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巴黎还有一个人在等他。

宁小言拿起摆在地上手机，拨通了小林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马上传来小林惊喜的声音，“宁，怎么是你？中国那里现在是凌晨吧？”

宁小言阴郁的心情听到他的声音似乎稍微好受了一些，“嗯，凌晨3点。”

“怎么了，挑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宁小言笑了笑，自嘲似的道：“我突然觉得巴黎更像我家……”

“因为太久没回去，所以不太习惯吧？没关系的，反正我会在巴黎等着你回来啊宁……对了，还有你那个男朋友，他不陪着你吗？”

宁小言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然后又松开，“他不是我男朋友，真的。小林，要不我明天就回来好了。”

“说什么傻话呢，不是还有个颁奖仪式么？你要实在太想我，就等圣诞节一过马上回来啊，哈哈。”

宁小言也笑出声，清清冷冷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更加寂寥。

“嗯。”宁小言突然问：“小林你找到女朋友了没有？”

小林觉得奇怪，“没有啊，怎么了？”

“要不我做你男朋友吧，呵呵……”宁小言的声音听起来没心没肺的，开玩笑的口气，却是落寞的表情。

“你想吓死我吗，宁？！我可是货真价实百年一遇的好直男，你别想对我怎么样！”小林丢下画笔，用同样调笑的口吻回过去，半晌又觉得不对劲，宁小言从来不是爱开玩笑的人。

“宁，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宁小言半垂着眼睛看着地板，摇摇头说：“没事。我挂了，国际长途很贵呢。”

然后还没等小林说一句再见，宁小言就迅速挂上了电话。

就算室内开了空调，在地板上坐太久还是让宁小言手脚冰凉。他站起来爬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像个蚕茧。

宁小言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突然想起遇到秦子晋的那个晚上，自己睡得昏昏沉沉的却突然梦见了秦子晋在叫自己的名字，于是几乎下意识地就睁开眼睛，看到他那么真实地站在那里突然就没出息地流眼泪了。

因为此前每每午夜梦回迎接他的只有冰冷的空气和黑暗，所以当梦境成真时，他倒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只是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并且还添了新的伤痕。

算了，自己的人生反正怎么样也无所谓了。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比别人付出更多，到最后反正也会一无所有。既然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什么，那为什么还要去逼自己往那个永远到不了的地方爬呢？

随便怎么样吧，反正也没有人在乎了啊……

宁小言把头埋在枕头里，有眼泪从眼角淌到枕头上，晕开一小片。

＊＊＊＊＊＊

平安夜。

隐匿在城市深处的一家同志酒吧内，宁小言趴在吧台上看着面前一杯调成彩虹样子的鸡尾酒发呆。略显苍白的皮肤被酒吧昏暗的灯光照得仿佛透明一般，长睫毛一闪一闪在光洁的吧台上投下一块倒影，漂亮得不像话。

早在宁小言走进酒吧那一刻起，周围无数神色各异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宁小言突然想到一个很恶心的比喻，要是现在自己把外套脱了，一定能抖落无数的眼珠子。

宁小言并不是那种毫无自觉的人，经历了这么多，他已经很相信自己对于一个同性的魅力了。他勾着嘴角笑了笑，手指滑过透明杯身上凝结的小水珠。

很快就有人过来搭讪。

宁小言斜过眼睛看了他一眼，中年发福的身材，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正色迷迷地上下打量宁小言，像是在考虑应该从哪里开始下手。

还不等这个人说话，宁小言转过头先笑了，“叔叔，我不是你儿子，认错人了。”说完就转过身继续对着那杯刺激的鸡尾酒发呆。

那人怔了一会儿，然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走开了。

这时一直坐在宁小言身旁的男人饶有兴致地转向他，笑道：“像他那样的人通常给的价钱比较高。”

宁小言睁着有些水雾缭绕的眼睛看向他，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男人的意思，然后笑了笑解释道：“我不是MB。”

男人惊讶半晌之后如鹰般的眼睛眯了眯，然后斜斜地勾着嘴角打量他，像是在判断宁小言话里的真假。宁小言也看出来了，转过头不再理他，自顾自喝那杯酒。

酒看起来很漂亮，像果汁一样，实际上却烈得不行。宁小言喝了几口再也无法下咽，只觉得头昏脑胀。

旁边的男人却狡黠地笑了。这样的完美漂亮的猎物还是第一次遇见，一开始还担心是不是那些不干净的MB，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个太想扮成熟的孩子而已。

男人站起来拍了拍宁小言的背，问：“你还好吧？”

宁小言回身摇摇头，“没事。”然后就那么肆无忌惮地看着男人狭长的眼。

男人越看越觉得有趣，自己今天莫非是捡到宝了么。这么水嫩漂亮的孩子并不是每天都碰得到的。“要出去吗？”

