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进积水中。
日落时分,太子的黄金轿辇到了平和王府门口。平和王盛装出迎,立在精美华丽的平和王府门外,活似一条刚刚梳洗
完毕整装待发的蛇妖,一脸妖娆至死的笑。
他走到轿辇前躬下身子,作出十足十的恭敬礼仪:“恭迎太子殿下。”
诚然当时的日光已暮,也诚然坐在轿中,视线不甚清晰,但太子也禁不住挑了挑眉,走出来,冰块脸绽出温暖和蕴如
春风的笑,托起平和王:“贤弟不必多礼。”
多好的一副兄友弟恭的画面啊!
两人携手进了屋,太子坐首座,平和王坐次。
在同一时间,由于太子视察而调出了大量守卫的平和王府后院的一棵大榕树下,静悄悄地爬上了一个黑色的矫健的身
影,嗖嗖几个起落就跃进了很高很高的围墙。
那黑影警觉得很,藏身在大榕树后,飞快地环顾四周,见四周无人,才跳进了通向厢房的长廊。
太子静谧地喝完一盏茶,静谧地理了理衣角,又静谧地观察了一番屋中的布置,才静谧地慢悠悠地道:“四弟这屋子
布置得着实好。”
平和王等了半天等到这么句话显然他是没想到的,因此喉头哽了哽,露出他招牌的妖娆的笑:“殿下谬赞了,哪里及
得上一隅晏和的雍容华贵。”
两个人寒暄了一阵,从屋子设计讲到衣着服饰再到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诚然俞青没有,但他身为太子,一两个两三个
作为障眼法的美人、夫人、通房还是有的。
聊了一阵,两人皆是大累。平和王招了招手,叫来一个奴才,吩咐上一些糕点,又在那奴才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奴才眼神闪烁着去了。
太子偷偷瞧见了,不禁起疑,捏了一把汗。
许多的甲胄士兵涌入后院,神情比刚才更严肃,甲衣的光冷融了薄暮,透出一片冰凉的猩红。那黑衣人影蹲在屋顶,
众多的屋梁之中他努力寻找着目标,非常困难。蓦地,他的眼睛盯住了一个方向,飞身纵了过去。
肖白还在房中呼呼大睡,被自家哥哥弄醒时见到一身黑衣黑巾蒙面的肖如玉,吓得差点又睡过去,两只眼睛才翻到一
半,肖如玉扯下面巾,露出一张小麦色的削瘦的脸,压低声音道:“跟我走。”
肖白一边穿鞋一边问:“干什么去?”
“救你出去。”
肖白一只手被肖如玉拉着,另一只手抱住雕着云纹的床柱:“我不走,我自愿住这儿的。”
肖如玉这才想起来,自已一急将事情忘记了,一边却不由得生气:“我已经跟太子结成联盟了,他现在正在外面拖住
平和王,我来救你。”说完拉着肖白往外走。
肖白乐滋滋地跟在肖如玉的后面,他因是个懒虫,不会武功,此番两人一起出去,不知比肖如玉独自进来难上多少,
所幸的是他从小偷鸡摸狗的事儿干多了,积累了些经验,因此前面的肖如玉一顿一停等动作暗示都能一一精确无比地
领悟,倒没什么岔子。眼看着就要到那棵大榕树下了,只要爬上榕树跃过围墙,就有太子的御林军接应,到时就算平
和王发现也不怕了。
肖如玉背着肖白屁股一翘,拍了拍肩膀:“上来。”
肖白吓了一跳,还以为光天化日肖如玉要干什么不要脸的勾当,不过马上明白这是要背他上树的意思,摆了摆手:“
不用不用,我会爬树。”说完还拍了拍大腿:“好使着呢!”
肖如玉嘴巴一抿拎小鸡一样地一把将肖白拎到背上,二话不说两腿一蹬就跳上了一根枝丫。
肖白没练过功啊,更别提轻功了,那得背着一筐石头满山跑,那他怎么学得会呢,他又不是肖如玉!此刻一拎一飞,
他心里那个吐啊,晕得跟坐船似的,两眼睛冒星星,还是金色的,金灿灿的!
