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涵刚想去抱早早，却被方旻抢先一步。

“爸爸……呜呜……大大坏！把早早送爸，爸爸的，兔子丢了……呜呜……不是这只……丢了……嗯……坏……”

方旻轻拍着早早的背脊，听着他一边哭一边控诉，不时安慰几句，季涵完全插不上嘴，他一开口小祖宗就哭得更厉害。

“乖啊，早早乖……那你告诉爸爸，你想对爸爸说什么呢？”

“嗯……嗯……早早，早早可喜欢爸爸了……最喜欢的……嗯，就是爸爸……”

方旻停滞了两秒，很快又回复正常，搂了搂早早，“爸爸也喜欢早早，最喜欢早早，好了，乖儿子不哭了，嗯？”

方旻费了好大功夫才安抚住小家伙，他哭累了，最后趴在方旻肩头睡着了。

靠在门框上，看着方旻把小家伙放进被窝里，季涵叹了口气，自己这下子算是把儿子给得罪了……不过借此让方旻听到那番话，会不会是个契机呢？

早早睡安稳了，方旻站起身，季涵也转身，两人在客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又是沉默以对，没过多久，方旻倒是先开口了。

“是你带早早去买的东西吧。”

“嗯。我不小心按错了地方才……”

“没事，孩子的心意我了解。”

季涵低头看看自己双手在地上的投影，觉得自己有必要继续那段录音的内容，既然都到了这一步，一不做二不休，何不彻底摊开来说清楚。

“其实……那段录音没完……”季涵抬起头，看着方旻，“我想说的就是——”

“够了！季涵，够了，可以打住了。到此为止吧！”方旻猛地站起身，“不早了，你回去吧。”

“不，方旻，不要再躲了好不好？”季涵上前一步捉住方旻的胳膊，不允许他逃开，“我是真心真意的在说那些话，五年前我就喜欢上你了，那份DNA鉴定也不是我去做的，扬扬的事我也从来都没想过要怀疑你。我承认我错了，我错就错在虽然爱你虽然相信你可就是不愿开口让你知道，我就是，开不了口说那三个字……”

方旻没抽回手，也没转身，但是季涵感觉到他的手在抖。

“你对我还有感觉的对不对？要不然你不会愿意遭这么大罪把早早生下来，也不会纵容我如此频繁的出现在你和早早面前，更不会在提起伍旭阳的时候只说他是好人！方旻，你对我也不是一点感觉也没有的对不对？”

方旻的身子抖动得更厉害了，就在季涵差点以为他要倒下的时候，他开口了。

“季涵，记得我当年走的时候问你的问题么？我说，很想知道爱情有没有先来后到……没有，答案是没有，但是，并不只有相爱的人才能厮守到老。”

51、放手

被方旻彻彻底底的拒绝了，虽然他对于和自己之间的感情仍旧给出了似是而非的答案，却是万分笃定的选择了和伍旭阳继续走下去。

“这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同床异梦，仍然过了一辈子。我不能说我现在有多爱他，但是既然已经和他在一起了，这辈子，我会努力对他好。”

方旻的话不知是负气还是怎的，听得季涵心酸。既然都承认和伍旭阳在一起并非爱情，为什么还要将错就错？是怕伤害他，还是怕再伤害到自己……

曾经承载了季涵无数美好愿望的三居室里仍旧空荡，独自坐在沙发上，寂寞很迅速的发酵。

皮质的沙发冷冰冰的，厚重的地毯也抵不住秋日清寒的侵袭，季涵坐在黑暗中，手指间的烟头忽明忽暗。他并不嗜烟，只偶尔在累得很了的时候点燃一支，随意吸两口，更多时候，是等着它在手里燃尽。

墙上的挂钟发出滴答的响声，季涵抬起头，看了眼即将要重合的两根指针。

什么时候开始不怕黑了呢？

眯着眼想了半天，季涵也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总之是在方旻离开之前的事情了。因为他还记得那时候每每被方旻的呼噜声吵醒，一睁眼就看得到他趴在旁边半张着嘴睡的香甜。

好像再见面之后就没听过他打呼噜了，住院的时候自己起夜或是查看早早有没有蹬被子，他常常是醒着的。

其实，自己从来都没有忽视他，只是自己的关注太隐晦，没让他知道罢了。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季涵站起身去开门。楼道里的灯光突然照进来，晃得季涵蹙眉，张楠站在门口，笑了笑。

张楠走进屋里，把手上提的啤酒放在茶几上，走过去开窗，“你这是搞什么，烧房子呢！你又不抽烟，净糟蹋钱！透透气！要是致鑫闻到我身上的烟味儿，估计得灭了我！”

季涵也不招呼他，仍旧没开灯，坐回沙发上去。张楠家里那位，是只要他身上有一点细微的变化，就要跳脚的，哪像自己这个孤家寡人呢！

“怎么了，说说，哪儿不痛快了？”张楠随意的在沙发上坐下，用牙撬开一瓶啤酒，递给季涵，“电话里就听你情绪低落，听说你这多年滴酒不沾的主儿要找我喝酒，我还真有点受宠若惊，呵呵。”

