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故人——李阿夸
李阿夸  发于:2011年11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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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脸色变了。

“其风,你不觉得在这个时候谈这种事情,用意过于明显了吗?”窗外的天色已经发白。我斜睨着他,作出漫不经心地样

子,但心里希望他给我不一样的答案。

“你是个好情人……”他并不避讳。我最后的希望落空了

那么,这一切,算是我得到的奖赏吗?

我想起了齐名那自负的笑容:“郁,你不要再打工了,住我家里来。”“郁,我昨天买了辆亚士东马田给你开……”不论

在哪里,我都是这样的下场吗?我是被赏玩的禁脔,还是随手丢弃的玩具?

我紧闭嘴唇,起来穿衣服。

“怎么,不喜欢么?”他挑眉。

“多谢厚爱,方先生,我的野心,你应该知道。我的感情,你也应该知道。你的产业,我并无意染指。你就算是把公司送

给我,我们也就到此为止了。”这是我软弱的灵魂能说出的,最绝情的话。我面向凉台,不看他,显然是下了逐客令。

“郁,我并非这个意思……”他很少这样着急地说话,想要解释什么。其风,你可知道,我的不多的自尊心,已经在刚才

那短短的对话中,被彻底地击毁。

直到确定身后的人离开,我才转过身来。床上褶皱的床单和似乎还余留着昨夜的体温我想要的是温暖,而他只把我当做禁

脔。

回到公司,他不在。事实上,之后的日子,他都很少过来。没有老板,员工应该放羊才对,然而他的离开令我如针芒在背

。老板的离去,让公司的的人事也浮动不已,甚至有爆出股东和总裁不和的传言。我想过几次应该辞职,但当我把辞职书

都放到了他的办公桌上时,我发现原本应该用来监视我的玻璃,已经被一面幕墙替代。难道……他还是有几分尊重我的?

我拿回了辞职书。他并不是不能合作的人,只是那样的关系于我来说已经渐行渐远。

下班之后,我还是去林医师那里检查。我的病情已经基本确定——这样的虚忆并不会对我的当前生活造成伤害,如果我能

用日记本把日程表记下来的话。然而,被我重构的那一部分记忆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却是未知数。

林医师那边,催眠的过程并不顺利。我发现,自己虽然具有一副敏感的外表,却有一颗不能被动摇的心。前后几个为我催

眠的人均告失败。我是不能被催眠的人。

“没有关系,催眠也并非很安全的方法,即使成功也未必能提取正确的记忆,没准还会给大脑造成更多的伤害。”林医师

拍拍我的肩膀说。

他不知道,这一次,我比谁都更想恢复起我的记忆。

夜阑人静时,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其风。然而我思念他的肉体,这是我无法阻挡的。我有时,甚至会在手机上按下他号

码的前几位。但在就要按下通话键时,我颓然把手机扔到一边。这算什么呢?我不接受两人之间这样的角色定位,这是我

应该受到的惩罚。

于是,那些古早的信札就成了我的唯一发泄出口。我给那个地址已经去了好几封信,就像写日记一样,说说我的心事,说

起齐名,也说起方其风。彷佛有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可以窥知我的秘密,让我感到不再孤独。而这个人与我素不相识,我也

可以放心对他敞开我的心扉。

而我竟然收到了那个地址的回信。

回信仍然没有落款,也没有自我介绍。我一时甚至分不清是主人亲自回信,还是谁的恶作剧。然而,信上的字体并没有变

,原来,世上真的有这么个人。

信的内容不长,却让我觉得温暖。“谢谢你的来信……让我想起那一段时光。虚忆并非是件坏事,可能你想隐藏过去的一

些痛苦。但如果你需要找回自己的记忆,只能让你寻回那些痛苦,甚至要重新品尝那些痛苦。不管怎样,祝你安好。”

我合上信纸,做了个决定。

我去找了托尼。他的笑容还是那么夸张,带着外国孩子真诚意味。“安啦安啦……我见到你时,你就是这个样子啦。哪有

什么失忆,你不是还记得我吗?”

我的心情被他逗得好起来:“那哪天我把你也忘了,你会不会说我欠你钱啊!”两人哈哈大笑。是啊,我怎么可能忘记托

尼,我少时最好的玩伴。但是,我并不想费口舌给他解释失忆与虚忆之间的区别。我不会忘记他,但他现在在我心中的印

象和记忆,都可能与真实客观地他有很大区别。这样的区别我无法向他说出,我怕说出口可能会失去最后的好友。

“托尼,帮我一个忙。”我严肃地跟他说。

“什么忙,你说我一定帮。”他一副两肋插刀的样子。

“我想请你……带我去以前的学校看一看。”

两个年近三十的大男人走在学校里,真是觉得韶华易逝日薄西山。那运动场上年轻的身影和挥洒的汗水,都让穿着西服的

我们感慨江湖不再。冬季的香港,只有中校才有这么如火般的热情。

“这是操场,这是教师,哎你记不记得我们当年的国文老师姓黄,背地里我们都叫他黄狗,他就给我一个不及格,害的我

差点会考没通过……”提起回忆,什么人都会立刻变外向。“我英文最好,数学马马虎虎,国文就不及格啦,哪像你,门

门成绩都那么好,出了车祸都不落下……”

我仿佛被人当头击了一棒。车祸??什么车祸??我的高中生活平静如水,哪里会有什么车祸???

