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故人——李阿夸
李阿夸  发于:2011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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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故人。或许仅仅是因为相貌相似,他把我当成了当年的那个爱人,于是在我的身上,重温故人的旧梦吧。

“我不是你的什么故人,方老板。”

最后三个字出口,我们之间刚才还燃烧着的情绪一下子中断了。他的眉头紧皱起来,良久,才彷佛是控制下什么脾气似的

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跟着他默默地下山,肩上披着的他的外套让我不安,既想脱下,又觉得不妥。他只穿一件衬衫,走在我前面,一次头也

没回。我突然觉得他的背影显得如此孤独,几乎想上前说点缓和气氛的话,却最终忍住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说。

07.陷落

我心神不宁地回到家里。然而,有什么东西总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想起和其风的那一夜初见,想起我们在诺士佛台上

的深夜,想起他回国后日日都在嘉德与我一墙之隔的地方办公,置别处生意于不顾;想起我们为拍卖季忙到深夜的点滴;

想起香港明媚的深秋早晨,老人山的贝澳风光,想起刚才的那个吻。

我使劲摇摇头,像是要把这些东西从脑海中赶出去一样。我不想再碰见一个齐名,可是否我的命运注定如此呢?

我走进书房,希图清静一会儿。书桌上那两只花瓶还摆着,我轻轻探手到花瓶底部,把钥匙取了出来。

这是哪里的钥匙呢?方伯也许知道,但他一定不会告诉我。我被好奇心攫取,在书房里踱起步来。

平心而论,这园子里没什么秘密。该看的地方我都看过,不像那些阴森森的古宅或城堡,总有一间锁着的屋子或者楼层什

么的。我手里拿着钥匙,掂量大小,确是开房间的。我环顾四周,发现多宝阁后面有个不起眼的小门。我以前以为那不过

是个储物间或者备用房,而且不像有人清理的样子,门边都已经锈掉。我甚至以为,那是一个废弃的装饰门。但这时,我

却鬼使神差,把钥匙插了进去。

钥匙竟然转动了。

门那边的情况比我想象得要好。虽然一开门我被満室的灰尘呛得差点窒息,但沉淀下来后,我发现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房间

,看上去更像是个储物间,只不过东西很少,一个大衣橱,一个书柜而已。

我轻轻地走了进去。衣橱是紧闭的,我没有去拉开。书柜是敞开式的,上面放着一卷厚厚的东西。我伸手拿下来,发现是

一捆信件。

是主人的老东西吧。我倒是没有什么愧疚心,随便打开一封看了起来。信上的第一个字就吓了我一跳——

信的开头是:郁。

我下意识地回头张望,几乎要以为是这里的仆人或者管家恶作剧的玩笑。很快发现自己多虑了,这个房间的情况明显是很

久没人照看了,怎么会是给我的玩笑呢?

我轻轻抽出最上面的一封。

“郁:

也许这封信根本寄不到你手里。我只能按照打听来的地址,无望地写下这些字句,怀着万分之一的梦想,希望有朝一日你

能看到。我不知道你身在何处,甚至不知道你是否还在世上。我只能在这个远离尘世的宅子里,写下我这些梦呓般的愿望

……”

不是写给我的。我松了口气,随即笑自己,当然不可能是写给我的。我不记得有这样的朋友,郁也不是个少见的字。信没

有落款,也许是主人自己都不愿意检视的过去吧。

我慢慢地看着这些信,慢慢地被这些字句吸引进去。这些不是多华丽的文字,可我还是觉得引人入胜。这像是一个失恋的

少爷,写给自己过去的恋人的信札。信里的感情不是炽烈火热,而是绝望凄凉。

那些信在我的手中,仿佛跨越了时空,我能看到当事人在我的眼前,在这间书房里,青灯寒夜,无人拥衾,只能一字一句

地写下自己的思念。我无法看出他们因为什么而分开,只觉得这样的相思,在我身上也曾有过,那些刻骨却无处可寻的爱

恋,那些离逝而永不能挽回的岁月。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很想见见寄信的人。

信很多。直到深夜,我才看了一小部分。我把信札原样摆好。我静静从门里退出来,把门锁好,不让方伯看出动过的痕迹

睡在雕花的卧室大床上,我做了个梦。梦中两个男孩嬉戏打闹,声音清澈可闻。突然间,男孩长成了青年,一个人手持青

花瓷瓶站在另一人的面前。两人不知起了什么争执,那个瘦弱些的男孩一把抢过瓶子,往地上一砸——

“哐啷!”我吓得从床上坐起身。还好,两只花瓶,分毫未动。

我把一只天球瓶放回书架,却悄悄留下那枚钥匙。过了一周,又把另一只送回公司,送回的时候,心里竟有几分不舍,也

许是天生惜物的天性,不舍得一对瓶子分开。

我头大地走进办公室,却见其风一身旅行装束,风衣鸭舌帽,似是要出去。四目相对,他深深地看我,时间仿佛都凝固了

。我被他看得几乎想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有急事离开几天,公司的事情你和越董互相照应吧。”说罢匆匆

出门,没有回头。

我愣了一会儿,只见琳达从我身边飘过,一边大喊:“方少爷您的手提箱!”

