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生子)——由拳刁民
由拳刁民  发于:2012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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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跨出门槛的同时,整个天顶轰隆一声,完全地塌陷下来。普苏只觉得有人在自己后颈上用力一按,整个人就被扑倒在地上。

四周墙壁断裂的声响不断,到处都是慌乱的呼叫声。普苏觉得自己背上沉沉的,但不是混凝土那那种坚硬的触感,相反地,很软很热。

他猛地清醒过来,艰难地转头大喊:“凌栩!你……”

一阵攻击过去,在卢睿和凌栩几个部下奋力的挖掘下,终于把普苏两人从土堆里挖了出来。

普苏挣扎着爬起身,转头朝那人看去的时候,心里竟然生出几分胆怯。

那人浑身是土,额头上的豁口兀自汩汩地流出血来。

12

凌栩一手撑起的“逃逸者”有着洋洋洒洒数百人的规模,为了不被一网打尽,绝大部分精锐都分布在这一片丘陵地带的各处,驻扎在基地的不到十分之一。

这里人数最多的反而是各处逃亡而来的难民,有青壮年年,也有老人孩子,还有普苏不太熟悉的女性。

不幸中的万幸,在几次猛烈轰炸以后,并没有如预期所料的大量地面部队的出现。但是轰炸过后,屏息等待正式攻击开始的那十多分钟,依然令人压抑得喘不过起来。

警报解除的瞬间,所有人都瘫痪一样地软了下来,一眼望去,断壁残垣间到处是灰头土脸的身影,不少人身上挂了彩,灰蒙蒙的身上渗出殷红的血迹。

普苏困兽一样地在乱石间徘徊,不远处是监视他的地球士兵。

从凌栩受伤的那一刻开始,他就被卫兵强迫性地带走了。虽然他对凌栩说过,这次的袭击不是自己造成的,但显然没有人相信他。

看守他的士兵恶狠狠地把枪口对准他,普苏怀疑自己随时候可能丧命在冲动的枪口下。

他不知道凌栩被带到了哪里,也不知道卢睿被带到了哪里。作为同类,后者被留了下来,凌栩那时没有来得及说出决定,但是现状如此,将卢睿带出去已经是奢谈了。

甚至他自己能不能出去还是问题。

伤亡如此,他不相信这些地球人会这么放过他。

普苏懊恼地揉着脑袋,怎么会把事情弄成这样。

卢睿……太无情了。

带他出来的是自己,带他见到他的同胞的也是自己,是他班达·普苏如卢睿所愿,亲手助他离开了伊瑞-桑耶·杜尔。

该怎么办,如果杜尔知道了卢睿亲口说出的那些话,他会是怎样的痛苦。

而自己又该怎样解释,说自己原意是想给卢睿一个机会弥补他们之间的裂痕,才让他踏入基地的吗?

那个男人是何等的聪敏,他会相信自己苍白无力的辩驳吗?

一想到伊瑞-桑耶·杜尔,普苏的焦躁更上一层,他甚至不知道杜尔在这次的空袭之中是否安然无恙。

没有人会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他想知道,就只能期待那些地球人,能好心地把自己当作战俘,和图尤人俘虏关到一起。

他自怨自艾的时候,走过来一个高大的地球人,用蹩脚的图尤语叫了他一声。

普苏抬起头,觉得那男人的形象有些面熟。

男人不甚流利地说道:“凌老大说你可以走了,那个地球人想要留下,我们会收留他。”

他顿了顿,又说:“凌老大还说,他再相信你一次,但是下不为例。”

普苏呆呆地看着传令的男人来了又去,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该庆幸自己性命得保,还是应该哀叹此番前来谈判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男人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有些犹豫地看了普苏一眼,小声说道:“谢谢你上次救了我弟弟一命,班达医生。”