我强忍住不安,勉强笑笑说:“是哪里蹭了皮而已吧,什么车祸,我都么印象了。”

托尼没有看见我的骇人脸色,仍然自顾自地说下去。“哎我说小郁同学啊,这么大的事情,你不会真不记得了吧?当时我

正好在学校门口,那个车太可怕了,要不是我把你送到医院,你估计就废了!说起来,我和你做好朋友,还是从那时候开

始的……”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在我的记忆存储里,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以前一直觉得,是因为高中生活太过久远,所以

才一片模糊,现在想起来,连我和托尼为什么成为好朋友都不记得。

我像被定住了一样,站在原地,无法迈出双腿。

托尼回过头,终于发现我的神情不对。他紧张起来,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小郁……”

等我能说话的时候,我艰难地问他:“托尼,我是真的不记得了。你能不能,给我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

“那时候啊,你在学校可张扬了,成绩又好,人又帅,多少女孩子围着你转,真是风流倜傥啊。直到那天,放学回家在门

口被车撞到,整个人都血肉模糊的,那时候,我还真以为你活不过当晚呢……”陷入当年的回忆,托尼的声音慢慢低了下

去。

“后来你在医院躺了好几个月才出院,好在没有留下什么毛病。出院后你成绩倒是一点不落,可是人变得好孤僻,就像变

了个人似的……对了,好像之后你也搬家了,之后你就只跟母亲住了……”

他说的是我么?在我的记忆中,我父母离异,我跟母亲住在亲戚家里,原来只是我车祸之后的记忆?我原来,是个轻狂快

乐的少年?但在我记忆中,我是一直安静平凡、循规蹈矩的啊!难道我的记忆,把我自己都抹去了?

天空中下起了蒙蒙细雨,最后的落叶纷纷飘下。我从来不知道,明媚热闹的香港可以这般寒冷。

我忘了托尼最后是怎样劝我,我又是怎样强装笑颜让他回去的。我在校园里走了很久,一直到黑夜降临。雨虽不大,但已

经足够把我的全身淋湿。我记得双腿如同灌铅一般,全身都在发抖,但我还是自虐般地、在雨里不停歇地走着。雨水落在

我的脸上,湿润了我的双颊。

11.故纸

在那个雨夜,我经受了人生最大的打击。我原来以为我孤独,是因为我选择孤独,而现在我才知道,我孤独,是因为我不

得不孤独。阑珊的香江霓虹被雨水冲刷得凌乱不堪,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家里,浑身湿透,样子狼狈。

我生病了。发烧到103度,第二天连床都起不了,显然无法去上班了。给琳达打电话让她帮我安排病假,昏昏沉沉地在屋

子里呆了一天,咳到腰都直不起来。直到第二天、第三天,情况还是没有好转。说来好笑,我离开齐名的时候,事情都没

有这么糟糕过。但是我现在是在这个宅子里,在我和其风共同度过如此多的时间的宅子里。在这个宅子里多一分钟,我的

身上就仿佛多一丝其风的气息,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虽然我的手死死抓住电话,不让失去控制的我拨号。

每到夜深,我的想象就更加混乱起来,那些景象在眼前漂浮不定,我几乎不能肯定,那是我的幻觉,还是梦境。我努力地

回想我的生活,却发现自己既无人可问,也无法可想,梦境和幻觉几乎是我回忆过往的唯一办法。而当我想努力抓住那些

幻影时,它们又如水中月一样四下飘散开来。整夜,我都在半梦半醒中度过。

幻觉中,我童年的大幕被徐徐拉开。我彷佛生活在一个仿若家的美丽园子里,有父亲,有母亲,还有童年的玩伴。那些景

象往往不真实,却让我舍不得离开。带着香气的茗茶和早点被放在古色古香的桌子上,我和小孩子在桌子底下嬉闹。转眼

,半空中出现一个恶魔,张牙舞爪地把我们一家人分开。我努力拉住玩伴的手臂,却被硬生生地扯开。青花的瓷瓶被砸碎

,明代的家具被倾倒,血肉模糊的镜头朝我迎面扑来,让我无法躲开……

“不要,不要,不要离开我……”梦中的我忍着恐惧和惊惶大喊,妄图抓住最后一点残存的感情。抓到温暖的东西,我紧

紧抱住,再也不愿分开。眼睛也没有睁开,就这样沉沉睡去,请让我放纵自己一次吧,不管你是谁。

恍惚间,有人在用纱布为我擦去额上的汗水。他的动作是那么细心,我能感到他小心翼翼仿佛怕惊醒我。他的手伸到被窝

下我的身体时,我已经完全惊醒,虽然闭着眼睛,但脸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

我知道是他。他回来了。他回到了我的身边。

“郁……”他试探性地叫我。他的嗓音,沙哑而温柔。在他的心里,也许还认为我是单纯和他吵架,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吧

