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生子)——由拳刁民
由拳刁民  发于:2012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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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普苏淡淡地说,“我们图尤人的医术精湛,我有什么可沮丧的。”

“但愿如你所言。”卢睿将药瓶放到床头,起身说道,“既然你醒了,我就此告辞。”

“你不是很讨厌图尤人么,为什么又来照顾我?”每次见面都是冷嘲热讽,普苏并没有想到,卢睿在这种时候会出手相助。

“我和你又没有仇,你还救过我两次,应该算是恩人才对。是你要把我当成敌人,我可从没那么说过。”卢睿冲着普苏扮个鬼脸,“凌栩说他最早今晚过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卢睿一走,普苏飞快地抓过药瓶,用牙齿咬开瓶盖,水也不喝地就这么囫囵吞下一颗。

药效发挥作用的时间里,他倒是满心平和。

杜尔不知所踪了,自己必须把他找出来。

这也许是这一趟伤痕累累的行动中,唯一还能让自己挪得动脚步的目标了。

******

凌栩进门的时候,普苏正靠在床头假寐。

被子的温暖让药力引发的疼痛减轻不少,虽然热得额头渗出汗水,普苏还是难得地觉得惬意轻松,出汗比起浑身刺痛难耐要好得太多了。

额上有清凉的触感,普苏睁开眼看见凌栩正给自己擦汗。

“你看起来很热,要不要换条薄一点的毯子?”凌栩拉松了被窝,普苏满头大汗地捂着被子的模样真的很奇怪。

普苏连连摇头,挥着能够动弹的左手又塞紧了棉被。

凌栩蹊跷地看了普苏一眼,终于还是作罢。

“我已经处理过那些私自动武的人了。”凌栩温和地说着,,他对待寻常人永远是这样平平淡淡的口吻,“他们是受到深重伤害的人,一时冲动无可厚非,希望你原谅他们。”

普苏违心地点着头,这不是重点,他希望听到凌栩对于俘虏的解释,为什么会只剩下六个人,伊瑞-桑耶·杜尔究竟到哪里去了。

凌栩不自觉地伸手抚上普苏的额头,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吓了普苏一大跳,脑袋下意识地朝枕头里缩着,凌栩略显冰凉的掌心还是触到了前额。

“可是你为什么要冲出去呢,我想不通。”他似乎在质询,却又像是喃喃自语,“站在人堆里看看热闹也就罢了,怎么就成了堵抢眼。那些俘虏值得你这样做么?说了不要给我添麻烦,结果我才走开几个小时,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普苏像是看见妖怪一样瞪着凌栩,他从不知道凌栩会絮叨得像个老人。

凌栩接下来说了很多,但普苏听来都是废话。关于那些俘虏的事情,凌栩只字未提。而有关自己挺身而出的意外,凌栩也似乎也只是单纯地理解为自己是害怕杀人会让局势变得更糟,情急之下无意识的反应而已。

“你的伤势不会有问题。”临走时,凌栩突然追加了一句。

他静静地看着普苏说道:“放心跟在我身边,你的伤不会影响你的生活,我保证。”

看着凌栩轻轻地带上门,普苏立刻将被子掀过头顶,慢慢蜷起身体,笑了起来。

******

这场意外让普苏整个人变得安静。

面对卢睿、面对凌栩、面对所有人,如今的他终于可以用同样的不急不躁来应付。微笑,点头,摇头,公式化的表情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逐渐成为了习惯。

等他能够完全拆去绷带,活动自如时,他独自一人进了树林。

抓起一根树枝,他死死地瞪着自己的右手,那轻微的,肉眼下看得清清楚楚的颤抖。

扔掉树枝,他用力地甩着右手,重新抓起一块石头,攥得死死的。

颤抖,颤抖,无论多少次,都是在颤抖。

他终于怒吼起来,咆哮着把脚边所有的石块和枯枝扔了出去。

他还是医生,可是再也不可能拿起手术刀了。

当伊瑞-桑耶·杜尔如上一次那样遇险,他再也不可能从死亡线上把他救回来了。

普苏捂着自己的脸,慢慢地蹲了下来。

他用力地捂着眼睛,竭力阻止那里的温热溢出眼眶,咬紧的牙关渐渐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

