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个时候，我只是因为他作为我的病人却没有按时到医院进行产检才来找人的。没想到看见他这个样子，我就走不开了。”

“病人？”

“嗯，当初他的试管婴儿手术是我做的。之后不放心他的状况，所以就多上了点心。其实那个时侯他的身体状况进行手术是有些勉强的，本来他的人造子宫发育就很不理想，我给他检查的时候就发现了，他后来承认是因为手术后因为经济原因他就停药了，偶尔会腹痛，但是他仗着自己身强力壮能挺就没在意。再加上他流产不到三个月，那个时侯并不适合再孕。”

“流产？你说方旻？什么时候的事情？”

“你不知道？”伍旭阳很吃惊，但他的惊异完全抵不上季涵的多，季涵甚至怀疑自己的大脑根本无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讯息。

大概是看到季涵脸上的错愕，相信他真的不知情，伍旭阳冷笑了一下，“你这伴侣当得，还真称职！五年前年初，怀孕50天左右胚胎停止发育，进行了人工流产手术。”

五年前，年初……那个时候扬扬丢了没多久，自己正忙着到处找孩子，根本就没留意过方旻的下落……他好像真的是失踪了一段时间，然后再见他，他就变得很憔悴……

季涵低着头，脑中混乱一片。

“现在想想，我真不该帮他做那个手术的。就因为当时他说，他只想要那个孩子回来。我看的不忍心，勉强答应了他，还以为你会好好照顾他。他那样的体质，能怀上真的算是奇迹了，结果他竟然拜托我去你家把他的东西取回来，我这才知道他和你分开了，他准备要一个人养孩子。”

好像有无数双大手在撕扯自己的心脏，就算是深呼吸，季涵仍然感觉的到类似窒息的憋闷。但伍旭阳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仍然自顾自说着。

“我找到他的时候，大概是六月份了，那时候孩子也有四个月大了，他和我解释说是为了维持生计，同时为孩子出生攒些钱，才找了份工。他那时候瘦得根本看不出怀孕了，又能吃苦，还和我说自己只有晚上反应大，不影响做工。我实在看不下去他再做苦工，警告他这样下去这个孩子也保不住，他才怕了，辞掉了工作。最后是我想到给他弄架钢琴，收些学生教点基本功。”

服务员把两人点的餐送了上来，看着面前冒着青烟的汤面，季涵完全没有动筷的想法。

“其实这些都不是重点，你也生过孩子，多少知道他的难处，我下面要交代你的，才是我找你来的目的。”

他的话让季涵僵了一下，抬起头，腾起的热气中伍旭阳一脸严肃的看着自己。

“我想你也注意到了，方旻对早早很在意，事情只要一涉及到孩子，他的反应就有些过激。”

伍旭阳这么一提，季涵倒真觉得是这样，那次早早玩捉迷藏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不送早早去幼儿园，照顾孩子从不假他人之手，最早的时候甚至只要孩子离开他视线范围一小会儿他就会变得心神不宁。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想只要我提一件事，你就明白了。”伍旭阳用筷子拨弄了几下碗里的面，“早早的名字是我取的，他一岁前，方旻一直叫他扬扬。”

季涵惊得瞪大了眼睛，这个提示太犀利，让他瞬间明白，又有些不愿相信。

方旻是把早早当成了扬扬了么？

“他生产以后，我渐渐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后来才确定他真的有些心理问题，大概是受了不小的刺激，又一直不得发泄。记得那个时候他常做的时候就是抱着早早窝在床上，嘴里念念有词，‘扬扬，爸爸一定不会再丢你一个人’。他总是一会儿说不是自己的错，一会儿又说全怪自己。我费了一年的功夫才帮他走出来，然后我提议管孩子叫早早，明里的原因是孩子是早上生的，我心里想的却是因为他是早产儿。不过他现在精神好多了，可能也是孩子的关系吧。”

