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明的莫名——永蓝蝶
永蓝蝶  发于:2013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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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晓得张恒对我哪来的信心,但他的相信让我开始以为是可以的。

可是我仍然无法将此称之为爱,这种说法让我心虚。

我说:“张恒,我喜欢你。”

出院那天,老爸跟大哥来了,我猜是老爸硬把他叫来,他该不会想见我这个“使人吞了他与妻子公司”的人,彼此在路上也没说什麽。此外,三姑妈自从得知我给予警方的口供已认定我为害死他儿子的凶手,他责怪我没有好好帮他儿子才迫他自杀。

我不生气,也理解,这不过是每人都热衷上演的戏码。当自己无法承受痛苦,总得找个自己可及的人来认定他是凶手,让自己心里好过。

公司被收购,大哥不去怪责恺一,此人高高在上,太远了,所以来怪我。

元表哥死了,三姑妈责怪不了死去的儿子做错事,无法触及,所以来怪我。

对於每个人都乐於上演的戏码,我从来都不愿反抗,因为反抗太无效。

老爸要我回他家里住下,我断然拒绝,再说我没有大伤,死的可是元表哥,伤的也是张恒,因此回了自己家里待着。

三天没回家,才进屋子,陈东便飞奔过来迎接,俨如养了一头大型犬。

我草草把事情向陈东说了,里面省掉我跟张恒种种,要是不给他一个故事,他是不会罢休的。

陈东听後感慨:“舍命救员工的好老板,你可要为他卖命报恩。”

陈东的无心话,我听起来另有一番意思,不是味儿。

我跟张恒算是开始了,然而爱情是什麽?曾经我视大哥为全部,在我每个选择里顾念到他,每天互相嘻笑或是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我以为只要跟这个人一直走下去就足够,我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张恒告诉我爱情并非如此,我会想假如当初我跟大哥一直走下去,我会否终有一天仍然感到生命空洞荒凉。

第十五章

元表哥的丧礼在他死後一星期举行,大哥工作关系脱不了身,只有我跟老爸出席。

两人打车过去,在车厢中感到浑身不自在,从小到大我都不懂如何跟他沟通。印象中他总是看不顺就开骂,却又隐约感到他的关心。

老爸说:“出院後过得怎样?”

老爸自从退休後,其实火气收下不少,也许少了工作压力,少了生活压迫,脾气不再太暴躁。

“还好。”

车厢内的压迫来自想要打破彼此隔阂,却又犹豫着想保持原封不动。稍稍斜眼窥视,可见老爸比印象中苍老不少,皱纹与丝丝白发编织着他的岁月痕迹。

老爸说:“小时候还活泼着老爱说话,长大了什麽都不说,就一个人住在外面,也不知道你想什麽。”

从窥探角度转向正面看着老爸,眼前的人於理智上是熟识不过,双眼所见却感到陌生,使我惘然。

他是我的父亲,他却对我近乎一无所知,而我又何曾真正去了解他。

说到底,这世界其实谁都不曾真正认识谁。

“嗯。”我说不出什麽话来。

“以前看你带过几个同学回家吃饭,现在还好着吗?”

“早散了。”

小时候的确朋友很多,慢慢长大,认识过的人越多,留下来的人却越少,要不是跟陈东同住,现在跟本没一个称得上朋友的人。

昔日谁曾与你形影不离,至今各自生活,关系疏离,当中起跌不是难料之事,更甚已成为现今社会象徵之一,谁都寂寞着,却又谁都不愿付出靠近。大概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是有限定剂量,若两人无法待在同一个环境,一旦剂量耗尽便无法补给就散了。曾经为这样的事情感到失落痛苦,只是当一次又一次重覆上演,很早已不再为谁的离去而伤感,取而代之是一片唏嘘,生活大概如此。

老爸踌躇地看着我,嘴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才吐出话来:“……对不起。”

“啊?”我被这没由来的一句吓到。

我听错了吗?老爸跟我道歉?

老爸深深叹气:“那天你差点跌死,我心都寒了,见你没事儿才镇定下来,可是三姑妈在医院哭得我心揪,我想如果死的是你……”老爸说不下去。

“事情不是你造成,说什麽对不起呢。”

“不禁想起以前很多事情,会发现我这个当父亲有很多忽略。”

我沉默,的确小时候感到很寂寞,觉得自己跟孤儿没两样,父亲总是不在,得不到关爱。他把我跟大哥寄放在不同地方,有时候是亲戚家里、有时候是邻居家里、有时候是托儿所、有时候是福利中心,很多很多,就这样四处飘泊着。

