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涵端着热水走回床边坐下，却又觉得这水太烫，方旻肯定喝不下去。

该把他叫醒？还是该带他去医院？或者自己也钻进被窝里给他暖暖？

季涵实在没什么头绪，最后还是拿着手机走到走廊上，拨了个长途。

“喂，妈……”

电话那头的母亲显然没料到他会在这个时间打来，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语调很是欢快。

“不好意思，吵到你休息了。”

“没事，老年人就是觉少，不像你们年轻人，睡不够！你不是说和朋友出去玩么，怎么这么早打电话来？”

想想屋里正病着的人，季涵还是没多说什么，直奔主题，向母亲询问了退烧的方法。老人家起初怀疑他自己病了，还担心了一下，季涵连忙解释，这才安抚住老人。养育了两个孩子一个外孙的老人家当然比较有经验，很快就给季涵指明了反向。当然，最后还不忘老生常谈。

“怎么，谁病了？是新谈朋友了不是？涵涵啊，有合适的就处处看吧，别死耗着了，没相处过哪里知道合不合适呢！”

季涵又费了一番口舌才让母亲打住了唠叨，挂了电话，季涵想，或许这次的事情处理的好，自己是该找个机会带方旻回家看看。

季涵推门进去，在方旻的包里翻到了一小瓶风油精，打了盆热水，又拿了块干净毛巾，回到床边，浸湿毛巾，刚给方旻擦了擦脸，就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季涵一回头，正巧对上儿子忽闪的大眼睛。

“早早醒了？”

小孩子睡得迷迷瞪瞪的，也没回话。季涵只好先放下方旻这边，走过去帮儿子穿衣服洗漱。梳洗停当了，季涵带他走到桌子旁边，揭开米粥的盖子，让他自己乖乖吃饭。

季涵坐回床边，把被子掀开一点，伸手进去把方旻翻了个身背对自己侧躺。手上涂了些风油精，按照母亲在电话里说的那样，伸进方旻的衣服里在他后背上用力的按揉。

季涵的外公外婆都是医生，但是季妈妈却一向反对滥用药，对于感冒发烧这类小病，都是土方法对付。不过母亲说的这些自己也是亲身尝试过的，季涵当然深信不疑。

风油精清凉的味道在周围飘散，起初有些觉得有些刺鼻，后来贴在方旻后背上的手慢慢发热，倒觉得那味道也香香的。季涵卖力的推揉着方旻脊背上的穴位，方旻的身子随着他的力道一下下晃动着，他背上没什么肉，季涵甚至不清楚自己有没有找对穴位，只是想着按按最起码能减轻身上的酸痛吧。

不大一会儿，季涵觉得自己的手掌着火一样烫，还出了一身汗，摸摸方旻的后背，也是沁出了一层薄汗，于是季涵心满意足的收了手。

“大大，大大，你在干什么？爸爸为什么还不起床？”早早一手抓着包子跑过来，季涵一边把被子给方旻盖好，一边告诉早早爸爸生病了，要他乖乖的把早饭吃完，一定要填饱自己的小肚子，爸爸才会放心，病才好得快。小家伙挺懂事，本来想爬上床看看爸爸，被大大制止以后就跑回桌子旁边啃包子去了。

季涵把胳膊从方旻身下穿过，抱着他翻过来，刚想伸手摸摸他头上的热度有没有退一点，突然发现他的眼睛微微睁开，像是醒了一段时间的样子。

“你醒了？”

“嗯……”发着烧的方旻并没有冲季涵发火，浑身难受着他也没力气说什么，只是动了动脑袋。

“你发烧了，身上难受吧？躺着休息会儿。对了，先把这杯水喝了。”端起床头柜上晾了一小会儿的热水，季涵有些忐忑的把手穿过方旻的颈后，托着他微微抬起上身。

方旻并没有拒绝，还算是顺从的让他搂着，凑上去把水喝了。

大人发烧不比孩子，即使温度不高，也能让人浑身脱力，四肢酸痛，整个人都昏昏沉沉。

方旻显然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清楚的很。

季涵扶着方旻躺回去，听他哑着嗓子问早早，告诉他孩子正在吃早饭。早早也跑过来，想用小油嘴亲亲爸爸，说这样病就没有了。但是方旻却怕传染孩子，让他到一旁去玩。见早早跑到一旁凳子上玩昨天买的玩具，方旻又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看得出方旻正难受，似乎呼出的气都是烫的，季涵打了热水摆好毛巾要给他擦脸，他却勉强扭过头，淡淡的说了句，“没事，别忙了，睡一觉就好。”

