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僵尸哥哥——尽余欢
尽余欢  发于:2013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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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虚伪齐帧知道,齐云也知道。于是齐云不说话。就让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不言让齐帧顿觉很没面子。

小孩子么,太聪明了就不讨喜。

于是齐帧也不说话了,沉默着将风筝线交给齐云。

他们这边沉默,和尚那边却开了口。

净空对着身后的小和尚道:“徒儿,你也在这里一道等为师。”

小和尚摇摇头,不肯。

悲剧的是,他的人生不由他做主。

齐帧好歹虚伪了一番,净空却连征询的意思都没有。

净空将自己身上的包袱往小和尚背上一丢,顿时压力一轻,笑呵呵看向齐帧:“施主,请吧?”

“大师,请——”

于是便请了。

便亲亲密密沿着小路往山下而去。

便眨眼间消失了身形。

在齐云与小和尚眼前消失了身形。

小和尚追赶了几步,奈何包袱拖累,远远被二人抛下。他只好望着二人背影大呼一声:“师父——”

呼声茫然而无助,几令闻者心伤。

“为师去去便归!”老和尚的声音远远传来,在山林之间荡开。

小和尚只好收住脚步。脸色颓唐。

行至山腰的齐帧驻足一叹:“大师此时放下还来得及。否则,怕要叫令徒伤心。”

净空脚步不停:“施主此言差矣。贫僧纵命丧今日,亦是死得其所,小徒怎会伤心?”

伤心确实还谈不上,但小和尚一脸担忧,仿佛离伤心也相去不远。

齐云牵着风筝,有些好奇地走近他:“你是和尚?”

这话属于明知故问,有些孩子气。小和尚抬头扫了他一眼,又匆匆垂下头去,仿佛害羞。

齐云看着他太阳底下熠熠发光的光头,愈加好奇:“你年纪这么小,也能做和尚?”

“阿弥陀佛。”小和尚低头回了四字。

齐云迷茫了。

阿弥陀佛是什么意思?是能,还是不能?是不屑一顾,还是不知所云?

玄虚,太玄虚了。

暧昧,太暧昧了。

齐云见识大涨——原来还有比摇头或点头更加暧昧的表达方式。

小和尚面色依旧泛红。

阿弥陀佛有时什么也不是,只是救场罢了。

在他不知说什么好时,救一下场。

齐云好奇的视线让他有些窘迫。齐云那双眼睛让他有些紧张——那双眼睛漂亮清透,像师父禅房后那一眼清泉。

他一窘迫紧张,口上便说不出话。只好阿弥陀佛,一笑而过。

误会,人世间充满了误会。

这时齐云已略带佩服与敬畏地开口:“我叫齐云。你叫什么?”

“阿弥陀佛,小僧法号幽明。”

“幽明……”齐云把这名字含在唇齿间咂摸了片刻,觉得十分有味道。自然有味道,这法号乃是大师净空依宗门辈分、察宿世因果专为小和尚而起,自非“张二”之流可比。

幽明也觉得十分有味道。没想到自己的法号被人这样慢声细语抻长了叫出来,格外有味道。

齐云这时又慢声细语地开口了:“幽明,你们来山上做什么?”

“阿弥陀佛。”自然是跟踪你们上山,不过,不可说。

“是来登高吗?”

“阿弥陀佛,登高。”秋日登高,的确说得过去。

“你师父怎么认识我哥的?”

“阿弥陀佛。”依旧不可说。

“你也认识我哥吗?”

“阿弥陀佛。”算不得认识。

“你们在何处认识的?我哥从前在哪里,做什么?”

“阿弥陀佛。”不可说,统统不可说。

齐云无奈了:“幽明,我们来放风筝吧?”

“阿弥——好……”

终于有个答得上来的问题,幽明长舒了一口气。

齐云也长舒了一口气。

便放风筝。

齐云放,幽明看着。

看着看着,看不下去了:风筝它频频往下栽。

同一个风筝,在不同人手里放起来,大有不同。在齐帧手里乖巧听话的风筝,到了齐云这儿,就怎么也听话不起来。

诀窍,凡事都有诀窍。放风筝亦不例外。

这诀窍齐云没能抓住。该紧时不紧,该松时不松,风筝自然便命途多舛。

幽明局外旁观,倒将这诀窍看出了一点。

看出了,却不说。

不是他敝帚自珍。是他不会说。

句子太长了,他说不出口。

是的,世上就有这么不善言谈的人。他心中有锦绣,你却看不到:都被一张嘴封住了。

好在齐云看了出来。

看出来小和尚幽明双眼放光,跃跃欲试。

齐云把风筝线往他身前一递:“你来?”

幽明有些犹疑。

师父说:要清净,要自持,要摒除外物诱惑。

所以幽明有些犹疑。

犹疑!可恶的犹疑!人生多少好时光,就断送在了犹疑上!

犹疑!可贵的犹疑!人生多少嗔痴傻,也扼杀在了犹疑前……

犹疑是双刃剑!犹疑是两面刀!