普苏终于记起了,这男人曾在自己给那男孩动完手术后趴在床前大哭。

虽然怪异,这种极轻微的善意还是稍稍平复了他的焦躁。

既然自己能够离开,那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普苏用力摸了一把脸,擦干净皮肤上厚厚的一层粉尘,他没忘记树林里还有一个同伴。

这次的袭击如此怪诞,他相信从库·洛口中能够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班达·普苏不是那么容易被击垮的。不救出伊瑞-桑耶·杜尔,他誓不罢休。

走出地球哨兵视线以后,他飞快地在通讯器上摁下了密报码。很快地就得到了回应,确定对方位置的同时,也知道对方一切安好。

普苏拔腿飞快地朝西北角奔去,一边拨开树丛一边继续和对方联络。十分钟后,数小时后重逢的两人面对对方都毫不掩饰眼中的诧异。

库·洛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吃惊是意料之中,只是普苏没想到库的形象比自己好不了多少。

“空袭开始的时候,我尝试混进工事接应你们,但是没有成功,那地方果然够高级。”库苦笑着说。

“情况怎么样呢?”普苏脸上的沮丧已经说明了问题,库蹙起眉毛,“卢睿呢?”

普苏罕见地低了头,慢慢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虽然他极不愿意复述那令人觉得耻辱的数个小时,但却不得不说。

一语言罢,库·洛沉默了。

“……怎么会这样?”许久,库徐徐开口道。

是啊,怎么会这样,普苏苦笑着,面对未来第一次有了抓不到自己手中的感觉。

“对了,这次的空袭到底是怎么回事?”普苏急迫地追问,“难道是你通报军部了?”

库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空袭规模这么大,却又没有地面进攻,军部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库缓缓说道:“一个小时前,我接到了一通电话,是我的部下打来的。”

普苏抬头看着库,眼神开始由烦乱逐渐变得锐利。

“正如你所料,是军部要求他们出发前来此处,我让部下给薛纳回话说:‘只能听从库长官的命令,但是联系不到库长官,所以所有部队都不能动。’”

“……那岂不是九成的地面部队都不受令?难怪……”只有空军出动。

普苏有些不敢相信库·洛的出格举动,这无疑会给将来的行动带来提前暴露的嫌疑。

库继续道:“我也不是完全违背薛纳的指令。他本身就是代理指挥官,发布突袭命令之前应该先要请示努依。他又和努依有仇,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努依乐得看薛纳的笑话,即便回去以后薛纳责怪我抗命不从,努依也会拉我一把的。”

他停下解释,看着普苏的眼忽然变得捉摸不定。

“而且,还有另一个理由。”库话中有话,“这次的空袭请求,来自调查局。”

普苏猛地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库,后者默契地点了点头。

“调查局报告说此处有‘逃逸者’的踪迹,请求军部突袭。这本不是他们职责所在,而且没有证据,越俎代庖的请求我们自然拒绝得理所当然。所以最后只得薛纳的亲信空军部队出来转了一圈。”

普苏一拳重重砸在树干上,咬牙诅咒道:“那群混蛋,好一个借刀杀人!”

“而且还是一箭双雕。”库冷冷地应着,看向高丘基地方向的眼神忧心忡忡,“我们不能再放任那些人为所欲为了,他们已经开始危及到杜尔的性命。”

“上次的账还没找他们算,他们竟然又来挑衅。”普苏布满血丝的双眼泛开杀意,“如果不是杜尔拦着,我早就把那群家伙收拾了,真不知道他留着那些人想要干什么!”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库又问,“军部这边我能压着,但是怎样把杜尔救出来,这得你说了算。”

“……我有办法。”普苏沉沉地说道。

库身上的某个口袋里突然传出一阵鸣报,声音已经调至最小,但依然足够两人听见。

库手忙脚乱地从胸口掏出追踪器,两人又惊又喜地发现,那绿色域之中出现了某个红点,正规则地闪烁着。而在数秒钟之后,鸣报又默契地归于平静。

一直以来,普苏都在抱怨为什么杜尔每次开启信号时间都那么短,唯有这次,他几乎是在祷告上天这刺耳的鸣叫能尽快终结。

因为这一如既往的联络方式,显示了发出信号的那个人,安然无恙。

普苏不禁精神一振,拉了库·洛飞快地说:“快点回去,我必须尽快地回家一趟!”