季涵的动作却不容他拒绝，扶着他的后脑，把烫烫的毛巾塞进他的颈窝，“没事，你好好睡，这样退烧快，退了烧就舒服了。”

或许是方旻真的接受了，或许他实在是难受的没力气反抗了，总之方旻没再拒绝季涵的照顾。季涵把手伸进被子里，用热毛巾把方旻浑身上下擦了个遍。

他身上真瘦，昨天抱他的时候没太注意，现在擦过他身上各处，季涵摸得到他一根根的肋骨，摸得到他硌手的蝴蝶骨……

季涵真切的感觉到，找回方旻，他才真真正正明白，这样心脏紧缩的感觉，叫做心疼。

“其实……我一直希望我也能照顾你，能让你依靠……”

丢了手里的毛巾，看了看一旁自顾自玩着玩具的儿子，季涵半躺上床，把似乎又昏睡过去的方旻捞进怀里，手上涂了风油精摸进他衣服里，一遍遍揉。大概是躺得不够舒服，方旻闭着眼睛扭了下身子，竟然往季涵怀里靠近了些。

季涵愣了下，发现这不过是他不自觉的举动，又苦笑了一下，但手上又继续按揉了起来。

不管怎样，你往我这里靠近了一些，不是么？

57、执念

方旻的身体真的大不如前了，之前没见过感冒发烧头疼脑热之类的找上门的人，这次折腾了整整一天，当太阳从海平面上落下又升起，他身上的热度才总算是退下去了。

他睡着的时候季涵小心的给他按摩穴位退热，他醒着的时候季涵就一杯杯的给他灌热水，夜里还趁着早早睡下了给方旻擦了几次身。从没什么照顾人经验的季涵对待心爱的人，或许是态度决定一切，不能说细致入微，也足以让被照顾的人感受到那份用心与认真。

所以说，当你不绞尽脑汁想着如何帮自己加分，而是踏踏实实去付出的时候，你反而会被命运之神眷顾。

昨天一天方旻都昏昏沉沉的，晚饭的时候喝了一碗季涵找餐厅特别做的加了许多胡椒粉的酸汤面，终于出了一身汗。一整个晚上，季涵也没敢踏实睡，隔着被子拥着他，困的时候就把脸贴在他的额头上打盹。

天亮的时候，季涵是被推醒的，醒了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再去摸摸方旻的额头，确认他没再烧起来。结果心里的石头刚刚放下，他就发现叫醒自己的正是自己照顾的人。

“醒了？还有哪儿不舒服？饿了吧，想吃什么不？”

面对季涵一连串的问题，方旻只是摇头。季涵的问题问完，两个人之间流动的就只有沉默了。

方旻撑着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不咸不淡的说，“谢谢你照顾我，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方旻的话让季涵很不舒服，虽然他没有为前天晚上的事情发飙，可说话仍然生分，根本就像是把那件事忘了一样。

“你让我去哪儿？”

方旻看上去仍然没什么精神，可是听了季涵显然带有不满的话，还是看了看季涵，接着他又看了看自己现在躺的地方，然后叹了口气，扶着床帮就准备起身。

方旻这样的反应显然不是季涵想要的，他赶忙拦住方旻，“你干嘛！病还没好利索呢！”

“给你腾地方。”

被季涵拖回床上，方旻就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瞅着他。

季涵觉得现在的方旻真是浑身带刺，自己一句话说不好就掉沟里了。之前他只有生气的时候才这样吧，现在……唉，真的要向任致鑫看齐了么……

季涵叹了口气，把方旻压回被子里，“再睡会儿吧，我也不困，先下楼买早餐去。上午我再带早早去海边玩一会儿，下午就收拾行李回去了。”

