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雨一下子忙得像个陀螺，半个月后期末考试一结束，赵晓雨的精力已经成了一把干枯的柴灰，还是烧得最透的那种，一捏就散。

他一直都是这样，一旦烧起来，没完没了，烧得最快最旺，最后也熄得最彻底，扒拉扒拉灰堆，火星子都别想溅出来半个。

这种时候，别说那精力旺盛小才女的种种要求了，赵晓雨连想起季淳青都是心灰意冷的，每个新冒起的念头都有种看破红尘的悲悯感，完全配得起用那山间孤寺的夜半钟声来做背景音乐。

如枯坐老僧般的赵晓雨，忽然觉得自己和季淳青的缘分大概是尽了，缘分和孽债都尽了。

他挺舍不得，作为朋友来说，季淳青实在当得很不地道，不过赵晓雨还挺喜欢季淳青这家伙，大概得不到手的就是最好的吧。

赵晓雨再想想，就觉得好像也无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在他的生命的开端，倒下一个季淳青，以后还有千千万万个季淳青。

不不不，赵晓雨再也不想遇到那样的季淳青了，实在太磨人，那家伙只要不看自己，不跟自己说话，就能把自己的心给掏空了。

高一暑假开始头几天，赵晓雨天天在家睡到下午一点起床，屋外蝉鸣阵阵，听起来实在热得厉害，赵晓雨焉头搭脑地起床刷牙洗脸吃午饭，回到床上继续半死不活地养肉。

这回他的精力烧得厉害了点，好些天都没养回来，大概得养上好一阵子。

倒是有过几个朋友找赵晓雨出去玩，只不过赵晓雨着实没那个精力，女朋友的电话都挂了两三回了。

赵晓雨的世界观崩塌起来是极其一面倒的，现在的他就觉得夏天出去玩简直是不要命。

正看着天花板发呆，又是女朋友的电话打进来，赵晓雨拼着一口将死之气拿起电话接了，女朋友极其委婉且文艺地表示想找赵晓雨出门，连邀约都透出十分的文学工作者架势。

赵晓雨咽了口口水，发功运行一个小周天，感觉自己委实没那个功力陪着女朋友出门，顶起大太阳逛上一下午的街，于是他开动阻塞几日的脑内马达，快速组织答复语言。

只是赵晓雨的那个恋爱对象小才女，正好是个脾气不好的。

才女嘛，端的就是一种高档架子，现在她天天被赵晓雨端架子，是个女人就能凭自身特殊第六感摸索出极大的问题。

赵晓雨，肯定有问题。

小才女不开心了，发脾气了，赵晓雨电话听得娇滴滴的炸耳叫骂，耳朵里嗡然轰响，不出片刻已然跪求师太饶命，不情不愿地起身换好衣服出门去。

两人约好的地方在学校附近，这个镇子小得很，玩乐的地方实在不多，学校旁边的小店都是逛穿了的，近日倒是在离学校不远的十字路口处开了家茶吧，挺新潮的玩意，小才女早就想去一趟了。

被外头大太阳一晒，赵晓雨精神来了一点，他吸了口空气中的热浪，只觉得周身被空调吸干了水的细胞正在慢慢膨胀起来，看来出门倒不算一个很坏的选择。

茶吧灯光昏暗气氛暧昧，大热天的下午生意依然不错，东一处西一处坐满了幽会的年轻情侣。赵晓雨跟他那小才女呆了一下午，四点结账出门时，赵晓雨的精神又拔高了一点，他单手插起腰，在茶吧楼下四处张望。

大概是茶吧饮料点心含糖量太高的缘故，赵晓雨被暑天四点的太阳晒了晒，突然脑袋眩晕，胸口狂跳。

季淳青正跟许久没见面的刘晨涛从马路对面走过来。

第十六章

大概是茶吧饮料点心含糖量太高的缘故，赵晓雨被暑天四点的太阳晒了晒，突然脑袋眩晕，胸口狂跳。

季淳青正跟许久没见面的刘晨涛从马路对面走过来。

赵晓雨下意识想使劲拍拍自己左前胸，他面对着六亲不认的英文试卷时都没这么热血冲脑过，而此刻他能听到心中那口大钟的一声巨响，嗡嗡而起，余波久久不散。

缘起缘灭就是刹那之间的事——枯坐老僧如是说——看，说起就起了不是。

赵晓雨说，我去你妈的。

刘晨涛那兔崽子眼尖，一年不见他的眼睛更尖，隔了十来米远就扯开嗓子嚎赵晓雨的名字。赵晓雨正扯着小才女匆匆往路边一辆汽车后面躲，没来得及，刘晨涛祖传的嗓门那叫一个无懈可击，击得赵晓雨浑身筛糠般一抖，路边晒散了骨头的行人纷纷侧目而来。