犹疑,喔,犹疑……

犹疑被打断了。

犹疑有时是需要被打断的。不打断,它就境界大减,成了优柔寡断。

打断犹疑的是齐云。齐云把线往幽明手里一塞:“你来放吧。”

只是如此还不够,他还伸手去取幽明肩上的包袱。

幽明来不及躲,大包袱、小包袱便落到了地上。

“好了,放吧。”齐云循循善诱。

无包袱一身轻,幽明果然不再犹疑了。

风筝再次高高飞在了天上。

还是天上好啊!空气如此清新,视野如此开阔……

风筝又听话了,齐云有些沮丧。

虽沮丧,好歹还有自知之明。不像世间俗众如我等,风筝飞不上天,便只怪风筝不好。

幽明则有些开心。

开心挂在他脸上,总算抵消了几分严肃。

不合年龄的严肃。

他年纪比齐云略大,但也大不过哪儿去,那老成样子,倒堪与齐帧一比。

幽明放着放着,终于留意到齐云在看他。

他脸一红,开心愉悦又隐了去,眉清目秀的脸上重新挂上端肃。

齐云不由笑了。

齐云一笑,幽明顿时有些慌。

像人在暗处突然被亮光闪到了眼。

——原来真正的笑容是这样。

灿烂明媚,骄若春阳。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师父说:一切都是皮相、一切都是虚妄、一切皮相都是虚妄……阿弥陀佛……

见幽明嘴皮翻动,喃喃自语,齐云不由疑惑:“幽明哥哥,你在念什么?”

阿弥陀佛!法号!“幽明”那是贫僧的法号啊……你缀了哥哥两字,法号的威严何在?

幽明心底在呻吟。

一边呻吟,一边奇怪:哥哥两字,怎么这样清脆动听?

“云儿,”一道声音蓦地在齐云身后出现。齐云惊喜回身,果然看见齐帧。

板着脸的齐帧。

板着脸的齐帧满眼不赞同:“云儿,不要见人就喊哥哥!”

喊齐容哥哥尚情有可原,如今野地里冒出个和尚,你也要喊哥哥……

刺耳,太刺耳了!

齐帧摇头感叹,说不上心中那郁结一团是因何而来。

这郁结藏在齐帧心中,齐云看不见,齐云只感觉欢喜。

为何欢喜?他不知道。

见着哥哥,他便欢喜。欢喜自然而来,烦恼自然而去。人在欢喜中,何必追究来处?

须知这世上追根溯源的人,往往既自讨苦吃,又白费力气。

老和尚净空不大欢喜。

净空紧随齐帧之后,也出现在山顶。

到了山顶他便向幽明一招手:“徒儿,我们走。”

幽明急忙去捡地上的包袱。

捡包袱,便丢了风筝。抓住风筝,又丢了包袱。

幽明脸蛋通红。净空无奈惆怅:

“阿弥陀佛。愚钝啊!修行人岂可因外物忘形。”

幽明听了,脸色一白:“徒儿错了,师父恕罪。”

口中认错,手中那根风筝线却并未放开。

净空又一叹,摇着头下山去了。

幽明这才惶急。惶急,却并未立即跟上,反是走到齐云面前,将风筝往他身前一拉:“阿弥陀佛,多,多谢小施主。”

齐云一笑:“你又忘了?我叫齐云。”

“阿弥陀佛,贫僧,贫僧……”

“徒儿!”净空遥遥站在远处,断喝。

一声断喝,幽明匆匆住了口,将风筝塞还给齐云,动身往老和尚那里跑去。

齐帧遥遥看向老和尚,神情似笑非笑:“大师慢走,不送。”

老和尚语带不舍:“青山常在,绿水长流,贫僧与施主自有重逢日。”

“相见争如不见,不若俩俩相忘?”

老和尚不说话了。见与不见、忘与不忘,都留待那时光去证吧……

今日就让我轻轻的来,又轻轻的走吧。

便走了。

不回头地走了。

回头的是小和尚幽明。

回头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莫名想看齐云一眼。

看这一眼,不会多些什么,不看这一眼,也不会少些什么。

但就是回了头,就是看了。就是不知不觉沾染一点凡尘,生出一丝执念。

齐云向幽明挥手作别。

挥了一半,便被齐帧拉住了。

齐帧拉下他的手,扳过他的脸。

“哥哥,你——”

“嘘!”齐帧在齐云唇前竖起一根手指。

竖完手指他仿佛再也坚持不住了。

他身子一晃,整个人往齐云身上倒来……

14.小狠厉

人一生中最值得庆幸的不是你一帆风顺,从未倒下。

也不是在你倒下之后,翻身一个骨碌就爬了起来。

更不是在你倒下的时候,没人乘兴过来踩上几脚……

人一生中最值得庆幸的,是在你倒下的时候,有个人在身边搀扶。

齐帧很庆幸。

庆幸他倒下那一瞬,齐云没有躲。

这是小人之心啊!齐云当然不会躲。但齐云很惊慌。他惊慌地扶住齐帧身体,不知前一刻还安好无恙的齐帧为何就这样突兀地倒下。

世事就是这样无常。一些祸事到来的时候,它就喜欢无声无息,搞突然袭击。

它就是吝啬于同你打个招呼。逼急了,它会告诉你: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齐云做不到不悲不喜。齐云惊慌地叫着“哥哥”。

