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爱碑——刑人潇以默
刑人潇以默  发于:2012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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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越泽在愤怒与绝望的咆哮中,感受到一种被毁灭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憎恨过,是眼前的这个人,让他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那美丽的眼睛中闪现着的是无从愈合的伤口,随着他所犯下的过错,一点一点的破裂开。

“我说过我们是没有未来的……”

韩予潇心碎欲裂,泣不成声,

“那是我自私自利犯下不可悔改的过错。太早太早以前,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可是你不明白……”

“……到头来我只是爱着你的韩予潇而已。我其实什么都没有。”

“现在,我怎么都是死。为何还要强留恋那些记忆不放呢。”

郑越泽愣住了。

他离开了他,缓缓的站了起来,眼神中默然而绝望。

“那都是你的借口。懦弱的人。”

“是你亲手毁了我们的未来。”

“……你是罪人。”

郑越泽一步一步的后退,脚步踉跄而狼狈。

他听不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他第一次对这个人失望。那个蜷在地上的人,没有给他想要的答案。他至死都不愿意告诉他,他的真心。

只是现在,他觉得累了。他已经不再想要知道。

他终于开始让他恨他。

当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三十七个年头开始的时候,郑越泽开始真正的感受到那股痛恨世界的感觉。

并不是丢弃与被丢弃。并不是得到与失去,而是一个人面对冰冷时那些过于倔强与悲伤的灵魂。

原来过去的爱都是虚无。原来过去的记忆全部是空。在这样的年代里,我们一起相守着度过那么多年,痛过了那么多痛,自以为一同逃出了那些枷锁,居然输给了我们自己。

原来终究都是一个人。

那些自以为是的爱也不过都是些可笑的碎片而已。

曾经那个美好纯粹的你,早已经离开我很远了。

牢门被再次关上后,他们又一次被分隔到两个遥远的世界。郑越泽头也不回的走掉,没有再看他一眼。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或许是冥冥的预兆,当韩予潇还呆在原地,睁着眼睛,默然的望着他渐渐远走的背影时,眼中是满满的眷恋与珍惜。

第43章

之后郑越泽再也没有去过大牢。之前的案结全部交规上书刑部审理,综合全部大臣的证词以及已故上书王靖的证据查明,纠缠了进半年的贪污越职案中,最大的后台实为内府英人韩予潇。

几日后,朝中宣:英人韩予潇因犯大过,欺君犯上,知罪隐匿不报,为权所惑买官卖官保举提升,经手不明财产高达亿以上白银,间接指使买凶陷害重臣及其家眷等诸多罪名,被越君赐死,满门抄斩,革其全部职位,全部财产土地充公。

那天,郑越泽坐在龙椅上,默默的听着宣官判读,自始至终低着头一言不发。没有人看得见他的表情。

后韩予潇被郑越泽命人秘密从大狱里救出,留其性命,清家产,将韩予潇及韩府一家人流放环漠,永不可再踏入都城。

离开宫内的时候,韩予潇还是不由自主的回望了一眼正殿的方向。

他还是想再看一眼他身披龙袍的英伟样子,那是王的英武与光芒,自始至终都那么高大耀眼。让人那般崇敬。

有人扶着韩予潇,小心的问,要不要再去看一眼。

韩予潇朝着那个方向,微笑着摇摇头。

“他是不想见我的。”

最后一次回眸有你的地方,哪怕心底再痛,也是一定要微笑的向着你的光芒,就是向着阳光。

这是我的宿命。就像我们约好的,要永远相知,永不忘记。

冬季又来了。荒郊遍地,尘埃飞扬。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大漠边缘中,风沙吹过了离人的憔悴。一片苍茫淹没了视野,淹没了我们两个的人世间。

雪花纷飞时,就忆起我们的曾经。

天冷了该怎么办呢。

比起炎热,宁愿在寒冷中麻木沉沦,也不愿意被烧灼灵魂。

狂风里的放逐中,韩予潇一次次的回头,望向那个有郑越泽的方向。沙尘迷了眼睛,竟然看不清楚了。

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一直一直的记得他在上的高度。那个人站在高高的顶峰,怎么触都触碰不到他的光芒。那份高贵与骄傲,是韩予潇永远都不能匹及的。