沐浴在众人视线里的赵晓雨生平头一次觉得有些羞愤，眼见刘晨涛拖着季淳青一步步往这边过来，他立刻摆出解放军战士迎敌的姿态，恨不能真端一把机关枪在手里，一枪托就把刘晨涛干倒在地。

刘晨涛乐颠颠地跑到赵晓雨面前，先搭着老朋友的肩膀来了个热切的拥抱。

俗话说日久见人心，赵晓雨深刻地体会到了自身人格魅力对刘晨涛同志造成的影响，也感受到了刘晨涛同志对自己的热切拥戴。伸手不打笑脸人，赵晓雨从眼睛死角的死角撇出半秒感受了下季淳青的存在感，也伸出手使劲在刘晨涛背上拍了一通。

“刚准备去打会球，出门就遇到你两，什么运气。”刘晨涛感慨道，望着赵晓雨的晶亮眼睛透出热烈的欢喜：“我学校放假晚，昨天才刚到家，听小季说你们都放假一个礼拜了，诶我真后悔没跟你们念一处，玩的人都找不到几个……”唠唠叨叨说一堆。

赵晓雨此时正自怀鬼胎，刘晨涛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赵晓雨认为季淳青也必定怀了鬼胎，于是赵晓雨觉得各怀鬼胎的他两都有些愧对刘晨涛这份热烈的殷勤。

当然，这一切都要怪到刀枪不入的季淳青身上，他赵晓雨可是一点错都没有。

刘晨涛是个出名的话痨，自己喋喋不休地说了许久，才像发现地上有张十块钱般惊讶地发现了赵晓雨身边小鸟依人的“新欢”。

“诶这位这位，诶哟诶哟……”刘晨涛嚷嚷起来，完全不给其他人插嘴的余地：“诶哟这是弟妹吧，赵晓雨你又哪里找到这么个天仙一样的……”

再喜欢端架子的女孩子，听别人夸奖自己的容貌也会高兴，小才女抿起嘴矜持地一笑，低声说了句“谢谢”。

别人夸赞自己女友，赵晓雨面上甚有光彩，他喜欢漂亮姑娘，别人夸奖他的姑娘漂亮就等于认同他品位么，赵晓雨脖子昂了昂。

刘晨涛眼红不已，眼红了就要行动，该出手时就出手，一小会刘晨涛已经把小才女的姓名身高星座身家掏了个干净。

他是只呱噪的老麻雀，而赵晓雨的女朋友则好比呱噪的小黄鹂，两人没完没了地说起话来，只几分钟，赵晓雨已经招架不住，意识不受控制地神游起来。

许久没见的季淳青正站在他面前，余光一瞥，看姓季的身形似乎胖了点。

——个子好像也高了那么一点点儿。

——低着头干吗？！老子稀罕看你吗？！

——……T恤是新的吧，以前没见姓季的穿过，这家伙穿蓝色还算能看。

——靠，丫还买了新鞋！还挺好看！

——手上怎么提一堆蔬菜，季蓓阿姨让姓季的出来买的吧。

赵晓雨的眼珠子鬼鬼祟祟地飘来躲去，从头到脚把季淳青打量了一遍，刘晨涛一胳膊撞来：“我今天在小季家吃饭，你跟弟妹一块来嘛。”

赵晓雨的灵魂正出在窍外挂在季淳青身上，他下意识地“嗯嗯”两声，惹得季淳青抬起头，向赵晓雨投来一个讶异的眼神。

长久的被季淳青陷害后如何反击的独家妄想在此刻起了扭转命运的作用，赵晓雨脱口而出：“看什么看。”

与这句话一同在脑海中冒出的短句则是：“完了！”

赵晓雨果然完蛋，后悔的时间都没有，季淳青连皱皱眉头这样的待遇都不赐给赵晓雨，直接垂下眼帘看马路。

刘晨涛终于察觉到这两个家伙之间气氛的不对，他是话痨兼大嘴，却不是缺心眼，丹炉里练过般的亮眼睛在赵晓雨跟季淳青之间来回转了几趟，决定趁现在局势尚未明朗之时先装傻，回头再慢慢套季淳青的话。