这个人。也许他不是看上去那样的冷淡疏离?拍卖会就在眼前了,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去,只求越董能搞定一切了。我

日日忙到深夜,这次却没有人跟我去游车河吃夜宵,几乎都是在公司里便当解决,人又整个瘦一圈。

好在拍卖会很顺利,这几年本港经济欣欣向荣,高官贵妇附庸风雅的也多了起来。几件雍正年间的葫芦瓶、图盌和酒杯都

卖出了意想之外的高价,而那件市值二百万左右的仕女婴戏天球瓶作为压轴,更是获得满堂彩。

一场拍卖下来,公司里几个高管都汗重湿衣。我正到旁边歇口气,却听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托尼?你小子跑哪里去了?这么久也不过问大爷我的死活!”

“小郁你还好吗?我被老豆圈着日日用功,学习经营,才得空来找你。今天是你的生日,忘了?”

呀,我才想起今日生辰。本来公司还有庆功酒会,我借口溜了出来,跑去浅水湾找托尼。托尼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晚饭吃得high到了天上去,餐馆房顶差点没被我们俩给掀下来。

有朋友真好。

夜深时分托尼送我回家。刚从车上下来,却见一辆白色敞篷轿跑停在门口。伫立一旁的人身着黑色风衣,不是其风是谁?

一看就是刚刚返港,满身风尘。他叼着烟斗,像是已经等了多时。

我愣愣看着他,酒还没有醒过来。尴尬地看着身边的托尼,几乎张不开口:“方……方少爷,这是……”差点要说“我们

之间没什么……”

我为什么要尴尬?不就是朋友和和一个约会过几次的老板,为什么差点出口向他解释?难道不知不觉,他成了在我心里的

某个人?

他友善地笑,跟托尼握手。托尼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开车离开。

我该去买部车了。

“怎么,不请我上去坐坐?”

他很自然地搂过我的肩头。我走在一侧,忍不住偷偷呼吸身边这个男人身上的气息。也许是酒喝多了吧,再次看到他的感

觉真好。他不算我的熟人,却可以跟我说内心深处的东西。他也许,只是想找个听他说话的陌生人吧。跟他在一起,我不

知不觉会放松起来,喜怒都写在脸上。

洗过澡后,我们静静躺在凉台上的躺椅上,一人一支烟,半天没人说话。夜风真凉,我裹紧了浴袍。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

,听到他说:“二十五岁了,生日快乐。”

我侧头向他,尽量不显出惊讶。“你知道?”

他笑。是啊,他总能知道。他起身去里屋,从行李中搜罗出来一个盒子。“给你的。”

我拆掉盒子上的丝带。一件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映入眼帘——竟是我日夜把玩的,仕女婴戏天球瓶!

这回惊奇都写在我脸上了。“不是……不是卖出去了吗?”

“自家东西。觉得你喜欢,这东西本来就是给你的。”

我喜不自禁,手指在瓶上细细描摹。两百万港币的东西,方其风还真是大手笔。

他不再说话,只欣赏我脸上的表情。过了很久,我没抬头,低声问他:“你之前的那个朋友,待遇更好吧。”

他倾身过来,眼中的火焰几乎要燃烧我。他粗暴地吻我,浓烈的烟草味侵入我的口腔。我几乎把瓶子摔到了地上。他知道

我想要的,也知道在合适的时候给我——我说这个吻。我几乎忘记了他说的什么故人,什么朋友,也忘记了之前的痛。他

的双手抚上我白衬衫下的突起,我全身的肌肤都仿佛被点着了一样,四处起火。

“啊……其风……”我抑制不住地低喊他的名字,如风中落叶般颤抖,仿佛如果不紧紧攀住他就会被弃之敝履一样。被酒

精控制的大脑让我放纵了自己的欲望。我最后的理智告诉自己,叶郁,就在二十五岁这一天,给自己一点机会吧。

08.冬雨

第二日早晨,我还没睁眼就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我闭着眼睛伸手去够他,被他整个人环住,在我发间留下一吻。他把早餐

端到床上来,跟我笑笑说:“迟到的寿面,吃吧。”