而能够成为这样神一般的人所珍视着的存在,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似乎和郑越泽在一起的时候就能够忘记所有的痛苦,连同幼时那段不堪的记忆。

韩予潇知道他在恨着自己,于是看不到自己曾经为了能够同样高度而自豪的站在他身边而作出的努力。

只是后来啊,那份向上的心变得急切,不择手段,最后变的丑恶,变成了罪过。当韩予潇醒悟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晚了。

那是最后的最后,当拥有了一切的时候,却仍然不能够治愈自己。

错误的灵魂,卑微的出身,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改变的。

只是韩予潇太过自私,太过自卑以至于不敢去承认事实,不敢露出连你都不曾察觉的无助。

这竟成了我们不能够拥有未来的缘由,成了一切悲伤的源头。我们不够不顾一切,不够无所畏惧,亦不够决绝。

实际上我们是无罪的。错的只是命运而已。

为什么被爱着的时候总是刻意的挣扎一下呢?

那是怕太容易得到就越容易失去。

在这片苍茫的土地上,我们犯下了错。就必须煎熬。这没什么可抱怨,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记忆老旧而泛黄,已是我们的过去,直到迈入深渊的那一刻起,就已无福消受。

君不知。

——相识,相知,相爱,然后分离,才是最令人悲哀的故事。

夜里,已然消瘦的不行的人脸色苍白,目光呆滞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静静的怀想着那首诗。

回忆着,想想原来自己还能完整的记得,于是就轻轻的张开不再红润的唇,再次无声的默念一遍那首知爱的诺言。

“……风清……风无尘……水静……澈……无痕……”

“知若……越……望己……爱非英……无人……”

尘凡世无解,绝路尤莫悔。

此夕止再少,心则无再盼。

越予之境界,尔我终相知。

那些字还刻在那里,刻在心房上,凝聚在了记忆里,那些你带给我的美好岁月中,融化了的知爱,留给我们一同回味。

若有来世,我们还会在那个明媚的早晨相遇。你的笑容明媚的比过了阳光,晃了我的眼。

若有来世,我是还会在那些人当中毫不犹豫的夺走你,夺走你的心。

我还是会在征战时不远万里,抱着定要和你死在一起的心,任性的跑去找你,穿越过层层的风沙和黑暗拥抱你,向你微笑。

我还是会不顾一切的与你一同犯下那些不可饶恕的罪过,守着我们美丽的爱恋,只你一人,永不悔过……

若有来世,我想我会更勇敢。

如果有下一次,我就再也不会错过你了。

……可是以后,在以后的以后,他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郑越泽了。

韩予潇似乎听得见身边亲人的哭泣……

那是远方的你也会有的吗?

……现在他累了。他觉得好困。

耳边似乎掠过了无尘河边风的声音……

他还想再看看那个碑。

他还想再看着他专注的在河边,一笔一划的写下那些字。

他还想再看看他好看的侧脸,和他唇边小巧的痣。

眼前似乎又一次出现了那个人充满霸气的笑容。一丝微笑在韩予潇的嘴角绽开。

他的眼睛慢慢的失去了神采,最后的时候,他缓缓的举起了手,想要触到那片光芒……

“……我只是想,离他再近一点……”

离开都城一个月后,韩予潇因狱中感染风寒未能及时医治,再加上悲伤过度,在流放的途中死于贫病交加中。无儿无女。时年三十七岁。

临终前,他手中还紧握着那个几年前的冬天,爱人赠给他的暖炉。

它早已不再热了。只是拿在手里,放在心房上,好像你仍在身边,给我温暖。

就是这个时候,正在都城宫中的郑越泽在朝圣盛宴的过程中,突然间像是经历过了什么深痛巨创一般,心底撕裂一般的疼痛,悲伤在瞬间爆发。

似乎察觉到什么一样似的,他独自一人离开宴席,在昏暗中跪倒在床榻边,像个孩子一样的嚎啕大哭起来。那突然的悲怆太过深重,另他几近昏厥。

第44章(最终章)

[朝华之中,晨曦四散。

回首逆光,英人已不再。]

