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此嘎然而止,从刑部大厅两旁突然涌入数以千计的黑色御林军,他们整装待发满脸肃杀,领队的将军喝令:“
冲——”
黑色御林军如成群结队的蚊蝇涌来,吓掉了这位将领未说完的话。
“他奶奶的,老子和你们拼了!”广回提枪上前冲入御林军中。
禁军的士兵胸中各各满腔疑惑,但生死悬于一线之间个个都奋勇杀敌,一时间整个院子布满了刀枪铿锵和惨呼杀戳之
声。
“你……”平和王大骇之下跌倒在墙上,“你杀了我,怎么向皇上和大臣们交代?”
太子驻剑于地,狞然一笑:“交代?今晚这里你所有的人,都将无一幸免。届时刑部大门一开,我说一是一、说二是
二,谁敢质疑?听到外面的声音了吗?是御林军在和禁军作战,禁军为了救你闯了刑部,我派御林军镇压,名正言顺
。而你会在混乱的战争中死去,没有人看见是谁的剑刺穿你的胸膛!”
平和王全身发抖:“你、原来你早安排好了?”
太子不再说话,又是一剑凌利刺来。
平和王狼狈躲过,明白已被太子彻底算计,落入了圈套,如今之计,只有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速速与外面的禁军会
合。
实际太子为朝政事务烦劳过多,本无暇将武艺练得出众,因此在打斗中一直处于下风。可是谁说一定要他打赢平和王
呢?
果然太子停剑,后退一步,冷冷盯着平和王:“程三。”
平和王大骇,只见程三干瘦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太子身后。
“杀了他。”
程三应令,纵身向前,招式狠戾毒辣。
平和王很快败下阵,左支右挡,数番从死亡下狼狈逃过之后,力气渐渐不支,眼看了程三干枯如白骨的五指已至胸间
,自己却一口气用尽,如何也躲不开,惶恐且悲哀地想自己莫非真要命丧于此?
他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朝自己抓来的手……
千钧一发之际,窗口突然窜进一条人影,悄无声息地挡在平和王身前,举掌对程三。一掌对下,两人皆是一退。
程三眯着小眼睛盯着来人。
柳絮眉头皱了一皱。
“柳絮?你怎么来了?”平和王惊道,却于瞬间决定,“你护送本王出这个门口,本王便放了你的家人。”
柳絮点头,拔出腰间长剑,护着平和王朝门口退去。
程三欺身向前,缠住柳絮一阵酣战。
柳絮年轻,武功诚不弱于程三,但失于战斗经验,几次险被程三划破胸口,堪堪避过,但身上挂了几处外伤,却咬着
牙死护在平和王身前。
平和王担心地道:“你小心!”
柳絮身子一震,眸里亮了几份光彩,越发斗得有力起来。
若是出了这个门口,让平和王露出众目睽睽之下,再杀他就没这么容易了。太子想罢便也提剑上前,直向平和王刺去
。
这四人在屋内很斗了半个时辰,最终听见咚地一声,平和王撞在椅子上。
柳絮和程三皆回头望去,见平和王胸中插着一把长剑,瞪大眼睛倒在椅上,不可置信地看着手握长剑的太子。
“王爷!”柳絮一声痛呼,不要命般地格开程三奔至平和王面前,一掌拍开太子,扶起平和王,眼中泪光盈然,“王
爷。”
平和王张翕着嘴,血从嘴角流下来。
柳絮附耳过去:“王爷,您有话请说。”
“代我……跟……肖……肖白……”
身下人一僵,耳边的热气顿停,柳絮转头抱着平和王推搡:“王爷!王爷——”
刚刚柳絮拍太子的一掌使尽全力,太子一个不慎中个正着,跌在地上,嘴里亦是喷出鲜血。程三忙过来扶正太子,抵
住太子背心为他疗伤。
两人听得柳絮如同厉鬼哀号般呼唤着平和王,很是警惕他随时攻过来。可是柳絮痛哭一阵,却并未过来,他似忘记报
仇,抱着平和王的尸体就往门处去。
太子急道:“去拦住他,今晚我不许任何人活着离开这里!”
程三应是,追出。
太子急切之间岔了气,又喷了一口血,忙稳住心神,休养生息。
柳絮背着平和王到了外面,见到外面已经是一片生死地狱,遍地死尸,黑色的御林军和金黄甲胄的禁军尸体交叠着蔽
了地板,而活着的,黑色御林军以不可阻挡之势攻灭越来越少的禁军。
禁军越战越怯,渐渐地缩成一团被围在中央。
程三追出去,冲御林军喊道:“监国有令,今晚不许一个人活着走出大门!”
