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他看了看手表,才6点。
宁仲悦道:“去后山看鸟呀,你不是答应帮我问问有没有翠鸟回来吗?”
胡不喜心中顿时怒火熊熊:有求于我,昨天还要戏弄我!?
可是他不能做记仇的人,这样不是小鸡肚肠,和那只白痴乌鸦一个层次了么?他只好收拾收拾,带上了他的相机,跟着宁
仲悦向清晨的林子里走去。
大凡离家远一点的出行,他从来都是带相机的,从来不嫌沉。习惯之后,没有沉甸甸的相机包,他好像就没有安全感。相
机已经是大学的时候买的便宜二手货了,机身加后来断断续续买的镜头一共都不足万元,但一直都还可以使用,也就没有
再期望更好的。大学的时候能打的工赚钱有限,没可能负担得起动辄二、三万的专业机。虽然和爷爷奶奶或者父母开口的
话,肯定能得到,但自己也就是业余玩票的水准,用好的似乎有点暴殄天物。
这次出来就带了Tokina12-24mm这一只镜头,本来只是打算拍拍风景的。但拍鸟的话,应该问题也不大。
就怕宁仲悦有特殊要求。胡不喜虽然只是业余爱好摄影,但也不想给别人看扁,既然要拍照存证,那就一定要够专业才能
现出他的手段!
胡不喜这边自己跟自己较劲儿,那边宁仲悦倒是轻松自在。这里的招待所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早上六点居然已经有饭吃了
。负责烧饭的大娘看上去颤颤巍巍的,但一上灶台动作就麻利得不得了。胡不喜和宁仲悦一起啃完馒头喝掉菜粥,又带了
一些馍饼,宁仲悦背了一个登山包,胡不喜挎上摄影器材包,两人便相偕离开了招待所。
他们一起沿着溪流溯流而上,往密林中走去。
宁仲悦解释道:“翠鸟一般喜欢在水生动物丰富的林中溪流地带活动,以小鱼小虾为食。”
胡不喜问道:“那其他人这么找过么?”
宁仲悦笑了笑,说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搜山似的找的话,反而吓到它们了。这里很可能出现的是蓝耳翠鸟,不
是频危的种。只不过在这个地区消失已经很久了。”
胡不喜在溪边草丛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听宁仲悦这么说,恍悟道:“啊,是要做普查的意思么?”
宁仲悦道:“没有普查,我就是自己想看看啦。”他顿了顿,“闵老师在这里呆了三十多年,我们来这里野外考察实习的
时候,他跟我们介绍说,他之所以会在这儿一留就是这么多年,是因为第一次来的时候,在早晨的溪水边低矮的枝丫上,
看到一只小鸟,羽毛像是蓝宝石融化以后染上去一样,日光照在上面,还会闪闪发光。那场景他一直都忘不掉。可惜后来
这里这种鸟越来越少,到近十年干脆绝迹了。我们同学没有一个看到的。”
胡不喜心里不免认为那个闵老师少见多怪,明明是个研究鸟类的,怎么还会轻易对普通不频危的小鸟产生如此大的崇拜之
情。但是在渐渐深入密林之后,他就有些理解了。
晨曦中的树林里,从地面上升起乳白色的雾气,溪水声哗啦啦的,耀眼的阳光穿透密林的封锁后,只剩下稀疏的光斑,在
地面上,在雾气中,在数枝藤蔓间游弋。如果此时有一只羽毛宝蓝,蓝得好像会发光的小鸟儿进入画面中,倒真有几分“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的感觉哩。
他们俩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着。远远近近的鸟鸣声正在稀疏下去。
天空从黑夜向白昼过渡的那一刻,鸟儿们纷纷苏醒,会叽叽喳喳地打招呼,开一个小小的家庭会议,交待一天的任务。现
在已经天色大亮了,是他们要开工的时候。家家户户奔小康,光说不做是行不通的。
肉眼观测了一会儿,胡不喜就不耐烦了,他转头问宁仲悦:“这里会有其它人来吗?”