季涵之前也曾经觉得早早的名字有些怪怪的，但竟然没想到是这样的。

“要我说你也真是太迟钝了，五年……嗬，他就差跑到你眼皮子底下转一圈了！”

“什么意思？”

“你还没看出来么，他有多希望你找到他？要不他怎么会在知道雯雯的父亲是你合伙人之后还教了那孩子四年。可是你竟然这么久都没反应，也怪不得他失望了！”

说完，伍旭阳便不再开口了，低下头来吃面，无视季涵的呆楞。

季涵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抿着嘴唇，眼神定在瓷碗里漂浮的菜叶上，心思已经飘到了别处。

伍旭阳说的每一件事对于他都不亚于平地惊雷。

方旻曾经流产过，之后又勉强受孕，有了身子又跑来干苦工，孩子还早产，又因为扬扬被抱走自己又不信任受了刺激……自己找了五年，却没留意到他在自己身边留下的线索……

他经历过这么多事情，自己却缺席了这么久。这样的认知逼得季涵快要发疯，弥补？过去的伤怎么弥补？

张楠说，追人很容易啊，只要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一定不要缺席……

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被原谅，更不是所有被原谅的错误都可以消弭……

伍旭阳吃完了面，把碗一推，“唉，没了方大厨，这家店的水准下降太多了！你慢慢吃吧，我走了！”他站起身，耸耸肩，“不是我让给你了，是我想找个真心喜欢我的人了。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再回来了。就算方旻不接受你，我也不会回来继续照顾他，所以你想好了，想清楚轻易放弃的后果。”

话说完，伍旭阳转身走了。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道别，其实谁也都说不上和对方有什么交情。起初听到他要退出，季涵心情大好，可听他说了这些，也知道了方旻开不了口的原因，季涵觉得心疼方旻的同时，又感到对这个在自己缺席的时候一直守护着方旻的男人有些许的感激。

他走了，还说不会再回来，不是把方旻交付在自己的手上，只是提醒自己要懂得珍惜。

季涵慢慢走回那幢老房子，站在门外，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早早曾经说过，道歉要自己说才行。

是啊，对儿子，对方旻，自己都亏欠了太多。过去的事情已成定局，谁也都无力回天，但未来，一定会珍惜。

这一次，他想要求得的不是原谅，而是一次从头开始的机会。

方旻来开门的时候，脸上并没有吃惊的神色，只是有些淡淡的疲惫。他只字未提伍旭阳离开的事情，似乎也是觉得没有告知的必要，让季涵进了门，告诉他好好哄哄儿子，自己就进厨房做饭去了。

季涵走到坐在小板凳上玩玩具的早早身旁，蹲下身，轻轻叫了他一声。

小家伙明显还在记仇，低头摆弄着摊了一地的塑料海洋生物，也不回话。季涵也不气馁，不停的试图寻找话题。

“诶，早早，这个是什么？是海龟么？你手里哪个呢，是小螃蟹吧……早早，玩具是谁给你买的啊？”

不管季涵问什么问题，早早都不回答，只有在季涵拿了他想玩的玩具的时候才看他一眼。

早早的性子和方旻还真的挺像，别扭起来可真扭，要花好大功夫去哄。

“早早，这个是什么啊，嗯？告诉大大，这个是什么？”也不管早早是不是愿意，季涵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怀里的小人儿虽然也算结实，但却不像扬扬小时候那样胖乎乎的，当初见到的时候觉得和扬扬很像，现在再仔细感觉，才发现他真的比扬扬弱了很多。心疼的把早早搂得紧了些，季涵继续没话找话，“是螃蟹么？还是大虾？”

虽然被他抱起来了，早早还是选择继续不搭理他，手里捏着被塞进来的大贝壳，对季涵的问题闻若未闻。

“大大真的不知道啊，早早告诉大大吧，这是什么？”

“是贝壳，笨笨……”

小家伙实在受不了他总是用这样的问题烦自己，鄙视了他一下。季涵见他回应，知道有戏，“那早早有没有见过真的贝壳啊？”