“去哪儿？”宁小言眨了眨眼睛，因为微醺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风情万种。

男人俯下身子在宁小言耳边用低哑的声音道：“你说呢？”

宁小言眨着眼睛笑了笑没有说话。

而此时，Daisy的圣诞会场已经聚满了人，只等时间一到晚会正式开始。

秦子晋的上任仪式也一并举行。换好衣服上好妆，秦子晋坐在休息室里翻开手机上的电话簿看着屏幕上“宁小言”三个字像是入定了一般。

那是那天晚上趁宁小言睡着了之后偷偷存的，他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只是来不及考虑就那么做了。

晚会马上开始了，作为获奖人之一的宁小言却还没有出现。

秦子晋很莫名地心生焦躁和不耐烦，犹豫再三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街上被装饰得充满了节日气氛，商店橱窗里摆放着青葱的圣诞树，上面彩色的小灯泡随着音乐声有规律的明明灭灭。

雪花从暗夜的天空洋洋洒洒地飘下来。

宁小言醉醺醺地从酒店大厅里逃出来，抬起头，脸上就落下一片冰凉。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他晃了晃被酒精刺激得生疼的脑袋，然后裹紧外套往街上走。

他低着头自嘲地笑，最后还是觉得恶心觉得受不了而逃跑了，即使这个身体本来也已经肮脏破碎不堪了。他听到那个男人最后在他身后骂了句“贱货”，宁小言却只是转身朝拿着房卡站在电梯口的男人笑着道：“你骂得真对。”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

宁小言掏出来看了下，本来想不是顾惜就是小林，却不想是个陌生号码。

有些犹豫地按下接听键，那边传来的声音却登时让宁小言呆了好几秒。

“宁小言，你还在磨蹭什么呢？这个奖你不想要了是吗？赶紧给我过来！”那边秦子晋怒气很重，丝毫没觉得这个电话突兀并且莫名其妙。

“什么奖啊？”宁小言停下来靠着商店的橱窗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那种晕眩感越来越重。

“真是，你要气死我吗？！daisy，你得了三等奖，你忘了？你回国是干什么的？”

宁小言皱着眉看着天空像是在思考，过了好一阵却突然笑道：“秦子晋，下雪了。”

秦子晋差点背过气去，听了他的话却下意识地望了眼窗外，的确下了很大的雪。“宁小言？你怎么回事？喝酒了？”

宁小言顺着墙根坐在地上，觉得全身力气都要用光了，好想睡觉。“秦子晋，秦子晋，秦子晋……秦子晋……”

他仰着头笑了笑，然后语无伦次地道：“秦子晋，真的是秦子晋啊……真的……秦子晋呢……”

秦子晋全身僵硬地握着手机，心里五味杂陈。

宁小言带着醉意一声一声唤自己的名字，像是要喊进他心坎里。明明没有什么多么感人的语言，秦子晋却只觉得鼻子泛酸。

“你在哪里？我来接你。”秦子晋抓过车钥匙，然后大步往门外冲，正好与进门的南风撞个正着。

“总经理，晚会就要开始了，您要去哪里？”

秦子晋皱眉，急急忙忙道：“就职仪式和颁奖仪式推迟一个小时，你去安排，我有点事先出去一趟。”

“诶，可是……”南风无奈地叹口气，来就是想跟他汇报那个三等奖的宁小言到……等等，莫非总经理跑出去就是因为这个吗？

南风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笑道，怎么可能这么巧，自己老是爱胡思乱想。

“喂？喂喂喂喂……秦子晋，你还在么……不在了啊……我这里看得到摩天轮呢，真漂亮……秦子晋……”宁小言拿着手机，像个傻子一样又哭又笑。

秦子晋没敢挂断，一边开车一边柔声道：“小言，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哪里？”宁小言站起来看了看四周来往的人流，很无措的样子，“我不知道……”

秦子晋绝望地翻了个白眼，看来宁小言真的醉得不轻。这下可好，怎么找？

正犹豫着，话筒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女音：“喂？请问你认识手机的主人吗？他好像昏倒了……喂喂？”

秦子晋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声，然后一片空白，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请告诉我那里的位置。”

12.

秦子晋在街上捡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宁小言时，原本的犹豫不决顷刻间消失无踪。他不知道要是自己没有没有打这个电话过去宁小言会遇上什么事，也不敢想象万一宁小言真的发生意外自己会怎么办。

他只知道，眼前这个人虽然偶尔让人恨到不行却更多的是柔软脆弱，有着他曾想守护一生的美好灿烂。

副驾驶上的宁小言处于完全昏睡中，可能因为安全带的关系让他有些不安地挣了几下，最后却还是皱着眉侧着头闭着眼睛不再动换。

红灯时，秦子晋侧过头看了看正好把头向着自己的宁小言。

才几天而已，他似乎又瘦了。脸上因为醉意而泛起不自然的红晕，睫毛始终轻轻抖着看起来睡得并不好……这时正好有眼泪从眼角一点点渗出来，顺着他瘦到不行的小脸滑下来。宁小言嘴唇抖了抖，只发出了一个音节。

