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婢尖叫着摇晃着太子,被太子胸前大片的血污和苍白的脸色吓掉三魂七魄。程三听见响动跑了进来,一见太子的惨
况竟也有些慌神,忙探了太子的气息,喝斥宫婢传太医,自己一边和其他太监扛起太子到床上。
太子半夜里醒来,觉到嘴中一片苦涩药味,便明白一定是自己在晕迷时被奴才们喂了药。这药忒地苦涩难当,他开口
叫唤,嗓子却干哑无比,沙沙地只有些微弱声音。他甚狼狈,又不愿别人看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索性强撑着起来
,在床上靠着墙坐了一会儿,待气息平稳了才慢慢下床,走到桌案前去倒茶。
屋内很暗,桌子的一角掩在黑暗中,他先没仔细看,等到走近了才发觉竟然坐着一个人,先惊后喜:“肖白?”
肖白的皮肤本来就白,在黑暗里就看见一张秀气至极的脸,只是冷冷的,没什么人气儿。他冷冷地看着俞青:“你想
要兵符?”
俞青一颗心渐沉渐冷,嘴角一丝嘲笑起而不灭,“是。”
声音沙哑低弱,肖白皱了皱眉:“我仔细想过:兵符可以给你,但你必须用一件东西交换。不然,哪怕是我死了,也
不告诉你兵符的所在。”
“你别这样,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你……让你去?”
肖白嗤笑,笑声尾声甚高甚轻,无比讽刺。“你不要转移话题,你要不要我死还很二说。你先答应我,如果我把兵符
给你,你保证我家人的安全。”
俞青伤由心生,胸口再次不可抑制地痛了起来。他闭了闭眼,茶不想喝了,转身蹒跚走回床上:“你说怎样便怎样吧
。”
啪!
一件金属物什落在梨花木桌上,肖白用手按着兵符:“东西我带来了。你把保证我家人安全的圣旨写好。”
俞青此时已走至床前,闻言身体一晃,幸好手扶在床柱上才没跌倒,嘴角苦涩非常:“你……你……你怎么忍心……
”
“你写不写?”
俞青背对着肖白,眼睛一闭,流下两颗泪。
肖白气愤站起,将兵符捏在手中:“你一天不写,这兵符你一天拿不到你。到时叫不动神武营的人为你卖命,德妃来
害你,你可别后悔!”他说完便朝外走,心中十分忐忑,眼见着就要走出门口,焦急起来,莫非自己这个赌注下错了
?
却突听一声“咚”,他转过身:
俞青一只手捶在床柱上,脸色甚白甚白,字如同一个个如牙缝里挤出:“我写!”
圣旨是御造的宣纸,墨透不散。太子一手隶书写得很漂亮,只如今气力不逮稍显滞涩。他勿勿便写好诏书,将笔重重
搁在砚上,手撑在地上支撑着越来越沉重的身躯。
肖白仔细看了诏书数遍,确认有效无误后才将后中兵符甩出,一言不发地站起离开。
“你以后……没事别过来了……”
“你放心!我也是这么想的!”肖白头也未回,毅然离去。
深广宽宏的大殿,黑暗中又响起了太子深重的咳嗽,仿佛肺都快咳出来了一般,在猛烈的一声咳嗽下,嗽声嘎然而止
。
太子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明黄衣袖上暗红色的污渍,将桌案上堆得如小山高的奏折一下子拂到地上,猛烈地喘着气,脱
了弄脏的衣服,气呼呼地躺到床上。
这一躺便是一天一夜,吓煞了御药房的一众太医,急坏了议事房的一帮大臣,耽搁了许多国事,其中就包括平和王俞
焕的葬礼。
现在朝堂之上有两种说法争执不下:一,是平和王带兵谋反,那么就应按律削其爵位贬为庶人,其葬礼亦只能按照平
常百姓的规矩办,皇家的陵园自然也是葬不成的。
第二种自然是平和王派的人的说法:由于那一夜涉及的将领士兵都死光了,此案根本没有定论,平和王到底有没有谋
反,谁都说不准。禁军携兵闯入刑部?那是禁军统领广回犯法,诛九族亦不为过。平和王监管禁军,有咎,但咎不至
被定为谋反。所以一切的丧葬礼仪都该按亲王的规模办。
朝堂上少数人,既不站平和王这边,也不站太子这边,他们选择了沉默。
而此时深宫中的德妃,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儿子一死,她的倚仗就全没了。她的太后梦,她的门庭家族的前途都变成
了漆黑一片。她本就恨太子入骨,这次更是恨不得寝其皮噬其骨。反正她已经毫无希望,这次拼着一死,也要将太子
害死他儿子的事公诸于众!
