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青苔绿得能反光，赵晓雨长腿抬起，耐克板鞋蹭翻一整块脏泥，结果了青苔们安稳的小小世界，终于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答道：“我这不是怕么……”

季淳青依然皱眉，盯着地上一大块翻起的青苔：“……你怕关我屁事，我又不是蝙蝠侠。”

赵晓雨不胡蹭了，忽然歪下脖子由下往上看住季淳青的眼睛，季淳青被迫与他对视着，眼神淡漠一如往常。

摸着良心讲，赵晓雨的长相绝对是帅哥中的帅哥，集结了赵彤和季芳芳身上所有的优点，光从他的眼神里就能诞生出无数个梦，每个梦都能套牢一个女孩子，所以他套牢了那么多的女孩子。

这样千人斩的赵晓雨，在跟季淳青的对视中，脸忽然就有点红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感觉跟着你，就比较有安全感似的，就没那么怕了。”

季淳青恍然明白，原来赵晓雨这个没心肝也是会害怕的。

第十三章

这样千人斩的赵晓雨，在跟季淳青的对视中，脸忽然就有点红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蚊子叫似的咕哝了一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感觉跟着你，就比较有安全感似的，就没那么怕了。”

季淳青恍然明白，原来赵晓雨这个没心肝也是会害怕的。

这个意外的结果叫季淳青很满意。

季淳青冲赵晓雨龇牙一笑，他两认识五六年，季淳青第一次对赵晓雨笑得这般真心实意，不含半点敷衍更不搀任何不耐。

季淳青心情愉悦地欣赏着不远处绿树荫浓，趾高气扬的情绪克制不住地冒出个火星子蹦到他心口，然后急切地呈现出燎原之势。

人往往在得意时会露出大堆弱点，季淳青绷了老久的脸皮终于泻出无法压制的讽刺笑容：“你不是吃过雄心豹子胆的么，天不怕地不怕，还怕挨揍？”

赵晓雨略带惭愧地低头认罪：“这不是那帮流氓人多么，单对单我怕过谁了。”

季淳青绕着赵晓雨走了一圈，在这小弄堂里要绕着一个高个子男生走上一圈很不容易，不过季淳青为了凸显自己的强势，艰难而愉悦地走完了这短短的旅途，裤脚管在墙上蹭了大片灰：“我以为你能空手入白刃，喝半斤烧酒还能去打老虎呢。”

赵晓雨陪着笑脸，屈尊降贵地去给季淳青拍裤脚管：“惭愧，惭愧。”

他们的来往过程中永远只是赵晓雨抓着主动权，这份友谊从一开始就是失衡的，今天赵晓雨说了这么一句势弱的话，两人之间的气场微妙地往反方向略微倾斜了点。季淳青想起电视剧中得意于人生的青年仰天大笑的场面，他以前总觉得那种表演夸张过头，毫无内涵浮夸虚荣，现在他却也很想这么笑一笑，快意的笑声很容易长自己志气灭他人威风。

不过现在是非常时刻，等赵晓雨挨过揍了，季淳青准备拎着他耳朵笑上半刻钟。

弄堂里依然静悄悄的，这处工棚是早就闲置了的，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一直没有拆掉，季淳青在这附近出入次数多，知道工棚口的两间屋子租给别人当纯净水搬运点，其他的屋子全都是空的。

太静了点，季淳青也慢慢冷静下来，现在他的心情虽然平静却已大大不同往昔，赵晓雨探头探脑地往两边看，那惴惴不安跟耗子般的模样也让季淳青心情愉悦。

只是幻想世界固然美妙，赵晓雨要真挨揍，那季淳青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念及此，季淳青伸手推赵晓雨：“你不是有同学生日么，要不然我们就去他家好了，估计那帮人也找不到他。”

赵晓雨挥手：“咳，你还当真了，我不就是随口一说。”

季淳青掐他脖子：“放屁不打草稿，连我妈都骗。”

赵晓雨扯住他的指头，正准备调笑几声捏两把再放开，外头忽然想起由远及近的摩托车声，两人钻进这牌棚屋后第一次听到有人接近的声音，赵晓雨手中顿时一紧，把季淳青的手指捏得骨节发白。