虽然那办法有些冒险,而且很不好受,但他愿意再尝试一次。毕竟,是自己犯下的错,自己就要想办法弥补。

13

班达·普苏安静地趴在泥地里,身上的衣服有些残破,头顶上的伤口血痕犹新。

雨后的树林潮湿泥泞,闷热蒸腾的空气让人有快要窒息的感觉。

普苏只觉得头上的伤口更加疼了。天气炎热又潮湿,无疑是各种细菌疯狂繁殖的风水宝地,伤口上又痒又麻,可能早就发炎化脓了。虽然划拉得不是很深,毕竟是见了血,为了增加目视效果自己还往头上抹了不少烂泥,肮脏程度可想而知。

但头上再疼,也没有浑身传来的那种刺痛感令人难以忍受。

还不到三个小时……普苏苦笑着想,接下来的几天该怎么熬。

而自己翻滚在泥潭的狼狈样子,不知杜尔和库看见了会怎样大跌眼镜。

天色已经不早了,照理说,巡逻的士兵应该快要注意到这里才对。

大费周章地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可不想沦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

视线尽头的入口处隐约钻出了两个身影,普苏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就地又是一个打滚,脸上沾满了污泥和枯叶,冲着那两人大喊道:“救命!”

他闭起眼睛开始听天由命,过了一会儿,忍不住眯开一条缝朝那个方向偷瞥,果然看见两个巡哨的卫兵正狐疑地朝自己走来。

兴许是昨天那场风波闹得人心惶惶,两个士兵站到普苏身边犹豫了好久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因为担心被搜身,普苏抱了破釜沉舟的心态什么都没带,在耳中只听到那两名士兵在救与不救难民与奸细之间徘徊。

闭着眼睛在地上装尸体似乎无法取得进展,普苏咬了咬牙,艰难抬手扯了一个士兵的裤脚开始哀号。

他的地球语太蹩脚,说出来只会穿帮,但他相信呼痛的声音是相通的。

果然这一招比起装晕要好用得多。那两个士兵匆匆地离开了他身侧,不一会儿,另两个人拿着担架走过来,七手八脚地把他抬上了担架。

普苏浑身是泥水,身上又痛,躺在软软的担架上很不舒服,却又装得不能动弹,只好半睁着眼查看敌情。

刚一睁眼他就吓得不敢动弹,巡哨的士兵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正离他的脑门不到三公分,害得他刚想挪动一下身体的念头都打消了。

平躺着被人抬进基地有些昏眩,他不知道是不是药效的缘故。自己的头顶上方似乎有不少人奔走呼叫。

这种场景其实自己熟悉已久,只不过以往自己总属于头顶上奔走的那类人。

记得刚到地球的时候,攻打这一片地方,地球人口中的东亚时,图尤陆军伤亡惨重,每天都是一车一车的伤员送到军医院。再后来战事将近,也有不少的敌军伤员被送了进来。

第一次看到一大群白花花的脸孔,从军医到卫兵都像是见到了奇珍异兽,不用说救人就连碰一下都不敢。自己早就见怪不怪,却因此成了同僚眼中的异类。

普苏自诩在医术上没有几个人超得过自己,在地球这种偏僻之地更是无人敢和自己叫板。只因为自己对待地球人过于淡然地态度,原先在自己身边趋之若鹜的同僚反而疏远了起来。

也许在他们眼中自己也和地球人一样成为异类了。

普苏当时就在心底冷笑,如果他们知道地球人能给图尤人生下孩子的几率远高于本族,该会是怎样的反应。

另一方面,图尤人在东亚的攻坚战伤亡远远超出了预计。战事越来越惨烈,军医院的医生心态也渐渐开始发生了变化。终于有一天,普苏发现整个医院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还在孜孜不倦地和弹片枪孔奋战,其他所有人都成了避而远之的旁观者。

