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那个“顾”字宁小言看着有点刺眼，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接了。有些话早就应该说清楚了。

“有事吗？”

“小言……你终于肯接电话了。”顾惜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欣喜，宁小言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你没事吧？为什么Daisy的圣诞晚会你没去？”

宁小言扯了扯嘴角，“因为那天在酒吧和人厮混。”

顾惜有点不敢相信，但是又很清楚宁小言根本不屑和他撒谎，声音有些低落：“小言，对不起……我知道那样做……”

“行了，先刺人一刀子再给人上药的事情你以前也不是没有做过，”宁小言打断他，声音平静，却让顾惜心里一阵难受，“那件事我不想再提了顾惜，本来我觉得是我欠了你不知道该怎么还你才当得起你这几年的照顾……但是，这样一来，我们真的两清了。你不就是想要这副身体吗，正好我也身无长物，现在不管我愿不愿意，反正你都得到了……这样也好，我就当是报答，这样也不会觉得多难受……你也不用感到抱歉，我不会记恨你也不怪你，因为从此以后我们根本不认识。”

宁小言最擅长的事情只有两件，一件是读书，还有一件是说伤人的话。

他总是能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出那些字字是刺句句是刀的话语，每次都能伤人伤到最深处。

顾惜握着话筒，只觉得心凉，胸腔像是被什么堵得严严实实的，窒息一般。

他很了解宁小言，也料定了宁小言再也不可能原谅他，却没想到真真切切地听到这番话会让他如坠冰窟生不如死。他本来想，至少还能挽回一丝一毫，哪怕做朋友也好过老死不相往来。只是，现在看来，一切已成惘然。

我们都应该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必须承担它所带来的后果——甜蜜或者苦涩，你都只能自己品尝，这就是人生。

年近而立的顾惜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最后所有的伤心失望也只化成了一声低叹，他扯了扯嘴角：“小言，你真的很会伤人。”

宁小言闻言笑了笑，道：“也不是天生如此，我不过有样学样。”

顾惜再次说不出话来。是的，这个就是真正的宁小言，浑身带刺，言辞犀利。看似不谙世事，实则比谁都要明白世故人情。内心偏执固执，所以也比任何人都狠得下心，也因此那一年他才能那么坚决地就离开秦子晋，一去经年。

“小言……我能再见见你吗？”顾惜几乎是在恳求一般，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顾惜，恐怕也就只有在宁小言这里会变得这般卑微这般无力。

宁小言听到顾惜此刻的声音，蓦地突然又有些不忍。不管怎么说，这几年若没有他的照拂，自己也不会过得这般顺风顺水。尽管他做过错事，但也不能抹煞他全部的好意。

宁小言正在犹豫之际，客厅里的座机突然响起来。

“你等一下，”宁小言对顾惜说完就伸手去接电话，是秦子晋。

“你在家啊？能帮我把书房里昨天那份企划案送过来吗，我等下要开会，没时间派人回去拿了。”那边秦子晋似乎很忙碌的样子，也是，昨天他陪了自己一整天，恐怕也确实落下了很多工作没处理。

“好的，在书房吗？我去找找。”

“嗯，就在桌子上，蓝色文件夹那个，尽量快点。”秦子晋说完就挂了电话。

宁小言放下电话上楼，桌上果然有个蓝色的文件夹。他拿了文件夹，然后回房随便套了件外套就要出门。

走到客厅发现手机还保持着通话状态放在茶几上，忙拿过来朝那边“喂”了两声。

“我在呢……怎么样？可以吗？”顾惜的声音带着些期待。

宁小言想了想，反正都出去了就去见一面也无所谓，以后估计也就形同陌路了，更何况这些年自己是真心觉得他是朋友的。

“好吧，不过得晚点，我现在有点事。”宁小言说完就挂了电话，锁了门往电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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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言到公司的时候，秦子晋人已经在会议室了，只有南风在办公室门口等着他。

“秦子晋呢？企划案我拿过来了。”宁小言看了看办公室里头，一个人都没有问道。

南风接过文件夹，微笑着道：“麻烦您了，总经理已经在开会了，我先去把企划案送进去，您先坐着休息一下。”

南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音调像是故意要疏远宁小言，而端出一副主人家的样子，让本来就有些介意南风的宁小言莫名觉得不舒服。

“好的，麻烦了。”宁小言笑了笑，走到秦子晋的办公桌边随意白弄了下桌上的东西，很好奇的样子。

南风临出门前看到这一幕有些不自在，又略尴尬地朝宁小言道：“不好意思宁先生，那是总经理的位子，他不太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

宁小言一怔，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我没注意。”然后说完就坐到那边给客人专用的沙发上去了。

南风将企划案送到会议室，秦子晋小声地问南风：“他走了吗？”

南风如实回答，“没有，现在还在办公室。”

