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涵心里清楚,那警车大概只不过是有公务路过,他本就没指望那些个围观看热闹的人会帮忙报警。该把这些人送进警局的,可是这种境况下,用这种方式打个幌子自保,也是不得已为之了,先保证自身安全再说。
人群散开半晌,季涵才松开抱得死紧的双臂,拉开怀里的孩子,蹲下身,上上下下检视着。
“为什么乱跑?”确认了孩子身上没受伤,季涵这才开口问话,“说,为什么随便跟不认识的人走?”
扬扬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就抿着嘴愣愣的看着季涵。
季涵心口憋闷,说不上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后怕,突然伸出手,扯过扬扬,用力在他屁股上拍打了两下。
“不知道危险么,随随便便就跟陌生人走了,知不知道会把你卖了!”
季涵从没动手打过孩子,不管是扬扬还是早早,自己不懂讲道理就换方旻讲,再生气也会忍下。可这次他做不到了,胸口上下起伏,他顾不得身旁投射过来的目光,手下不留情,第一次揍了儿子一顿。
被打的小人儿嘟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求饶不认错,不说话也不哭。
“爸爸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能随便跟着陌生人走?下了学一定要等他来接?他要是真的把你带走了,我们上哪儿找你去!”季涵的声音很大,全然不顾及所谓的形象。
他是真的急坏了,他现在是连想都不敢想,如果自己晚那么几分钟,孩子会被那群人带到哪里?这回可没有杨达程那样的好心人了,这群人贩子可是什么丧天良的事情都做得出的!
打了几下,季涵又不忍心了。看着小家伙死不认错的倔强模样,季涵不知道为什么就下不去手了。双手握住孩子细瘦的胳膊,望进他黑漆漆的大眼睛,他的犟脾气让季涵挫败。最后只能把孩子揉进怀里,紧紧抱住。
还好,又把你找回来了……
过了好久,季涵才松开扬扬,拉着他往马路对面走。不过十几分钟的事情,车子还在那儿停着。把儿子塞进车里,季涵坐到驾驶位上,却怎么都打不着火了。手机也在刚才被踩得不像样子,季涵只好找了公用电话找修理厂把车拖走,带着扬扬走路回家。
初春的晚上,拂面的东风带着丝丝凉意,父子俩沉默着向前走。孩子的手被自己攥在掌心,分辨不出冷暖,低头看看身边垂着脑袋的儿子,季涵把西装脱下来,裹在儿子瘦小的身子上。扬扬还太小,季涵的西装几乎要把他整个儿罩住了,他仰起小脸,那张微微发白的脸颊让季涵看得有些心疼。
“冷不冷?”见扬扬摇摇头,他又问,“饿了吧?我们去吃点东西。”路边正巧有家牛肉面店,季涵拉着扬扬走进去。
热腾腾的汤面端上桌,季涵把面碗推到扬扬面前,“快吃。”
扬扬盯着他看了一阵,拿起筷子,夹着面条送进嘴里。看他狼吞虎咽的吃相,真有几分方旻吃饭的劲头。
“慢点吃,别急,小心别烫到。”闹了这么一出,季涵反而不饿了,用筷子把自己碗里的牛肉一片片挑出来夹进扬扬碗里,“慢慢吃,用小勺子盛点汤喝。”
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有这样的变化,照顾孩子,从手忙脚乱到熟练自然。
“下次,别乱跑,听话。你突然不见了,大大和爸爸都快急死了。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弟弟都知道,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走,扬扬也要记住。听到没?我都不敢想,真要再把你丢了,可要怎么办啊!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了,又把你给丢了。你今天也吓坏了吧,那人看着就不像好人。对不起了,大大刚才下手太重了。大大太就是着急了,找了你一下午才找到,真怕又是好几年找不到啊……”
季涵絮絮的说了很多,突然发现对面低着头吃面的扬扬眼眶红红的,拼命往嘴里扒拉面条,泪珠却一颗一颗砸进面碗里。
季涵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隔着桌子勾住扬扬的脑袋,“不哭,哭什么,记住了不要乱跑就好了。”
不说还好,季涵这么一安慰,扬扬的泪珠反而掉的更多了。今天这阵势,他肯定也是被吓到了,再怎么说都是个孩子。
“那个人……他说……他可以带我……带我回家……爸爸把我丢在这儿,不让我回家……谁都不要我了,没有人要我……”
扬扬带着哭腔的声音让季涵心酸,回家么……
“扬扬,如果你想杨爸爸,大大和爸爸可以带你回去看看。我们没有不让你见他,只是想你能快些把这里当成家。”季涵一遍遍摸着扬扬的脑袋,用拇指替他把眼泪抹掉,“怎么没人要你呢,大大,爸爸,还有你杨爸爸,我们都很爱你,都想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从你还没出生起,大大和爸爸就从没有任何一刻不想要你。把你弄丢了,我们后悔得不行,找你找得心急,终于把你盼回来了,怎么会不想要你?”