虽然意料之外的和方旻发生了关系，海滨之旅还是没有达到季涵想要的效果。明明觉得两个人之间就差一步就能携手，偏偏那一步谁也跨不出。

回程之中，就连简单的肢体接触都会让方旻反弹一样躲开，他虽然对那晚的事情只字未提，但这样的反应已经能让季涵明白他的感受。

还没有做好再一次接受我的准备，是么？

其实半年不到，能让两人原本近乎死灰一样的爱情复燃，季涵本来也没抱多大希望。只是因为伍旭阳的退出，让他一下子有些急切，就像是少了一个障碍，就会想试一下道路是否已经完全畅通。

不过现在看来，问题还是在两个人身上。

旅程归来当天刚好就是早早的生日，为了弥补没有玩爽的儿子，季涵特意带他到市里最有名的海滨风情酒店过生日。

内陆城市的海鲜贵且不一定新鲜，但是这间酒店吸引客人的地方主要在它的装潢。木板搭成的小栈桥通向各个独立的小岛，每个小岛就像一个小包间，特意处理成风吹日晒过略显残破的木桌，有些倾斜的大遮阳伞，还有不知道隐藏在何处的音响在放着海浪和海鸟的音效。桥下自然就是沙子和海水了，儿童游乐区就是一片小沙滩，里面还有人工造的小型海浪。

许愿吹蜡烛切蛋糕，早早对着摸了蓝色奶油的蛋糕直流口水，小叉子吃得不过瘾，最后直接用手捏了一块。不过后来他吃饱了，调皮的用小手在方旻脸上抹了一下。方旻故作生气的瞪着他，然后趁他没反应过来，也在他脸上抹了一下。

爷俩又闹了起来，季涵在一旁看着，偶尔开口劝他们先吃饭，却没有插手的意思。逗孩子玩这件事，本就不是他拿手的。

服务员送了菜上来，季涵给两人盘子里都夹了一些，冷不防被人在脸上一点，季涵抬起头，就看到早早一脸得逞的笑。

季涵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要他像方旻那样和孩子闹成一团他是做不来的，更何况现在可是在公共场所。

他这一愣，可吓到了早早，他看着大大一脸严肃的样子，以为他生气了，吓得不敢说话了。

季涵一手拿着筷子，也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这场面实在尴尬的厉害。他正想对策，右边脸上又被人划了一道，他条件反射的扭过头，看到方旻朝他挑眉。

“一左一右，这样才好看，早早，你看是不是要给大大额头上也添一点？”

早早看爸爸也动手了，一下子就兴奋了，“哈哈，我来，我来！”

“看谁手快！”

脸上又接连被点了好几下，季涵无奈的笑了，这父子俩，还真是怎样都能玩闹起来。不过幸好，方旻总能给自己这个没情趣的人圆场。

闹够了，方旻给早早擦干净手，终于开始开动了。小孩子吃不了多少东西，没一会儿就想去玩，季涵让方旻坐着慢慢吃，自己带早早到游乐区去。

游乐区里还有些别的孩子，早早一个人蹲着玩，不时看看那些玩在一处的孩子，眼里写满了羡慕。季涵看得出，早早其实也很孤单，按说他这么大的孩子，该是在幼儿园里结交了好多朋友，而不是每天只有爸爸陪着。

季涵摸摸早早的头，问早早好不好玩，早早嘟着嘴说不，说这里的水没有海边蓝，贝壳也好小。他试着让早早去和那些小朋友打招呼，早早却直往他怀里缩。早早认生，这是季涵一早就知道的，却没想到他根本不懂如何融入群体。

抱着早早往回走，季涵想，该找个机会和方旻谈谈送早早去幼儿园的事情了。

没想到季涵和方旻一提，方旻想也不想就否决了，他说自己之前就是幼师，季涵不需要担心孩子的早教问题。季涵当然不怀疑方旻对早早的启蒙教育，可是幼儿园里不止有老师，还有小朋友啊，这种和同龄人交往的机会不是方旻能给的。

