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手上的东西，季涵立马蹲下身一把搂过门后的小家伙，把他全身上下都看了个遍，发现没什么大碍以后，季涵才算是踏实了一点。

“早早不哭，没……”事字还没出口，季涵就愣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怀里的小家伙哭声震耳，季涵觉得自己脑中嗡的一声，立时一片空白。

屋里的场景实在太过骇人。

散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洒落一地的药片，隐约可见的血迹，还有蜷缩在地上的方旻……

把早早拉进屋，季涵快步走到方旻身旁，托起他的身子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身子正在痉挛般的抖动。

“方旻？”季涵的声音也是抖的。

“呃……”方旻呻吟了一声，双手狠狠压在肚子上，双眼紧闭再说不出其他的话，人似乎已经不太清醒了。

“爸爸！爸爸！大大，救救爸爸……超人大大，救爸爸……”早早扯着季涵的袖子，哑着嗓子喊。季涵匆忙中抬手摸摸小家伙的头，安抚他。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方旻虚弱成这个样子，身体紧缩在一起，汗渍浸湿了薄薄的衣裳。看这情形，方旻一定难受很久了，要不也不会任由早早把嗓子都喊哑了。不行，得赶快去医院！

季涵掏出手机，正准备拨急救电话，才想起这院子里是进不了车的。想到这层，他直接一把抱起方旻。

“啊！”起身的震动让方旻不可负荷的呻吟出声，头向后仰绷直了脖颈。

季涵抱紧他，急得恨不得飞起来。可是刚迈出几步，又想起身后大哭的早早。

不能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这么多玻璃碎片，孩子又吓成这个样子。可自己抱着方旻，哪里还有手抱孩子？

季涵急得直想跺脚，怀里人越来越无力的颤抖让他心疼，大哭的儿子又让他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一咬牙，稍稍弯下身子，和抹着眼泪的早早说，“早早，不哭了。爸爸生病了，伯伯要快点送他去医院，你不哭了，拽紧伯伯的衣角，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早早还是怕的不行，几乎要抱住季涵的腿了。

“早早，听伯伯说，爸爸很难受，要赶快去医院。早早是男子汉，抹掉眼泪，和大大一起送爸爸去医院，嗯？”

这回小家伙用力的点了点头，虽然眼泪还在往下掉，但是伸手抓住了季涵的衬衣衣角。

“方旻，忍忍，我们马上去医院。”

抱紧怀里的人，虽然心里很没底，季涵还是强撑着带着一大一小往外走。用脚踢开自己带来的东西，又带上门。怕身旁的早早跟不上，季涵虽然心急，但还是只能慢慢的下楼梯。

出了小院，穿过小巷，又走进市集。季涵时刻注意着方旻的情况，还不忘盯紧扯着自己衣角的小家伙。

终于走到车旁，季涵安置好方旻和早早，飞车到了医院。

方旻被推进急诊室里，季涵就抱着早早在外面心神不宁的徘徊。

“大大，我害怕……我要爸爸……要保护爸爸……”

早早颤抖的声音唤回季涵慌乱的心神，他低下头，看了看把脑袋缩在自己肩头的小家伙。抬手帮他抹了抹脏脏的花脸，“放心，有大大在，大大一定会保护好你和爸爸。爸爸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45、进步

医院的长廊里，人人行色匆匆，哪怕是坐下来的人，心也是惴惴不安的。

坐在手术室前的长椅上，怀里抱着渐渐安定下来的早早，季涵一下一下的拍抚着孩子的后背，安抚孩子的同时，也是寻个方式纾解自己心里的焦躁不安。

方旻不过是急性阑尾炎发作而已，他很想像医生那样用一个“不过”来安慰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能为了点小事慌乱成这个样子。

或许是下午那样虚弱痛苦的方旻对季涵的视觉冲击实在太大了吧，感觉他在自己臂弯里颤抖痉挛，季涵除了心疼还是心疼。一直以来，在季涵心里，方旻这个名字指向的那个人都是健康结实的，瘦，但是有肌肉。爬高上低，搬抬重物，淋雨暴晒，对他而言都不是大事。从没见过他因为什么而倒下，哪怕是在医院里整整给扬扬陪夜一个月，哪怕是在冬雨中仅着一件运动衫挨家挨户送牛奶，睡一觉，什么痕迹都不会在他身上留下。