杵在一旁的赵晓雨已经像痴呆了般，眼神发直。

刘晨涛心里涌起股同情，觉得赵晓雨可怜。这两个兄弟他是知道的，彼此间从没对盘过，不过奇怪的是他们两也从没崩盘过，现在看来怕是两人之间的平衡终于崩了，而且吃亏的肯定还是平时强势的赵晓雨。

刘晨涛摇摇头，可怜的老赵。

他搂了季淳青的肩膀：“今天小季下厨，我肯定要好好尝尝你的手艺。”说着抬头给赵晓雨挤了挤眼睛眼睛以作安慰，搂着小媳妇般的季淳青扬长而去。

赵晓雨站在原地被女朋友扯了好几回，终于从远去的季淳青身上收回自己的魂。

——那个没良心王八蛋小白脸四眼仔姓季的，从头到尾居然一句话都没说！！

日子好也得过赖也得过，有没有季淳青一样得过。赵晓雨天天与狐朋狗友晃出门吃吃喝喝打打闹闹，家里面爷爷奶奶爸爸姑姑二妈大伯三叔堂哥轮番召见，哪个见了赵家乖孙赵晓雨不赏点零花钱小礼物，赵晓雨的荷包鼓得高高，于是豁出命去找朋友们出来吃喝玩乐，颇有点乐不思“季”的意思。

反正，据刘晨涛的电话分析，赵晓雨要跟季淳青和好估计没什么指望。

刘晨涛挺有本事，他在有些方面比赵晓雨要精明太多，几天之内把赵晓雨和季淳青的事情分析得底朝天，又旁敲侧击地探到了季淳青的口风。

根据刘晨涛同志在二零零某年七月某日口头提交的分析报告表明，季淳青同志现在极其不服从上级指示，产生了严重的违背组织心理，而且与时常光顾季家小店的一位骆卓溪女士勾勾搭搭，作风不良，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这个电话刘晨涛打得充满酸意，本来么，赵晓雨从没缺过漂亮女朋友，季淳青好像也快要交到个长得不错的女朋友了，三个狼狈为奸的家伙这下只剩他一个还孤家寡人，他不酸还有谁够格酸？

而赵晓雨接这个电话，却接得风平浪静。

人在没指望的时候才最平静，死了么，跟死海一样静。

现在赵晓雨最后存的一点跟季淳青和好的念头也绝了，能不平静么。

而且怎么回事儿？季淳青他妈的要交女朋友了？

毛都不知道长齐没有就要交女朋友？！！还是那个骆卓溪？！那骆卓溪当年还是他赵晓雨介绍给混账季淳青的呢！！

去他的小没良心！！

赵晓雨又是绝望又是生气，躺床上来回滚了几圈。

这两天实在玩得太疯，前些日子赵晓雨跟小才女分了，一身轻松地玩起来更是没度，有时一天要往城里跑上两三趟，赵晓雨滚了一会，忍无可忍地睡着了。

吃饭、睡觉，睡醒了玩耍，玩累了倒头就睡，醒过来依然疯玩。

一整个暑假，赵晓雨的生活都持续着这样的状态。

他挺想把自己烧烧干净，烧回一把灰，这样就不用再去想季淳青那小王八蛋了。

有首歌叫《想一个男生》，是首情歌，不怎么符合赵晓雨现在的心境，不过用来形容赵晓雨对季淳青咬牙切齿的各种想法倒算贴切。

什么什么“全都乱了阵脚”。

反正确实“要忘也忘不掉”。

如果面对面“要藏也藏不掉”。

睡得迷迷糊糊的赵晓雨脑海里忽然旋起这首歌的旋律，鼻孔里“哼”出一声。

诶，虽然歌曲主题不合，姑且先这么用用吧。

第十七章

两个月后开了学，赵晓雨还是那个赵晓雨，自我毁灭的计划没有达成，充沛的体力依然占领赵晓雨的身体。

体力实在太充沛，充沛到赵晓雨的绝世神功被体育委员一眼看穿的地步，赵晓雨班里的体委是个泼辣的女的，赵晓雨赵公子嘛，对泼辣的女性向来没辙，于是体委招招手，赵晓雨一人报了今年运动会短跑长跑接力跑三个项目。