距离所有的试验药剂告磬,还剩两天。

依然找不到任何关于伊瑞-桑耶·杜尔的线索,他就像从这个基地里凭空消失一般。

凌栩在今晚又要出门。据普苏所知,凌栩在这段时间频繁地前往另外的一个基地,不知道是在策划些干什么。

他本来想去找卢睿,但后者那一天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即使去了估计也是白搭。换做以前还有闲心跟卢睿死磕到底,现在的普苏却力不从心了。

依旧是从凌栩身上做文章。普苏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晚,得出的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伊瑞-桑耶被凌栩关到别的基地去了,很可能就是他经常前往的那一个。

这样一来,凌栩的行为也就说得通了,他可能是去那里审问伊瑞-桑耶,要逼他交出设计图。

于是普苏决定在今晚跟着凌栩走一趟。

面对现状他几乎可说茫然了,只是还知道这么做比起在基地里无头苍蝇般地四处乱撞,尚且存有几分希望。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凌栩临走时没有锁上房门,大概也是对普苏太过放心了。普苏在房间里轻易地就找到了通行证明。

凌栩刚走不久,普苏急匆匆地向士兵打听着基地的位置。他是凌栩贴身杂役,深得老大欢心,哨兵以为真有什么急事,详细地指给了他方向位置。普苏打探清楚之后就扎入了夜幕重重的树林中。

这一带的树林有哨兵巡夜,一路上他遇到好几个喝令他停止的兵士。好在他手上拿着证明书,光明正大地向哨兵打探着前往的路程。这样折腾了几个小时,总算是辗转到了目的地。

也是一个大地堡,但比起大本营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普苏知道出营容易入营难,如果这里真是军事重地,即使自己手上拿着通行证也于事无补。另一个问题是凌栩随时可能跟自己迎头撞上,那时理屈词穷的自己又该怎么解释。

在远处徘徊好久,他始终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心情烦躁之中,再也想不了许多,迈开步子就朝入口冲过去。

哨兵看了看通行证,又看了看普苏,一声不吭地就让开了路。

普苏不禁大跌眼镜,好久才接过通行证低头匆匆地进入地堡。

简直容易得让人匪夷所思,他隐隐有了一些不安,觉得自己的计划顺利得有些过了头,就好像有人事先完全安排好了一样。

能这样安排的人只能有一个,普苏悄无声息地在昏暗的走廊上前行,在心中的不安升腾到逼近底线的时刻,他看见了那个透出白色灯光的房间。

房门半掩,普苏移步上前,将整个人隐藏在白光之外的黑暗之中。

房间内灯火通明,凌栩正坐在椅子上侃侃而谈,不时地指点着面前铺开的地图,和桌子对面的人商讨着。

对面的男人背朝门口,虽然看不到脸,但那背影普苏自信在千万人当中也能够准确无误地认出来。

普苏死死扣着门板,几乎就想冲进去紧紧拥抱那个背影。

杜尔,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而且看起来,也没有需要营救的必要了。

只是自己跟库·洛都没有预想到,你会和地球人妥协。

真是难以揣测的人,难为自己还费那么大的劲想来救他出去。

自己可当真是,愚蠢透顶。

普苏觉得有些脚软,用力按了按肩膀,在想要悄悄离开的那一刻,耳中飘进了凌栩的声音。

“我很乐意这项合作,但也不是非要如此不可。事到如今,我有一个条件。如果你不答应,那么一切免谈。”

“我就直说吧,我要一个人。你的好兄弟,班达·普苏。”