我不否认曾经心中有所怨恨,可是长大了明白到这是生活所迫,没道理生父亲的气,只是又无法释怀。

然而老爸的道歉不是救赎,只是让我感到一直无法释怀的自己很幼稚。

“别说了,都过去了。”我不知如何面对。

此时司机停下车来,转身道:“到了。”伸手向我们取车钱。

我跟老爸步进灵堂,白花挤拥着元表哥一张笑容腼腆的黑白照,印象中元表哥从来不太会笑。

三姑妈一见我跟老爸出现,直直走来,脸上肌肉的抽动将她对我的怨恨表露无遗,却一点也掩饰不了双眼满载的绝望,若粗糙尖锐的声线能化作刀子,她定必将我当场击毙。

“你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

我曾经想过,如果元表哥第一次求我的时候,我答应他,给他一些安慰,他会不会就不会死。

而我的结论是他的确很大机会活下来,但对於这个结论,我还是不曾後悔。活命就是作为人最重要的吗?为了自己或让别人活命就应该抛开自己所坚持的对错?这个世界太多的纷乱,不就是因为太多人轻易委曲求全而成,然後将人逐渐侵蚀抹杀,这不过是人类以透明的毒作慢性自杀。

这样的剧本,我拒绝参与,算我不入流。

眼前的女人,年过六十,白头人送黑头人,她的世界是不需要也不管对错,就只要见着她想见的人。我在她晚年毁掉她世界重要的一部份,身上除了因一时见我而生的怒气及恨意,大概馀生只剩下无尽哀伤。

我说:“就算真是我害死你儿子,你又奈我如何?”

老爸瞪我:“别乱说话!”

三姑妈没想到我会如此嚣张,气得火冒三丈,要出手打人。

她的家人立刻上前拦截,将她搂住,她出手不成向我怒吼:“我恨死你这个畜牲!”

我笑道:“我会精神上支持你,你可要坚持到底。”多有创意的反应。

我向老爸说:“看来我不太适合待在这里,我到外面等你。”

将老爸送回家途中,两人再没说上一句话。

在街上漫无目的乱逛,不想回家,掏出手机,拨了电话给张恒,想见他。

张恒说他要到晚上九点多才有空,他建议我若没事做可到他家里待着等他,他留下地址给我。

我跟着地址乘公车过去,佣人开门招呼我入内,看来张恒已吩咐过。

简洁的居家环境,颜色不复杂,以白色为主,没有多馀的摆设,空间感很足,房子跟张恒给的人感觉蛮相配。

佣人跟我说二楼最後三个房间都是客房,我可以随便使用。我在一楼及花园打转参观,然後走到二楼,打开第一间客房的门,内里竟与房子格调完全不同,浅蓝与白为主色,海洋风的设计。好奇心驱使,我走到第二间客房,果然也是不同风格,房间全以木制品点缀,带有田园风韵。最後来到第三间客房,期待着它以什麽风格打造,打开门只见白色,风格与房子无异,却比之前的房间让我更感惊讶,墙上挂着一幅肖像画,我清楚记得此人,正是宋琳。

第十六章

墙上的肖像画细腻地勾勒出画中人的笑意盈盈,风姿绰约从色彩间飘染开来,此画不单显露画中人的幸福模样,更渗透作画者的柔情蜜意。

虽然感到两人已没有特殊关系,但当看见张恒把前度情人的肖像画挂在家里,心中还是起了波澜。

张恒曾叫我不要乱想,压止心中的疑虑,我退出去,选了海洋风的房间待着,想起老爸、想起三姑妈、想起元表哥,想到不想再想便睡去。

醒来的时候已入黑,翻身却多了一个人睡在身旁。

张恒不知何时进来,竟已换过便服睡在身旁,看来早就不打算把我叫醒。

我侧卧看着他的睡脸,这人天生异禀,我多想直接打开他的脑袋理解他的想法。

不知过了多久,张恒睁眼,他瞧见我在看他,与我直视着,却没有说话。

我跟他就这样对望着很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先开口:“为何不说话?”

“我在想你可以多久不说话。”

“什麽理论?”不知他又在想什麽。

“不是理论,而是希望。”张恒将我拖进怀里。

“希望什麽?”

“希望找个跟我待在一起,不说话也不成问题的人。”

“简单多了,你找个哑巴就好。”我嘻笑。

“不行。”

“为什麽要找不说话的人?你不算讨厌说话吧。”我疑惑。

“也不是真要不说话,只是两人简单待着就好,有什麽想说就说,没话就别说。但是多少人要为没话题而分手,两人待着一旦没说话便各自分泌焦虑不安,硬找话题又生厌,然後闹翻,一切不就无事生事,我倒奇怪为什麽见面非要说话不可。”

我叹气:“张恒,你到底是不是人类?”

他彷佛欠缺所有人性的弱点,没有纠结,没有不安,相信所有他所相信的,否定所有他不认同的。

两个人共处不能不说话,大概是害怕着不知对方怎样想自己,又或是感到无法知晓对方的状态而感到不安,一个人到底要自信到怎样的程度才不需要言语来确认。

张恒笑道:“如果说人类的始组是亚当及夏娃,谁又敢肯定我不是莉莉斯的後裔。”

我知道莉莉斯,传说她是亚当第一个妻子,她因为不满亚当要求男上女下的性爱姿势,认为这是不公平而离开伊甸园,还与恶魔交配生育。就连人类都不能肯定自己是否亚当及夏娃的後裔,谁又敢肯定自己不是落入凡间的恶魔之子。

我说:“我早就看你不像人类,只是想不到是恶魔。”

也许人类太脆弱,恶魔才能如此坚强。

“如果我是恶魔,你要信仰吗?”