普苏的怒火在一天天地积攒下来,也在一天天地失去耐心。终于有一天,他的怒火在军医们拒绝给一个俘虏治疗时完全爆发。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怒斥那一群没有职业操守的庸医,破口大骂的形象不怎么样,波及无辜自然也在所难免。偏生那个地球俘虏还不知好歹,自己给他包扎的时候还被那个血肉模糊的家伙狠狠咬了一口,气得普苏当场就狠狠抽了他一记耳光。

自己手上至今留着那个牙印,每次普苏看到那块疤都会气愤不已。

那次冲突的结果就是再也没有人敢跟自己说话。但是医生们依然不肯给异族人治疗,直到某天突然传来地球人怀孕的消息,这种危险的僵局才被打破。

军部、移民部都开始不断给军医院施压,被图尤人掌控的活着的地球人一夜之间成了香饽饽,身为士兵、拥有强壮体魄的地球军人更是身价百倍,早在医院治疗时就被诸多达官贵人预订一空。

普苏当时并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从哪里传出的,虽然伊瑞-桑耶·杜尔的存在证明了地球人确能怀孕这个事实,但那也是数年之久的结果。而如今,图尤人踏上这个星球甚至不到三个月,他实在很难相信是哪一位族人运气如此之好。

但是这确实是给他们的计划提供了另一条捷径。图尤人的独立需要有孩子作保证,无论皇族还是平民,这是深入骨髓的传统。如果最终缺少这个筹码,将会很难服众。

他们三人一度将这个问题列为最末,因为以他们的身份弄到一个孩子确实不难。

出于某种心态,普苏只是将这种想法藏在了心里,而库·洛则直言不讳地告诉了伊瑞-桑耶。而最终的结果,就是卢睿这个地球人的闯入。

伊瑞-桑耶对于这种事并不如自己所想的看重,这是普苏没有预料到的。可能他只是觉得库·洛的这个提议没什么坏处,如果顺利的话还减去了很多麻烦,何乐而不为。

但显然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意料。

不知不觉间,普苏的心思飘到了很远,直到头顶传来的一阵阵刺痛把他拉回了现实。

有人正在用酒精跟双氧水给自己消毒,手劲很大,方法也有待提高。

一个医生模样的人给他头上的伤口蒙了几块纱布包了起来。普苏原以为可以松口气,一抬头却发现屋子里的人似乎多了点。

两个卫兵依然对他虎视眈眈,枪口也还直直地冲着自己。

普苏不禁有些不安起来,这情形有点奇怪,却也不想自己被识破身份的样子。

医生执起他一只手,开始用一种不知名的药水涂抹他的手背。

普苏顿时恍然大悟,也在心底长舒一口气。

幸好,自己当时做出的决定。

既然知道这些地球人在提防什么,普苏也就安了心,眯着眼冷眼看着那医生谨慎的涂抹,心道我可不像你们那么笨,只会拿一些油彩抹在身上。

过了半晌,被药水涂过的皮肤依然一片白皙,只是在长时间摩擦下微微地泛出一些红色。

普苏看向众人的眼神有些得色,也带着些许挑衅的味道。只不过众人的焦点不在他的脸上,自然也看不到不符合伤员虚软状态的眼神。反倒是看见普苏的皮肤没有变成那恐怖的墨绿色,而长长舒了一口气。

士兵们终于收起枪口,放心地离开了,临出屋时竟还友善地朝自己点了点头。医生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在普苏身边走来走去嘘长问短。

对待敌我双方的态度实在是相差甚远啊,普苏在心底里感叹。

他们恐怕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是异族人。更进一步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想得到自己的真实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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