秦子晋点点头，心想只要这个企划案通过了会议就能结束，等下可以叫他一起吃个中饭再回去。

南风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宁小言正认真地看着秦子晋桌上最新的设计稿，心里不时地对所见的设计做出一个评价，正投入之际，却听到南风道：“宁先生在看的这是公司马上要发布的新设计，目前还没有对外公开过。”

宁小言看到南风不冷不热的笑容，有些尴尬地放下设计稿，“不好意思。”

南风笑着摇头，“没关系。总经理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出来，林先生要在这里等等吗？”

宁小言想起和顾惜有约，便笑了笑道“我不等了，还有点事要处理。等下秦……总经理出来你帮我跟他说一声，就说我有事先回去了。”

南风保持着那个笑容，点点头，然后目送宁小言走出办公室。

宁小言刚走没多久，秦子晋就从会议室里出来了，办公室哪里还有宁小言的身影。他皱了下眉虽然没说什么，但整个下午都一直黑着脸，直到回到家看到宁小言乖乖地坐在客厅抱着笔记本写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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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小言照着顾惜给的地址，好一会儿才找到这家餐厅。在门口深呼吸了几下才迈开步子走进去。

顾惜见到宁小言，很高兴的样子，“小言，你真的来了。”

宁小言点点头，然后也不再拘泥，直接在他对面坐下来，“有什么话一定要当面说吗？”

顾惜笑了笑，“我只是想看看你，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嗯。我没事，你放心吧。”宁小言淡淡地道，然后抬眼看了眼顾惜，见他眼神有些黯淡突然又狠不下心：“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了。该说的我在电话里都说清楚了……顾惜，谢谢你，还有，再见。”

宁小言说完就想走，却被顾惜叫住：“小言，我请你吃了饭再走吧。”

宁小言转身看着顾惜，道：“现在才十点多，我已经吃过早餐了，中餐还吃不下，”看了眼顾惜不太好看的脸色又补充了句：“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真的没胃口。”

顾惜没再说什么，只是一直看着宁小言走出自己的视线范围才用手支起额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过了一会儿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按下拨号键：“爸，我同意和杜葵结婚。”

这桩婚事很多年前就定下了，还是因为自己和宁小言的绯闻。这些年顾杜两家就一直在催促两人尽快完婚，但顾惜怎么也不甘心就这么放弃宁小言，正好杜葵也年纪轻轻心思不在于此刚订完婚就跑去国外读书，不久前才回国。

也因此，这段时间两家人催促得越发急了，所以顾惜也就越来越心急，迫切地想从宁小言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答案，也正因为如此，才犯下了那晚的大错。

顾惜本来想，只要宁小言愿意答应他留在自己身边，那么他也不惜违背家里人的愿望和家族利益，放弃一切只守护着宁小言。却没想到，宁小言从来就不愿意接受他，到最后还是自己亲手将宁小言永远地推出了自己的世界。

也好，反正也不会再出现能如宁小言一般让自己刻骨铭心的人了，索性就不再做徒劳的挣扎，再说杜葵确实也不错，是聪颖明丽的漂亮女子。

顾惜走出餐厅，仰头看了看灰沉沉的天空，元旦就快来了，又是新的一年啊。

17.

2008年绕着时钟打了一个滚，然后在迎新的钟声和烟火里悄然走开。

大街两旁的商店橱窗里圣诞快乐的海报还没来得及换下来，四面八方就已经传来新年好的音乐声。2009年的第一天就迎来了一场厚厚的大雪，零下十几度的大街上没什么行人，只有零星几对实在不怕冷也要出来约会的小情侣依偎着走过。

宁小言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么冷的天气，穿了最厚的羽绒服，把自己裹得圆滚滚的只露两只眼睛还是觉得寒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

特别是刚从开了空调的温暖超市走出来。

他站在门口打了个冷颤，眼镜片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导致视线不是特别清楚。

正要顶着那能把人刮走的寒风往外走的时候，秦子晋打电话来了。

“上车。”

“诶？”宁小言莫名其妙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正东张西望之际，就从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鸣笛声。宁小言转过身，就看到停在自己身后秦子晋那辆黑色的车。

挂了电话走过去打开车门把东西放到后座，然后自己坐到副驾驶，宁小言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下班了，刚好经过。”秦子晋发动车子，看到宁小言裹得严严实实的样子道：“有这么冷？”

宁小言搓了搓有些僵的手，“零下十几度……阿嚏……”话还没说完，就非常应景地打了个喷嚏。

秦子晋皱了下眉把车内空调调高了几度，“怕冷就别出来乱跑，小心又感冒。”

“老呆在屋子里也不好，正好冰箱里没东西了，我就去了趟超市，”宁小言吸了吸鼻子，有些堵，似乎是感冒了，“你吃饭了没有？”

秦子晋摇头，“还没，刚从公司回来。”

宁小言听了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弯着眼睛道：“那正好我买了菜，回去做饭吧。”