军队齐呼“是”,声音震耳欲聋。
柳絮背着平和王的尸体跳入庭院,立刻招来御林军的疯狂追杀。他本就力逮,根本经不过长枪铁甲的御林军轮番攻击
,不多时便手脚沉如灌铅,大呼不好。
果然,一阵冰凉从后心传入,直穿胸臆。
紧接着,围着他的一圈御林军都停下了攻势。
他低下头,看见了从后背刺穿自己的长弋尖,铁光浸着月光,冰冷得令得打颤。他晃了晃,想转头看一看同样被刺穿
的平和王,不知道他痛不痛,会不会像自己一样感觉寒冷彻骨。然而未及他转头望上这一望,周围御林军又如活过来
般,齐齐伸出长弋刺向他。
腰上一圈被数柄长弋刺入,他嗯了一声,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流出,然后长弋抽出,他顺着抽势转了半圈,背上的平和
王尸体滑了下去,他使尽全力面对平和王,倒了下去。他伸出带血的手,颤抖地触碰着平和王的绣龙的衣袖,拼尽力
气将手伸上去,抓住他的一处衣襟,然后终于满足地露出一丝笑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太子在程三的扶持下走出房屋,见到满庭已经整肃成队的御林军十分欣慰,尽管声音嘶哑,有气无力,但还是宣布:
“平和王拥兵谋反,各位平反有功,回去按功行赏,着御林军各营统领于明日听候传召。”
众黑甲战士齐齐跪拜,铁甲发生哗哗地摩擦声:“是!”
当平和王发动兵变并被乱军刺死的消息传进一隅晏和,肖白一碗端在手中的西贡白米粥啪地摔在了地上。
他看着房内刚从晕迷中转醒的俞青,心中五味陈杂,不知所措。
他走进去,俞青张开因受伤而苍白的唇,微微笑了一下,虚弱地道:“你来了?”
他放下了粥,甚是无话,遂转身离去。
俞青腾地竖了起来,又因动作剧烈而咳嗽。他下了床,打着赤脚踩在冰冷的地上,一把抓住肖白的袖子:“你去哪里
?”
肖白沉默地挣着俞青的抓拽,挣了几下没有挣脱,心中一气,猛地用力一拉,俞青被他拉得整个人朝前跌去,呯地额
头磕在地上。
肖白探了探身子,伸出的手下意识地去扶,却忙停了,收回了身子,拢起双手,勿勿离去。
俞青跌在地上,额头肿起很大的紫红的疱。他咳嗽着想爬起来,却手脚无力,只得贴在地上喘着粗气。
气息如炽,身上却冰冷,他只觉鼻中甚是酸楚,听见宫婢们慌张进来,一只只的手搀扶着自己总算站了起来。
“殿下?”宫婢们惊慌失措,低下头。
程三站在外面,一脸冷漠地走了进来,从宫婢胸前扯下丝帕,甩给太子。
秋风从打开的门口灌进来,太子忽觉得两颊生凉,一摸,竟是湿漉漉的一片,遂明白了宫婢和程三的反应,连忙转过
头,胡乱地擦了一把脸,推了宫婢的搀扶,甚冷清道:“都下去!”
悉悉碎碎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太子知道这是人走了,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慢慢地艰难地踱回床边,躺在床上,回想
着往昔种种,泪更如雨水一般滂沱而下。
“咳咳……”他开始咳嗽,并越来越剧烈,直到肺都像是烧着了似的。
大约是小时留下的恶根。那是母妃死后不久,他一个弱小太子失势,宫中无人照顾,到了冬日也无人给他加炭添被,
便是一个人躺在冰冷的透风的被子里委屈地怀念母妃。这咳嗽的毛病在那时落下,以后但烦受了风,或是生了病,咳
嗽总是第一个到来。太医数治无果,说是“郁结在心”,又说“心病尚需心药医”。
猛地一个咳嗽,竟有血丝吐了出来,太子心中一沉,瞅着手心的一缕血红恍惚许久,直到听见程三在外的一声“殿下
”。
23(更完)
“殿下。”
太子忙将手放进被里,眼望着头顶的明黄纱帷:“何事?”
“殿下您要保重自个儿的身子。现在这种时候绝不是出状况的时候啊!”
“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太子忍着咳了两声,“肖如玉来了吗?”
“来了,在外面候着。”
“叫他进来。还有,”提起这个,太子的声音有着不可抗拒的疲惫,“看着肖白,别让他乱跑。”
“是。”
程三退下后,太子起了身,在镜前照了照,即便是如此狼狈时刻,作为天家的皇子,只需一个眨眼,脸上便再看不到
任何颓唐。他拿起梳子梳了梳头发,不满地看着额角处的伤痕,唤来宫婢拿来一条蓝色阔抹额带上。
太子回复了他的冰冷睿智和完美,端正地坐在桌边,两手搭在腿上,静等肖如玉。
肖如玉请了安坐下,太子递过来两样事物,一个是号令天下兵成的黑铁令牌,另一个是一封信,上面戳盖神武营副统
领的私人印章。
肖如玉忙拿过令牌端详,又拆开信来,读完后身体一垮眼神涣散。
太子平静道:“召密使来,是想让密使交出另一块令牌。为了防止平和王余党谋逆,需要神武营的兵力。所以小王在
找密使之前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准备,希望这些心意不要浪费。密使若是自愿交出令牌,此番贡献,他日定有回报。
”
肖如玉默然。
“如果你不愿交出令牌,凭这两样东西,我同样可以号令神武营绝大部分兵马。只是本王喜好名正言顺,密使如愿跟
随,本王万分欣喜。”太子说起“欣喜”,当真嘴角微勾,露出高贵又莫测的笑。“密使的弟弟,本王的肖白,想必
他也会十分欣喜。”
“你、你怎可拿他威胁我?”
