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白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跑,浑似后面有十条大狼狗在追着咬他,一路上恨不能飞回去,浑不知道身后的俞青那一脸被
气出的酱紫。
那御史被召进来的时候,太子已经好好儿地坐在太师椅上了,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道:“交代你的事都记住了吗?
”
御史的神色看上去很紧张,躬着身子也没抬起来,就势点头哈腰,那身子简直快跌到地板上去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等你的好消息。”太子站起来,金黄的龙纹袖拂过梨花木雕花桌子,鹿皮缂红宝石的
靴子走在地上本是无声的,但由于屋子实在太静了,竟隐约听到了一丝沙沙的声音。这时一只麻雀不知怎地飞了进来
,绕着屋子飞了一圈,好像找不到出去的路,又飞得累了,便飞到太子跟前,站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唧唧地叫了两声
,啄了啄翅膀的羽毛。
它啄完了左边偏过头正打算啄右边,就见空中白光一闪,太子手执着明晃晃的软剑,一剑砍掉了雀儿的脑袋。
太子的一只手握在宝石剑柄上用力得手指骨在手背上突出来,白皙纤长的一只手如同鬼魅一般。
他盯着地上头尾分尸的麻雀,眼中还残存着噬血疯狂的鲜红,冷嗖嗖道:“你可别叫我失望。”
御史抖得糠筛一样,一下子葡匐在地:“微臣定不负厚望。”
软剑被重新入了腰上的鞘,轻轻地一扣,又成了一条金银交错的腰带。太子转过了身,拍了拍御史的肩膀。
那御史被拍得肩膀都沉了下去。
“我也不逼你。这个事情若是没办成,你自己了断,别等着我出手,那时候可就不只你一个人了。”
夜色已经大黑了,屋外亮起了油灯,笼着纱做的罩子。太子走至屋门口,顺手把罩子上趴着的一只蝉轻轻地弹了开,
自言自语地道:“谁叫他们跟我争呢,你也别怪我。谁敢跟我抢,我叫他这辈子永世不得翻身!”
肖白走在路上忽然想起来还没问太子芸儿他什么时候还回来,转过身看见高高大大的御史屋子翘起来的檐角,艰难地
迈了一步又退回来。他想他还是先回去看看肖如玉,俞青既然已经答应他只要肖如玉投诚他就把芸儿还回来,那么芸
儿应该没有危险。
如此,他便再次快速地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其实他不知道,在他这个不经意的选择里,牺牲了成千上万的无辜生命。他只要走回五十步,就会发现太子策划的事
,就会通知该通知的人,从而挽回一场以鲜血浇灌的盛大的悲剧。
夜黑风高,一轮孤月亮堂堂地照着欣喜归家的肖白。
肖白此人皮白唇红,沐着月光着实漂亮,更加上多日来压在心头的大事一去,眉头舒展间自带了份风流不羁,引着路
上往来的许多男子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自然哼着烂熟的十八摸,朝着肖如玉的枢密使府里走去。
肖如玉的伤比他想得重,但服过了药,侍候的婢女亦说了无事,也就让人放下心。在肖如玉的床头略坐了坐,看着这
位平日嚣张跋戾的公子哥儿落到半死不活的地步,委实不很好受。更何况此人与你有着血缘关系。
当然,这个血缘关系有些,嗯,淡薄。
守病人是个枯燥的活儿,因此肖白没守得住多久,就有些犯困。想着肖如玉弄成这样都是为了他,强撑着坚持了一会
儿之后,床边边上的被角就被他的口水流湿了。
旁边侍候的婢女很痛苦地憋着笑。
嗯,他是个好人,让人痛苦的事他是不做的。所以肖白站了起来,跟婢女们交代了一句后就回房去睡觉。没承想刚起
身,床上的肖如玉蓦然喊了一声:“肖白……”
这一叫喜得他不轻。因着大夫说了肖如玉若是醒了便无大碍了。他忙转过身,正侍欢笑着道一句恭喜,却发现肖如玉
的眼皮闭着比他的荷包还紧,哪有半分睁开的迹象?
