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越泽喝他,“乱讲。”
“你才是乱讲。”韩予潇轻声,“你一开始就不应该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你知道那样我更不放心。”
郑越泽听了,只是低着头笑。
“是么。”
韩予潇把奶茶放下,带着温度的手掌握住他的,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来找你。过去的三个月没有写信给你,就是在路上。”
郑越泽心疼的看着他,
“是不是很累。”
“嗯。”韩予潇并不否认。
“但是想到之后你总会在那里等我,就不觉得累了。”
郑越泽看着韩予潇的笑,突然间从未有过的心安。
韩予潇似乎也是一样。
“哎呀,这下好了~”他长舒一口气,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以后我再也不用担心你一个人死在外面了。”
郑越泽笑着,捏捏他的鼻子,不言语。
他们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次日,越军的队伍里多了一个人。
他神色泰然,平静端庄。不骑马,不坐车,只是身着那件耐穿淡亚麻色的衣衫,身背着随身的包裹,和谋士们一起跟随着君王的马一步步的前行。
马上的君王会偶尔的回过头来看他一眼,有时会对视,有时地上的人看不见,就那样错过了交汇,然后君王就转过头,接着望向前方的路途。
军队里的士兵和谋士只是看着他们之间的无声,也并不去议论任何。
韩予潇本人来了,他所献出的计策也能够更好的实施。许多细节之处都在他的亲自指导下更好的完成了。将地图上的内容拿到实际上去,果然不差分毫。
几个月后,战争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所有的情况都像是导火索,一触即发。
“目测日后几天的天气,风向比较适合火攻。不知道队伍里准备的如何。”
郑越泽抬眼看了一眼深情专注的人,在心里微笑了一下。
果然还是能马上就看在眼里才安心。
“越王。”
韩予潇微微抬高了声调,用手指点了点地图,示意他专注。
郑越泽看着他,
“火攻么?”
这个人看来是着急了。
“没错。”韩予潇眨眨眼,“虽然有点冒险。但是战斗效率会很快。”
郑越泽咧开嘴笑了。
韩予潇白了他一眼,不理他,继续自顾自的和军师探讨,
“连着赶了几天的路一定兵困马乏。郑阳的兵即使识水性,附近也并没有可以利用的水源。这样一鼓作气的将他们逼到山坳里一把火解决了,会节省很多兵力。借这个机会夺取他们留守在后方的粮草也是很容易的事。油尽灯枯,就此速战速决,不是很好。”
军师细细的品味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英人所言的确是我们没有想到的。而且甚是可行。”
韩予潇微微笑了一下,
“也不过是凑巧而已。这是上天要助浩王得胜。”
军师看向韩予潇,心里不禁浮起一丝连他自己都难以参透的言喻。
这个人看似柔弱不惊,其潜藏着的心狠手辣的思想亦并不是他人能够轻易相比的。如此聪明精干之人,若是一直走在正道上,将是巨大的财富,若是误入了歧途,可能造成的会是一场浩劫也并不为过。
韩予潇从余光中感觉到他审视的眼光,并不去问辨。他心中自知在很多人眼里自己都是个危险人物。可是他一点都不介意。
他也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个好人。他只是为郑越泽做事。为自己做事。仅此而已。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34章
次日,郑阳最后的队伍到达山坳。郑越泽这边一切都准备妥当,势在必得。
帐中,郑越泽突然间开口。
“我想先留郑阳一条命。”
韩予潇一怔。
“怎么。”
郑越泽的眉峰慢慢皱起,
“这些年来,他做的所有事情我都忍下,不卑不亢,并没有任何的动作。可是那些丑陋,我都记得。就像一直记得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一样。”
韩予潇抬眸,“所以?”
郑越泽叹了口气。
“不要让他死在混战里。堂堂郑阳王,死在战场中,不是太赞他了。”
“国有国法不可违。我要回到宫中,当着满朝文武,一一列下他的全数罪行,亲自处死他。”
韩予潇看了他一会,然后笑开。
他慢慢踱到帐边,掀开一角帐帘,向外望着,
“你是王。我都听你的。”
郑越泽看着他的背影。
“谢谢。”
韩予潇只是回过头来笑,
“其实你只是心软而已。”
郑越泽低下头,并不去否认。被他揭穿心思,也许只是想给这个人一个清醒的机会而已。纵使郑阳绝不会跪地求饶,郑越泽虽然并不优柔,但他念着兄弟情分,这一点不会改变。
卯时,山坳前的风势突然变大,飞沙走石狂风乱卷,已然失去了控制。
照这样看来,火势势必会很凶猛。
按理来说这应当是好事。
当火攻真的要开始时,一直站在高处观望的郑越泽突然间掉头往山下跑。
韩予潇一惊,下一秒钟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
他赶紧跟着跑下去,还挥手叫了一拨人跟着。
郑越泽顾不得回身言语,一心只往浓烟滚滚的战场里跑。
韩予潇费力的拦住他,
“你清醒点!现在不是你能控制的局面!”
