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晋心疼地看着他，宁小言没有说话没有骂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秦子晋知道，每次当他受伤的时候，他就会开始下意识地逃避现实躲进自己的世界里，别人进不去自己出不来。可正因为这样，他更加心疼他，他宁愿宁小言醒来第一件事是先扇自己一巴掌，而不是现在这样不动不语。

“……你先睡一下，时间到了我叫你起来吃药。”秦子晋将被子仔细地给他盖上，亲了亲他闭的死紧的眼睛，然后轻轻地带上门出去了。

秦子晋一走，宁小言就睁开了眼睛。

为什么连你也会这么对我呢？我最最亲爱的，最最信任想要依赖的秦子晋。我真的不怪你，可是这样并不能减少我的失望和痛心。

如果换种方式我一定不会拒绝你，可是你偏偏选择了让我觉得最耻辱最难堪最痛恨的做法。

但即使这样，我也没有讨厌你。

我依旧爱你，但请谅解我一时无法原谅。

＊＊＊＊＊＊

时间飞快，还差几日就要到农历新年。

这些日子宁小言日日只窝在他的房间里，有时候打开笔记本插上无线上网卡上网，或者跟小林打几个电话，更多的时候是坐在窗前发呆，看着北京一日接一日的大雪和狂风。

他甚至有些淡忘了时间，一个人从天亮发呆到天黑。

他想了很多，从刚认识秦子晋那个时候起，一直到不久之前的重逢。很奇怪，明明有些事情隔了很久——久到以为那是上辈子的事情，可是却记得非常清楚，那些细枝末节清晰的不能再清晰。

想到从前的事情，宁小言有时候会忍不住勾勾嘴角，那样的年纪总是美好得让人忍俊不禁。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极淡极淡的笑，宁小言笑的时候眼角会习惯性地微微弯着，像一弯新月。

秦子晋推开门，看着宁小言的侧影叹了口气。

“你饿不饿？”秦子晋敲了敲房间门，问到。

宁小言闻声回过头，收敛了笑意摇头，“不饿。”

“是吗……”秦子晋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宁小言见他没再说话便转过头继续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网页窗口。

“我下午要去香港出差，可能要一周左右回来……”

宁小言扭过头，淡淡道：“注意安全。”

秦子晋点点头，走过来将宁小言整个人温柔地拥进怀里。宁小言是坐着的，被他抱着的时候额头正抵着他的胸口，那里传来秦子晋有力的心跳声。

宁小言没动，不回应不反抗，任他搂着。

秦子晋有些挫败地看着他，现在的宁小言就像个会动会说话的洋娃娃，既没有浑身带刺也没有温柔似水，只是因为少了心所以看起来没有丝毫温度。

两个人保持着那个姿势很久，最后是秦子晋先放开了他。一离开秦子晋的怀抱，宁小言立马就转身坐好，低垂着眼睛继续之前的放空状态。

“记得按时吃药，陈姨会来给你做饭，多少吃一点吧……就算讨厌我，也不能折磨你自己。”秦子晋说完就走了，宁小言听到关门声之后才从椅子上起来，爬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时候外面已经华灯初上，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宁小言正想着秦子晋还没走吗，却传来陈姨的声音：“宁先生，可以吃饭了。”

原来不是他啊。

失望漫过心口，宁小言看着昏暗的房间，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显示有未读信息。

我上飞机了，注意身体，按时吃饭。上次托人帮你办的证件已经弄好了，你要是想回巴黎就自己去取一下吧。机票钱到我房间的抽屉里拿。

宁小言盯着手机屏幕出神了很久，心中五味杂陈。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不要我了。

明明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明明没有办法原谅，可是看到他那些话的时候却突然觉得心痛不舍难过。

宁小言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做了噩梦，半夜吓醒，一触脸颊全是泪水和冷汗。然而还不待自己反应过来秦子晋就已经打开了灯紧张地问怎么了。宁小言猜想他是不是整夜未睡地听着自己的动静，所以才能这么快从他的房间跑到自己身边。

此后每晚都是梦魇不断，可是每次梦醒都能看到秦子晋痛惜的表情。

虽然心里依旧有芥蒂，却还是因为他的声音和气味而安下心来。渐渐地半夜醒来却不再是因为噩梦，而仅仅是想确认他是不是在身边。

陈姨见宁小言这么久还不下来，便上楼去看看，推开门就看到被手机光照得森白的宁小言的脸，吓了一跳。

“哎呦，吓死我了！”陈姨忙打开大灯，“宁先生，饭做好了，您要下去吃还是我帮您端上来？”

宁小言收起手机笑笑：“我下去吃就可以了，辛苦您了。”

陈姨应了声点头下去了。出门时忍不住叹气，明明长得这么好看，却日日病怏怏的毫无生气。这几日还好些了，还会笑一笑偶尔说说话，自己刚来那几天这孩子简直跟个活死人没两样。

年纪轻轻的，有什么事值得这般愁呢。陈姨摆出碗筷，突然想到自己刚上小学的孙子，圆润的脸上又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