季淳青抽出自己的手，他心里说不紧张是假的，社会上混的家伙不知道是怎样的为人处事，季淳青不怕自己被赵晓雨牵连着挨一顿揍，就怕那些家伙把赵晓雨往死里打，要是赵晓雨被打得下半生再起不能，那知情不报的罪名季淳青就担定了。

主要赵晓雨真有个万一的话，季淳青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见季芳芳。

外头的摩托车声没有随着两人的期望一路往前，而是在工棚前停下了。

赵晓雨自知在劫难逃，开始遍地找板砖，季淳青给他个白眼：“你早不知道准备现在才开始找，活该被打残。”

赵晓雨带着委屈再一次俯首认罪：“我怎么知道他们智商这么高能找到这种地方。”

季淳青心里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通，走到两三米开外捡起半根钢筋捏在手里：“他们要找人当然是遍地大扫荡，你还连个小刀都不备，你真当我是蝙蝠侠吗？！拿着！白痴！迟早被你害死！”

赵晓雨露出嫌弃钢筋脏的表情，正想抱怨两句，瞅到季淳青的表情顿时不敢再胡乱造次，乖乖把那一小截废铁棍捏得死紧。季淳青过来从赵晓雨口袋里掏出手机，想拨110，可赵晓雨的手机又是读高中后新买的，光解锁键这一关季淳青就闯不过去。

季淳青气得半死，指着赵晓雨的鼻子骂，赵晓雨委屈得要死，解了锁嘟嘟囔囔道：“按键那么多又不是我的错……谁让你自己没手机……”

“对！我是没手机，我要有手机，我就先在你脑袋上敲个洞！”

赵晓雨的手机这个时候自己震了起来，季淳青低头一看，上面显示的是赵晓雨女朋友的名字，季淳青顿时牙酸不止，把手机和一个白眼一起摔进赵晓雨怀里：“你家哈巴狗。”

赵晓雨订正道：“人是人，狗是狗。”扔了沾满泥巴的钢筋接起电话。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不是赵晓雨女友，里面传出个男人的声音，似乎也不是流氓哥哥打电话来寻仇，季淳青听了一会，没听出什么名堂，倒是赵晓雨的表情瞬间松懈下来，跟刚刚打完仗的士兵一个样。

赵晓雨很快挂了电话，两只手合在一块蹭了蹭手心的泥，对季淳青扭扭脖子：“没事了，出去吧。”

季淳青很是狐疑，半个钟头前还喊打喊杀的，哪能这么快就没事了，季淳青见过好多次流氓团体追着别人打的场面，他觉得那帮家伙不会不动手就善罢甘休。

两人走出小弄堂，他们走了进来时相反的那个方向，这头是商品房，那头不远处就是大马路，外头的空气和小弄堂里不是一个湿度，当然身为人的那种感觉也有微妙的差别。

季淳青看到一辆巨大而样式风骚的摩托车停在马路边，摩托车边站了个风骚的瘦子，季淳青没看清他的脸，他只能从瘦子的穿着断定其风骚程度，光看紫色的上装，季淳青觉得这家伙比赵晓雨还要骚十倍不止。

青天白日下那瘦子抬起他的小尖脸，季淳青第一眼，觉得这人眼熟。

赵晓雨轻松愉悦地跟那瘦子打招呼：“王坤！这次真是要多谢你啦！”

季淳青无比恍惚，感觉自己一下子又回到初三阶段经历过多次的梦里，梦境中只有一片黄溜溜的雾，因为夕阳太大，把空气弄得又闷又黄，颜色深得像挂起来晾晒的黄纱，而赵晓雨在这一大堆黄澄澄里亲一个男的，那男的叫王坤。

就是这个王坤。

怪不得那么风骚。

王坤正仰着脸对赵晓雨笑，看到季淳青，表情变了变，不过依然算是友好。

他倒一直都算个和善的人，季淳青也没见过他多么凶神恶煞的样子，只是季淳青诧异于赵晓雨现在还和王坤有联系，没来得及在第一时间做出同样和善的回应。

王坤笑过就是笑过，不再多看季淳青，赵晓雨拍着他的肩膀：“怎么拿那丫头的手机给我打电话，你手机呢？”