郑越泽大喊,
“我不甘心!我要亲自治他的罪!我要让他清楚的知道自己都干些了什么!”
韩予潇急了,“你傻不傻啊!一个快要死了的人,跟他较那个真干什么!”
郑越泽站住了。
他漠然的看向前方的浓烟,声音一下子平静下来,
“他应该死在刑场上,而不是这里。”
韩予潇愣住了。
身边的侍卫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韩予潇转过身,下令,
“趁着火起混乱的时候,进去找一个人。”
侍卫诧异,“英人要找的是……”
韩予潇看向燃气浓烟的山坳中,开口,
“郑阳王。”
******
十月,郑军大获全胜凯旋回宫。郑越泽当政期间的最大祸患终于被铲除。这不仅仅是郑国的新纪元,更是郑越泽这个国君巩固自身的一个有力武器。
满朝庆贺的同时,很多人得到了一个消息,让人们兴奋的心顿时跌落谷底。
晨妃和瑛妃不敢确认消息的同时,心仍然吊吊着不敢松懈。
——郑越泽在最后的战役中发生意外,伤情已得到控制,但是具体行踪仍然不能确定,因医治而没有如期返回。
于是整个宫里正在担心的同时,郑越泽正躺在上等客栈的包房里,一边大口大口嚼着水果,一边接受这身边人絮絮叨叨的训斥。
“告诉你别乱动!怕疼怕疼的人还那么任性!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啊!”
郑越泽闷不吭声的点头,张开嘴巴一口咬掉了手里的橘子。
“酸的东西吃多了不利于伤口愈合,你脑子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啊你……”
郑越泽顿了顿,乖乖的把另一只手上的橘子和橘子皮也一起递过去——
“……算你识相……那,把这个药丸吃了。”
郑越泽欲张嘴,闻到味道的一瞬间把脸扭了过去,
“不要这个。苦。”
“快点吃了。良药苦口懂不懂。张嘴——”
郑越泽没张嘴,反而把嘴撅了起来。
韩予潇敛了脾气,拍拍他的脸哄他,
“乖,吃了有奖励。”
郑越泽消停了,慢腾腾的张开了嘴,把味道纠结的药丸吞了下去。
韩予潇伸着脖子监督,
“嚼~嚼~嚼~对,再嚼两下~~好,真乖~~”
郑越泽咽下一口韩予潇喂过来的水,开口,
“奖励。”
韩予潇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手臂撑在郑越泽的两侧,对着他的唇咬了一下,然后坐回去。
郑越泽美滋滋的乐了。
之后韩予潇拿了个苹果,坐在他身边削着皮。
过了一会,郑越泽摸索着拽他的袖子。
“你别生气了。”
韩予潇点点头,“嗯。”
郑越泽想了想,又解释,
“我不是任性。我只是想出气,不是故意骗你。”
韩予潇又点头,“嗯。”
郑越泽有点坐不住,“呀……”
“说了不怪你了。”韩予潇打断他,刀子挖下一块苹果塞到他嘴里,
“只是你的眼睛要是真的有什么事,我会悔死。”
郑越泽咬了一口,呵呵的笑,“不是没事么。”
韩予潇吃下郑越泽刚刚咬过的那块苹果,然后拄着腮帮子看他,
“明日就要拆药了。怕不怕。”
郑越泽觉得好笑。
“有你在我怕什么。”
韩予潇就又一次好看的笑开了。
郑越泽的眼睛虽然蒙着,但是韩予潇知道,他看的见自己的笑容。
几天前的总火攻时,郑越泽还是固执的闯入了火场,来来回回的找,硬是将垂死挣扎的郑阳给找着了。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也许很不明智,他不想给自己找借口。对于郑阳,他其实很纠结。这样的兄长,有心智,有胆识,有抱负。若没有那件事,实则他是佩服他的。
郑阳所犯下的太多罪过,都由弟弟来解决了。
因为曦君在世时他勾结外人谋害亲父;暗中派人行刺,松城一事郑越泽一直对于韩予潇心存愧疚,一直想要郑阳一个当面的谢罪……太多太多的事情,是这个国君有所及有所不及的。而韩予潇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私自决定了最后的火攻。郑越泽知道韩予潇急于求胜,便也没去打乱。
然而他还是没办法就这样的了断一切。他必须让郑阳知道,他都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该死。
找到郑阳的时候,他仍然不知悔改,死不认错,只是红着双眼,匍匐在地上,死死的盯着郑越泽。
郑越泽拎起他的领子狠狠的甩,
“郑阳。我为什么恨你。为什么忍了这么久除掉你。你以为我在你之下么?”