原来是说着梦话呢!肖白心想着,听着肖如玉继续说得乱七八糟:
“我错了……”
稀奇,肖如玉竟然会认错?
“我不该那么对你……”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抛弃了秦香莲的陈世美?
“你原谅我好不好……”
那得看你做了什么事。肖白一边替这位“秦香莲”踮量着,一边瞧了瞧旁边站着的婢女,确然是一脸的好奇。
他一直是个好人,满足群众求知的欲望也是好事一件啊。再说了,肖如玉,呵呵,这一次总算栽在我手里了吧?
因此肖白岿岿然站在床头,岿岿然等着肖如玉将一腔肉麻兮兮的话全吐出来,岿岿然等着这位刚正严厉的枢密使形象
大颠覆。
一想起以后这个言辞灼灼啊,啧啧啧!
肖如玉皱着眉头,神情很是痛苦,也很是慌乱:“你不要喜欢太子,太子不是好人,我一直在你身边守着你,你为什
么不看看我,肖白,唔唔唔……”
肖白一手捂着肖如玉的嘴巴,十分尴尬地朝屋子里的四位婢女道:“密使大人病糊涂了,你们先下去吧。”
于是四位耳眼皆张的婢女万分婉惜地退了下去。
等确认她们走了之后,肖白才放开肖如玉,很是震惊地拍了拍脸颊,刚刚他不是在做梦吧?肖如玉的这个话里,亦含
了喜欢的味道,而且貌似这喜欢还不是一点点,还很是那种压在坛子里酵久了的浓酒的那种喜欢。
莫不是一直以来他都误会了?那往年那些痛苦究竟算什么呢?这是一个头痛的问题,关乎究竟以后怎么对待肖如玉的
问题。
头疼!
肖如玉晕也晕得丝毫不让肖白省心,为了避免更多的闲言闲语传出去,肖白只得担起了彻夜守着肖如玉的责任。
肖如玉说了很多话,很多都是清醒时绝对不会说的,并且也很成功地抖落了肖白无数层的鸡皮疙瘩。
而在同一个月亮下的正北方,恢宏深广的一隅晏和大殿深处,太子正勤奋地写着一张密信,写完后装进一个牛皮信封
内,封口处用红蜡刻上私人印章。
他唤来程三将这封密信交出去,嘱咐务必亲手给本人。程三应声退下。整个大殿留下太子一人。
很多时候,大概自两年前开始,他又成了这种独自一人的状态。他并不陌生,亦并不害怕,想要得到的东西,必须靠
实力抢回来。这是他从小便懂得的。
母后去了之后,太子之位成了鸡肋,得着这个耀眼的头衔,却也付着庞大的代价。若非有个人在旁关心着自已,他大
约早就受不住了。
可是如今想来,那个人的关心也仅仅是一种本能吧?无关他是谁,无关他们的关系,更无关那个人的想法,只是一种
善良的本能,那样单薄的肩膀亦从来不可靠。
太子放在桌案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眸子暗得比夜晚还黑。
可惜,既招惹了他,就没有再回头的!
他唤来了宫娥:“请枢密使的肖太傅过来,就说他再不来,恐怕就见不到他的那位朋友了。”
宫娥柔声应命,姿态婀娜着去了。
大殿中宫灯点得不多,只写信的桌案处点了两盏八角宫灯,其他的地方皆是二十步一盏单烛,十分之幽暗。太子坐在
坠子上久了,隐隐觉得焦燥起来。他搓了搓发凉的手,站起来踱到门上,朝门口张望着。
没见到辇灯,他便叹了口气,又踱回来,来来回回十多遍,终于气起来一把踢翻了脚边的一盏单灯,沉闷的声音让里
里外外站着的宫人都畏颤颤跪了下来。
太子当时就怒了:“跪什么跪?本王又不是阎王,值得你们躲我跟耗子躲猫似的?”