宁仲悦道:“白天难说,可能有小孩子会来玩,这个时候不可能的啦。”
胡不喜于是对一只停在五十步开外,正好奇地向这两只早起的人类张望的麻雀招手,顾及到宁仲悦还在旁边,他有点拘束
,于是就没有在和鸟对话的时候也用人话说。
“那位鸟兄,如何称呼?”
麻雀被冷不丁地吓得一趔趄,差点从树枝上摔下去。扑了扑翅膀,保持住平衡以后,将信将疑地飞了过来。
“难道,你……你是会鸟语的人类?”
胡不喜看看身边默不作声,只是用眼睛充满期待地望着他的宁仲悦,感慨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妹妹这个时候一定已经揪
着自己要翻译了,绝对不容许有任何遗漏。宁仲悦就一直保持君子风度,充分信任自己的办事能力。
他心念稍微旁转,又赶紧回归主题,对那麻雀道:“是啊,我因缘际会,所以懂鸟语。”
麻雀一听就放心了,落在他们旁边的树枝上,歪着头看着他们,“我不是‘鸟兄’,嗯……人家还没有出嫁,闺名不好教
外人得知,你称呼我麻小姐便行了。”
胡不喜一愣,倒有些意外。他还没遇过闺名不能外传的鸟,之前遭遇多半是寒烟翠那种大剌剌报上名号,有时候语气里还
会充斥着“有种你找我单挑”的错觉。难道真的是城市里的雌性都彪悍过度了么?
他是奇闻共欣赏的性格,这时候忍不住要跟宁仲悦八卦,但又怕说中文被麻小姐听明白了,要怪他失礼,于是便用英文问
宁仲悦:“这山里有风俗,女孩没结婚的时候名字不能给人知道吗?”
宁仲悦似乎是立即反应过来,知道他要背着鸟讲小话,也就用英文答:“没有啊,至少我没听说过。”
胡不喜还没接话,那鸟儿已先开口:“是山里很久很久以前的风俗啦!人类都抛掉了,不过我们家族还延续着。”
胡不喜被吓了一跳,不敢再少见多怪,直接切入正题:“我们来是想找翠鸟。请问,你有没有见过呢?”
麻小姐露出了迷惑的眼神:“翠鸟?那是什么?”
胡不喜比划道:“就好像你的名字是麻雀啊,我想找的是蓝耳翠鸟。”
麻小姐干脆也不迷惑了,直截了当地回答:“我不知道。”
胡不喜刚想说话,宁仲悦在旁边开了腔:“最近这里有没有新来的,蓝色羽毛的……”他还没往下继续描述生理特征,麻
小姐已经点了点头,但是不知道要不要答宁仲悦的话,立刻又僵住了。
胡不喜在旁边忙说道:“你见过?见过的话能不能带我们去找他们呢?”
“也不是不可以啦。但是……这个人类……”
胡不喜立刻解释:“他是鸟类专家,不用担心他会对你们造成伤害的。”
谁知道麻小姐听了解释居然炸毛,“叽”一声蹦起三尺多高,哆哆嗦嗦地在很遥远的树枝上寻了一个地方暂时容身,道:
“是……是要抓我们去……做做做……做标本吗?”
胡不喜闻言很是奇怪,不知道宁仲悦他们做了什么把小鸟儿吓成这样,温言安抚麻小姐:“你一定是有误会,鸟类专家是
保护鸟类的呀,他们可能会把捡到的鸟类遗体按照埃及皇家标准做成木乃伊,以便永垂不朽,但绝对不会捕捉活的鸟儿去
做标本的呀!”
麻小姐瑟瑟发抖,颤声道:“才才才……才不是。我爹娘都告诫过我,说绝对不可以去这山里人类聚居的地方找食吃,因
为那里是专门研究我们的地方,一不当心被抓住就会被掏掉内脏做成标本!”
