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一笑,表示一切还好。
每次跟元表哥碰面,皆有种不自然的气氛漫延着,他总是一副有口难言的模样看我,现在又再困窘地站着。
心里烦了这种局面,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元表哥一脸尴尬踌躇着,最终还是道出:“……有些事情想要你帮忙。”
我被领进他的办公室,他一脸战战兢兢,真不晓得这人如何爬上部门主管之位,一个窝囊废的模样。
门才关上,他立刻向我扑来:“宇生,这次你一定要救我!”
心跳慢了一拍,绝对惹了个麻烦事。
“你先冷静。”盘算着是否该夺门而出,置身事外。
元表哥紧抓着我不放:“我经已走投无路!”
“你欠下大笔债务?”
元表哥猛地摇头。
“到底是什麽事情?”他抓着我不放,夺门而出不成,我只好问清楚了。
元表哥低泣起来:“我拿了公司三百万。”
心里恍然大悟,难怪张恒要调查财务部,另一方面痛恨自己的愚昧,以为张恒所做一切是为了整我,正中他的计。
“抱歉,我也没有三百万可惜你。”
“钱我自己会想办法,但做假的文件早晚会被发现。”元表哥向我跪下,“你认识总裁,求你帮我向他求情,我会尽快把钱还清……自动辞职,求他千万不要报警。”
元表哥惊慌失措哭起来:“一旦报警……我这辈子就完了……完了……”
看着眼前这个向我下跪的男人,从最初感到烦厌,到现在的毫无感觉。
我一直深感疑惑,为何人类能够做出必然是错的事,那些不用想都知道不能做的事情。他们是认为自己有能力不被抓包,还是像面前这男人以为有能力求情?
人类,真是自大的生物。
我把元表哥扶起来:“我实在无法帮忙。”
元表哥一脸茫然,泪流满面,我迅步走出他的房间,心里只想着别污染我的世界。
早上如常工作,心里却苦闷着,我是不打算插手,只是整件事就是让人不快。
时针指向一时,午饭时间已到,决定到咖啡店用餐,喝一杯咖啡调整心情。
手机不合作响起,来电显示元表哥的名字。
接还是不接?
不接。
手机再次响起,仍是元表哥的来电,我还是不接。
正打算把手机关掉,还没来得及切断电源,手机第三度响起,这次我倒是气上心头接了。
对方未及开口,我抢说道:“我可不是你的救命草。”
元表哥声音颇为冷静:“我正在天台,你现在过来,否则我跳下去。”
他娘的!哀求不成给我来威胁。
我迫於无奈跑到天台,他刚才的徬徨模样,搞不好真会跳下去。虽说他要死是他个人的事,但是我不救人就成了我的事。
下午时分,烈日当空,天台被晒得热腾腾,元表哥站在大厦边缘,跳下去只欠踏出一步。
我向他喊:“表哥,你先回来。”
“我回来你是否会帮我?”
我只好应他要求:“好的好的,我帮你说说看。”
元表哥向我吼来:“你现在叫总裁一个人上来!”
现在?他是不是疯了,闹到这样大,张恒还会放过他。
我劝说:“你先回来,我再帮你向总裁好好的说,你要他大人物过来,他可是气难下。”
元表哥迟疑着,神情异常,我看他近来被这事迫疯了,他命令道:“你给我过来!”
我心里一个冤,真是过去又死,不过去又不想看着他死。
我防备地走近元表哥,稳住双腿,向他伸出手,柔声哄道:“回来吧。”
“啊啊啊!”
元表哥竟向我先下一脚,然後一手将我扯过,扣住我的脖子,我无法动弹,生怕任何动作会让我俩从高楼堕下。
“你快叫总裁上来!”
“表哥,你冷静,我说过这做法对你不好……”
“你住口!我说什麽你就给我做!”
我抑气,只得听命,掏出手机致电张恒,张恒很快接了电话。
“张恒,我现在在公司天台,恳请你立刻过来一趟。”
“发生什麽事?”
元表哥在身後喊:“叫他独自上来!”
张恒闻声即问:“什麽人在你背後说话?出事了?”
我叹:“以你的聪明,应该明白该怎麽做。”
张恒立刻挂了线。
张恒上来只用了五分钟,不知道算碰上好运还是恶运,他今天正在公司的办公室。
炎阳下被人紧紧扣住脖子,身後人异常激动,恐怕我离中暑不远。
张恒看见眼前局面镇定非常,问道:“阿元,你到底有何要求?”
说实话,我并不是太紧张,张恒的话更是惹得我想发笑。此人到来毫无半句閒言即斩钉截铁,深明我身後人必然对他有所求。
还是说张恒早看出元表哥恶行,他所下的调查令只是猫儿戏弄老鼠的技俩,而我却不幸牵扯其中。
元表哥见了张恒情绪更加激动,哭道:“我拿了公司的钱……我会尽快还清的……立刻辞职……求求你……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张恒毫不犹豫点头:“没问题,你回来,我答应你。”
元表哥迷茫着,似在考虑张恒是否可信。
张恒再喊来:“我既然答应你要求,你已经没有待在那里的需要。”
元表哥仍然僵持不动,可以感受到他的身子颤抖着,我稍稍向後瞄他,一脸神智不清的模样,心里冒了一把冷汗。
下一刻,张恒缓缓向我们靠近。
元表哥怒吼:“你别过来!”