可笑,普苏在门外嗤笑着摇了摇头。

他以为自己在伊瑞·桑耶·杜尔的心目中是可以买卖的么?终究是见识浅薄的地球人。

房间内忽然安静了下来。

男人并没有像普苏预想的那样断然拒绝,普苏的笑容渐渐僵在脸上。

“我答应。”

伊瑞-桑耶·杜尔咬字清晰地吐出这几个字时,普苏背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他脑袋有些混沌,扶着门框强自镇定下来,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脚步虚软起来,他重重地撞在墙上,也顾不得是不是就此暴露了自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17

入口的守卫看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敢搭话,普苏沿着来时的通道冲出了地堡。

白天天气炎热,水汽蒸腾得厉害,到了晚上便是来势汹汹的夜雨。今晚的这场瓢泼大雨如期而至的时候,普苏正恍若不知地在暴雨里疾走。

远处,黑压压的树林像是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普苏在那一刻感到极端的厌恶情绪无限地涌上来,毫不犹豫地扭头跑开了。

眼前不断地闪过那个背影和那句清晰的回答,掷地有声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锥子尖锐地刺进心里。

他茫然地绕着地堡徘徊着,周围黑色的丛林密密麻麻,此刻的普苏却怎样也不敢踏入一步。那种看不到前路的黑暗面前他无端地却步了。

他已经没有勇气面对任何疑似陷阱的选择。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浑浑噩噩不知道要干什么。身上被雨水打得湿透恍不自知,不停迈动的两条腿充盈着焦躁的力量,不知疲倦地四处冲撞。

胸口像是要炸开来一样,堵在喉咙口的压抑憋得他发疯,脑中不停地闪过往日的景象,更是源源不断地将这种情绪填进胸膛。

他死死地将前额抵着掩体,握紧的右手闷沉沉地砸在水泥上。

竟然连大声喊叫的勇气都没有,他只能选择这自虐一般无声的发泄。

一时爆发之后手脚一下子像被抽离了所有的力气,普苏慢慢地顺着墙体滑坐下来。

隐约听到不远处的入口人声嘈杂,和耳边哗哗的水声一起,普苏听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他的脑中只有隆隆作响的那个熟悉的声音和陌生的回答。这致命的一击来得如此意外,猝不及防。

沁入周身的湿冷变成了另一种痛苦折磨着他,皮肤犹如被千万只蚂蚁在啃咬,又像是无数根钢针在戳刺。

这越来越强烈的痛感之中,普苏有了几丝发泄的快慰,浑身泛起一层又一层的战栗,他不由自主地抱住双膝蜷缩了起来。

“杜尔,我很痛。”

他小声地嘀咕着。

******

胳膊忽然被抓住了,普苏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被提了起来。

他不解地抬起头,看见一张陌生的盛怒的脸。

凌栩没有打伞,整个人也是水里捞起来一样。他的表情似乎很想掐死自己,抓着普苏冷冷地说道:“跟我回去。”

凌栩默不做声,一路上走得飞快,普苏像个牵线木偶一样由着他把自己重新拉进了地堡。

房门关闭的声音多少拉回了一些普苏的神智,凌栩扯过一块白毛巾给普苏擦掉脸上的雨水,恶声恶气地说:“你的伤才好不久,那样淋雨真的想变成残废么?”

凌栩心里有气,擦拭的动作也粗鲁得像要搓掉普苏一层皮。普苏忍不住地呻吟了一声,浑身的刺痛感又重新泛上来,他开始不自主地发颤。

凌栩愣了一愣,拿开罩在普苏头上的毛巾。只见普苏嘴唇紫红,脸上却白得一丝血色全无,隐隐还泛着铁青。

他看了普苏几秒钟,突然用力扯开了普苏的衣服。普苏瘦削的胸膛暴露出来,苍白的皮肤上有无数个红色的小点,密密麻麻就像无数蚂蚁的噬痕一般。

凌栩看得触目惊心,连声质问:“这是怎么回事?”他钳制着普苏微微发抖的腰身,盯着对方神游天外的脸,下一刻便猜得八九不离十。

“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

“……”普苏哆哆嗦嗦的,低下头用力地抱紧了自己。

凌栩抿紧嘴唇,又是心疼又是生气,竭力忍下狠狠抱住这个傻瓜的冲动,低声询问:“怎样能让你舒服一点?是因为今天受凉了?还是因为沾了水?”