但是秦子晋却听清了，那是一个“晋”字。

秦子晋动容地看着宁小言，直到绿灯前才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伸出手很轻柔地擦去他的泪痕，然后探过头去亲了亲宁小言的额头。

到达举行party的酒店，秦子晋把人从车里抱出来，然后不顾旁人的目光直接这么抱着他从地下停车场一直到自己的休息室。

将宁小言小心地放到沙发上，然后找了床薄毯给他盖上才给南风打电话：“我回来了，你把发言稿拿过来给我看看，然后准备开始了。”

“是，我知道了。”南风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过了下又想起什么，忙道：“可是那个第三名的获奖者还没到怎么……”

“我知道，这个我会处理。”秦子晋说完就挂了电话，然后对着镜子稍微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

南风进来时看到沙发上躺着个人吓了一跳，碍于秦子晋在场也不好意思太仔细地去看。

秦子晋接过发言稿，然后吩咐南风：“你接下来应该没事了，去帮我买一些抗感冒的腰和胃药……对了，还有解酒的。”

“诶？总经理您不舒服吗？”南风紧张地问。

秦子晋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淡淡道：“不是我，是他。”然后指着沙发上的宁小言，“要是你等下回来我不在，你就帮我照顾一下他……麻烦你了。”

南风疑惑地看了宁小言一眼，宁小言是背对着南风的，所以看不太清楚。没再多说什么，他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秦子晋过去帮宁小言把毯子盖好，然后又把房间温度调高了一度，之后才往晚会大厅去。

宁小言醉得迷迷糊糊的，又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似乎有很多人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他有些慌乱地想要去拉住谁，可是到最后还是没有一个人为他停留。

胃突然有些不舒服，像是翻江倒海一般，只觉得胃里头的东西在翻搅着往上涌。宁小言难受地起身，找到洗手间蹲在马桶前狂吐起来。

像是内脏都要被这样倒出来一样，宁小言满脑门的冷汗，手指用力撑着马桶边缘不让自己因为头晕而栽进去。

南风回来时发现沙发上的人突然不见了，正准备去找找时听到从厕所里传来的一阵响动。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厕所外面，就看到一个身影蹲在马桶前吐得天昏地暗。

他走过去关心地拍了拍宁小言的后背，问：“你没事吧？”

宁小言吐完了，有些惊讶地转过身，虚弱得朝着南风笑着摇了摇头，“没事，谢谢你。”

南风怔在当场。

这个人是宁小言。这张脸即使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近看也比照片上好看许多，除了惊艳，南风还有点妒忌。

“我扶你去躺着吧。”南风收回心思，朝宁小言友好地笑笑，然后扶着宁小言往外走。

外面南风很细心地将解酒药递给宁小言，又倒了杯温水给他，脸上是很柔和亲切的笑容，“你好像醉得很厉害，先把解酒药吃了吧，会好过一点。”

宁小言接过药一口吞下，才问：“请问你是？这里是哪里？”

南风愣了下才笑着回答：“这是Daisy公司举办圣诞晚会的酒店，这里是我们总经理的休息室。我叫南风，是总经理的临时助理。”

宁小言听到Daisy才终于找回理智，意识到自己今天犯了个多么混蛋的错误：“那这么说，那个颁奖晚会也……”

南风点点头，末了又朝他解释：“不过没关系，你别担心，是我们总经理带你回来的，他知道你不舒服所以不会影响你获奖。”

宁小言脑袋还有些胀痛，使劲想想起点什么却越是用力越疼得厉害。

“你们总经理是？”

南风惊讶地看着他，“你不认识我们总经理？”

宁小言摇头。自己好端端的怎么会认识Daisy的总经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被带到这里来的……

“我还以为你们之前就认识呢。”南风将接过空水杯起身去倒水，转身时忍不住轻松地呼了口气。只不过，想到眼前这个宁小言长得这副红颜祸水的样子，自己似乎也没什么胜算啊。

宁小言还是很累，靠着沙发不知不觉竟然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南风盯着宁小言的睡颜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走到一旁坐下来。

无事可做。南风百无聊赖地玩了玩手机，最后没什么兴致，又翻了翻随意丢在茶几上的几本杂质。

这时宁小言又被胃痛闹醒，睁开眼睛顿时觉得头顶上的灯光也刺得人头痛。

“你醒了啊？好点没？”南风见宁小言坐起来，走过去关切地问。

宁小言朝他笑笑，示意自己没事。

南风看着宁小言觉得有点移不开视线。他笑得时候眼睛会弯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长睫毛轻轻盖住眼睛，从睫毛缝隙中可以看到水亮的眼眸里折射出的淡淡光亮。精致的五官给人一种安定温和的感觉，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