宁小言洗了把脸，这些日子第一次走下楼。

他坐到餐桌前，看着桌上清淡却口可的饭菜很认真地吃起来。

陈姨坐在他对面，见他难得胃口好了些，便道：“宁先生有不开心的事吗？”

宁小言闻言一怔，放下碗筷不知道怎么说。

陈姨给他夹了一筷子菜，然后缓缓道：“我也来了有些日子了，活了半辈子有些事还是看得出的。人生啊，又有多少顺心事呢？凡事都要自己想得开才好，好好过才是顶重要的，别太逼着自己。我看秦先生是真心对您好的，我家老头子要是对我有像秦先生对您一半好，我这辈子就值了，呵呵。”说完见宁小言愣愣地表情忙又转开话题：“吃菜吃菜，要多吃东西病才会好的。”

“嗯……”宁小言轻轻应了声，然后伸出筷子搅了搅碗中的饭菜却不吃。

“要我说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是吧？有了过错只要不是伤天害理都是可以原谅的……一颗真心却最难求，您说是也不是？”陈姨笑呵呵地看着宁小言，眼里确实关心的神色。

宁小言看着陈姨慈祥的脸，有点感动，遂笑了笑道：“您说的对。”

陈姨满意地笑了笑，然后起身收拾厨房去了。

20.

马上就要到农历新年，陈姨说要大采购，顺便帮宁小言也办些年货，便拉着宁小言出门了。

宁小言本来不太愿意，心里却知道陈姨只是怕自己在家里闷坏了，是真心关心自己，便也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跟在陈姨后面出了门。

大家都忙着年前的采购，所以超市里头人挤人。陈姨叫宁小言在一旁推着车子，自己则杀进那一堆人当中去抢数量有限的特价商品。

宁小言站在一旁无事可做，看着那边抢得热火朝天众人心里有点发怵。

中国人的除夕之夜是全家团圆的日子，是喜庆高兴的日子。一大家子围着一张桌子边吃边讨论一年以来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说笑或者讨论新年计划，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温馨幸福。

只是，这样的感觉宁小言却从来没有体验过。对他来说节日反而更难过，别人的团圆幸福反而很容易就跟自己的形单影只形成强烈对比。

没有家人，没有爱人，那么所谓节日还有什么意义呢？

宁小言自嘲地勾了勾嘴角，见陈姨已经拿着不少战利品朝自己走过来便将笑容扩大：“可以了嘛？”

陈姨笑着点头，“今天出来真是太好了，红枣啊核桃啊这些干货都打折呢，听说是限时一天，呵呵呵……”

宁小言耐心听着，接过陈姨手中的东西放到推车里，然后跟着陈姨去结账。

“过年啊就要吃饺子，今天肉也新鲜我就多买了些……对了，宁先生，您会包饺子吧？”结完帐出来，两个人站在路旁等车，陈姨一面翻着购物袋里的东西一面说。

“您就叫我小言吧……我是南方人，平时都是吃速冻饺子，自己没包过。”

陈姨闻言笑开：“嗨，速冻饺子哪有自己家包的好吃啊，不会没事儿，宁先生……小言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教你的。到时候秦先生回来了你可以亲手包给他吃啊。”

宁小言听她提到秦子晋呆了一下，便没再说什么只是微笑着点头。

陈姨见了宁小言的神色，知道他是心有芥蒂，想着这几日宁小言跟自己亲近了不少，便直言道：“两个人相处哪有事事顺心的，吵架总是难免的。这偶尔吵吵没事的，我跟我家老头子从结婚到现在三天就要为个小事闹一闹，可是却依旧相安无事过了这么些年……其实啊，我最怕的就是哪天他不肯再和我吵了，一颗心一旦冷下来就很难再焐热了。小言啊，你也别怪阿姨啰嗦说话难听，吵架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再严重也没有好好过日子相亲相爱来的重要不是？”

宁小言静静地听着陈姨说话，低垂着眼睛不说话。

陈姨叹了口气，脸上露出颇无奈的表情，也住了口不再说话。

＊＊＊＊＊＊

陈姨回家之后，宁小言摘了围裙将自己刚学会包好的饺子放进冰箱。然后将陈姨包的蒸熟，吃了几个。

吃着吃着喉咙就有些发紧，鼻子一酸眼泪就砸进了面前的盘子里。

宁小言拿手背抹去泪水，继续往嘴里送饺子，却怎么也咽不下。直到最后生生逼着自己在厕所里全部吐出来，仿佛内脏也要跟着一起被倒出来。

他用冷水冲了把脸，只觉得面部肌肉都僵掉了，做不出任何表情。

回到客厅里才发现手机一直在响，他走过去拿起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的是秦子晋的号码。犹豫了许久接还是不接，最后想起陈姨说的“一颗心一旦冷下来就很难再焐热了”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宁小言没由来的紧张起来。

只是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秦子晋熟悉的嗓音，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低音。

还没有把那头的话听完，宁小言就再也站不稳，手机摔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在安静到诡异的大房子里显得突兀骇人。

他呆呆地跌坐在地上很久很久，脑子里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回到了宁夏去世的时候，那时候从电话里传来一个一模一样的声音说：“宁夏遭遇了车祸，现在正在医院急救中……”