一片金星璀璨中,他还是感到了胸前的身体僵了一下,顿了顿,又飞快地跳下去了。这一上一下,一停一飞委实太快
,他心里吐的感觉还没褪去就听见嚓嚓嚓的杂乱的金属摩擦声,定睛一看:
哎哟喂,他的眼睛——
金光闪闪中,满满一院子的士兵围着他们,胸前的盔甲晃得他眼睛疼。俞焕笑得像一条妖娆的蛇精,咝咝地吐着红信
子:“干什么去啊,我的太傅大人?”
肖白打了个机灵,抖了抖,呵呵笑道:“哎呀呀,俞焕,你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你这时候不该去禁卫军军队里检查
谁谁有没小偷小摸、谁谁有没偷偷进城吗?”
俞焕眨巴了两下眼睛,抬起手勾了勾细长细长的食指。两个士兵就过来抬起了晕倒在地的肖如玉。
“你们干什么?”肖白问得很急,因为肖如玉此刻胸前插着箭,很深,箭尾都快没进去了。射肖如玉的箭是一种叫短
驽的暗器专用的,比常用的箭短,但更利,箭头有倒勾,使之插入时让中箭者加倍痛苦。那箭头上不知有没淬毒,但
照肖如玉的情形看,麻药是淬了的,不然他肖如玉能在关键时刻睡得跟死猪一样吗?
肖白很急,急得恨不得抓耳挠腮。这关口,他真是倒霉到了奶奶家!
肖如玉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下流地用拇指摸了摸他的手腕,下流地舔了舔下嘴唇,更下流地道:“出了这种事,
肖白你说怎么办好呢?”
肖白呵呵干笑了了两声:“王爷你说怎么办?”
“我说啊,我说就把他拖出去砍了,私闯王府,这可是能扯到诛九族的大罪。不过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得饶人处且饶
人吧!太傅你以前是这么教我们的吧?”
肖白的脸一阵白一阵青,青白交替几多精彩之后:“是、是,俞焕你真不辜负为师的一片苦心。然则这是个,嗯,刺
客,你就不审审他?”
俞焕很肯定地摇头:“我知道。”
“知道什么?”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这话很神秘,由俞焕说出来更神秘,神秘得肖白感觉自个儿背后凉嗖嗖的,像趴了一只水鬼一样。他打了个冷噤,笑
眯眯地对着俞焕道:“俞焕啊,你不能杀他。”
肖白指了指一身黑的睡得快死过去的肖如玉“他是我哥,大乾朝统领所有军队的枢密使肖如玉肖大人。”
“你要是杀了他,等于和全国的军队为敌啊!”
“是吗?”俞焕握着肖白的手收紧,眼里冒着猩红的光芒,“我可不知道他是肖如玉,我当他只是个闯王府的小贼。
我杀个小贼没问题吧?我看太傅你是认错了,哪里有肖大人,分明是小贼。”说完还转头环视了一眼满院的士兵,笑
容可掬,“他们都可以证明。”
肖白脑门上出了一层薄汗,小声地道:“你怎么都要杀他?我求你也不行?”
“你求求看,也许行。我还没被你求过呢!”
“俞焕你别装了,你都派了刺客要他的命了,你怎么会放过他呢?”肖白的眼珠转了转,“不过肖如玉的兵符,你没
拿到吧?万一有人,我们假设这个人是太子,拿着他的兵符,不是正好可以用这个借口调兵遣将吗?”
俞焕默了一会儿,施施然笑道:“太傅好辩才,本王都不好杀他了。不过射他的箭是喂了毒的,箭也是射刺客的,这
就和你刚刚说的大不同了。谁能想到堂堂枢密使竟然扮成黑衣人趁夜潜入王府中,我的人射杀一个刺客,不过分吧?
”
肖白的心咚地一声沉入谷底,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只得再拉下脸皮:“那就肯求平和王爷,将解药赐予他吧!救了
他,他一定会报答王爷的!”