王坤浅浅地笑着，答道：“打牌输给别人了。”

“那你是从那丫头家出来的？”赵晓雨问道，一屁股压上王坤的摩托车。

王坤点点头：“先去他们家找人没找到，只好问小妹妹借手机打。”

赵晓雨一巴掌拍上王坤屁股：“靠，现在喊她是小妹妹，以前我以为她是高中生你怎么没给我提醒一下。”

王坤抓抓头，水性杨花的刘海下露出细细高挑的眉毛：“我以为那是你们的情趣。”

赵晓雨大笑：“那是，为了这情趣，我命都快没了。”

季淳青云里雾里地听，亏他不像赵晓雨一半鲁莽愚钝，听来听去大概也听明白了七八成。

估计王坤跟赵晓雨女朋友的哥哥是相熟的，这次靠王坤帮赵晓雨说情，流氓哥哥才放了赵晓雨一马。

三个人在马路边站着，赵晓雨跟王坤说说笑笑，季淳青干巴巴地站着，听明白了事情始末，搞清楚赵晓雨躲过了一劫，便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开了。

赵晓雨在季淳青身后零零落落地喊：“诶！怎么走了……诶！季淳青！！回头找你去啊！诶！听到没！”

季淳青抬头擦去脖子上密布的汗，用毕生的虔诚祈祷着，祈祷着赵晓雨以后可以再也不会来找他。

祈祷有用的话，还要红十字会干吗。

季淳青面色铁青地端着托盘，赵晓雨正摆弄着一堆鸡翅薯条招呼王坤“快吃快吃”。

王坤笑得挺雅致，他个子还是小，估计刚一米六出头，作为一个男人来说，这身高简直可以称作二等残废，不过王坤长得不差，细眉毛细眼睛小鼻子薄嘴唇，刻薄中透出莫名其妙的秀气，像盆水仙花。

加上，王坤现在已经舍弃初中时代的鬃毛头，留了个略嫌长的普通发型，看起来就更正常了，身上的煞气褪了不少，简直可以冒充刚孵出蛋壳的小鸡仔。

季淳青端着盘子在大堂里穿梭，赵晓雨喊他，他也不回话，两人之间的气氛重新回到赵晓雨手中，季淳青再摆无礼的臭脸那也是受害群体，反正人和人之间的相处这回事么，谁不要脸谁就算赢。

所以赵晓雨在人际交往方面，简直可以算是天下无敌。

赵晓雨见喊不动季淳青，心里也有点动气，他自认为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在外面摆谱是人尽皆知，回来在季淳青面前一直是做小伏低。赵晓雨把自己的脑仁捣腾出来洗一遍都想不明白季淳青干吗老是摆臭脸，他有惹季淳青么，好吃好喝好玩的供着，那家伙还一直给自己摆臭脸，小没良心。

而且两人越大，这状况就越严重，难道这算是青春期末期症状？比癌症末期还严重？

去他妈的青春期。

明明今天刚患难与共过呢，赵晓雨咬牙切齿地想，在弄堂里鼻子朝天的季淳青都比现在这臭鸡蛋脸的季淳青可爱一万倍！

赵晓雨气得喉咙口冒泡泡，刚喝下肚子的可乐在他胃里翻腾，他盯着季淳青来来回回的屁股盯了半天，王坤在他对面轻声笑出来，赵晓雨心情不是那么愉快，对王坤也就不是那么友好，口气有些冲地道：“笑个屁，你每次这么不阴不阳地笑就没好事！”

王坤依然掩着嘴在笑，也盯着季淳青瞧了会：“你怎么搞他搞了两三年都没搞定。”

赵晓雨老脸一红，“去你的！别自己是那个就看人人都是那个！没经历过男人之间坚定的友谊就不要怀疑我们纯洁的感情！”

“恩恩，你们纯洁。”王坤笑着抿起嘴去搅可乐杯子，赵晓雨看这姓王的奸诈的样子就来气，帮了他这一回，居然敲诈他敲诈到了2022年，毫无廉耻可言。

什么叫交友不慎，这就叫交友不慎，赵晓雨怎么看王坤怎么像吸血虫。

王坤忽然抬起吸管往旁边一指，低声问道：“翘不翘？”