季涵很懊悔，为什么即使是重逢以后看到了瘦到只剩皮包骨的方旻，自己还是没细想过他这五年身体遭受过多大的创伤。

照他之前那种饥一顿饱一顿又狼吞虎咽的吃饭方式，早该想到他的胃不好吧。可是前几天的饭桌上竟然还有水煮牛肉和辣子鸡丁，伍旭阳怪异的神色自己没在意，却总该知道那两道菜，一直都是自己的最爱……

方旻倒并不是个爱隐忍的人，以前他从来是有什么说什么，只是现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他隐藏起了很多的情绪。

伍旭阳昨天飞到外市去参加研讨会了，他在家带着早早，不舒服就忍着，最后到了支持不住竟然都没想到要找自己帮忙。

听到医生说发作有段时间，送医有些晚了，季涵心里又疼又怒。疼的是一个阑尾炎就把他折磨成这个样子，怒的是他怎的不知向自己求助。

季涵很受伤，原来自己竟然这么不让他信任，宁愿自己死撑，都不愿打个电话和自己讲一句。

早早断断续续的言语让季涵多少猜到了下午那样骇人情形的缘由。推想下，方旻可能早先就觉得不舒服了，一直忍到今天下午，实在受不了了，就在屋里躺着。早早知道爸爸常常胃痛，就懂事的拿药倒水，却不小心把杯子打破了。方旻听到声响就捱出来看，看到小家伙用手去拾地上的碎片，急急的跑过去，结果脚下打滑摔倒在地。本来身上就虚，一摔更是无力，就变成了自己看到的那个样子。

早早用两根小细胳膊紧紧的搂住季涵的腰，哭花了的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没再哭闹，只是轻轻的抽噎着。

季涵知道，吓坏孩子了。

别说孩子了，就连自己看到那样的场景，都骇了一跳。

手术中的红灯终于灭掉，不大会儿，有护士推了方旻出来，季涵连忙抱着早早冲上去，着急的神色还被小护士揶揄了。

季涵哪里顾得上这么多，看到方旻失了血色的脸上一双眼睛紧闭着，心里就踏实不下来。

回到病房，早早踩着椅子趴在病床边上，一遍遍问季涵爸爸为什么不醒。季涵就答他，爸爸太累了，要睡一会儿。早早是个挺安静的孩子，又出奇的懂事，也没说什么，就乖巧的趴在那儿，瞅着自己睡着的爸爸。

季涵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给早早买了点东西做晚饭，也就在床边坐着。

麻药的劲头还没过，也可能是体虚，方旻就一直睡着。很久都没有好好看看他了，季涵看着眼前安安静静躺着的人，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方旻的头发有些毛糙，晚上洗头隔天早上就会像杂草一样跳起来。这会儿有几绺胡乱搭在额前，褐色的发丝衬得他的脸色更显苍白。犹豫了一下，季涵还是小心翼翼的抬起手，帮他把额头上的发丝拨到一旁。指尖触及到他微凉的皮肤，心神一动，轻轻落下，覆上他的脸颊。

没什么肉，温度也有些低，可手一旦贴上去，就不想移开了。

之前好像也从没有这么用心的盯着方旻看过，没发现他浓浓的眉毛里藏着颗红痣，额角有块硬币大小的疤痕。那时候总觉得他鼻梁塌，现在瘦得连颧骨都拱起来，倒不那么显了。他本来笑起来就只有左脸颊上有个酒窝，这么瘦，不会连那一个也不见了吧……

之前还不觉得，方旻，真的好想你……

对不起，我错了，不该放你离开，不该让你一个人承受这么多痛苦。

眼眶涩涩的，季涵收回手，握成拳抵在人中处，移开目光，望向窗外的夜色。

“爸爸~爸爸你睡醒了~”