“哼,他不害我就不错了!”
说话间,肖如玉的脸色已然发青,正是毒蔓延到全身的症状。肖白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又无计可施,只得狠狠地掐
着手心,可也觉不出痛。
俞焕猛地一喝:“抬下去,给我乱棍打死!”
肖白一惊,膝盖一软差点就跪下了:“俞焕,我求你行吗?”
俞焕冷着一双眼睛看他。
肖白张开双手,围住俞焕的脖子,凑他凑得极近,近到彼此呼吸可闻:“我求求你,行吗?”琥珀一般的透亮的眸子
望着他,俞焕全身陡然绷紧起来,那一双眼睛如同天下最清澈的湖泊,一点一点地朝自已靠近。
肖白在俞焕的嘴巴上亲了一下,担心地看了俞焕一眼,又亲了一下。他看着俞焕,把身体贴在他身上:“求你,行吗
?”
俞焕一把圈住他的腰。
肖白就觉得是被一条蟒蛇用尾巴绞住了腰,紧得他快透不过来气。
“你怎么这么下贱?”俞焕在他耳边道,“这幅身子都给过多少人了?你以为我还希罕吗?”肖白怔住。
“算了,既然你要下贱我也没办法。这样吧,你当着大家的面把我伺候好了,我就暂时不杀他,如何?”
“俞……”
“不行啊?不行就把肖如玉杀了吧。”俞焕转头。
“别!”肖白叫住俞焕,深吸了几口气,在俞焕羞辱的目光里点了点头:“我做。”
茂密的榕树阴在一片猩红薄暮中洒下阴影,树下有张矮凳,俞焕走过去坐下来,没有看肖白。
“我没想到连你也是这样,”肖白走过去蹲下,“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像一颗发光发热的小太阳,什么都是明亮亮的,
容不下一点点阴影。”他虚弱地笑了笑,“没想到你也是这样。”
俞焕屏住了呼吸,看着肖白恍惚而失望的表情心里一阵紧缩,放在桌下的手抬了抬,握成拳头放下去。
他觉得像肖白这种人就该狠狠地狠狠地给他打击,让他看到自己就怕,时刻不敢忘记自己,更不敢和其他人纠缠不清
!
肖白的脸上有一种不能形容的表情,很空灵,像失去了思考能力的傻子,麻木地做着各种动作,眼睛里空得什么都没
有。
“太傅。”俞焕叫了一声。
“太傅?”俞焕一把抓住肖白的胳膊,“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肖白空空的眼睛望着他,又好像透过了他望着不知名的地方,疑惑地问:“啊?”
俞焕皱眉,推开肖白,气急败坏:“来啊,把他拖出去砍了!”
他指的是肖如玉。
肖白跌倒在地,连忙爬过去,扯住俞焕的袍子:“不要啊,你不是答应我了吗?不要、我求求你,你当我求你了,你
要我做什么都行,俞焕……”
两名士兵抬着肖如玉离开。
肖白见俞焕一直不作声,咬牙站起来朝肖如玉跑去。俞焕一把拉住他。他回头就给了俞焕一拳。俞焕没防备,一拳挨
得结结实实,嘴角都出血了。他呸了一声将嘴里的血吐出来,拉着肖白往怀里收:“想救他?门儿都没有!”
肖白挣扎着,眼泪在眶眶里打转,嘶吼着道:“俞焕你敢杀他我这辈子不原谅你!”
俞焕按着肖白的脑袋,将他按在桌子上,肖白眼睛红红地望着被抬出去的肖如玉,眼睛像一隅晏和里的铜漏一样滴个
没完没了,浸在石桌上成了黑色。
俞焕气得不轻,眦牙裂嘴地扒了肖白的衣服,刚扒下外面一层,就听到身后高处有个嘶哑的声音吼了一句:“谁都不
许动!”