这声“哥哥”让齐帧在眩晕中回过一丝神来。

“嘘……”他半靠在齐云身上站着,勉强发声。

确实很勉强,他觉得声带都快粘连到一块了。他觉得渴得要命。

如果世上有什么比沙漠更干涸,那一定是齐帧此刻的身体。老和尚的金刚咒在他体内肆虐一圈,仿佛一把火烧干了他体内所有水分。

这种脱水的虚弱感,没体会过的人不会知道有多可怕。

但齐帧不得不出声。他怕净空老和尚尚未走远。

也怕——也怕齐云担心。

前者其实是多虑了,因为净空被他重伤,自顾无暇,此刻只想有多远便走多远。

后者其实也是多虑了,因为齐云已然十分担心。

“哥哥,你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齐帧半个身子搭在齐云肩膀上,脸上白得没有一点人色。体内处处灼痛,他忍不住张口喘息。

齐云虽看不到他的脸,却听见这喘息,不由更加慌张:“哥哥!你忍着,我去叫人!”

闻言,有意或无意,齐帧将更多重量往齐云身上压过来,压得他无法动弹:“不,别走……”

这话已有些含混,惊慌之中,齐云并未听清楚,齐云向旷野处大喊:“来人啊!有没有人!”

山顶空旷,一眼便可望到无人,但他还是喊了。

喊得凄惶而绝望。

齐帧心头一疼,勉力提起精神:“嘘,云儿……我没事,哥哥没事……”

这话不是那么让人信服。

指黑为白、指鹿为马那些事儿,毕竟是在一些特定条件下才能成立的。

齐帧这句话,就和他的脸色一样苍白。

齐云不能信。

他的眼泪险些便要习惯性的夺眶而出,却在最后一刻生生忍住。

他感觉齐帧身体越来越重,自己小小身板已快撑他不住,遂心内惶惶,宛如大厦将倾、狂澜既倒。

然而人类的可怕之处正在于此:一个人在最软弱的时候,反而莫名其妙就坚强了。

齐云竟将齐帧背了起来。

“哥哥,你忍着,云儿带你去找大夫!”

齐帧本自娇躯无力,听见他这句话,心头一惊,但觉力气又回来了。他一推齐云,自己踉跄后退几步:“不,不必了……”

他需要的不是大夫。他需要的是血。

他推开齐云,不只是因为齐云要自作主张带他去寻大夫,还因为他已经快忍不住了。

忍不住想撕开齐云!

想将他热乎乎的鲜血一饮而尽!

他踉跄后退,眼帘半阖,生怕露出一点血红之色。

口中那两颗獠牙不断想要伸出,又不断被他生生克制,却已将近克制不住。

“哥哥?”齐云讶异地望向他。

他踉跄后退一步,齐云便紧张跟进一步。简直咄咄逼人,寸步不让。

“走!”齐帧出声。嗓音格外粗粝沙哑。

“哥哥,你怎么了?”齐云担忧而不解,伸手过来想要搀扶齐帧。

孰不知,在齐帧眼里,这一伸伸过来的并非两只手。这一伸,伸过来的是考验,是折磨。

是囚禁于牢笼的诱惑!

是束缚于肉体的鲜血!

齐帧痛不欲生。

仅存的理智让他一声大喝:“滚开!”

滚开吧,求求你,这世界真的很危险!

可惜齐云并不领情。无知者无畏,他眼中没有危险,只有危急。

齐帧的虚弱和危急。

他上前一步,紧紧抓住齐帧的手臂:“哥哥,我是云儿啊!你别怕,我带你下山去——咝!”

他只说了一半,就被迫停了。

因为齐帧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

这是干脆狠厉的一咬。

牙齿顷刻刺入肌肤,带着迅疾利落的快感,带着无坚不摧的锋锐。

然而这又是半途而废的一咬。

鲜血还未涌出,齐帧便猛地抬起头来,将齐云往远处重重一推。

说推大抵不恰当,恰当的描述应该是摔。

——齐帧力气大的出奇,将齐云狠狠摔到远处。

然后他拔腿往山下跑去。

仓皇跑去。

徒留齐云在身后迭声叫唤:“哥哥!”

齐帧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眼前是一片血红,体内是一片翻涌。

齐云则翻身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手腕疼痛,大步追齐帧而去。

齐帧听得到他的喊声,却不敢停。

奔跑。

逆着风奔跑。

逆着欲望奔跑。

是,在这世上大多人都汲汲营营追着欲望与诱惑跑的时候,齐帧在竭力逆着它们奔跑。很傻缺。

可人生有时就需要这么点傻缺。不傻缺,不成活。

齐云很快便跟不上了。

脚踝传来刺痛,胸口如压大石。

下山的路本就陡峭,何况他急匆匆来不及看清楚,所以走得磕磕绊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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