早早稚嫩的嗓音发出惊喜的呼声，季涵连忙转过脸来，正巧对上方旻有些朦胧的迷蒙双眼。

“你……醒了……”

“嗯……”方旻稍稍挪了挪头，张嘴想说什么，“谢——”

“别说，别这样。”季涵生生止住了方旻的话，他不要这人和自己这么客气而生分，他多希望这人还像很早以前一样那么自来熟，自然而然的和自己亲近。

方旻蹙了下眉，却没再说什么，只把头撇开了。看看像只小动物一样趴在床边的小儿子，抬手把他搂到自己怀里，“早早，吓坏了吧。”

季涵怕小孩子没轻重，小腿不小心撞到方旻的手术创口，连忙抱住早早，只让他上半身凑过去。方旻看了看他的动作，季涵怕他误会，急忙开口解释。

“你刚刚动了手术，小心伤口……”

季涵看着方旻，看到他眼仁中自己急切的模样。短暂的沉默之后，方旻抿了抿唇，稍稍松开了些揽住早早的那只胳膊。

“爸爸，你还疼不疼了？”早早扯着方旻的衣角，追问他。

“乖，爸爸不疼。让早早担心了，对不起。”

“嗯。”早早摇摇头，往方旻那儿蹭了蹭，“大大才着急，是大大救了爸爸。”

孩子的话让方旻的瞳孔微微放大，他眯了眯眼，看向季涵。

季涵也没想到早早在方旻面前这么叫自己，有些惊喜，但看到方旻的眼神又觉得不安。

“那个……要不要通知伍旭阳？”

这句话一出口季涵就后悔了，他真是恨啊，转移话题你不能选个别的么？就算再口不择言也不能提这个吧。非要提那个人干什么，把他拉回来让自己窝火么！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方旻倒是没让季涵更加懊悔，可是他的话让季涵更上火。

“你自己怎么可以！还有早早呢，你这几天必须卧床，孩子谁照顾？别逞强，为什么非要把我推开！”

之后，也不管方旻闪烁的眼神里究竟藏着什么信息，季涵认定了这回一定要换自己照顾他和孩子。

虽然季涵在照顾人上可以说是丝毫没有经验，可是只要上心，他也能做得有模有样。

方旻身边离不了照顾的人，他又离不了早早，季涵只好花钱托人又要了个床位，带着孩子就住在旁边。

最初几天方旻也不能进食，只有季涵带着早早吃饭。饭菜是从旁边的饭店里订的，虽然赶不上家里做得实惠有营养，可也还算是不错了。早早习惯很好，自己拿着小勺子往嘴里送饭，偶尔会有些挑食，季涵搞不定他，只好求助于一旁的方旻。爸爸的话还是很有效果的，早早哪怕再不情愿，最后也不得不吞下自己不喜欢的白菜和西红柿。

照顾孩子是件辛苦事，三四岁的孩子正是淘气的时候，即使是懂事的早早，也难免有让人不省心的时候。短短几天下来，季涵可算是体会到了方旻的不易。不过他的进步也是神速的，从最初的连给早早洗脸都小心翼翼生怕擦坏孩子脸颊，搂着孩子睡觉一动不敢动生怕压倒他的小胳膊小腿，到后来懂得如何给孩子洗澡洗头又不迷到眼睛，半夜定时清醒过来看看孩子有没有踢被子再看看方旻有没有什么需要。

做父母这件事，似乎大多数人很多地方都是无师自通的。

相比于早早，方旻那边明显难伺候的多。他可不会像早早那么好商量，除了不听劝以外，被季涵照顾，他还会不好意思……

第一次扶方旻去厕所，季涵用胳膊紧紧搂住方旻，久违的亲密让他的心扑通狂跳。他熟悉的体味和来苏水交缠，让季涵不由心神恍惚。他恨不得从床位到厕所的路再长点……

走进卫生间，方旻用手推了推季涵，“你出去。”

“嗯？不用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多大人了！”

“不用我帮你什么么？”

