被水气腐蚀,关的时候发出嘎地轻响。然而即使这样清晰的响声也并未让定
冉有所疑惑地回头。他仍是笑着看着自己。
他突然明了:定冉有鬼!
黑衣人走上前,定冉跟他躬身行了个礼。
“你是谁?”苏先生问道。
黑衣人沉默着上前,只是一瞬间手中便多了一把匕首。匕首刺进苏先生胸膛时,由于屋内太静以至恍惚发生哧溜的声
音。苏先生睁大了眼睛看自己鲜红的血流出伤口,顺着干白的皮往下一直淌到地下。
“死人不需要知道那么多。”黑衣人的声音嘶哑尖细,苏先生因为失血与震惊而迟顿的脑海中倏忽闪过一个人影,但
他来不及想清楚是谁,就闭上眼睛永远地离开人世。
黑衣人拔出匕首,在尸体上蹭干净匕首上残留的血渍,转头向定冉道:“要辛苦定将军了。”
定冉咬了咬牙,双拳握紧。
黑衣人奔上前,运起内劲在定冉的胸口拍了一掌。定冉后飞撞在墙上,一口血卟地吐了出来。他捂着胸口,眉头紧皱
:“公公的掌劲……越发厉害了……”
程三收起匕首,慎重地交代:“未伤及你心脉,在床上躺半个月便无事。我这便走了,剩下的交给你。”
定冉点头。
程三走出房,看见摆在院子里的水缸,捡起石子朝水缸掷去。棕色的陶瓷水缸咣地一声巨响着碎裂,水如飞龙喷出来
。
巨响惊动了隔壁院中干活的小厮和奴婢,他们跑过来看见了一身黑衣的程三,大叫。
一片此起彼伏的叫声里,有人慌忙去通知将军们和巡逻的士兵,程三见士兵金甲在不远处出现,便腾起身子飞上房檐
,数个起跳后消失在墙头。
四位将领及拿着刀枪的士兵疯涌而入,见到趴在桌上已经断气的苏先生和受了伤躺在地上的奄奄一息的定冉。广回一
口气奔到定冉身前,扶着定冉道:“发生什么事了?”
定冉握紧广回的手,紧了再紧,自牙缝中挤出二字:“太子……”他说完便晕了过去。
广回与其他三名将领共哀呼了声“定将军”。广回怒起:“欺人太甚,我这便找太子算账去!”
“广将军?”其他三名将领惊呼。
“你们莫要阻我!我一个人去,有何事我自己承担,和你们无关!”广回大步而去,剩三名将领交换目光之后追上广
回:“好兄弟,我们随你一同去。”到底有冷静些的,道:“我们到了刑部,先将事情察清楚,再见一见王爷,不到
万不得已不动手。”
广回哼了一声。
他们整顿了身穿金甲的禁军,浩浩荡荡的五千兵马朝刑部涌去。
与此同时,太子的轿辇停在刑部门口。崔永躬身出迎。
太子扶起崔永:“带本王去见平和王。”
平和王被关在刑部官员居住的小院的一间单独厢房内。厢房用雕花和帷幕隔成两层,太子进去的时候,平和王正在隔
着窗子看月亮。一直到太子进里屋坐下,他也没有支声更没有回头。
“月亮千秋万世都是如此,贤弟为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平和王道:“这一个月亮,看完了千秋万世的风潮涌动、死杀争夺,我在想,它会不会感到一丝哀伤。”
太子的语调甚平和:“你的伤春悲秋的性子还是没改。你不怕以后再没机会这样了吗?”
平和王转过身,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事情没完,结局谁也料不到,它就未必像皇兄想的一般。皇兄深夜至此,不
会是想赐死我吧?”
“是,也不是。一切看时机。”
“喔?”
两人对望,目光如带刀枪抵死砍戳。此是这时传来屋外奴婢惊谎的呈报:“监国大人不好了,禁军共五千兵马提着刀
正朝刑部涌来。”
平和王脸色一白,太子微微一笑:“知道了,下去吧。”
“监国大人,我们大人说为了您的安全,还请您速速撤离!”
“下去!”太子喝道,抬头看向平和王,目光平静:“这就是时机。”
平和王咬牙道:“这与我无干。”
太子不言语。
“就算我的军队兵变,一来不是我主使的,二来我朝中有人,你治不了我的死罪!俞青,你想害死我,门儿都没有!
”
太子站起来,缓缓抽出腰间的软剑:“你说得很对。这次兵变确不是你主使,我也确然治不了你的死罪。可我要杀你
,却不是没法子。我这就在这里亲手杀了你!”
广回领着五千禁军来到刑部门前,见大门紧闭,且久拍不开,一怒之下令士兵撞开大门。门开后禁军进入,被吓到的
衙役拔剑抵抗。
禁军不得不挥剑。
广回杀得兴起,另一位将领道:“住手!我们没有恶意!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