赵晓雨往旁边一看，季淳青正弯腰站在旁边那桌收拾东西，他脱口而出：“翘。”

王坤大笑，“我的翘还是他的翘？”

赵晓雨明白这条吸血虫在拿自己消遣，也不生气，伸手问王坤要过小女友的手机，删了里头自己的号码，又把手机丢还给王坤。

王坤讶异道：“就这么着？”

赵晓雨吸着可乐管子：“不然能怎么着，这傻丫头我消受不起，让她以后找条命硬的。”

王坤不多话，赵晓雨托起下巴去找季淳青的“翘”，发现季淳青正往他这边看，赵晓雨的火气一直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季淳青看他，他立刻堆起笑脸，跟季淳青招手。

季淳青拾起桌上的书包，往店外走。

赵晓雨惊觉现在已经是季淳青的“下班”时间，拍桌站起，王坤吓了一跳，赵晓雨挖出钱付了账，也不管王坤，急急忙忙往店外跑。

他也不晓得自己有什么好急的，反正季淳青每天都要上学，他们明天就能再见面。

季淳青很快骑上了自行车，赵晓雨快跑几步，抓住后座一把跳上，车子猛烈摇动了一下，然后平稳而缓慢地继续前行。

明亮的天空下，逐渐变长的白昼带来又一轮夏天的信息，赵晓雨单只手臂搂住季淳青的腰，夏日的初吻轻点在赵晓雨的指尖，他隔着布料触到季淳青的皮肤，非常柔软，而且有力。

赵晓雨喘息了一会，没说话。

错过那个时机，就是步骤的停顿，再跨出新的一步又是一个略嫌艰难的过度，赵晓雨停了一会，忽然不知道开口该说什么，破天荒地安静下来。

季淳青稳稳地把着车笼头，两人之间的静默像颗琥珀。

老半天过去，季淳青才开口说道：“真想一脚踹你下车。”

赵晓雨心里莫名其妙地涌起一股无根可循的甜蜜。

他笑着把脸贴到季淳青背上：“别，别，你舍不得。”

季淳青大为震怒，腾出一只手来拨自己腰间的那只，赵晓雨灵活躲避，嘴里依然讨打地嚷：“别急别急，回去再给你摸！”

他们身后的路灯正依次亮起，汹涌而澎湃地朝他们这边一路亮过来，像夏天的不可阻挡的热浪，更像人们彼此间更不可阻挡的爱意。

第十四章

一段感情结束，另一段感情开场，世界是个跷跷板，来来回回的高低起伏里总蕴含一种既定的均衡，有生命过去，就有生命降生。

赵晓雨则把这个世界理解为比较通俗易懂的一句老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论及三观，赵晓雨没出过什么大错，撒个小谎吹点牛皮并不能影响到他自认为的个人魅力，恰好多半未成年的女孩子更喜欢不那么老实的漂亮男孩子，赵晓雨的一大堆“自认为”就顺风顺水地鼓吹起来，每个都涨得像个油亮而坚不可摧的大皮球，闹得赵晓雨偶尔都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

放眼整个校园，也就季淳青还成天拿把针在赵晓雨的那堆皮球上东扎一下西戳一下，赵晓雨痛一痛，就能从荒诞的万能梦境里清醒，想起还有个姓季的等着他去收拾。

当然，赵晓雨实际上是收拾不了季淳青的，这个事实就像赵晓雨不会真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一样，好比石灰墙上的小广告，板刷都刷不下来的顽固。

桃花劫后的共患难——赵晓雨自认为的“共患难”——算是个起始，从这件事赵晓雨看出季淳青很够义气，临危不乱而且不会临阵脱逃，打破了赵晓雨一直以来“仗义每多屠狗辈”的偏执观念。

到底是年少，孔武有力之余力气还在连绵不绝地抬高，尤其赵晓雨还是个一烧起来就全心尽力的，他跟季淳青的关系回复到往昔亲密也就一念之间。

反正以前是单方面的亲密，现在也是单方面的么。

空窗期的骚包，缠人的水准分外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