秦子晋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很久没看到他这样简单漂亮的笑容了，总觉得重逢以来宁小言就藏了一堆心事，说话微笑都显得牵强虚假。似乎是被宁小言的好心情感染了，秦子晋弯了弯嘴角：“嗯。买了什么？这么多也不怕难提。”

“也没什么，随便拿了些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宁小言始终微微侧着身子看着秦子晋认真开车的侧影。

刚好碰上红灯，秦子晋停下车转过头就看到宁小言微微笑着看着自己说话的样子。四目相接，原本还算融洽的气氛一下子又静到尴尬。两个人沉默地看着对方，宁小言刚想逃开视线，秦子晋却突然凑了过来。

原本就剧烈的心跳此刻如擂鼓一般，宁小言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让秦子晋听到着自己震天的心跳声。

没想到秦子晋却只是越过他拉过安全带帮他扣上，一系列动作做完，秦子晋发现宁小言还是坐得僵硬笔直，原本被风吹得苍白的脸此刻透着两抹不自然的红晕。他突然又眯着眼镜看着宁小言，戏谑道：“你脑袋里又想什么了？”

“没、没想什么啊……”宁小言不自在地别开目光看窗外，手指不停地摩擦着安全带。

“是吗？那你脸红什么？”秦子晋直直地盯着他，表情促狭，直到从后面传来不耐烦的喇叭声他才坐直身子准备开车。

“胡说，我才没……脸红……”说这话的时候，宁小言确确实实感觉到了脸上传来的热度，话说得越发底气不足。

秦子晋笑出声，用右手拍了拍宁小言的脑袋，没再说什么只顾认真开车，可嘴角就再没耷下来过。

宁小言被他的大手轻轻一拍没由来的竟然平静不少，熟悉的动作熟悉的触感，心里一股暖流涌过，鼻子竟然酸了眼眶也有些发胀。他吸了吸鼻子，将临到眼眶的液体挤回去。

秦子晋扭过头问：“怎么了？”

宁小言笑着摇摇头，“没事儿，好像鼻子堵了。”

“那等下记得买点感冒药回去，身体不好以后这种天气少往外面跑。”

宁小言乖乖点头。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快，两个人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霓虹早已将墨黑夜空掩盖的城市染上别样的色彩。

宁小言把东西清好，留出一些要用的食材，其余全部分门别类地堆在冰箱里。

秦子晋原本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这时颇好奇地转过头看向正蹲在冰箱前自顾自忙着的宁小言。斯文的无框眼镜滑到鼻尖，宁小言也没去扶，只垂眸看着包装食品上的保质期。厚厚的羽绒服还没来得及脱，罩在身上圆鼓鼓的更衬得他整个人小极了。长开了的清秀五官沉静下来的时候总是温柔如一池春水，给人一种温润的感觉。

“吃面好吗？意面……怎么了？”宁小言转过头问秦子晋，却正好遇上他静静看向自己的目光。

秦子晋沉默地点头，良久又扬了扬唇道：“你会做西餐？”

宁小言关上冰箱门往厨房走，边笑道：“嗯，在国外呆久了总会学会的。”

秦子晋听到这话突然又不做声了。他虽一直没有问宁小言这几年的事情却并不代表他不在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问题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

宁小言正在厨房忙碌，也没怎么在意这有些尴尬的沉默，只有秦子晋坐在那里转着遥控器走神。

从再见到宁小言那一刻开始，秦子晋就没有停止过内心的挣扎。他知道，他还爱他，丝毫未减。但同时他也不甘心，气不过，更放不下自尊心。从小到大都是众星捧月般，他要的别人就会给，自小养尊处优骄傲自尊都深入骨髓，所以对于宁小言的背叛离去也很难原谅释怀。

秦子晋漫不经心地换了个台，想不清楚就算了吧，反正还有时间给自己做决定。想到这里他不禁要感谢那个偷了宁小言包的贼，要不是因为这样，恐怕现在厨房里的人早已经逃跑了吧。

正好这时，宁小言端着做好的意面出来：“做好了，洗了手过来吃吧。”

秦子晋点点头关掉电视去洗了手，然后坐到宁小言对面拿起叉子吃了一口。

宁小言有些紧张地咬着叉子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秦子晋，像是在等他的评价。

秦子晋咽下那口面，然后抬眼看向宁小言，看不出表情。

“怎么了？味道很奇怪吗？”宁小言有些不安地问，末了又自己吃了一口以确定是不是真的不好吃。

秦子晋看着他紧张兮兮的样子，最后还是笑出来，“很好吃。”

宁小言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才高兴地扬起唇角，眉眼里也挂了笑意。

吃完饭，秦子晋就窝到书房里处理公务，宁小言收拾好厨房之后突然觉得全身乏力头重脚，有些疲惫地仰面坐在沙发上，电视广告的声音时近时远，飘渺又不真实。宁小言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心想自己这一定是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