接过张楠手里的啤酒瓶，季涵也不急着喝，就握在手里。刚从冰柜里取出来不久的啤酒，冰凉的温度透过手心，刺激的让人瞬间清醒。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叫你出来，把致鑫和雯雯留在家里。”

“没事，一大一小都睡了，致鑫现在一天恨不得睡出25个小时来，雯雯又听话，我晚上不在也没事儿。倒是你，到底怎么了？还是扬扬的事儿？”

“算是吧，虽然不全是……”季涵举起酒瓶灌了几口，上一次喝酒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因为怕酒后误事，就戒了。突然再喝，这啤酒的苦涩好像都有些陌生了，“记得我和你提过的扬扬的爸爸么？”

“嗯，找到他了？”

“是。”举起酒瓶和张楠碰了碰，“但是这次彻底丢了。”

“嗯？他拒绝你了？还是……他重建家庭了？”

“差不多吧。他宁愿和一个没什么感觉的人过一辈子，也不愿和我再试一次了，”季涵苦笑了一下，一仰脖倒进去好一大口啤酒。

“是方老师么？”

“嗯？”张楠突然的问话让季涵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的？”

“呵呵，致鑫猜的，你平常对什么都很冷淡，却突然打听方老师的事情，后来方老师住院你告假，又总问小孩子喜欢什么，挺明显的。”张楠见季涵手里的酒瓶空了，又拿了一瓶撬开，“其实我们俩一直都很看不上那个丢下方老师父子的男人，虽然方老师不像致鑫，平时什么家事都不会，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可是特殊时期，没个人在身边，真的很难。什么都靠自己，病了痛了都没人照应，现在生养个孩子又费钱。你是不知道，致鑫那段时间就算是有我陪着，我都心疼。”

“我理解……”

“其实我们一直以来都很看好伍医生和方老师，因为就算没什么亲昵的举动，至少伍医生对方老师和早早那是真的很关心。他们就不远不近的处了四年多，这才刚刚凑成对儿……我们不太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第一次见方老师的时候，那样子真的像是受了什么打击。很瘦，精神不太好，说是怀孕五个多月，肚子也不大。”

张楠的话让季涵很难受，那不过是方旻离开以后四个多月后的事情，是因为扬扬的事情么，才会一下子变得那么憔悴。

“早早出生以后，方老师倒是健康了些。现在看来，是因为你们儿子丢了的事情，他受了刺激吧。”

“他一直都和扬扬很亲，孩子是他一手带大的，那时候我有天晚上喝醉酒，因为担心，他把孩子托付给护士去接我，没想到孩子就这么丢了。所以……”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沾酒的缘故，几瓶啤酒下肚，季涵就觉得头昏昏的，可胆子也大了，“我应该早就发现他要离开的苗头的，傻乎乎的以为他会回来，结果呢，丢了五年的时光，让另外一个人占据了他身旁的位子！我明白当时做错了，也想弥补他，可是他解释也听了，心意也看到了，就是连个机会也都不给我！”

“季哥，你还喜欢他对么？”

季涵摇晃着手里只剩下小半瓶的啤酒，算是默认了。

“那就追他回来啊，死缠烂打，各种方法都试试，当年我也犯过错，你不是知道么，我和致鑫离过婚，可我最后还不是把他追回来了！上门帮他做点小事，做个饭打扫个放假，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一定不要缺席，致鑫那个别扭脾气都被我又追回来了，更何况方老师性子那么温和。”

“可是他和致鑫不一样……你说的那些事，从来都是他为我做的……”

“对症下药，他需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

季涵闭着眼睛努力想，却得出了让自己颓败的答案，“他好像什么都不需要……”

“怎么可能！”张楠把酒瓶放回茶几上，“季哥，既然你说他对你还有感情，你也还喜欢他，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他需要的不是别的，就只是你！”

两个大男人喝酒，酒量都算不上好，两打啤酒下肚，竟然还都醉了，季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迷迷糊糊睡着的。

第二天一早，手机震动加响铃，聒噪的声响终于把两人给叫醒了。

倒在沙发上睡了半个晚上，整个身子都是酸困疲乏的，季涵半眯着眼，看一旁的张楠在口袋里摸了一阵，掏出叫嚷的起劲的手机，一看屏幕，人就傻了。

“张楠！你夜不归宿还连个招呼也不打？都几点了，说好送雯雯学琴，你死到哪儿去了？”

“呃，致鑫，我在季哥家里，昨天晚上找他有点事，喝了点酒。诶诶，你别生气，我马上回去！”张楠慌里慌张的起身，套上外套，和季涵随口打了个招呼就冲出去了。

季涵嗅了下满屋的酒味儿，拍了拍昏沉的头，站起身走进了浴室。

花洒里的热流从头顶流到脚趾，微烫的温度，多少带走了一些困乏。

季涵也不知道自己昨晚把张楠拉来喝酒的目的，是为了找个人来骂自己当年多像个抛弃爱人孩子的负心汉么？如果他当年知道方旻有了孩子，说什么都不会让他走的，不，就算不知道，自己也从来都不想他走的。