宫人们更加跪得低了。
太子亦更加怒,踢翻了一个太监。那太监一跌刚好手落到灯油里,烫得哇地一叫,后半声生生哽在喉咙里,重新跪得
规规矩矩的。
太子见状怒吼:“滚!都给我滚!”
正是在这当口,只听外面一叠声地通传:“太傅大人到——”
太子登时便挺直了身子,站在原地半晌没动弹,而后平静地走到桌案边,四平八稳地坐了下来,端然地等着那个人从
门口进来。
而当一隅晏和的奸细将“太子深夜召见肖太傅意图不明”的消息传到平和王府中时,正跟苏先生夜谈的平和王拍案而
起:“多久的事了?”
仆人道:“半柱香前。”
接着平和王便无视苏先生的百般阻挠义无反顾地冲出了大门。
门口备着与平和王尊贵身份相称的八马四灯,俞焕一见便一鞭子抽在旁边一个小厮身上。
那小厮痛都不呼,直挺挺地跪下。寂静的深夜里这一跪卟咚地一响,紧接着只听见一片卟咚卟咚之声,站满了门口的
奴才全跪下了。
俞焕理也没理,跃上一匹马,捉着缰绳就往皇城里冲。
守城的士兵见平和王来势汹汹,又诚然地通晓满朝的文武上至一品大臣下至九品芝麻官都一致默认的这未来的皇帝保
不准就是这一位的道理,便个个自作主张地却又不约而同地打开了城门。
俞焕策马入宫门时特意道了一声:“赏!”
门内外各两名士兵喜出望外,根本不知须臾之间死神的镰刀已经向他们挥下。
19
肖白在四位御林军的“护送”下来到一隅晏和门口。他抬起头仰望着高大雄伟的院门,异常沉重地吸了一口气,小胸
口顿时鼓起来很多。
待数度呼吸完成之后,才撩起了袍子跨过朱红的高门槛。
此朝唐帝多有男宠,就是当今皇上,也好男风多于女色,所以子息单薄。所以今夜太子传召,肖白已是有了七八分的
了然,白天俞青的“剖心”不是白剖的,事情做至一半放弃不是他的性子。
深夜的一隅晏和寂静得碜人,高树鲜花随微风轻动,浮着沉重的植物香气。俞青端坐在批奏章的桌前,玄袍阔阔,很
有点艳靡的味道。
肖白请了安,自坐在俞青对面,笑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俞青拍了拍屁 股下的垫子,挪过去一点点,道:“过来。”
放在褪上的肖白的手抓了抓袍子,放开,站起来走过去坐下,闻到了一股花草的清香。这香味儿他熟,俞青从小不爱
熏衣服的那些檀香之类,又不能失了皇家体面,便一直用些有香气的新鲜花草代替。
俨然他已经洗过澡了。也好,总比跟臭烘烘的他抱抱强。
俞青伸手握住肖白的手,语气甚温柔:“这么晚叫你来,是有些话想跟你说。我知道自已有许多事情做得不对,你肯
定在心里记恨了我。我也不求你原谅,毕竟是我先不信的你,嗯,对不起。”
稀奇怪哉,俞青居然会道歉?偏过头,见俞青一张小脸甚愁苦,头发没束,披在两颊边,很有小芸的味道。
“咳咳,”肖白忙转过头掩饰道:“如今说这些做什么?”