蓝妙公主二十岁的那天,满朝文武贺喜蓝妙贺喜越君。

比起男孩子来,郑越泽还是更喜欢女孩。

那天他在朝中花重金大摆筵席,宴请百官,一下子就想起来自己当初十八岁的加冠礼来。

那天也是这样的奢华么?他有些不记得了。

似乎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记忆来着。只是似乎喝高了头,怎么都不记得了。

越泽的姐姐智敏好久不见,在这个日子里,和弟弟好一番不醉不归。

迷蒙中,她胡乱的问,

“越泽啊,这个大喜的日子里,英人知己怎么不在啊……”

郑越泽已然喝醉,只是听了这句话,怔了怔神,然后挥挥手笑开,

“智敏姐姐啊……”

“你就不要再提那些让我伤心的事情啦……”

蓝妙看向微醉的父君,表情凝重中带着丝伤痛。

晨妃在英人死后得知越君和他之间的事情,因此得了心病,于三个月前不治抑郁而终。

蓝妙一直记得父君当时的表情。只是淡淡的,没有一丝波澜。

自从她在年少时亲眼见过了父君和那个美貌男子之间的种种之后,便有一种来自心底的愤恨由心而生出。只是那人不知何时在宫中成了禁忌,凡是提及的人都被父君治了罪,她也不好多言。

只是她憎恨一切破坏了她所应该拥有的幸福的人。

包括那些已经死去了的人,和活着却仍在折磨着煎熬着的人。

从韩予潇离开的那一天起,郑越泽已不再喜欢太阳和花朵的美好。因为看到会让他心痛。

他早已一个人在暗夜中,无比虔诚的祈祷遗忘,被弄坏的破烂灵魂,将那些永远藏到心的坟墓里,紧紧地封闭,不再见光。

几年前,韩予潇曾在狱中托人送来一张小小的字条。然而越泽一直都没有打开看。那张经历千辛万苦被送过来的,褶皱的不行的纸条,只是被他冷漠的瞟了一眼,就投入了无尘河中。

他既然不去解释,那么郑越泽也自认宿命悲惨。不愿意讲出的东西,就当它不复存在吧。

[我韩予潇,一直忠于郑越君,从无二心。]

有些话是注定永远不能讲出来的,或许从此,就错过在了年华的车轮里,被磨进了风中,不再被人所知。

那终究是遗憾。和另一个人终生的愧然。

知爱碑。念之知己,爱人,挚爱之人。

那过去的二十年,美好破碎百转千回,换过了沧桑。悲伤的东西,未亡人已无力再去回望。

而今,他已不愿意在这个没有韩予潇的世间里再活二十年。

殿中灯火辉煌,郑越泽在一片灯火阑珊之中醉了,再次忆起了那个一直存在回忆角落里的人,不禁又一次的眼眶微湿。

故人。知己……

他早已不在了很多年。

郑越泽还是相信韩予潇懂得那知爱的含义。

只是他已记不起他最后留给自己的摸样。那是分别之时,应当是很难过的吧。

就让他在这无尽的思念和悲伤中沉醉,沉沦,永不再醒来……

越予十二年,郑国最后一个君主,郑越君郑越泽身患家族遗传病症,又因长期积郁成疾,于这年夏天不治驾崩。卒年四十二岁。

其后,其长女蓝妙代替其次子即位,开创了史上几百年来的第一代女君王。因其父所曾犯下的大过,而私自将先王所创业绩全部销册,改国号。因先王身陷重大禁忌之荒谬而豪不悔改,故消其历史,灭其国号,郑越君功绩全部毁于灰烬之中。[越予]之年号不复存在,其亡灵未葬于皇陵,相传其本人生前暗中委托知情人将骨灰与其知己合葬与荒郊,具体地点不详。其后人寻址若干年,均未找到其个私王陵地点。

此朝代唯一标识为无尘河边一十字碑,上书有“越予之境界,尔我终相知”十字,相传为郑越君郑越泽为某人所提,其内容成谜,至今无从考证。

历史中,此几十余年成为罕见一空白期,实乃辉煌中的败惜之定。

该国度因君王之过而被后人满朝消名,未被载入史册。

多少年过去,

无尘河的水依然静静的流淌。白浪浊沙,干净澄澈。芦苇在风中摇荡,苇花跟随着风轻轻飞走。什么都没有了,能留下的,只是在一片苍茫之中,唱着对故人的怀恋。

岸的那边,柳枝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柳絮因风随影飘摇。

岸的这边,知爱碑依然静静的立在那里。不偏不倚。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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