这位深宫中的绝色美人梳着高鬓,贴着花黄,穿上最华贵的衣服,不顾众婢的劝阻,亦然踏出了后宫大门。她乘着轿
辇,来到一隅晏和。
太子此时正在晕睡当中,犹如婴儿一般毫无反抗力,德妃得以长驱直入,将试图阻止他的程三扇了一个耳光,命人将
他按跪在一隅晏和寝殿门外。
德妃的眼中蕴含着绿色的仇恨的汁液,犹如一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一步步接近它的猎物。她坐在太子床前,抚摸着太
子的脸,尖长的指甲划破太子的皮肤,看到鲜红的血流出来,她咯咯地笑了:“谁能想到当今的太子竟然不是皇上的
亲生儿子?”
24(更完)
“谁能想到当今的太子竟然不是皇上的亲生儿子?”
“皇后的野种,竟然也敢和我的儿子抢皇位?哈哈,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啪。
德妃猛地回头:“谁?”
宫婢来报德妃入了一隅晏和而勿勿赶来的肖白站在外面,无意间听到惊天秘密后一不小心头撞到了窗格子,强自镇定
了半刻后走进屋,行礼:“微臣肖白,见过德妃娘娘。德妃娘娘万福。”
德妃冷笑:“我说的你都听见了?”
细汗从肖白额头冒出。
“听到了也没什么,这不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事吗?当年皇上喜好男风,登基十年未得一子。满朝文武沸然,到了快
将皇上从龙座上拉下来的时候,皇后突然就怀孕了!哪有那么巧的事?本宫多方查探,其实皇后当时根本没有怀孕,
都是她和张太医的诡计!不料本宫接着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想拆穿皇后又担心她反过来害自己,于是只能多一事不如
少一事,打算等孩子生下来再一举拿下那个贱人!谁想到、谁想到我跟皇上说了这件事后,皇上竟然是知道的?并且
要立这个野种为太子?他、他凭什么和我的焕儿争太子之位?他只是一个野种,我的儿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大乾朝皇子
!他算个什么东西!”
肖白听了这些,虽有许多地方不明白,但大抵明白德妃表达的意思,小心问:“德妃娘娘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本宫不就是很好的证据?还有皇上,皇上也能证明这是个野种!”
肖白心中一宽:“此事事关重大,皇上当年既没有讲明,现在更没有理由讲明。娘娘还是慎言慎行的好。”
“焕儿死了!”德妃如疯魔一般怒吼,“我还慎这慎那做什么?我的可怜的儿子啊,死了还要被人冤枉。若不是你,
”她仇恨地看向太子,伸出十指掐住太子的脖子,“我的儿子怎么会死?你把他陪给我——”
肖白连忙上前将她拉开。德妃被推到地下,看着肖白紧张至极地检查太子的伤痕,心灰意冷:“焕儿真是看错了人。
”
肖白转头。
“他说这个皇宫里,谁都无情,独你肖太傅有情。看来,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如同打了肖白一个耳光。肖白抿了抿唇,无奈地看着德妃站起来。
德妃站起来的动作颇为缓慢,甚至于有些摇晃,她扶在旁边的桌子上,嘴角流出了一条血。
“娘娘!”肖白连忙上前扶住德妃。
德妃的脸色瞬间变得如金纸,显然服了毒。她却笑得很开心:“如今我死在一隅晏和,我看你们怎么向众大臣和百姓
交代。”她的眼角流出泪:“儿子,娘来找你了……”
“来人,传太医、传太医!”肖白一边喊一边扶德妃坐下。德妃一把抓住肖白的手,非常用力:“焕儿他、他一直很
喜欢你,你知道么?”
“娘娘……”
“你知不知道?”
肖白艰难地点了点头。
德妃的话恶毒至极:“其实最该死的……是你……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话永远停在德妃的喉咙里,她怒瞪
着双眼,手紧紧地抓着肖白,像地狱的索魂爪。
肖白忙甩开德妃的手,受了惊吓地往后退,但他无论怎样退,德妃蕴满仇恨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他避无可避地转过
身,面朝着墙瑟瑟发抖。
窗外的落叶沙沙,太监宫婢在外候了许久,终于忍耐不住疑惑,偷看,大惊:“德妃娘娘?”太监和宫婢们一涌而入
,有德妃宫里的,也有一隅晏和的,全都哭成一团。
墙角的肖白在这片哭泣声里找回神志,看了看床上的俞青,握紧拳头,卟咚跪地:“德妃娘娘受不了丧子之痛,看望
过殿下后就自尽了!”
太监宫婢们亦卟咚卟咚跪倒,哭声更响。
“你们不要哭了,赶紧将娘娘的遗体放到隔壁的厢房去,好生看管,等殿下醒了再妥善处理。”
这时有个衣着比旁人好些的宫婢突然站起来,声色俱厉:“分明就是你们害死我家娘娘,少在这里假慈悲!一条命不
行,加我一条,定要将你们这群禽兽的罪名落实下来!”她说完竟朝房柱撞去。
“拉住他!”