张楠说，或许他需要的就是自己这个人。

是这样么？

现在，季涵也只能用方旻没有合适的理由拒绝伍旭阳作为安抚自己的借口了……

用吹风机吹干头发，季涵从衣柜里随意捞了件毛衫套上。不管怎样，儿子那里还要去安抚，昨天真的是惹到他了，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是那事儿是真的让儿子伤心了。

从龙祥打包了儿子最喜欢的小笼包，也不知道方旻的钢琴课结束了没有，季涵开车慢悠悠的到了方旻家附近。

宿醉的感觉一向不好，季涵觉得自己的额角一突一突的疼，用手敲了敲，无奈的走进小楼。站在门前，季涵有些忐忑。毕竟之前总是出来欢迎自己的小家伙现在正生着自己的气，现在估计这屋子里没人待见自己。犹豫了一下，正想抬手，门后却传来一个男声。

“方旻，算了吧，别说了。我也是考虑很长时间了。”

“旭阳，我没有这个意思，你听我解释。”

“我没说你不好，真的，听我说……这是我自己的感觉，大概不是我太敏感，因为我觉得很明显。我追了你快五年，之前四年多你一直都在拒绝，最后勉强和我在一起，也不过是觉得过意不去。你没有哪点不好，只是……对我没感觉吧，凑合着过日子这种想法，我不赞同。”

“我……”

“你知道么，你对我永远都那么客气，一点小事也要谢很久，从不对我发火，连个脸色都不会摆。你很少让我带早早出门，我花在早早身上的每一分钱你都要还给我，而且一早就给我安了个‘干爹’的名头。可是对他就不一样……你会瞪他，会故意呛他，他送早早的礼物你一样样都收好，默许他教早早叫自己‘大大’，还允许他在住院的时候陪床……方旻，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你不愿意承认，也还是不一样。”

“旭阳，我……”

“方旻，听过一首歌么，最后的疼爱是手放开……我认输，我做不到等你一辈子，所以，我退出。我承认，我被你们打击了，受伤了，所以再也受不了了。”

“旭阳，你别这样，我没有——”

门锁发出咔哒的响声，季涵一惊，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不够光彩，一错身，刚往楼下走了几步，门就在身后打开。

“我不知道爱情有没有先来后到，但我只想和相爱的人厮守到老。方旻，我不是救世主，也没那么高尚，我没办法坚持下去了。我只是觉得，你不应该再自欺欺人了。”

门又被关上了，脚步声慢慢靠近，季涵也不打算躲开，转头，对上伍旭阳的双眼。

“嗬，昨天是我站在门边听，今天换你听墙角了！”

“我并非有意。”

“知道。”伍旭阳摆摆手，并不在意，“想谈谈么，我们两个？”

52、讲述

路口的小吃店里面对面坐着两个男人，大大的落地窗透出两个人坐在塑料椅子上的身形，装潢简陋而破旧的小店和穿着正式姿态优雅的客人，让人觉得有些不那么协调。

其实这个地方并不大适合谈事情，有些嘈杂，桌子上多少有些油腻的让人心烦。但所谓客随主便，既然伍旭阳选了这里，季涵也不好说什么。

伍旭阳似乎并不急着开口说正事，招呼小服务员过来，还很熟络的交谈了一阵。点单前倒是问了下季涵的意见，但宿醉的头疼消磨掉了季涵的胃口，随便点了碗汤面了事。

小服务员拿着小本子跑进后厨去，伍旭阳这才收回目光，提起桌上的不锈钢水壶给季涵面前的杯子里添了点水。

季涵看他不紧不慢的样子，觉得自己的耐心在一点点的流失掉，刚想开口催促他，伍旭阳终于挑起了话头。

“好奇我为什么领你来这里？”

“和你的品味不太搭。”

“呵呵，我是没什么品味可言。”晃晃手里的白瓷杯子，伍旭阳看了眼有些不耐的季涵，“不过……五年前，我就是在这里找到他的。”

季涵蹙起眉，顺着伍旭阳的目光往后厨那扇半开的门看去。

“那时候天已经渐渐要热起来了，他戴着厚厚的大口罩，站在灶台旁边，细瘦的胳膊奋力撩起一口大锅。要不是他突然咳嗽起来，把口罩摘掉，我都不相信才几个月不见，他就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后厨里的大师傅又高又壮，正把锅铲挥得起劲，不时用手抹掉额头上的汗水。伍旭阳的话让季涵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觉。虽然几年前的方旻结实有力，家中所有家务都一力承担，可是再次相见之后瘦弱的方旻实在给季涵造成太大的心理落差，根本无法和那个黑黑壮壮的大师傅相提并论。更何况，那个时侯，他应该怀着孩子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