早早如季涵所愿抬起了头，虽然小脸上仍然是不情不愿，但还是看了看季涵。

“早早有没有见过大海啊？在金黄色的沙滩上有好多好多贝壳，大海很宽广，里面就有真的螃蟹，大鱼，海星还有虾。”

季涵的话成功吸引了早早的注意力，一脸好奇的等着季涵继续说。

“早早会游泳么？大海里都是水，比游泳池大好多好多。大海是蓝色的，很漂亮很漂亮。”

“像天空一样蓝么？”

“比天空还蓝，还有好多小动物。”看到儿子这么感兴趣，季涵突然有了个想法，“早早，想不想去海边玩啊？”

早早看着他，没表态。

“早早，弄坏早早送给爸爸的生日礼物是大大不好，大大给早早说对不起，作为补偿，大大带你去海边玩好不好？大大带你去看各种各样有趣的鱼，带你去海里游泳，吃好吃的海鲜，好不好？”

早早想了想，显然兴致已经被季涵勾起来了，但还是没答应，又问了问题，“那爸爸去么？”

季涵就等着儿子这么问呢，“早早先告诉大大，你想不想去？”见早早点了点头，他心知事情已经成了一半，“那早早问问爸爸，看爸爸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53、出游

儿子的撒娇果然比自己的劝说有用，两周后的周末，季涵如愿以偿的带着父子两人踏上了海滨之旅。

但是，旅途之中有很多事情不像季涵最初构想的那样美好……

比如和方旻商量着定下目的地以后，季涵本来已经打听好旅行社正准备去报名，他却说几千块钱的报名费是个浪费。季涵想想也是，自助游更自在实惠，不过是自己多操点心打听好线路就行。结果季涵正准备去订飞机票，方旻又非要坐火车，还要硬座……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季涵经过多方打听自己计划了整趟行程，又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排队买了两张硬卧火车票。方旻的话不得不听，可是一晚上的车程，他可舍不得这一大一小挤在硬座车厢坐着睡。

季涵已经很久没有坐过火车了，除了上大学时被父母姐姐提着大包小包的送上车，季涵脑海里对挤火车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有了工作以后，忙了起来，好像每次都是飞来飞去，再没有抱着泡面桶望着车外路过的油菜田那样的闲情逸致了。

傍晚时分登上列车，从没有出过远门的早早一脸兴奋加好奇，季涵提着三个人的两个背包一个袋子还有早早的卡通背包，跟在抱着早早的方旻身后，火车上人挨人人挤人，季涵时刻注意着别跟丢了，同时还要小心着别让这爷俩被挤着。

找到了床位，方旻把早早放到二层的中铺上，叮嘱他不要乱动，转过身帮季涵放行李。可他一扭脸，刚和季涵对视，忽然就笑出了声。被他的笑弄得一头雾水，季涵扭过头，对着车窗照了照。

车窗里模模糊糊的映出自己现在的形象，一身休闲服外加身上大包小包的，头发也不够整齐，挺狼狈的样子，哪里还有平时严肃拘谨的管理层精英形象？不过季涵倒并不反感自己的新形象，现在这样，倒更贴近拖家带口出行的父亲。

放好行李，没过多久，列车终于开动了。

季涵看着下铺过早进入睡梦的乘客，直恨自己手气不好，只抢到了两张中铺的票。旁边的座位也都被占了，只能和方旻站在下面逗着早早玩。本是打算和方旻好好聊聊的，结果季涵一直在回答儿子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哪里还有功夫和方旻单聊。

没到熄灯时间，早早就犯困了，简单的洗漱后，方旻就爬上去抱着他睡了。季涵望着他留给自己的后背，一阵叹息，本来还指望着坐飞机他困了能倚着自己肩膀，现在就连正脸都看不到了……又不能怨一直打岔的儿子，毕竟这次旅行能够成行，他可是功臣。