想起昨夜的景象,我还是暗暗脸红。之前他给过我许多印象,专业的、内敛的、雄心勃勃的,但我从不知道,他还可以这

样温柔。一抬头,看见他眼中的水光,笑的时候整个人仿佛都舒展起来。托尼总是笑我太容易信任别人,但我知道,不管

是齐名还是其风,我只是想在孤独把自己溺死之前找到一根稻草。而这样下去,恐怕我会更无法自拔吧。

我抬头看窗外,昨日的好天气已消失不见,密云阵阵,眼看就要下雨了。

回到公司,冬雨果真袭来,天气小姐都在说本港气候受厄尔尼诺影响提前入冬云云。行人纷纷架起雨伞,整个城市显得灰

暗阴郁。更让人愁肠百结的是股市行情,受全球金融危机影响,港股暴跌,整个市场人心惶惶,三天两头有人跳楼。虽然

嘉德不是实业,但我很清楚方家真正大盘上的股票是哪一只。闲暇盯着方氏看的时候,我常常会不经意看到齐氏那一只。

有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真正应该关心的是什么。

然而,我与其风的合作却如鱼得水。我有点分不清工作和对他的感情了;正如我当年全身心帮助齐名一样,我总能时时刻

刻看到他,或者想到他。有时是一条语气公事公办的短信,提醒我加衣服,从语气上甚至无法判断是发给下属还是情人的

短信,却让我倍觉温暖;有时是午餐闲暇时去路边小档叫一碗鱼丸面,路窄摊小,我们吃到头碰头,相视一笑,了然于心

。少数几次,他甚至突然闯进我的办公室,只为给我一个偷偷的吻。

“其风……下午还有客户会……”

“那我们还有三十分钟……抓紧时间……”他粗鲁地解我的腰带,我被他挑逗起来,恨不得直接撕开他的衬衫。

吻戏变成无码戏,这样的戏码时有上演。我懒得想过去和未来,毕竟一分钟的欢愉,就给我带来一分钟的安全感。

生意运转顺利,我脸上的表情更加顺利。八卦的琳达经常跑来问:“咦,老板,你在思春谁家美人啊?”

只是午夜梦回,我常常做一些不知所终的梦。梦里的人很清晰,我却总记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母亲逝世之后,亲戚也

不知所终,我仔细回想,发现自己的记忆竟然全都是大学之后,确切地说,是遇到齐名之后。那些遥远的往事像飘忽的云

彩在我脑子里摇摆不定,想抓住的时候却发现如水中捞月一样。

是和住处有关系吗?改天问问医生吧。

进入冬季,方氏股票还尚稳定,齐氏却不那么走运。一日,齐氏纺织开盘便大幅震荡,显是有不明庄家幕后操纵,到午后

更是狂飚急泻,完全失守。我心头一紧,死死盯住电脑。不出所料,到收盘时,已是尽数跌出大盘之外,大势已去,无力

回天了。我想起这只以前日日操劳的股票,心里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当天公司为一场中国书画的拍卖做准备,又是忙到好晚。正要锁门走人,琳达却说有人来访,并无预约。是什么人呢?我

正要拒绝,来人却直接推开了我办公室门,径直走了进来。

是齐名。他像是刚从雨中冲进来,浑身落汤鸡一样。雨水在睫毛上一颗一颗,全身都在发抖。在酒会上一面之后,数月不

见,他竟像换了个人。之前的骄傲,之前的自得,都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失魂落魄,

我看到他这样子,不由得心下一震。他这时候来找我,一定有事情。顾不上多想,我让他把外套脱下,叫琳达煮杯热咖啡

进来,看他回过神来无大碍,便问他:“阿齐,怎么回事?”

之前曾想过,如果再见他,会怎么开头。想过冷漠,想过讽刺,却没想到突然之下,出口还是这么直入主题,像是根本就

没分开过。

“郁……家里出事了……”

家里,家里。齐名,你可知道,你的家,再不是我的家了。

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大概了解齐家在股市上遭人暗算,有人借此机会大肆炒作,强行收购,现在虽然不到破产的地

步,却也几乎要等着打包出售了。齐家根基不小,怎么会沦落到今天的地步?我不由在他身旁坐下,拍拍他的肩头安慰他

:“人在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安家提出解除婚约,就在今天下午。”

是么?我扬起眉毛。这是他来找我的真正原因?我刚要出口问他,却被他一把抱住。他把我死死抱紧,几乎整个身体的重

量都压在了我身上。“郁……”

我从未见他如此孤独脆弱过,过去两人中我扮演的角色,今天竟移到了他的身上。他开始在我颈间轻噬,吻住我的耳垂,

我最敏感的部位。我一时愣住,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由他挂在我身上。

他随即吻住了我。久违的感觉让我一时战栗不止,我记起了那熟悉的古龙水味,仿佛回到了从前,竟然忘了推开他。

“阿齐——”我艰难地从他怀中挣开。“齐名,对不起,请你先回去。”我尽量说得冷淡和简洁。

“你?”他抬起眼睛,竟是一双忧郁的眼睛。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他,我们的关系,本不应该这样。但

现在,我人在这里,心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目送他离开办公室,我颓然坐在椅子上。刚才的事在我心中掀起的波澜,再也无法平静。人们常说,忘记一个人的最好办

法,就是爱上另一个人。而齐名,我究竟是忘记了你,还是忘记了自己的感情,还是更糟糕的,我把你的感情,移到了另

一个人的身上?

我匆匆收好东西,关上办公室的门。天色已晚,走过离我一墙之隔的其风的办公室时,发现里面还亮着灯光。他在?我以

为他出城开会去了。我有点心虚,不敢多留,匆匆离开。

“吱呀——”门开了。其风在里面,脸色冰冷。

我不知道是走是留,愣愣站着,被他一把拉进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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