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扬扬的眼泪像止不住一样,不是刚来时扯着嗓子的哭喊,而是很委屈的无声落泪。
季涵忽然觉得自己刚才对他太凶了,这孩子不过是太想那个家了,所以才会因为那人一句“带他回家”就轻易跟着走了。后来他也是怕了吧,所以才拖着不愿意继续走了。那时候杨达程的强硬措施可能真的用错了……
“好了,乖孩子,不哭了,把眼泪擦干净再吃面。”把筷子从扬扬手里抽出来,拿着纸巾把他的鼻涕眼泪都擦了擦。
扬扬眨巴着通红的眼睛,看着季涵,轻声问道,“嗯……大大,我可不可以这么叫你?”
季涵愣了一下,笑了,“可以,当然可以,我就是你的大大。”
“大大……”
那带着试探意味的轻唤,久违的称呼让季涵胸口胀胀的,是激动也是喜悦。就好像是,他的扬扬,那个从自己身体里剥离出去的小家伙,终于回来了……
78、疤痕
当晚回到家,方旻正带着早早在客厅看电视,父子俩谁都没有提起下午的事情,只说是一起去吃了面。
扬扬洗了澡就回屋睡了,方旻也只当是孩子春游累了,没多问什么。只是打发早早去睡以后,回到卧室看见季涵身上的白衬衣沾了污渍,微微皱了眉头。季涵连忙解释,说是车在半路坏了,修车来着。
“你会修车么?看你这样子,说你是和车打架我都信!”方旻从衣橱里把季涵的睡衣拿出来,递给他,“快去冲个澡吧。”
季涵走进浴室,除去身上脏乱的衣物,拉上浴室的玻璃门。拧开水龙头,水流从莲蓬头里喷出,冰冷的温度刺激的季涵周身的皮肤一紧,但很快,热度就上来了。暖流顺着发丝淌下来,又顺着身体的曲线蜿蜒而下。
抬起手臂,五指穿过湿发,稍稍有些烫的水流直直的打上手臂,季涵突然感觉小臂上有些刺痛。
“嘶——”
扳过手臂一看,才发现右臂上被划了个口子,有半个手掌长,倒也不深,血色也不过是伤口的血痂被水洇湿才散开来的。看来那个时候自己一晃神,还是被那个小流氓得了空子,趁乱来了这么一下。
算了,和找回儿子相比,这么一道小口子,又算什么。不过……
季涵突然想起什么,正准备推开玻璃门,却听到方旻走进浴室里的脚步声。还是晚了一步,他每次都会在自己洗澡的时候把脏衣服收走,这下,他一定是看到衬衣上被划开的口子了。
看来得想个借口搪塞过去了,还好和儿子说好了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给方旻,否则这会儿他还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
叹了口气,季涵胡乱涂了些洗发水在头上,简单冲洗了一下就走了出去。
“你真是和人打架了吧?那一套西服衬衣多贵啊,上哪儿划了那么长一道口子!”方旻从外屋走进来,手里提着个小箱子。
“没有,修车的时候弄的。”
“过来过来!”方旻在床边坐下,朝季涵挥挥手。
“怎么了?”季涵问话还没说完,胳膊就被方旻扯了过去,睡衣宽松的袖子也被撩了起来。沾了水的伤口微微红肿,在季涵捂了一冬很是白皙的小臂上尤为显眼,“没事儿。”
“什么没事儿!感染了就有事儿了!”季涵想把手抽回来,却被方旻死死抓住,“别动!”