“你听我跟你说完。”俞青握着他的手又紧了一紧,整个人偏过来一些,头发丝丝落在肖白的肩上,偶尔挠在肖白的
脸上,“母后去世得早,我在宫里长大十分不容易,本想着太子这位子迟早会被别人霸了去,且留下一条命足矣。他
日出宫封个逍遥王爷,自也十分不错。但八年前你进了宫,一切都不一样了。”俞青执起肖白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
下,“你对我的好,一开始我很排斥,是因为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应对。从小学会了伤害别人保护自已的我,怎么能不
伤害朝我靠近的你呢?后来我渐渐看清了你的为人,便、便把心敞开了……我对你的心思,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
候起的。我只道待我要对你好了,你却又总躲着我,直到看见你同俞焕一同玩耍得十分开心,我以为你是舍我看上他
了,所以一气之下才打了你。那一夜你在清凉殿骂了我一宿,我就没睡觉地在外面守了一宿,听着你骂我的那些话,
我一点都没有不开心。因为你那时只想着我一个人……”
此君说来话长,循序渐进,果然是块做皇帝的好料子。肖白听得头晕,耳朵边边净是俞青温软如昵语的话,觉得再听
下去就要被俞青洗脑了:这八年的纠纠葛葛都是自己的不是。便低下头,做出虔诚的忏悔状,一边悄悄用手指在大腿
上点拍子,心里哼十八摸。
待摸到十六,俞青忽然推了推他,甚娇羞道:“你说,是不是?”
虽则他心中哼着十八摸,但老虎在侧,岂能不防?因此还是分着一只耳朵听着俞青的话的,不过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他略一思量,俞青大概讲到两年前御林军兵权交接之时,他和俞焕那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脑子里立刻走马灯似地将
那事儿过了一遍,又察颜观色地瞧着俞青很是温柔的表情,便点了点头肯定地道:“当然。”
哪知俞青忽然像一条大狼狗般扑过来,扑得他不慎防备地跌去,后脑勺撞在地板上立时两眼金星乱冒。群星璀璨中只
见俞青甚欢喜地道:“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慢慢!难道他刚刚问的不是有关他和俞焕谁更有能力接任御林军统领一职?难道他问的竟是、竟是情意?
俞青趴在肖白的上面,一双眼睛泽泽地闪着光,两片薄唇咧得得甚恐怖:“既是如此,我便也放心了。”
放心个啥?
肖白迷迷糊糊,就见俞青站了起来,一只手抱着他的腰,一只手抱着他的脖子将他横抱了往里走。瞧瞧他步行的方向
,哎呀娘嗳,竟是供批公文乏了小憩的象牙榻!
这这、就算他们郎有情、郎也有情,便这委实快了、过快了!
“俞青,你刚刚说到哪儿了?”他目光炯炯地望着俞青,做出十分渴望状,“你还没说完吧?我想听。”
“不急,我们边做边说。”
两大朵粉红蘑菇云腾起大肖白的脑子里,肖白摇了摇头,眼瞅着床越来越近,手摸着俞青越来越热的身子,甚惶恐:
“我们、我们先喝杯酒吧。”
俞青奇怪地看了肖白一眼,转头吩咐门外的宫婢送一壶酒来,走至床前,将肖白放下,自已本想也随着躺下,谁想一
向在床上如鱼得水的肖白竟跟进了油锅一般腾地就竖了起来,毛骨耸然道:“这床凉!”
“那你躺在我身上,就不凉了。”俞青低下头解腰带。
肖白抹了把头上如浆的汗,欲哭无泪:“殿下,我怕。”
俞青怔住,抬起头,两眼睛黑得一塌糊涂:“怕什么?”
“……”
“乖,我会很温柔的。”
但是他的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自已的衣服就不说了,熟,脱得也快,他的衣服,娘嗳,这是扒吧?
不过须臾,肖白就变得光溜溜的,眼泪汪汪地抓着薄被子害羞地盖在身上。
俞青两眼睛红得快滴血了,气喘像牛那么粗,张开四肢奋然狂扑。
送小酒的小宫婢到了门口,听到里面吱吱呀呀哼哼唧唧的乱七八糟的声音,羞得二脸通红,又不敢擅自离去,端着个
酒水盘子,瑟瑟缩缩地站着,酒水盘子乒乒乓乓地响。
这一夜的一隅晏和,委实热闹得厉害。
待得俞焕闯进一隅晏和,生米都煎成了锅巴。太子坐在桌边上小酌了半杯,很惬意。
“你、你们……”俞焕颤抖着。
肖白把脸蒙进被子里,剩了两只手露在外面,手腕一圈儿青紫。太子举着酒杯走过去坐到床边:“宝贝,乖,喝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