黑色笼罩中,眼前人的瞳孔反而蒙上一层光,彷佛最亮的地方就在这里。

我点头:“应该比相信人类还要安全。”

张恒竟然顺着跟我演起来,沉声道:“这位信徒,今天特意前来何事需要告解?”

我笑,我的确需要一个告解的地方。

“今天我爸突然跟我道歉……”我将今天的事以及一些往事说出来。

张恒一直静静听着,当我说完,他沉思半晌後道:“夜了,明天再说吧,你饿了可以下去吃饭,饭菜都准备着,热起来就可以吃。”他给我一吻,“我睡了,晚安。”

我愣住,这跟床事做到一半停下来有什麽分别!他还心安理得给我睡过去,不用多久就传来微微的鼾声。

第二天醒来,张恒已不在身边,床上却放着一张白纸,看第一行就笑了。

「恶魔的信徒:

不是每种关系都要将彼此了解才能维持 就算是父子关系

不要被外间打造的形象局限你的想法

本来父亲跟儿子就是两个个体 性格喜好强项弱点各有不同

即使父子互看不顺眼也很正常

只是他有一个角色叫父亲 你有一个角色叫儿子

这是天命下来的规定

至於表达手法是否高明 实在看他个人修为

你总不能因为这个人叫父亲

就以为他必定爱你及懂得爱你 没得到就心里不舒服着

再说要是儿子个性烂透 我认为父亲讨厌儿子也是合情合理

他既然尽了他的责任将你抚养成人 你难道不能对他宽心点

其实大部份人都不懂得当父母

谁都是第一次 做得出色也许是天分 也许是後天努力学习

但你被人迫着上学多年 也有一两门课就是死命读不来或不想读

你就不能体恤你父亲读不了这一门

作为儿子也不用想得太沉重

别心里埋怨着他没有给你什麽

也别迫着自己去回报太多 假如你心里是不甘愿

閒时若有机会就顺道尽点心意 不用刻意到为难自己

说到底就是别以为父亲及儿子必须有个固定模样

然後强行将自己及别人套进去 迫着彼此扮演角色

只是平白将你闷死 活受罪

你不埋怨了 不迫着自己了 事情自然顺多了

两人对着就算个性不合

毕竟血浓於水 总能沟通多少

你这种〝以为″毛病 什麽都以为了必定要怎样怎样才行

然後将自己套个死死 给我改掉!

恶魔张恒」

我把这段长长的文字反覆读了很多遍,看几句想了想,又再看几句,然後从头读起,直到看到不需要再看。感受不到时间流动,却又觉得一切经已太久太久了。

我走到窗前,将白纸折成飞机,举手投出窗外,看着它在空中盘旋,乘风而去。心里变得轻盈如纸飞机,未有等待它落下,已缩回被窝,感觉信仰恶魔确实不赖。

第十七章

经过元表哥自杀一事,没有再到科研上班,一直在家里呆着,跟张恒这些天也只是以电话联络,每天看到的人就只有陈东。

陈东抱着手提电脑窝在客厅沙发,我好奇走近,他见我走来,抓起茶几上的信件向我递来:“你的信。”

我接过,看见信封上的字迹,内心一暖。

“你在外面是不是有私生子?老是有小孩给你寄信。”

我笑道:“岂只私生子,我还後宫三千。”

陈东勉强拉起嘴皮带个似笑非笑的回应,他转换话题:“冰箱有牛奶,今天超市特卖。”

“是全脂吗?”我只喝全脂牛奶。

陈东认真回答:“当然,难道超市还卖半支。”

……!

正要说上他几句,却被家里的电话铃响打断,陈东接听了,随即对我说:“你哥找你。”

心中一暗,总没好事。

我接过电话:“喂。”

“宇生。”

“我想挂线。”

“……别这样。”

“长话短说。”回想起来,自从我俩分手後从来没有让我好过的交谈。

“采薇跟萧恺一到美国公干,本该前天回来,但现在还没见人,电话也联系不上。”大哥语带担忧。

看来恺一是要动真枪抢人了,可是又与我何干呢。

大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作风就是能轻易挑起我的不快,我说:“我没有把你老婆收起来。”

“但你一定有方法联络萧恺一。”

自从上次医院一别,我们再没有联络,其实心里一直踌躇着如何跟他见上一面,我该给他一个道歉。

我说:“你为何能安心认为我会帮你。”

“……我并没有这样想,只是除了你,已不知道找谁。”

我冷道:“抱歉,我帮不上忙。”

大哥没有立刻接上话,良久才说:“我们能不能不要这样下去。”

“难道你觉得我们还可以成为相亲相爱的好兄弟?”

大哥这次没有犹豫,马上回道:“当人长大了,必然有东西需要改变,我们已不像小时候那样,总要面对现实,我曾经真心,你又何必记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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