算了，反正重头戏在后头。在海边吹吹海风踩踩沙滩，看看日出日落，季涵心里盘算好了各种自认为浪漫的场景，不管怎样，总有一个能打动方旻，让两人的关系升温。

火车的床板又硬又窄，睡了一晚上，季涵觉得身上都僵了，脖子好像也扭到了。再看那爷俩，倒好象休息的不错，早早正就着方旻的手吃面包，看他从梯子上爬下来，还冲他摆了个鬼脸。

列车终于到站，方旻给早早背上自己的小书包，转过身来帮季涵拿行李。

“你脖子不舒服，我拿吧。”

方旻很淡然的抛出一句话，季涵听得愣了，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明明没有说出来，连活动脖子的动作都没有。

“我用药酒给你揉揉再贴块膏药，很快就好。”

方旻说的云淡风轻，季涵却听得内心激动，果然，这样的全家出行是很必要的。

季涵最终还是没有让方旻提太多东西，自己背了最重的包，提了个袋子，他一手牵着早早，一手提着包，打了车到预定的宾馆去。

季涵虽然常常住宾馆，可是对于宾馆的配置研究甚少，所以当大堂的服务员问他是要大床房还是两床的标准间的时候，他一下没搞明白，结果被方旻接了话，要了两个床。进房间后看到并排的两张床，季涵才后悔当时反应太慢。

在房间里收拾好东西，早早就嚷着要去看大海。方旻正忙着整理行李，季涵就抱起早早，走到窗户边，把蓝色的大海指给他看。

“哇，有这么大！”小家伙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只知道张开双臂表示很大很大。

“那早早想不想去大海里游泳啊？”

“想！想看大虾，海星，还有螃蟹！大大，大海里，嗯……有没有海绵宝宝啊？”

“呃……”海绵宝宝这个名字季涵没听过，更不知道怎么回答儿子。正词穷，身后就有人帮腔了。

“海绵宝宝不住在这里，但是大贝壳住在这里。”

季涵正想转头，颈后扭了筋的地方一阵刺痛，可他刚刚一蹙眉，立马有凉凉的东西贴了上来。

方旻的按摩技术丝毫未减，手下力度同样。被他用力的揉着扭到的地方，季涵觉得患处疼痛的同时渐渐聚起一股热量。

季涵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谢他，他却一边揉一边问早早累不累，完全没有和自己对话的意思。直到最后，他拿了膏药来要贴，才开口和季涵确认了地方。

等到行礼收拾停当，已经是中午了，季涵带着两人到了自己打听好的一间海景餐厅。季涵特意选了个靠窗的位子，点了朋友推荐的几个特色菜。

这可能是早早第一次吃这些海鲜，大概平时最多吃些鱼虾，看见有肉的贝壳还觉得很新鲜。方旻对这些吃食也不大熟悉，就算见过很多食材，可吃过的却很少。季涵一一给他们讲解，又教方旻怎么吃梭子蟹。

其实季涵一向对海鲜不怎么感兴趣，因为觉得麻烦，连虾也都不怎么吃，可是看到儿子喜欢吃，干脆就替他剥起虾皮来。满手汤汁也没什么，只要看着儿子嘟着小嘴吃的开心心里就很满足。当然，孩子爸爸也不能亏待了，季涵先剥了只虾放在方旻盘子里做试探，见他没反对，就开始一边一只，越剥越起劲。

季涵剥虾，方旻就负责帮儿子捡鱼刺，挑蟹肉，早早被两个爸爸伺候的舒坦，美美的吃了顿海鲜大餐。等小的吃完了，就轮到两个大人好好吃饭了。早早趴在落地窗户上看外面的大海，季涵则招呼着方旻多吃些东西。

方旻仍旧改不了吃饭快的坏毛病，不过倒是比从前注意了些，季涵只好在旁边不时提醒着。季涵没有点辛辣的菜，也没有点冷饮。倒是吃到一半，他又补道菜。服务员很快把东西端了上来，季涵提起小壶倒进茶杯，递到方旻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