我狠狠瞪着张恒转动眼珠子,示意他不要过来。
他是疯了!他走过来可是会危及到他。
张恒停在我与元表哥约五个身位之隔,他安抚着:“我会安排好一切,你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
张恒才话音一落,扣住我脖子的手臂向後猛拉,两脚踏空的战栗感顿即窜遍全身。
身後人与我分离,离心力如万箭穿心紧紧揪住心脏!
“啊!!!”分不清是恐惧还是痛楚,本能反应被激发大叫起来!
然而视力依然清晰无比,没了太阳的耀眼,没了白云的悬浮,眼前只馀下张恒的身影,他竟跳下来一手把我拉住,另一只手紧抓着楼墙边缘!
“嘭!!!”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炸得我脑中一片空白,所有事情刹那发生,接下来意识到元表哥已掉下去。
我向张恒大喊:“你疯了!快放手!”
张恒一脸痛苦,许是伤到那里,向我喝来:“别吵!”
我不敢乱动,只好哀求:“求你……快放手……”
张恒痛苦的脸挣出一丝牵强笑容:“我坚持不了就会把你丢下去……别妄想我会跟你一起殉情……”
第十三章
张恒早已安排人手以便救援,等待的时间从理智上虽然短暂,感觉却漫长得让人落入恐慌,最让我惊心动魄是跳下来的张恒。
两人被救出,我躺坐在地上,还未来得及喘过,颤抖的身躯已一巴掌掴到张恒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好比元表哥堕地声响震撼,我骂道:“你疯了!”
救援人员马上将我拉开,下一刻眼前已落入一片漆黑。
黑夜袭来将荒谬惊恐的白天结束,连带把生命结束,留下来的人那怕醒了,恶梦仍然继续。
黑漆漆的病房并非完全的黑漆漆,没有拉起来的窗帘让街外光线得以进驻,虽然未能照明一切,却让我足以看见自己的身躯。
探病时间已过,病房的门未经敲响被打开,来人并无开灯,自顾坐到病床伴着的一张白色椅子。
他轻轻一喊:“宇生。”
黑漆漆的房间内,除了自己的身躯,再添一具可见的躯体──萧恺一。
我眼睛定在他身上,没有说话。
“会议结束我立即赶来,助理已向我说明情况。”我看见恺一双眼带着紧张,没有很多,但都是真的。
“你见过张恒没?”沙哑声音脱口而出,乾涸得连最後一个字都要破音。
“还没,一会儿过去。”
他是认为我的情况比张恒还严重吗?
两人沉默很久,我似有什麽将要爆发,恺一像在考虑应否道破。
可笑是,我根本知道他必然说穿,暗地里等待渴求。
终於恺一既无奈又责备地说:“你到底在怕什麽?你根本不在乎你表哥的死。”
大概就只有萧恺一看穿这个事实又敢不忌讳地说穿,如果还有谁,我想就只有张恒,他们两人可是有一半相同。
“是的,我不在乎别人的死,但为何我不能害怕?”我卷缩起来,抱着自己双腿。
张恒跳下来的一幕强迫地在脑海不断重播,他一次又一次跳下来,那份一次又一次的毫不犹豫令我无从躲避。
我是自私的,我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包括自己。
如果张恒那一跳没有成功把我拉住,我死掉了,我理所当然不会害怕。
如果张恒那一跳成功把我拉住,但他死掉了,即使我活下来,我也不会害怕。
现在我活下来,他也活下来,所以我很害怕。
恺一说:“你没必要因为张恒救你一命而为他做什麽,张恒不需要,你也不必觉得亏欠,这完全出於他个人选择。”
我摇头。
从小母亲病逝,天命不可违,我硬着接受。
老爸为了养我跟大哥而忙於赚取生计,对我疏离,这是生活,我硬着接受。
大哥跟大嫂结婚,诺言变成谎言,这却是出於他个人选择,我不想接受还得接受。
还有太多各种选择,我都一一接受。
当我接受了可以跟不可以选择的东西都只能得出同样结果,我变得无法接受张恒的选择,因为我早就丧失接受他这个选择的能力。
我既不懂相信,也不懂爱。
我说:“你认识宋琳吧,宋琳说过张恒给的她受不起,她能给张恒的也不是张恒想要。我跟张恒本是死路一条,但现在张恒还愿意放过我吗?”