太子抿唇。
“他不是你口口声声说喜欢的人?你用尽手段得到他,难道只为了威胁我?”
太子站起,轻拂衣袖,沙沙的衣料摩擦声轻轻地浮在安静的室内。太子转过身,不再说话。
肖如玉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子,慢慢地也站了起来,突然大笑:“好!好!我倒要看看,你如此一个冷血无情的人,还
要杀害多少人才可登上你心心念念的宝座!”肖如玉喘了一口气,“那令牌不在我这里,就在舍弟处。你有脸便向他
去要吧!只是我要警告你一点,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算拼着谋反,也要讨一个公道!”
太子咬牙,袖中双拳握紧,待肖如玉走后,双眼杀光净现地瞪着肖如玉的方向,嘴角抽了两抽。
皎洁皓白的月光,洒在满院的梨花上,梨花瓣如薄玉晶莹剔透。红墙琉璃瓦的屋内,肖白和着被子歪在榻上。
太子撩开珠帘走了进来,伴随着扑入的冷风。他走到榻前,看着明知他进来也不睁眼的肖白,很是无奈地在心中叹了
口气,温和道:“干嘛不去床上睡,小心着凉。”见肖白仍是不理他,又见被子盖着不严,肖白的一只脚露在外头,
便走到榻尾,小心地拉起曳到地上的被子,打算给肖白盖上。
谁知那露出来的脚还没等自己用被子盖上,便嗖地缩回被子里去了。
太子心中一气,撒了被子甚委屈道:“死都死了,这么惦记做什么?”
肖白一下子腾起来,目光灼灼:“你也知道人死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难道你要为他惦记一辈子?恨一辈子?”
肖白赌了气:“滚!我不想见到你!”他说完又躺下拉被子盖住头。
太子一把将被子掀开,脸色沉得吓人:“肖白!你不为自己想也为你家人想一想,你这么冲我有什么好处?”
肖白愣愣地看了俞青半晌,忽然嗤地一笑:“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
“难不成你想威胁我?”
俞青眉心绞紧。
“你威胁我什么?如今大乾朝所有的皇子都死绝了,你这太子做得比茅房里粪坑的苍蝇还稳固,你还威胁我干什么!
”
俞青握紧了拳,咬牙道:“你、你别气我。”
“哼!我气你?你一个权欲熏心的小狼崽子,什么事儿气得着你?我肖白是瞎了狗眼才会觉得你可怜!趁早给我滚出
去,我要睡了。”
俞青抓住肖白的胳膊,力气之大让肖白有种即将骨折的错觉。但肖白只是眉头皱了一下,把痛呼忍在嘴里。
俞青抓着肖白的胳膊,不自觉地用力再用力,脑中气得一片空白,只觉九窍生烟:“你……你……”你了半天,也未
你出个所以然。但看着肖白看着自己仇恨的目光,却像是怎样也融化不了的岩石,不禁从心底生出一丝颓唐:“你怎
就不为我想想?”
“我……我……”俞青说不出来,太卑微的话,他说不出来。他只能迎着肖白仇恨的目光,迎着心痛如绞。
“监国大人,没别的事您能出去了吗?我要睡了。”
俞青深吸了一口气,放开肖白,站起身。他看着肖白和衣钻进被窝里,后退了一步:“我来,自然是有事——
我要借你的兵符。”
沉寂的被窝没有动静,过了好半天突然被一把掀开,肖白脸色发青:“不给!我偏不给你,你干脆连我一起杀了!”
此话如箭,插入俞青胸膛,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犹如有人拿针在里面乱戳着。突然喉头发痒,俞青捂住了嘴,忍耐
着咳了两声,一口气刚吸上来,咳嗽如动荡的火山要喷出过量的岩浆一般、不可抵抗地冲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他咳得弯下腰去,明黄绣金的衣袖捂着嘴巴,脸色苍白如纸。
肖白爬了起来,两手狠狠向后抓住床柱,灰绿色的帷纱跟着他说话的气息一上一下,如波浪般起伏:“你少装蒜,我
不上你的当。”
俞青咳得更厉害,猛然的一个咳嗽他突然转过身去,而后咳嗽嘎然而止。他并没有再转过身来,两手拢在一处,将明
黄衣袖的一角抓在里面。他也没有再说话,缓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门口,步态蹒跚。到了门口他突然一晃,险些摔倒
,幸而下意识扶住门框。他咬了咬牙,一手按着胸口走了出去。
等他回到一隅晏和的寝殿,他坐在深广宽宏的大殿中央,目无焦距地对着满桌土黄壳子的奏折。宫婢们上来点灯,吓
得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太子:“殿、殿下?”
俞青完全不清楚为何宫婢一脸惊谎,他正待开口去问,嘴一张开,血如箭一般射出来,紧接着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