赵晓雨他们学校对体育文艺这两块算挺重视，每年一次接连三天的运动会雷打不动，总会安排在国庆节附近的日子，这次排在国庆节前面三天，学校想得挺有人情味，运动会开完就放假，学生乐一乐，累一累，歇一歇，劳逸结合嘛。

赵晓雨擅长运动却不怎么积极于此道，体育课的集体长跑他都是能赖则赖，运动会？笑话，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赵晓雨年年都是第一个找理由躲掉。

没什么集体意识的赵晓雨这次连报三个项目，季芳芳吃惊不已，连着一个礼拜准时下班回家给赵晓雨进补，补气血补体力的东西一样样往家里搬。

临运动会前两天赵晓雨终于喝人参大枣茶喝上了火，嘴巴里燎起个泡，火烫的疼。

于是季芳芳不情不愿地消停下来，不提。

运动会头天早上九点赵晓雨就要开跑第一场，学校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在某些性质上来说就是场狂欢，所有班级全部停课，连初三高三的临考生都能偷空松松筋骨。

啤酒肚又地中海的校长笑眯眯地形容每年的运动会都只用八个字：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一点不夸张。

被关在教室自习的临考生们早没了学习兴致，一半人偷偷跑去比赛场地，另一半人趴在窗台上往外望，像把圆脑袋从树枝缝隙里探出的一群雀儿，热闹又快活。

楼上往下看只能看到攒动的人头，志愿者、运动员、拉拉队、纯观众、老师、领导、小记者。广播台的喇叭也一刻不停，播送最新赛况，朗诵班级小稿，播报失物招领，有时也报一报寻人启事，那多半是哪个老师带来玩的孩子走丢了。

跑道上一声惊天的欢呼，赵晓雨在百米跑里破了校记录，裁判报出成绩时赵晓雨狠狠跳起，炽热的空气忽然围拢，有只迷路的蓝色蝴蝶惊慌失措地从人群中蹿出掠过，在赵晓雨脸庞轻拍一下，赵晓雨大声笑起，蝴蝶急促地转了个弯，居然气喘吁吁地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周围负责后勤的男同学们冲过来，送水递毛巾兼搂搂抱抱亲亲我我，赵晓雨捧着那些家伙的脑袋一个个狠狠啃一口，担惊受怕的蝴蝶奋力冲出人群，向远处的香樟树飞去。

出师大捷，这是好兆头。

虽然嘴里的泡还是疼得厉害，不过这也算是负伤上阵嘛，光荣！

赵晓雨灌了半瓶饮料，一把抹去脸上的汗，咧开嘴灿烂大笑，脸上的光芒比得过路边一丛火红的石榴，惹得外班几个女孩子红着脸叽叽喳喳起来。

“我们班体委这次状态不好……不过这个人真厉害。”

“跑得好快，简直是匹马。”

“哦，原来这个就是赵晓雨。”

对，他就是那个，好朋友一堆，女朋友一堆，坏评价一堆，暧昧传言一堆的赵晓雨。

姑娘们议论的中心赵晓雨，此刻正坐在树荫下乘凉喝水吃点心，后勤部的男生捏肩膀的捏肩膀，捶腿的捶腿，极尽谄媚之能事，他们班主任这次是豁出去的豪阔，不仅拨班费帮助比赛，还自掏腰包买了一大堆食物和奖品，大概是希望自己班既然成绩不行，就在体育上搞出点名堂来吧。

好在赵晓雨打响了第一炮，班主任过来看他，笑得合不拢嘴，赵晓雨对他打响指：“老班，这次你就等着我们给你拿个团体第一回来。”

班主任笑着给他个白眼：“就会说大话。”

赵晓雨不紧不慢地喝一口水，“老班，这怎么能算大话呢，有我在，我们肯定给我们班、我们老班、我们师母争光啊！大家说对不对！”

后勤部的家伙们纷纷附和，班主任乐不可支，教训了赵晓雨几句不痛不痒的，赵晓雨心情正好，伙同几个男生油腔滑调地跟班主任斗嘴，一团热闹。

这边说着，赵晓雨他们班数学课代表参加跳远的结果出来，居然也是个第一。

骆卓溪是班里这次的运动会小记者，满场跑地了解赛况写小报再交给广播台，体能消耗不输给运动员，两封喜报交完，骆卓溪喘着气过来讨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