恺一叹了。
“若非心已动,又何需害怕张恒不放过你,要不你就让自己死心,要不你就跟张恒死个痛痛快快,怎样也得死一方,选张恒还有一线生机。”
我还是摇头,低声说:“让自己死心该比跟张恒一起容易。”
恺一平常万事到头仍然不慌不忙从容面对,今天耐性却一下子磨光,他喝道:“当初你若是对徐宇风早早死心,还会搞得现在一天到晚愁肠百结?!你本来就是不知死心的种!”
……我紧紧抓着被子,清晰感到布料纤维在指缝间撕裂。
密封的黑盒子被人强行破开,迫使我直视里面的千疮百孔。
胸膛似要炸开,我多想一拳狠狠挥到这男人脸上。
挥拳不成,我只急得出口伤人:“是谁说舍不得把我让给张恒,现在又恨不得将我推向他,自相矛盾!”然而话一出口,顿觉自己愚蠢幼稚。
恺一闻言从白色椅子跳起来,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我:“今天我差点失去一个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现在跟我一起打拼的兄弟,我还差点失去一个表面是我包养,实情我把他当朋友看的人。”
恺一不管我的病人身份,粗暴地一手拧起我的衣领:“徐宇生!你以为世上只有你才有痛苦吗?两个人都差点在我生命中消失,我还想他们耗下去?还不巴望他们活得好?你以为有钱人都是无情无义?!”
恺一甩开我就走,门关上的巨大冲击震撼着每一个细胞。
我的视线没了恺一的身影,也看不见自己的身躯,外面的世界已被泪水隔绝,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感到惭愧得无地自容。
第十四章
太久没有决堤的泪水一旦失控,接下来是没日没夜的倾泻,到最後一切经已不明所以,眼泪把力气榨乾,把所有神经与外界切断,再次醒来已分不清当时是昏倒还是睡着了。
房间仍是黑漆漆,时间彷佛一直停留在恺一关门的瞬间,可是双眼的肿痛证明着时间流动,因为没有哭得够久,它可不会痛成这样。
如果刻意去想,还依稀记得今天警察、医生与护士来过,还有老爸的唠叨等等……
我动身下床,脚尖才碰到地面立即跪倒,双腿发软。
我靠着床,等待双腿稍为适应,走出了病房,我知道张恒的房间离我不远。
一拐一拐来到门前,门把有如镶嵌万千利刃,让我无从下手。
进还是不进?见了他该说什麽?
然而当躲缩在苞芽比绽放还要痛苦,面对就成了唯一选择,我推门而入。
视线触及床上的人,张恒睡了,呼吸很安稳,右手打上石膏,脸颊有着不深的伤痕。
我坐到床边的白色椅子,静静待着。
眼前这男人什麽都好,然而却难以捉摸,太危险,让人太不安。
也许我的存在打扰到入睡的人,张恒眉头皱了皱,睫毛抖动,双眼缓缓睁开。
张恒看着我,我看着他,黑漆漆的房间还是足以看见彼此。
“怎麽不开灯?”张恒说:“眼睛肿得难看,我可是没有死,干麽哭成这样。”
就是因为你没有死我才哭成这样。
张恒看了我良久,说道:“上来,我想抱抱你。”
平常的我必然嗤之以鼻,现在却顺从地睡到张恒左边,头伏在他心脏上。
张恒搂着我:“差一点以为要失去你。”
张恒的心跳一起一伏,平稳而响亮地流过耳边,我缓缓道:“未曾得到又如何说失去。”
张恒下颚抵在我头上,似要确定我的存在:“想要得到的即使未曾得到,一旦失去了还是会觉得失去了。”
“你到底要我什麽?”
“爱情就够,除此之外不需要,也不想要。”
我紧紧拧着眉头,如碰到世上最难懂的课,让人急得想哭。那份不安感,使我将自己的身躯更深地埋到张恒身上。
张恒许是察觉到我的情绪,搂住我的力度增加了。
张恒说:“我跳下去,因为在爱情里面你现在是我的全部,我若救不了你,我的人生还会好好继续,因为你并非我的全部。”张恒吻在我的额上:“我不想与你纠缠不清、不想蚕食你的本质、不想负担你的人生。我渴望你还是你,然後你向我只拿出你的爱情。”
我开始有一点理解为什麽宋琳说张恒要的太过纯粹,张恒的爱情是不能牵扯其他东西,这对我来说神圣得不可触及。
人类跟别人恋上不免想要迎合对方改变自己,想把对方看成人生的全部,想纠缠着。说到底人都是惰性的生物,把自己交出去暗地里是期待对方就这样牵着自己在世上走。
然而张恒不同,他太清楚自己要什麽又能坚守前进,即使在爱情这种飘渺之事上。
我撑起身子,离开那一起一伏的心脏,与他对视:“我办不到。”
张恒却不信,坚定地说:“只要你愿意,就能办到,只要你不乱想,就足够。”
昨天从高处堕下,张恒跳出来,成功把我接住。
对於这段感情,我同样视它为悬崖,现在张恒也试图把我接住,然而这次结果会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