太监宫婢们拉的拉手、拉的拉腿,那宫婢殊死抵抗。
肖白上前扇了宫婢一巴掌:“你想让你家娘娘不得善终吗?落实了太子谋杀你家娘娘又怎样?皇上能为了一个妃子治
罪太子、治罪未来的国君吗?你与太子为敌,你家娘娘还能按贵妃的礼仪治丧吗?难道你想让她葬身于乱葬岗?”
“哇——”宫婢号啕,浑身软倒。
肖白命人将宫婢与德妃关在同一个屋里,又给其他的宫人安排好房间,把程三叫过来,除去“太子是野种”,其他的
都告诉程三,然后自己回清凉殿。
程三忙命人看守着德妃宫里的太监宫婢们,焦急地等待太子醒来。
半夜,肖白正睡不安分时,门被轻叩。
“肖大人?”
肖白一听就知道是程三,一竖就起来了:“太子出了什么事吗?”边说边去开门。
门外的程三一脸焦急:“正是。也不知为什么,太子突然发起了高烧……”
程三说着病情,肖白外衣都没披就往一隅晏和赶,赶到半路停下了,搓了搓冻得发疼的双臂:“我说程三,太子病了
你该找太医啊,找我干嘛?这大冷的天儿,你想把我活活冻死?”他说着转身回去。
“肖大人止步、止步,”程三跟在后面,“太医我们请了,药也在煎,可是太子的病还得您过去看一遭。”
“我又不懂医术,去干嘛?”
程三跪下拉住肖白的裤脚:“奴才求您了!您看在我们殿下对您一片真心的份上,去看看他吧!要不……要不……”
“要不怎么样?我要是太医就去替你家殿下看病,我要是一贴药我就把自己煮了给你家殿下喝,可我既不是太医也不
是药,我去干什么?”肖白拉裤脚,“放手、放手。”
程三都快哭了:“奴才知道您既不是太医也不是药,可您去了比太医开的什么药都管用!”
“放屁!”
“反正您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你威胁我?”
“不是奴才威胁你,是皇上、整个大乾朝威胁你。要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你这做太傅的怎么向皇上交代,怎么向文
武百官交代?难道你要皇上将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拱手让人吗?”
肖白气呼呼地:“程三,算你狠!”
程三磕了个头:“肖大人您能去,奴才就是死也认了。”他爬起来,在前领路:“这边。”
肖白进入寝殿的时候,太医正从里边儿出来,见着肖白行了个礼,便脚底抹油似地溜了。肖白正奇怪,回头一看,程
三也不知何时不见了。
寝殿内长明灯一灯如豆,跪拜的婢女雕塑栩栩如生。俞青盖着薄棉被,躺在床上,不安稳。
他的小脸很红,眉头皱着:“……我是太子……不是野种……”
肖白走过去握住他的手。俞青的手热得不像话,烫人!肖白吓了一跳,去摸俞青的头,也烫得吓人。
这时旁边的宫婢静悄悄地退了下去,安静的大殿内除了裙角悉碎就是俞青梦呓。
“……你们滚……我只要他就够了……”
俞青极不安分地摇着头,像个脆弱的孩子,额头的汗一颗一颗地流入黑发中。
“……不要和他玩……不要看他……”
“……我……我……我喜欢你……”
一句句像棒捶在肖白的心头,发生隆隆的震聋发溃的声响。肖白听得头晕,抽了抽手,抽不出来,气馁地老实坐在床
边,听俞青撒疯。
“……你看看我……我……我……”
“……为什么……我一直陪着你……你却想着别人……”
“……我恨他……”
俞青迷迷糊糊说一大堆,寝殿内有地龙,温暖如春,肖白靠在床头,不多会儿就哈欠连连,睡过去了。
等他一觉醒来,发觉自己躺在自己屋的床上,程三正站在床前,笑眯眯地看着他:“大人醒了?”
肖白吓了一跳,对着程三满是沟壑的脸,甚惊悚:“你想干什么?”
“瞧您说的,奴才能干什么呀。奴才是给您送吃的来。”程三身子一转,露出一桌的山珍海味。
肖白掀开被子走过去,看了看:“是好菜。”
“是好菜就吃了吧,待会儿还要见太子殿下呢!”
“俞青醒了?”
程三嘿嘿笑了笑。
“什么时候醒的?”
“今儿清早。我们殿下见着您坐在床边,十分高兴,特地叫厨房准备的这一桌好吃的!”
肖白转身向捧着毛巾的宫婢走去:“我先洗个脸。你回去告诉太子说我很谢谢他,至于见面就……嗯,他要见我做什
么?”
“大人您去了不就知道了。”
肖白伸了个懒腰:“那你跟他说,我头有点晕,可能昨晚受了风寒,就不去了。他自个儿养病,祝他早日康复。”
“大人……”
“行了行了,”肖白挥挥手,“别挡着我吃饭,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