他从药箱里取了酒精棉球,擦拭季涵的伤口。不知为何,季涵觉得他似乎有些气不顺,手上的动作也不温柔,本就带着刺激性的酒精渗入创口,疼得季涵倒吸一口气。
“疼么?”
“不疼。”
“就是疼你也不敢承认!之前没发现啊,当了爹之后,你怎么反倒变得这么冒失了?”棉球上没看到血迹,方旻还是换了一块接着擦。
“真没事,挂了一道而已,随便弄弄就行了。”
“行了?这要是被生锈的铁皮划的,指不定还得上医院呢!”
“没那么严重,放心好了。”季涵抽出手,把方旻腿上的箱子合上放到床头柜里,“男人身上哪能没几道疤呢!”
被季涵圈在怀里,方旻小心的帮他把袖子放下来,嘴里仍旧不饶人的叨念着,“你喜欢疤啊,那我的送你好了!走,上床上去,你要那道我给你原样弄一道!”
被方旻拉着躺到床上,季涵伸开胳膊要搂他,却被他躲开了。
“没事,压不住。”季涵不依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把胳膊穿过他的后颈,搭在他的胸口,“给我看看你身上的疤。”
“干嘛,还真想要啊?”方旻抬起头,上身向上挺了挺,后仰着看向季涵。
“就是想看看。”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季涵把他的胳膊从被子里拉出来,撸起衣袖。
方旻身上的皮肤比脸上白一点点,但还是被晒伤过,捂不回来的黝黑。大小长短不一的暗红色印记在他细瘦的胳膊上处处可见,或深或浅,第一次这样仔细去看,季涵觉得每一处都像是藏着一个会让自己心疼的故事。
“呵呵,挑花眼了?”
方旻倒还是有心情开玩笑,挪挪身子,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季涵身上。
“这都是怎么弄的?”季涵指着一道从手肘起一扎长的疤痕问他。
“搬箱子的时候挂的,那时候缝了十几针呢,给我外婆吓坏了。不过老板给算工伤,还多给了50块钱,呵呵。”
“你呀,流的血是钱能补回来的么!”季涵在他胳膊上搓了搓,好像这样能把那道疤抹掉一样。“这个呢?”
“嗯?这个啊,想不起来了,可能是油锅迸的吧,那时候在饭店打工,难免烫着。”
“你怀早早那会儿么?”