“上厕所有什么要帮的！”方旻说这话的时候脸通红，眼神飘忽，手不停的把季涵往外赶。

季涵忽然就觉得这个样子的方旻，很可爱。当然最后他还是退了出去，毕竟再逼下去保不准方旻就要翻脸了。

某天吃饭，季涵把饭菜弄好摆在方旻面前的小板上，早早坐在床边和方旻一起吃，他自己就搬着凳子在一旁吃自己的。和以前的细嚼慢咽相比，最近几天他吃饭可真是提速不少。因为他最近不去公司，所有的文件都是趁着晚上看，今天有个客户要签约，张楠找了个办事员过来取合约。他草草扒拉了几口饭，又最后审了一遍合同，下楼把东西交给来人，这才又跑回来。

他回到病房的时候，早早正和方旻用扑克牌玩算算术的游戏，看见他回来，张开小嘴，“呀”了一声，笑得有点……不怀好意……

季涵只当是他在和自己玩，笑着走了过去。

方旻抬起头，看到他的时候也稍稍愣了一下，嘴角好像抽了抽。

季涵不明缘由，走过去把早早抱进怀里，结果小家伙抬手在自己脸上捏起个什么东西，“大大羞，吃饭不擦嘴~有米粒~”

季涵怔了一下，看到早早手上那粒米饭，瞬间觉得自己脸都烧起来了。

自己这……真是丢人了……

挺不好意思的撇过脸，却正巧捕捉到方旻脸上的某个表情。

他的嘴角浅浅的翘起，左边的脸颊上有个小小的酒窝。

他，方旻，终于对着自己笑了……
46、幻灭

短短的几天光景，季涵好像找回了从前的幸福生活。怀抱稚子，守着爱人，时光像是倒回了五年前的那个夏天。

方旻不再是从前那样爱说爱笑，但是偶尔翘起唇角，仍然是过去那个好看的弧度。

季涵常常会想，如果这个时侯他们之间依旧简单，没有过去那些旧事积累下来的障碍，会不会这个契机就足以把他们两人的一生系在一起。

只可惜，人生没有如果。做错了，就要承担。

清晨，季涵早早的睁开了眼睛，病床又窄又硬，当然没有家里的席梦思舒服。一张床又让早早占去了大半，一整夜一个姿势，半边身子都麻掉了。这下子他算是体会到了以前扬扬生病的时候方旻陪床有多辛苦了。

身旁的早早翻了个身，把毛茸茸的小脑袋拱进季涵怀里，在季涵胸口蹭了蹭，含含混混的喊了声什么，也不知道是“爸爸”还是“大大”，然后砸吧了下小嘴巴，又继续睡去了。

季涵笑了笑，扬扬小时候自己从来没抱着他睡过觉，从来不知道睡梦中的娃娃脸是这么可爱。想想那个从自己身体里剥离出去的小宝贝，季涵暗暗的叹了口气。

扬扬啊，你到底在哪里……

一旁的床上传来窸窣的响声，季涵猜想可能是浅眠的方旻醒了。把床头的毛绒玩具塞进小家伙怀里，季涵小心的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了起来。

巷子里买回来的豆花和生煎散发着香气，不是什么精致小点，却让人食指大动。

小家伙贪睡不愿起，缩在被窝里怎么闹都不起床，季涵无法，只好由他再睡会儿，走过来和方旻一起吃早餐。

帮方旻摆好了勺子，季涵自己端了一碗坐到一旁的小凳子上。

早晨的阳光很好，虽然有些许的刺眼，但却并没有灼烤的感觉。豆花的热度透过塑料碗烘得人手暖暖的，季涵一口一口吞掉滑嫩的水豆腐，不时抬头看看病床上吃着同样早餐的方旻。

“慢点吃，又没什么急事。”狼吞虎咽的习惯果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掉的，季涵却锲而不舍的屡次提醒方旻。季涵觉得，要想养好这人的胃和这人的身子，督促他细嚼慢咽就是第一条要做的事。

“已经慢的不能再慢了，难道喝豆花也要嚼够五下才能咽么！”方旻不满的抗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