这声音又沙又尖,就像指甲刮在沙纸上,磨到人心窝窝里去。俞焕转过头——
17
一刻钟前。
糕点上来了,有宫里的吃食,也有民间的吃食,很全,很香,很诱人。
太子看也不看,动也不动,岿岿然如庙里供的菩萨,只要换身皮,就可以搬过去了,一定香火旺盛。可平和王忽然没
来由地说了句话,这话非常有的放矢地戳中了太子的痛脚,太子就跟一只吃食时被踩了尾巴的狗一样,陡然就竖起了
毛。
这句话是——
“皇兄去年生日发了很大的火,是为了太傅吧?”
不知道俞焕是怎么想的,竟敢同时提到两件整个一隅晏和的宫人最避忌的两件事:一,太子去年的生日发了火;二,
这火发得很有嚼劲,足够整个一隅晏和的宫人不眠不休窃窃私语三天三夜,当然也窃不完。这可是牵扯到太子整个漫
长又寒冷又孤独的童年啊,谁说得清啊!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俞焕不慌不忙地,摆着他春风一般的和蕴微笑道:“宫里都传开了,别人不敢说,难道我这个做弟弟的还不跟你说吗
?我总要为我们大乾朝的将来着想啊,未来的皇帝不能没有子嗣啊你说对吗?你也还记得父皇吧,头十年没生儿子,
满朝元老差一点儿把他拉下帝位。后来你出世了,父皇一高兴把太子的位子都给你了。要他再等个把月……”俞焕掩
袖咳了一声,偷瞟了脸色黑得跟炭一样的太子,继续道,“我看皇兄您还是快点纳个太子妃生个正经儿子吧,不然这
未来的事,可说不准喔——”他这声喔拖得又长又轻,像每出折子戏唱完后班主留下的一句“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
回”一样,充满了悬念和挑衅。
太子一张冰块脸乌七抹黑,握着椅子的扶手紧了又紧:“我怎么样,倒用不着贤弟担心。这太子的位子,也不是人人
想坐就坐得了的。倒是贤弟母妃一派如日中天,实给贤弟带来了不少好处。”
这话似褒实贬。
德妃一人腾达,整个家族都升了天,因没有皇后,这一股外戚势力扩展得异常迅速,已到了令皇帝头疼的地步。皇帝
由此对平和王有了保留,这太子之位就远了一步。等到德妃和平和王想扼制一下的时候,这股本是旁枝的势力已经生
了自己的根,枝叶伸向各方各脉,早已不是想折就折的了。
平和王略略僵了一下,拿了块糕点道:“皇兄你尝尝这个,太傅住在这儿最喜欢吃的。”他咬了一口,慢腾腾地嚼完
了,慢腾腾地看着屋顶偌粗的梁柱子,等太子说话。
太子闷了半天,脸上看不出一点儿究竟在想什么的线索,末了抖抖衣袖:“今日打扰贤弟了,我先回去了。”
“别呀,”平和王站起来走到太子前面,“这么早走,后院两只老鼠还没抓着呢!要不皇兄跟我一起去看看?”
两个人互相看着,一个皮笑肉不笑,一个面瘫,但眼神里都有股犀利的光针锋相对。
“不用了,你抓到再说吧。”太子说完离去。
送太子上辇后,平和王站在大门口望着飘着轻纱的轿辇行远,目光很是莫测。有仆人小跑着上来,躬着身子报告了几
句,平和王便勿勿转身回了。
一刻钟后。
“谁都不许动!”
这声音十分之嘶十分之尖,犹如指甲刮在沙纸上,磨到人心窝窝里去。
肖白被压在桌子上,视角诚然很窄,也诚然看不见这声音发出之人,但他记得啊!在一隅晏和住了八年,天天耳朵边
儿都是这听着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湿答答的声音。
他很兴奋,本想挣扎着起来,可俞焕压得他动弹不得,于是只得四处扭动着:“程三,快下来救你爷爷出去!”
程三立在墙头,四平八稳,瘦鸡般的小身板儿被风吹着没显一点飘飘欲仙之势。他很有气势地一抬手,就见整个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