“诶?”方旻惊奇的看了眼季涵,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你怎么知道的……”
季涵没回答他,只是侧过身,搂住他。方旻圆鼓鼓的肚子搁在两人之间,没法再像以前一样紧紧贴在一起,可是对方的心跳还是传递过来,毫无隔阂的相拥。
“喂,我可没虐待早早,他才四个月的时候老板就不让我干了。我——”
“没有,你把早早照顾得很好。”和他相贴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轻颤,似乎是有什么东西顶了一下,季涵笑笑,这小家伙又不好好睡觉了,精神头真是足,方旻把他养得太好了,营养都被他吸收了,“你看这小家伙也在说,爸爸把我照顾很好。扬扬小时候也是你带着,养得胖乎乎的,像小熊一样。”
“小孩子,胖点怕什么。要我说,扬扬现在就太瘦了,那细胳膊细腿儿的,得多给他补补。”
“是,这孩子,吃苦了。”季涵的手掌滑过方旻的后脊,他凸起的蝴蝶骨有点硌手,除了腰腹,好像哪里都感觉不出怀孕之人的丰盈。季涵低下头,抵上方旻的额头,“你把孩子都照顾的很好,就是照顾不好自己。”
“呵呵,”季涵感觉怀里的人身子颤了颤,似乎是笑了,“所以留给你照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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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事情就这么糊弄过去了,季涵和扬扬约定了不再提,方旻也没再追问。隔天早上,季涵送扬扬去上学,他又一次开口叫了大大,季涵终于放下心来。不过扬扬还是不愿意叫方旻,毕竟之前叫杨达程爸爸,小家伙心里还是有些别扭,方旻倒也并没有那么介意,对孩子能安心住下来已经很是满足。
方旻肚子里的老三已经有七个多月了,季涵想着剩下两个月多在家陪陪方旻,最近一段各种事情闹腾得,也没能给他好好补补身子,最后这一段时间是最辛苦的,不管怎样都得好好照顾他。其实工作室这一段已经少接很多单子了,可是工作室里还有那么些员工,不工作他们的奖金少了自然也是不愿意的。还好张楠说这几天他母亲就从老家过来了,他也会来工作室看看。
纵使不愿意,季涵还是得尽心尽力的处理手上的案子,毕竟要靠这个养活“老婆”孩子呢。之前工作室接的一个大单子,需要从外地采购一批瓷砖,这是笔不小的数目,季涵不敢怠慢,带着手下的办事员亲自到那边提货去。这一来一回就是两天,其间季涵几乎是一天几个电话联系着家里。
“扬扬还烧么?不行你给我妈打个电话问问吧!”在酒店的自助餐厅里随便拿了些东西做早餐,季涵坐下来给方旻打电话。自己这刚出门一天,方旻就打电话说扬扬发烧了。
“温度稍稍降了点,刚刚发了点汗,一会儿我给他擦擦身子。你别担心了,我看着呢。”方旻的声音很轻,不知道是怕吵醒孩子,还是累了。
“你又熬了一夜吧?你也休息会儿,别孩子好了你又病了,你现在身子特殊,多注意着。我明天就回去了。”
“行了,你安心工作吧。我再看看,要是晚一点烧还不退,我就带他去医院输水。你去忙吧。我挂了。”
合上手机,季涵仍然放不下心,小孩子发烧也是常事了,可是方旻这边,这折腾个一天一夜不睡,肯定撑不住。他有些着急,可是今天约好了到厂子里去看货,还要谈谈价格,小办事员解决不了。
一上午都昏昏沉沉的,心里想着方旻和扬扬,还要和那些精明的生意人周旋。吃中午饭的时候,季涵都有些食不下咽了。想了想,他还是给张楠拨了电话,希望他下午抽空去家里一下,带扬扬去医院看看。
虽然交代了张楠,季涵还是尽可能快的处理好手上的事情,硬是把两天的公事压缩到一天解决了,订了凌晨的航班赶回家。
下了飞机,天刚蒙蒙亮,季涵打了出租就往家赶。踏进家门的时候,小区的路灯刚刚巧熄灭。
“诶,你怎么回来了?”方旻看到提着手提箱风尘仆仆的季涵,一脸的吃惊。
“我再不回来,你非把自己也送医院不行!”面前的人眼睛红红的,脸上写满了疲惫,甚至比自己这个坐了几个小时航班的旅人还憔悴。
季涵把东西放下,脱了外衣,跟着方旻进了卧室。
“我让扬扬在咱这屋睡了,这样照顾着方便,小屋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烧差不多退了,昨天下午我带他去打了针,感觉好很多了。”方旻撑着腰在床边坐下,扯了扯扬扬身上的被子。
季涵走过去,摸摸小家伙的额头,果然只有一点发热了。看着他睡得也挺安稳,季涵也就放了一半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