只是，这次对象换成了秦子晋。

他又想起宁夏躺在雪白雪白的病房里时的情景，突然就不敢再想下去，万一要是……

宁小言捡起手机然后上楼拿了钱包就直接出了门。

外面的大风明明大得能将人刮走，没有穿外套的宁小言却丝毫未觉，只顾往前走。拦了辆出租车，声音镇定地报了医院的地址，脸色却惨白得骇人。

脑子里反复回旋的就只有三个字：秦子晋秦子晋秦子晋。

为什么偏偏又是车祸呢？就好像是每一个自己珍惜的人都会被车祸带走一样。还是自己太不祥，所以才总让身边的人遭遇这种事？

车刚到医院大门还没来得及停稳宁小言就给了司机一张百元钞打开车门冲了出去。司机看着他下车时由于惯性没站稳“砰”地就摔到了地上，不由得担心，可马上他又毫不在意地爬了起来快步往医院大厅里跑。

在护士的指引下，宁小言很快就找到了秦子晋所在的手术室，手术室外空无一人，只有“手术中”三个字亮得异常刺眼。

他呆呆地站在手术室门口，眼神空洞地看着紧闭的手术室门。手里的手机却被握得死紧，上面沾了一层薄薄的汗。

医院白森森的墙壁仿佛都泛着冷光，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让人非常不舒服，宁小言甚至幻觉闻到了太平间里福尔马林的味道。很想蹲下来呕吐，却发现整个人空得跟什么似的，无论是身体还是思维。

流不出眼泪。

越是害怕悲伤，越是哭不出来。直到最后生生的用这样的情绪将自己淹没致死，却无从发泄。

没过多久，手术结束，有医生护士从里面走出来。

宁小言像是如梦初醒，忙凑上去问：“秦子晋怎么样了？”

医生摘下口罩，朝宁小言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笑容：“放心吧，病人的伤并不重都是外伤，只是失血过多，但没有生命危险。”

原本悬着的心骤然落地，身体也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一下没站稳就跌到了地上。旁边的护士忙扶住他，“先生你没事吧？”

宁小言站起来，“没事，谢谢你。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医生点头：“病人马上就会被送到普通病房，不过你最好还是安静点，不要打扰病人休息……”

医生话还没说完，里面的护士就推着昏睡中的秦子晋出来，宁小言忙过去跟着护士去了病房。

宁小言坐在秦子晋床边，看着他包了纱布的额头忍不住伸手去轻轻碰了下，秦子晋像是被弄疼了，微微蹙了下眉，宁小言忙收回手。

“你不是在香港吗？怎么会出车祸呢？”宁小言握住他的手，轻轻道：“你是故意的吧……因为我不原谅你所以跟我装可怜吗？以前你就喜欢这样……害我也学会了……”

宁小言吸了吸鼻子，喉咙有些哽咽，“在我还没反悔原谅你之前……你快睁开眼睛吧……医生不是说是小伤吗……”

他看着秦子晋沉睡中俊朗五官，伸手抚上他的脸，露出一个微笑。

还好这一次上天还算眷顾他，没有再一次经历失去，反而让自己更加看清了自己的心。就像秦子晋无数次地纵容原谅自己一样，宁小言又有什么不能原谅他呢？如果连这个人也离开了自己，宁小言本就一文不名的人生还能剩下什么呢？贪心也好不自量力也好，他也不想再放手了，就算秦子晋要甩开，他也会再次牵住。

五年的时间，宁小言还是第一次确确实实地弄明白，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

宁小言的世界里，如果没有了秦子晋这抹阳光，必将陷入永久的阴暗和冰冷。

＊＊＊＊＊＊

秦子晋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很久了。

宁小言正趴在他床边枕着秦子晋的手睡得很沉，眼镜还歪歪扭扭地架在鼻梁上，显然是实在扛不住了才睡了过去。

秦子晋突然笑了。他的左手被宁小言压得已经完全麻了，却不敢动，生怕吵醒他。

那天在香港，被拜托帮宁小言办证件的人打电话告诉他宁小言已经取走了身份证和护照，他突然又害怕了。虽然不想再次用强硬的手段逼宁小言留下来，却依旧害怕他就这么走了。

所以匆匆结束了在那边的工作，买了张机票就飞回来。

谁知道下了飞机在机场高速上却遭遇了连环交通事故，白白害宁小言担心一场。

看到宁小言脸上斑驳的泪痕就知道，这个胆小鬼一定又被吓哭了。秦子晋望着这个身影，这才注意到他只穿了件羊毛衫。

“醒醒，小心又感冒。”秦子晋手臂摇了摇他。

宁小言睡得很浅，他一动立马就醒了。睁开眼扶好眼镜见秦子晋正睁着眼睛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突然一呆，然后就觉得眼睛酸酸的。

“爱哭鬼。”秦子晋宠溺地伸手擦掉他掉下来的眼泪，“到床上来睡，不然又感冒了有你好受。”

宁小言忍着眼泪笑了笑，然后摇摇头：“床这么小……”

秦子晋一笑，挑眉道：“我抱着你就不嫌小了。”