崩溃吧,我的最后一点自尊。我睁开双眼去拥抱他,双颊由于发烧而通红,有什么东西在眼眶里打转。我用尽了全身的气

力,让他一下子跌坐在我的床上。我把头深埋在他的肩膀上,像扼住咽喉般箍紧他。我说不出话来,但我知道此时的我,

比谁都需要一个拥抱,一种肉体的紧密,即使没有实际意义。

“郁……好了好了,我回来了……琳达说你病了,但我没想到是这样……一个大男人,自己也不好好照顾自己……一点血

色都没有,瘦成那个样子……”他被我抱得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地说着。

“其风,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离开我,就算我变成你不认识的人,也不要离开我。”

他吸了口气。“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不会的,我不会……就算全天下的人都离开你,我也不会离开你……”

我像个孩子般,在他的诱哄下慢慢睡去。梦中,仿佛又听到男孩子嬉闹的声音,那张模糊的脸竟然一点一点清晰起来,那

是其风的样子。

在梦中,我笑了。

我是被早餐的香味弄醒的。我不知道其风还会做饭,虽然只是一碗简单的荔湾艇仔粥,却被他弄得有声有色。一点点葱花

、鱼肉、油条、花生,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真是难为他。一勺清香送到嘴边,安抚了几天受难的胃。

“你知道吗,艇仔粥要在艇上食用,并以河水煮成的粥水才有风味?”

“那等你病好,我们去香江夜游如何?”

我点点头。烧已经退去,心下一片澄明。

“郁,你这个人心事太重,又不肯跟人说出来。小时候,一定吃了太多苦。”他竟然和我谈起童年。

“我父母离异,不似你有个好家庭。”

“我?”他苦笑了一下。“我的那个家……不说也罢。我以前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一些。无非是恃宠而骄,以为自己喜欢

的都能得到,不管是家业,还是人心。后来才发现,感情是最无法去争取的东西。浪子生涯,不知何时是岸。”

我又何尝不是呢?与其争取,我的性格更会让我放弃。我眯起眼。“是啊……不知道哪里是你的岸……”

“你知道吗,信任是种天赋,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太难了。但是这次,我决定给自己一个机会。”他不多的几句话,直

指我的内心。他是在说,我也需要给自己一个机会吗?

“是么?那你在我病前说的那些话,也是让我信任的?”

他严肃起来,深深地看我。“郁,本来想等你回去上班再说,但既然你提起,就说了吧。我这几天,去找了律师,把嘉德

过户到你的名下。”

粥碗差点没摔在地上。我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又玩那一套?”

他却没有像上次一样拂袖而去。“你没发现,有时候真心和假意,表现都一样,就看你怎么选么?”

我定定地看着他。是啊,真心和假意,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我又怎能,猜得到他的真实想法?“其风。我喜欢你的粥,

喜欢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可我……没办法接受……”

他温柔地搂住我,犹豫了几秒钟。“没事……那些,本来就是你该得的……”

病好后回到公司,竟然有点重拾江山的感觉。虽然冬季是拍卖淡季,但别人的生意转眼变成了自己的,我当然要披荆斩棘

,事事亲为。其风笑我,我也懒得理他。渐渐地,他也给我讲讲他的生意。方家靠文物起家,最后却以地产和建筑为主业

。生意都是一通百通,我凭着之前在齐氏的那点底子,还能给他出出主意。其风说的对,我们这种人,擅长默契,弱于信

任。但从这件事开始,我觉得信任这种东西,渐渐在我们之间滋生。

我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记忆。我间或和那些信的主人通信,随意谈天。他的回信往往简短而隽永,在不多的词句中能平定我

的心灵。那样的一个“他”,让我如临镜中,我需要他的帮助。有时候,我甚至想提出见他一面,我太好奇这个痴情的人

,会是什么模样。然而,我没有说出口——去见一个自己将心事吐露给他的人,不啻去见匿名论坛上的马甲,你们说是么

风和日丽的一天,其风有事出城,却有个很重要的文件遗落家中。嘉德急用,其风人又在飞机上,我便自作主张,让琳达

找到他家号码,打电话约好他的特助陈生,去取一趟。

我还是第一次去他家。不知为什么,我甚至连他家地址都不知道,之前我们如果要去谁家,那肯定是我那里。如果我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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