宁仲悦在旁边察言观色,也看出气氛不对头,问胡不喜:“他怎么了,情绪好像很激动?”
胡不喜没好气:“问你呀,你们有没有打活鸟来做标本的习惯啊?”
宁仲悦摸了摸下巴,大概明白了目前的状况,于是冲树上发抖的鸟儿说道:“我们不缺麻雀的标本呀,你不用害怕成这样
……”
他话音未落,麻小姐已经扑腾着翅膀“叽咿咿咿咿咿咿咿”着一路泪奔而去,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背影。
胡不喜也很受震惊,道:“你们真的要逮活鸟……”
“哪能啊,捡到伤重不治的都不做哩,做标本要保存很难的,工艺也复杂,我只是开个玩笑啊……”
宁仲悦望着那消失在树林间的背影,表情似乎很受伤。
“……我看你背这么大的登山包,现在觉得有点可疑嗳……”里面装的是什么?是不是做标本的工具啊……
“嗯?野外容易遇险,我习惯未雨绸缪啦,里面很多东西,都是生存用的。”
“这……这里危机四伏!?”
“你别紧张,只是我的习惯而已,就当锻炼身体了呀~”说话的人语气轻松,倒真不像是怕遇险的样子。
胡不喜瞪了不分场合乱开玩笑的人一眼,很泄气。
现在这片林子,不说鸟踪绝,起码也看不到几个影子了。
他这么早爬起来,到底是为了帮谁的忙啊?受帮助的人还这么不配合,在旁边胡乱说话拆台。
现在没办法,只好继续往前走,看看能不能碰到什么。如果空手而归,也只能当出来晨练了。
但过了一会儿,便见树林那边有两只看上去年岁就不轻的麻雀晃晃悠悠地飞了过来,见到他们俩,其中一只开口问道:“
是你吗,懂鸟语的人?”
胡不喜忙道:“是我!”顿了顿,又有些奇怪,“你们……”你们不害怕这里有人要捉你们去做标本吗?
那两只选了一支树枝停上去,理了理毛,道:“哎,刚才小女无礼,还请多多包涵。”
胡不喜条件反射也开始客气:“哪里,是在下鲁莽,唐突了令千金,令她受惊,在下深感不安。”想起真的“唐突”人家
的罪魁祸首,又瞪了宁仲悦一眼。宁仲悦却好像已经忘记刚才自己做过什么,无辜而疑惑地承受了他责备的视线。
那两只老麻雀叹了口气,道:“鸟类研究所的人要捉鸟做标本的话,其实是我们做长辈的哄他们的。”
“啊?”
“因为这些小娃子,一个赛一个的嘴馋,看见人类有什么好吃的都想吃。”那长者麻雀长叹一声,“当着明人不说暗话,
这位先生想必也是了解我们的,麻雀自古有贼名儿,这名声我们也不怪人说,确实是自己爱偷吃。现在禁止他们去吃,倒
不是要修生养性,实在是,吃死了好几个孩子了……孩子小,不懂事儿,要吃不要命的,我们大人没法子,才做了这个局
哄他们,还领他们去看了那个什么馆里的标本,这才把一帮馋鬼吓住了,倒教那研究所的人背了恶名。”
另一只也挺羞愧地说:“是啊,其实他们就是会拿望远镜看看而已,根本不会来这里干啥的……”
胡不喜继续大惊,道:“这里人食物中毒?”
两只鸟齐齐摇头,道:“不是那回事,那些东西人吃着没事,可会要了我们的命啊!”