季涵能理解方旻一直以来都一心扑在早早身上，孩子不再每时每刻围在身边是会有些不适应，可是让孩子适当接触一些亲人以外的人是有好处的，自己也不是害孩子，他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结果两三个月过去，季涵都没能说通方旻，但他也不打算放弃。刚好不久之后幼儿园要开始招收新生，季涵就想托人帮早早先报个名，到时候再想办法从方旻那里拿户口本。结果人家问孩子的大名，季涵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叫孩子小名，连大名都没问过。

第二天到方旻那里，趁着方旻到厨房做饭，季涵把早早叫到里屋，问他，“早早，告诉大大你的大名是什么？”

“什么是大名？”小家伙揪着毛绒玩具，一脸疑问。

“嗯，就是姓和名在一起的，正式的名字。比方说，爸爸的大名就是方旻，大大呢，就叫季涵。”

“哦，这个我也有！”小家伙反应很快，简单引导就很快给出了季涵要的答案，“我叫方敏文！”

季涵怕自己没听清，于是又确认了一遍，“敏文？”

“嗯，就是才思敏捷，文采飞扬的意思。”

“才思敏捷，文采飞扬……”

有把那八个字重复了一遍，季涵抿了抿嘴唇，怔了一阵。

他依稀记起很多年前，方旻抱着在襁褓里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小家伙，问他为什么给孩子起名叫思扬。那时候，他的答案就是这八个字。

才思敏捷，文采飞扬。

方旻，你告诉我不要把早早当成扬扬，其实把他们搞混，把对扬扬的爱全部寄托在早早身上的，是你才对……

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字，一天找不到扬扬，你心里的疙瘩就存在一天吧，为什么非把自己逼得这么紧。

你这个固执的家伙，怎样才能解开你心里的结呢……

外间传来方旻喊着开饭的声音，季涵叹了口气，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饭桌上，季涵抬头看了方旻好几次，他最近好像又瘦了。

这人本来就吃饭快，现在好像胃口也不好，一顿饭下来就看着他给早早夹菜，自己根本没吃几口。第一次发现他这样就说过他，他却解释说自己肠胃不好，天气一凉就不舒服，不大吃得下东西，年年这样，已经习惯了。季涵不记得之前他有这样的情况，方旻就说是这两年才有的。

方旻这个傻瓜，五年了，当初说你傻，原来几年过去你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从来都不会善待自己！

“多吃点。”夹几筷子肉丝，再夹一块卤蛋，然后再堆上一个鸡腿，季涵把方旻的碗塞得满满的。

“你干嘛？”方旻诧异的看看他，又把东西放回去。

“吃掉！”用筷子压住他的，季涵强行把鸡腿又挡了回去，“没胃口也多吃点，总是把吃不下挂在嘴边，这样才更是吃不下。瘦成这个样子了，你还不吃，我看你晚饭就只喝了半碗小米粥，这怎么行！”

方旻看着季涵，嘴巴吃惊的半张着，好一会儿才笑了，戏谑的说，“季涵，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还有点……啰嗦！”

“你！”

季涵又想伸筷子和拒绝吃东西的方旻对抗，早早突然扭过头来，指着电视问他，“这是哪里啊？”

“嗯？”季涵一个疏忽，方旻就把鸡腿归位了，然后他像是要转移话题一样凑过去和早早说话。

“这里是西麓山，早早想去这里玩么？周末爸爸带你去好不好？”

“那大大去不去？”

“当然，要他给我们当司机。”

“好哦~我要骑大马！”

看着儿子高兴的直拍手，季涵对上方旻带着笑意的双眼，一阵无奈，只得对儿子点头。

“没问题，大大做司机，还做早早的大马！”

58、意外

周末，晴空万里，秋风习习，几天前刚下过一场秋雨，空气里的烦闷燥热被一扫而空，这样凉爽的秋日正好适合郊外远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