“你勾结叛党图谋篡权,”
“你暗中养兵破父君的统治,”
“你暗中派刺客到赢越阁行刺,”
“你在松城收买青楼陷害韩予潇!”
说到这,郑越泽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火,一拳狠狠的砸在了郑阳的脸上,黑红的血液一下子从他的鼻腔中喷涌而出。
“你说,这些罪中,哪一个你不该死。”
郑阳只是死死的盯着他,
“郑越泽……这是老天助你……我死到临头……我认命……”
“但是你……是永远争不过我的……”
郑越泽一愣。
怔神的工夫,郑阳一个用力翻身,手拿长剑对着郑越泽的面门就是一道。血液飞溅起来,在浓烟里划过一道凄美的线。
郑越泽捂住脸倒在一旁,那来自面部的剧痛让他顿时无措。
郑越泽自小就对疼痛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
然而下一秒钟,郑阳的一声闷哼传到他的耳中。
紧接着是韩予潇淡淡的声音:
“他对疼痛很敏感的。你不知道么。”
那好听的声音,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居然敢划我最喜欢的脸……”
此时郑越泽已经模糊了意识。他的大脑一惊无法思考……
过后听侍从说,韩予潇赶来,站在浓烟里拔出了郑越泽腰间的剑,一剑刺穿了郑阳的心脏。献血溅在他亚麻色的衣衫上,一道红线。
事后郑越泽觉得无奈,
“你怎么就敢杀人呢。”
韩予潇却开口,“我不敢的。”
“只是谁要敢弄疼了你,我可以毁了整个天下。”
郑越泽什么都不说的抱住他,吻他的发,
“我也可以为了你,丢掉整个天下。”
韩予潇笑,
“我懂。你有什么不敢的。”
“只是这情,我心领了就好。”
郑越泽亦笑而不语。
第二天,郑越泽双眼的纱布被拆开。老天眷顾,除了一道疤以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这期间韩予潇一直紧紧的攥着他的手,陪伴他度过每一寸铭心的伤痛。
次日二人携侍从启程回宫,叩拜先帝,祭奠列祖列宗。
战事结束后的第一次早朝,郑越泽宣布即日起改朝号为“越予”,自立郑越王名号,并从即年起正式顺入史册中。
韩予潇对于他新改的年号十分感兴趣。
郑越泽只是笑着回答,
“韩予潇,我许你的天下实现了。”
身旁,那个永远不离左右的人,正笑的一脸灿然,深情中是那般自豪与骄傲。
越予一年。郑越王郑越泽铲除奸凶,坚定的巩固了王室的统治,为日后的伟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而在这样的璀璨华丽与雄伟中,谁都不会看到,十几年后,那更加透彻的落败与悲惨。
那是美丽的天下。
你我的世间,若单纯,毁灭也只是一瞬间。
第35章
“父君!”
又到了一个寒冬。
郑越泽听见喊声,转过身去,张开怀抱抱起了扑过来的蓝妙,宠溺的笑着,给她抹下了脸上的雪花。
晨妃随后跟过来,给蓝妙披上一件衣服,
“多大了。还让父君抱。”
蓝妙只是呵呵的笑,抱着郑越泽脖子的手臂并不松开。
郑越泽看了看智律,转过头望向晨妃,
“过冬的衣服都准备了么。要不要再让下人添置些什么。”
“什么都不缺。都预备好了。”晨妃道,“我还特地叫总管追制了一副护膝,老太太年纪大了,膝盖难免有些毛病。我都替你想着呢。”
郑越泽听了点点头。
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了,他放下了蓝妙,
“我去办点事情。”
晨妃好奇这好不容易闲下来的时候怎么又有事了,但是因为郑越泽这样讲,她也不好问什么,就及时的止了言。
“多穿点衣裳,晚上可否回来?”
郑越泽穿着侍婢递过来的衣服,想了想,
“不一定。你和孩子先休息便好。不用等我。”
晨妃点点头没再吭声。
郑越泽只娶了她一人为后,十几年了未曾纳妃。这是晨妃很开心的。
但是她似乎在冥冥中感觉到,郑越泽心里的人并不是自己。
好在在她眼中,郑越泽是一个太过高大的人,能够在他身边守着一个家室,为他抚养一双子女,对她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荣耀。所以她只想安安分分的做一个妃后,并不再要求其他。她还是聪明的,想做个懂事的女子。
然而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男人需要的到底是什么。那个资格,早在郑越泽十七岁那年时,晨妃就已经失去了。
宫外,韩府门前。
郑越泽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不禁迷了一下眼睛。雪花白的让人睁不开眼。
头顶,韩府两个金字正华丽的闪烁着纯粹而骄傲的光芒。
这样突然造访也许有些无礼。只不过除了那个人以外大概没有人会敢这样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