他拿出最大的耐心等待对方的回应。过了半天,普苏却还是缩在墙角,保持着双臂环胸的姿势一声不吭。

从一开始,班达·普苏根本就没有看见自己。

凌栩终于还是咬着牙,狠狠地一巴掌扇上了普苏的脸。

“啪!”

清脆的声音过后,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站在那里。

普苏混沌的眼疑惑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人,渐渐地,凌栩的形象开始清晰起来。

凌栩可喜地发现那深紫的眼瞳里终于重新露出几分凶光来。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这个混蛋,离我远点!”普苏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的厌恶表情,发现两人距离不足十公分,慌忙伸手推开了那个男人。

凌栩也不反抗,眯起眼睛看着普苏用最后的一点勇气,重新竖起浑身的利刺。

普苏身上依然很痛,但他目前在乎的显然是另一件事。

“你这个卑鄙的地球人,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对不对!你一直在看我的笑话!可恶……”

最初的暴躁过去,失落的情绪重新开始泛上来,普苏无助地抓住自己的脸。

凌栩若有所思地看着普苏,突然大声说道:“听说奥荷城内的班达·普苏医生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我却对此表示怀疑。”

普苏松开手,有些轻蔑地笑了,显然对于这个话题自己有着绝对的话语权,这个异族男人太不知深浅了。

“我们地球人的酒不比你们的那些过家家一样的糖水,你敢不敢和我比一比,千杯不醉先生?”

普苏慢慢地站直了身体,目光冷冽地看着凌栩。在那充满侵略意味的气氛逐渐浓郁起来后,凌栩知道这条好斗的鱼上钩了。

******

凌栩轻轻地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不动声色看着身边的男人陷入独自一人的疯狂。

说是比酒,普苏却根本没有将他当成一回事。刚刚坐定就把那透明的液体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自己嘴巴里倒。

嗜酒如命的模样和那日酒店的消沉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只不过那时尚存几分雅痞风范,如今却是像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人一样狼狈不堪。

普苏沉默的自我麻痹让凌栩微微有些心痛的感觉,但看着他的皮肤渐渐有了血色,那些细小的红点也渐渐淡了下去,他还是没有硬起心肠夺下普苏手中的酒杯。

不过这傻瓜的酒量倒还真的可以。那么多六十度的烧酒下肚,没几个人能撑得下去,普苏却依然稳稳当当地端坐一旁,在饮酒的间隙神情阴郁地瞪着酒杯发呆。

凌栩从那渐渐低落的表情中看得出来,他的身体可能不如刚进来时那么痛苦,可是心理上的折磨更甚之前。

他不哭不闹,面对这一系列的变故一直都静静地承担,但人总有熬不下去的那一刻。

把一切憋在心里的普苏更加让人担心,凌栩害怕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如果借着酒精能让他昏睡过去,倒也不失为一条下下策,但显然现在的结果不尽如人意。

就在凌栩自忖着如何让普苏能平安度过这一夜的时候,普苏没有预兆地站了起来,低声嘟哝了一句:“我要走了。”

他踢开了椅子,慢悠悠地走向门口,不急不躁的,每一步都迈得很稳当。

凌栩却在心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终究是醉了。

也许是早就醉了,只是他的酒品太好,看不出来。

这个人……别人醉酒就是为了在毫无形象的酒疯里发泄,他的醉酒却是给自己增添更多的压抑。

普苏走到门口站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醉得够厉害了,那个狡猾的地球人打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虽然浑身散发的热度让他的皮肤好受了许多,但这抵消不了心里沉甸甸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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