……胡不喜终于想起,自己等一干人类,自幼饲以五毒,至今已百毒不侵矣。
宁仲悦洗刷了污名,胡不喜又拜托两位麻雀长者给联系了新搬来的翠鸟一家,在雾气消散的溪水旁拍了写真集,他们此行
目的终于大功告成。总算一切顺利,宁仲悦习惯性背来的巨大登山包没有登场表演的机会。
不知不觉走出很远,回到旅馆已经快中午了,等了一会儿宁惠思和胡不忧满载而归,十分满足,却是经闵老师指点,到附
近的橘园采橘子去了。但四人左等右等,怎么也等不到寒渡和千越,连宁仲悦都面露异色,知道千越向来守时守信不会过
时不归,胡不喜渐渐便有些沉不住气了。
Chapter 10
胡不喜到旁边小林子里找了几只麻雀询问,得到的回答无一例外,都是“没见过这样的外地鸟啊”。
于是,初步判断,千越和寒渡——失踪。
猜测两只鸟失踪的地点,可比判断人的行为要困难多了。尤其是那么两只钟头不准的鸟(意指十三点,神经兮兮)。胡不
喜苦思冥想了半晌,末了还是一筹莫展,拍拍宁仲悦道:“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宁仲悦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千越来这里都去哪里玩了。难道是私奔了?”
胡不喜忧愁地说:“说不定是在这里碰到什么大型猛禽……”
宁仲悦听他这么说,笑了,“千越自己就是大型猛禽,除了遇到寒渡那次,我连他羽毛零乱的样子都没看到过呢。天敌方
面不用太担心。我就怕他们是乱吃了什么东西,导致回不来了。”
这片山林至少有十几平方公里,两只鸟可能飞出的距离也不短,要找他们可比大海捞针。但枯等也不是办法,四人商议了
一下,决定分头去找,小忧留守在招待所,以防万一千越和寒渡自己跑回来了,却找不到人。宁仲悦到研究所借了保育区
里联系用的对讲机,三人便各自分开。
但是走了没几步,宁惠思便被空中暴响的一声“千越”给震得一趔趄。他循声望去,但见胡不喜双手拢在嘴边,正在大声
呼喊。随后“寒渡”、“千越”接连响起,端的是声震四野,肺活量惊人。这时对讲机响起,对面是宁仲悦带笑的声音:
“倒把这个给忘记了,我们再回去取扩音器吧,喊喊他们。”
于是没走出多远的几个人又都跑了回来,乘宁仲悦去取扩音器的功夫,宁惠思对胡不喜道:“你这嗓门真不是盖的,在这
山里都能传出那么远。”
胡不喜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说啥好。胡不忧替他说了:“那是当然,我哥刚出生,初试啼声,就把爸妈给他准备的玉玦
给震碎了一块呢!”
胡不喜狼狈了,“那是巧合,巧合!”
宁惠思疑惑地问:“什么玉玦?”
胡不忧道:“我们爸妈是干考古的,而且喜欢战斗在挖坟第一线,哦不对,是抢救性发掘第一线……”
原来胡氏兄妹的爹娘本是同学,志同道合,结婚都是在一座古墓边上结的。某次他们接到通知,去一座已经被严重破坏的
商墓。里面东西自然是一点都没有,但坟的结构却是有非常高的学术价值。于是夫妻俩自然就跟着大队人马狂奔而去。墓
址是在一个小镇外面,考古工作者们挖土挖郁闷了,也就进镇休闲一下。胡爸在那里的地摊上发现了两块玉玦,上面的图
案分别是麒麟和凤凰,虽然玉的成色不咋地,但刀法却是仿的商代刀法,古朴简练。一问摊主,价钱很公道。胡爸是职业
人士,大概猜到是造假人士练刀法的废品,但胡妈却很喜欢,于是胡爸就买了下来,送给胡妈,顺势求了婚。俩人后来心
血来潮,也把这两块玉玦拿去检测过,检测结果和他们的猜想吻合,确实并非古物。
胡妈怀了小孩之后,因为想生个女儿,所以就把凤凰玉玦天天带在身边,发现玉色居然愈来愈清澈。这块玉想必与腹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